他“邦邦”地敲着假肢,像个说书艺人似的讲述着。
“多谢了,那我就先去上野公园看看。”昌夫掏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他,便匆匆离开了。
他快步走到上野车站西口,登上小山般陡峭的台阶,来到西乡隆盛的塑像前。广场上挤满了外地来的观光客,角落里有几个铺开了毯子席地而坐的流浪汉。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穿军服的人,正靠在栅栏上,伸出去的腿上缠着脏兮兮的绑腿。
“你就是‘元帅’吧?我从上野车站你们头儿那里听说你在这儿。”昌夫走上前与他搭话,说起了前因后果。
听到十月九日的晚上,“元帅”轻描淡写地说:“啊,是不是野牛队在东京体育场打比赛的那天晚上?当时确实有个戴手套的年轻人。”
“能跟我说说详细情况吗?”昌夫急切地问,朝他手里放了一张百元钞票。
“啊呀,警察大人,那我就不好意思了!”“元帅”立刻放下架子,用双手展开钞票,对着太阳查看起来。
“没关系,你快说吧!”
“哎,职棒的夜场比赛对我们来说可是难得的好日子。客人大方,吃剩的盒饭又多,所以,那天第一场比赛开始的时候,大概四点半,我就过去了。先是在门口坐着,后来保安来赶我走,我就绕到后面,进了停车处。哎,就像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一样。他们不可能总盯着我吧?等他们一不留神……”
“这些我都知道了。戴手套的那个人呢?”
“那家伙干啥事儿了?”
“我们正在找他,跟案件有关系。”昌夫焦躁起来,掏出宇野的照片放在他眼前。
“是这个人吗?”
“元帅”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镜片上有好几道裂痕的圆眼镜架在鼻子上,盯着照片点点头。
“噢,不错,感觉有点儿像。”
“别只说感觉,究竟是不是?”
“我眼神不大好,只能凭感觉了!”“元帅”喷着酒气说。
“知道了。那你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那时候我正躲在停车处的角落里,然后有个年轻人从我面前走过,我就把讨钱的罐子伸了出去说:‘小兄弟,帮帮忙吧!’结果他回过头来只看了我一眼,毫无反应地继续朝里面走,开始翻找停在里面的自行车和摩托车之类的。”
“真的吗?”昌夫激动不已,又找到了一名目击者!
“啊,是真的。我当时想,才入秋就开始戴手套,该不会是小偷吧?所以特别注意他。后来见他掀开一辆轻型摩托车的座位,从里面拿出一个纸包装进兜里,我就喊:喂,这不是偷东西的嘛!”
“纸包有多大?”
“有这么大。”“元帅”伸出双手比画着。
“像钞票那么大?”
“对,对,就是那个大小。”
“然后呢?他又怎么样了?”
“他往回走的时候,又从我面前经过。这回,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一抬手就扔给了我。嘿嘿,原来这小子心眼儿不坏呀……所以我记得特别牢。”
“他给你的那张钞票还在吗?”
“怎么可能还留着?当天就花掉了。”
昌夫原本还想着是否能搞到指纹,现在看来是没指望了。
不管怎样,他找到了重要的目击证词。他详细询问了“元帅”的姓名和年龄,嘱咐他暂时不要离开上野,说完又朝他手里放了一张百元钞票。
当夜,侦查会议在警视厅五楼的大会议室召开。刑事部长罕见地出席了会议。
正前方的长条桌后面并排坐着的干部大致代表了从今往后侦查指挥部的配置:中间是刑事部长饭岛,他的两侧分别是刑事部的参事官和玉利科长,再往外则是田中科代和鉴证科科长。
谁都没提堀江署长的缺席。参会的侦查人员大约有一百五十人,分别来自搜查一科的三个组及南千住、浅草和上野警署的刑事科。此外,负责反黑的搜查四科和负责盗抢的搜查三科也派了人员列席会议。
主席台一侧立着一块牌子,上面用毛笔字写着“小吉夫绑架案侦查总部”,原来那块“十月六日案侦查总部”的临时牌子已经被替换。牌子中特地加上了“小吉夫”的名字,让昌夫又一次切实感受到了人命关天,胸口一阵翻涌。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没人抽烟。
饭岛拿过话筒首先发言:
“各位,辛苦了。现在,我们开始‘小吉夫绑架案侦查总部’的第一次全体会议。很遗憾,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能确定孩子的安危,也没有抓到罪犯,甚至连五十万日元的赎金也被罪犯拿走了。对于警视厅来说,这是极其惨痛的失败,请大家首先要牢记这一点。我们在这个案件的侦查过程中犯有重大过失,这个责任是不可推卸的。所以,在这里我要首先声明,这个责任将由作为刑事部最高负责人的我本人来承担。”
听罢刑事部长的一席话,刑警们都抬起了头。大多数人原本以为,在今天的会议上难免会因办案不利而被大领导批评得体无完肤。
“今后的侦查工作,我将亲自担任总指挥,由玉利科长担任副总指挥,每天的侦查会议由田中科代主持。侦查目标的优先顺序是:第一,救出孩子。目前我们仍然相信孩子还活着。在座的各位之中,应该有人已经身为人父吧?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把小吉夫送回他父母身边。在不得不二选一的情况下,是逮捕罪犯还是救出孩子?请大家一定要毫不犹豫地选择救出孩子。其次,要锁定罪犯。按之前曾经向大家传达过的,侦查工作要同时在四个方向上展开,即对铃木商店心怀怨恨者、心理变态者、以犯罪为乐的反社会分子以及那个名叫宇野宽治的二十岁年轻人。具体分工由田中科代负责,各小组都要服从指挥。另外,我们还会增设‘特别任务组’,这个组的工作重点不在于调查罪犯,而是要想方设法救出孩子。我要说的就到这里。”说着,饭岛把话筒递给了玉利。
玉利扫视众人,表情严峻地开口说:“虽然刚才饭岛部长亲自承担了责任,不过在这方面,我本人应该承担的责任其实更多。行动初期,由于指挥调度不周,导致了赎金被取走这一重大疏漏。在这个案子上,我已经作好了一切后果都由我承担的思想准备,请大家也务必全力以赴,扳回局面!”
同饭岛部长一样,玉利的语气中也透露出坚定的决心。昌夫深切地感受到了警视厅眼下所面临的危局,其他刑警的神色也越发沉重、严肃起来。
接着,考虑到有新加入的成员,玉利把案件的进展从头到尾介绍了一遍。同时,书记员在移动式大黑板上不断地写下案情发展的时间线。介绍到在东京体育场的赎金被拿走、绑匪逃走那一段时,昌夫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虽然他认为当时自己并没有判断错误,但事后想想,当时明明还可以作出另外一种选择,即让岩村下车去追嫌疑人,自己则留下继续监视那辆装着赎金的轻型摩托车啊!
“下面,请各小组报告一下到目前为止的进展和下一步的打算。先从铃木商店的女工川田惠子的行踪说起。”
“是!”起立回答的是搜查一科第二组的人,“暂时仍然没有找到川田惠子。从铃木商店辞职以后,她曾经去过那个和她私奔的男子的公寓,但不久他们就搬了家,去向不明。与她一起私奔的男子名叫安藤公夫,二十五岁,职业是调酒师,老家在山梨县甲府市。此人虽没有犯罪前科,但少年时代有过不良行为记录,因盗窃和斗殴两次被报警。他三年前与老家断了联系,我和另一名同事亲自去他父母家调查过,还没开口,他父亲就脸色苍白地问:‘我们家那个逆子又惹什么祸了?’之后对儿子也一直恶语相加,听说好像早已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我们还走访了安藤中学时期的几个同学,根据他们的证词,安藤虽然能说会道、行为不端,但其实有为人善良的一面,绝不会是能犯下绑架罪的那种人。此外,他还很有魅力,很招女人喜欢。另一方面,川田惠子为人朴实,从来没有过风流韵事,认识她的人都形容她‘是个老实孩子’。我们向她的同学询问时,他们听到她和调酒师私奔的消息都表现得十分震惊,纷纷表示难以置信。所以,关于这两个人的关系,我们推测应该是安藤公夫诱骗了川田惠子,而初次陷入热恋的川田死心塌地地任由安藤摆布。至于二人为什么私奔,大概是由于父母反对。我们打算继续追查这两个人的下落。另外,从铃木商店辞职前,川田惠子从富士银行浅草支行取走了五万日元现金。随着时间流逝,为了维持生活,她肯定需要去别的银行取钱。如此一来,我们就能大致掌握她的居住地点。目前已经和银行方面打过招呼,他们同意在不对外公开的前提下配合调查,所以现在我们也在等待银行方面的消息。当然,如果这两个人是绑匪,那么他们已经拿到了五十万日元的现金,没有必要再去银行取生活费;而如果他们再去取钱,则恰恰能证明他们不是罪犯。所以不管怎样,这都是一条值得注意的线索。以上就是我们的情况汇报。”
有人提了些问题,第二组的人逐一回答后,接着便由第四组介绍对心理变态者的调查情况。
“现在由搜查一科第四组开始汇报。目前,我们已经对住在台东区、荒川区、墨田区和足立区有性犯罪前科的人员展开了调查。在所有八十九名嫌疑人中,六十二名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其余二十七名当中,有十五名正在作进一步核实,另外十二名行踪不明。不过,行踪不明的十二名中有三名女性,我们认为可以暂时排除;一名已六十八岁;一名残疾,行动不便,也可以一并排除。综上所述,我们目前正在全力追查剩余的七名行踪不明者。不过这些人在案发地附近既没有邻居,又没有固定职业,追查起来有一定难度。而且,虽说有性犯罪前科,但这些人大多犯的是强奸罪,与儿童相关的只有四名,这四名又都有不在场证明。从明天起,我们将把调查范围依次扩大到文京区、中央区和江户川区。考虑到时间紧迫,我们建议暂时跳过那些以女性为对象的有性犯罪前科者。请侦查总部指示。”
“嗯,明白。你们的建议很好,就按建议的执行!”玉利当即回复。第四组的汇报便告一段落。
秘书走进来,对饭岛耳语了几句。饭岛抬腕看了看手表,站起身。所有人都注视着他。
“各位,因为还要召开记者发布会,我先走一步。请大家继续。”说罢,他紧了紧领带,快步走出会议室。
马上,他就要面对记者们的轮番质疑和指责了吧?然后,明天的晨报肯定会连篇累牍地登载有关绑架案、赎金被拿走、孩子仍未归来之类的报道。自然,记者们也会大肆渲染警方的失误。
昌夫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妻子晴美的脸。他已经连着四天没回家了,也没来得及和妻子好好说上一会儿话。今晚他打算回家,否则明天一早,晴美从报纸上看到关于案子的报道,会立即意识到那是自己的丈夫正在参与的案件,免不了为他担心。
“喂,落合!”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啊!”他猛地回过神,见田中科代正伸着短脖子看向自己。
“该第五组汇报了。有关宇野宽治的情况,就由你来说说吧!”
“是!”昌夫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从白天所获线索开始介绍。


第28章
十月十四日,刚过清晨五点,落合昌夫就醒了。外面天还没亮。因为估摸着丈夫要早起,所以晴美已经在他之前起床,隐约可以听见她在厨房里做早饭的声音。
爬出被窝,昌夫先去看了看尚在婴儿床中熟睡的儿子,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还没开口,晴美就先说了一句“早报还没送来呢”。又问:“我把你吵醒了吧?要不要再回去睡半个小时?”
“不用了,已经彻底醒了。”昌夫穿着睡衣在客厅里坐下,顺手打开了电视机。电视台还没开始转播,从电视上发出来的只有“沙沙”的噪声。
“哎,电视台从几点开始转播?”
“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NHK是从六点开始,其他民营电视台要再晚点儿才开始。”晴美惊讶地看着丈夫。
昌夫平时本来就忙得没时间看电视,虽说去年就买了电视机,但他确实还不知道电视台的播放时间表。
“晴美,你听说了绑架案的事吗?”昌夫问妻子。昨晚他是赶最后一班电车回家的,到家时,晴美早已睡下,夫妻俩还没来得及说说话。
“没听说,怎么了?”
“看来昨晚的电视新闻到底没来得及报道。”
“究竟出了什么事?”
“一个小男孩被绑架了,我昨天正式加入了破案组。”
“啊?绑架……”晴美回过头来,一脸震惊。听到被绑架的是孩子,身为母亲的人总是会感到格外揪心。
“这阵子要时常在单位过夜了,请你谅解。都是为了这个案子。”
“嗯,没关系。反正我娘家不远,好歹有个照应。不过,绑架孩子也太可恶了!”
“报纸上早晚会报道出来的,先跟你说一下——我们的行动出现了重大纰漏,不仅让绑匪拿走了赎金,还被他逃跑了……而且我当时就在现场。”
“什么?”晴美的表情越发紧张。
走廊上传来隐约的脚步声,接着便有一份晨报从门缝下塞了进来。昌夫连忙拿过报纸,在茶几上摊开,见头版赫然印着醒目的大字标题:《浅草:一年级小学生遭绑架》,还刊出了铃木商店店主夫妇满面憔悴的照片。难道在记者招待会之后,记者们还去采访了受害人家属?昌夫被这张照片惊呆了。辖区的警察难道没安排人在铃木家外面守卫?恐怕侦查总部没想到这一点。无论如何,这太过分了,警方居然没想到要为受害人提供保护!
除了头版头条,报上还刊载了诸如《绑匪取走五十万赎金》《警方在交易现场未能逮捕凶手》之类的报道。昌夫迅速浏览了一遍,立刻明白舆论对此案的定调非常糟糕,大多在指责警方办案不力。
“哎,早饭好了。”晴美有些担心地对丈夫说。
“嗯,来了。”昌夫合上报纸,大口吃着刚刚做好的早饭。
时间到了六点,他再一次打开电视机。果然,绑架案成了电视里的大新闻。铃木老板夫妇又一次被置于镜头前,暴露在聚光灯下。面对记者们诸如“您现在心情如何?”之类的荒唐提问,店主春夫咬紧嘴唇,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回答:“心情很难过。”
“太可怜了,真让人不忍心看!”晴美站起身来走进厨房。
昌夫也不敢再看下去了。屏幕上,孩子的母亲面容憔悴,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十岁。
八点钟,他来到位于浅草警署的侦查总部。田中正在大教室里等他,一见面便说:“阿落,侦查会议你不用参加了,赶紧去趟铃木商店。他们家从一大早就电话不断,全是些捣乱的电话。看来情况不大妙。”
“捣乱的电话?”
“净是些‘你儿子在我手上,再拿五十万出来就放人’‘活该’之类的。”
“太可恶了!”昌夫哑口无言,气得浑身发抖。
“这都是岩村刚刚汇报的。他一大早就直接过去了,发现情况不妙,才特地给我打电话请求支援。铃木夫妇亲口叫你也过去,大概是觉得和你们比较熟,所以你和岩村继续待在那边就好。追查宇野宽治的事先放一放,眼下首先要保护好铃木夫妇。”
“明白!”
昌夫走出警署,朝铃木商店跑去。此时正逢小学生上学时间,警署隔壁的富士小学门前人山人海,一望便知是前来报道的新闻媒体。看来,新闻大战又延烧到小吉夫所在的学校了。
校方出来应付媒体的是一位年长的教师。记者们将他团团围住,连珠炮似的扔出一连串的问题,诸如“校方至今还不知道发生了案子吗?”“我们要采访校长!”。昌夫真想冲过去斥退这些记者,但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加快了脚步。
他预感这件绑架案将震动全日本,警方、媒体乃至所有国民都将面对许多从未经历过的事。
来到铃木商店,他发现这里也围了一大群媒体,挤得水泄不通,一直挤到店门前的马路上。记者们一看到他,便立刻蜂拥而至,追问破案的进展。
“暂时无可奉告,有关情况请联系侦查总部的田中科代或警视厅的宣传科。”
“侦查总部说暂时不举办定期的记者见面会,这也太不合情理了吧!这么重大的案件,不应该即时通报情况吗?”一名记者咄咄逼人地问。
昌夫闻声望去,原来又是《中央新闻》的松井。
“又是你?”昌夫皱了皱眉。
“既然不召开记者会,我们只能向现场的警官了解情况!”
“孩子还没回来,你们不要在受害人家门口搞新闻大战!”
“那怎么可能?我们当记者的不就是靠抢新闻吃饭的吗?”
听松井说得如此露骨,昌夫不由得气往脑门冲。他停下脚步,朝对方大喝一声:“别胡闹了!你们听着!禁止你们随便采访受害人家属!谁敢擅自乱来,我就去记者俱乐部投诉!”
“啊?区区一个巡查部长,凭什么敢这么说?你在破案组里不过就是个小角色,不是吗?”
“王八蛋,你再说一遍!”昌夫伸手要去揪松井的衣领,却被突然伸过来的一只手拦住了。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岩村。“师兄,情况不妙啊!”岩村在昌夫耳边耳语了一句,便强拉着他从只开了一条缝的卷帘门走进店内。
“他们这是在故意挑衅,千万别上当。”岩村关上卷帘门,转身对他说。
“话虽如此,但这些混蛋的嘴脸太气人了!”
“今天早上,NHK的报道播出后,其他电视台和报社都急眼了,说什么‘别人家都报道了,难道我们还不采取行动吗’之类的。我在宿舍看了早上六点的电视新闻后,觉得事态不妙,就直接赶到这边来了。”
“是你把这些记者拦在外面的?”
“是啊,要是让他们进了门,铃木家就麻烦了。”
“原来是这样,判断得很准,这次真该好好表扬表扬你!”
昌夫做了个深呼吸,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是他从警以来头一次情绪失控,但他也惊讶地发现,抛开自己的警察身份去怒斥无良记者,这种失控的感觉居然让他很兴奋。
走到客厅,见店主夫妇满面病容地呆坐着。矮桌上摆着电话机和录音机。
“落合警官,吉夫到底怎么样了?”店主春夫无力地问。
“不会有事的,我们一定会把他带回来!”昌夫立即回答。虽然他心里毫无把握,但此时此刻,为了安慰对方,只能这么说。
“吉夫爸爸,今天有多少个骚扰电话?”
“啊,接通了不说话就挂断的有好几个,记不大清了……说过话的有三个……”
“这几个电话的情况都已经了解,还是由我来说吧。”岩村接口道,随后便打开了记事本。
“第一个电话是早上七点前后打来的,听声音是年轻男子,声称孩子在他手上,叫家人再准备五十万就把孩子送回来,还说不久会打电话来联系之类的。第二个电话是在七点十五分,也是年轻男人的声音,说是已经把孩子沉到东京湾了,让家属死心,等等。八点过后,又来了第三个电话,打电话的像是上了点儿年纪的老头,碎碎叨叨地说肯定是孩子爸做生意不老实,老天才会报应在孩子身上之类的。吉夫爸爸把这些电话都录了音,我也逐一听过了,和之前打电话来联系的绑匪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师兄,要听一下吗?”
“嗯,放给我听听。”光是听岩村的介绍,昌夫就已经够反胃了,但为了了解案情,又不得不听。他戴上耳机,耳边立刻传来那些来自人心最深处的、黑暗的声音。
“太过分了!绝不能放过这些人!”岩村愤慨地说。
昌夫越听越怒火中烧,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些恶人统统绳之以法。虽然按法律很难给他们定罪,他甚至想到至少可以在审讯室里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
忽然,电话铃又响了。客厅里的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我来接,肯定还是来捣乱的。”昌夫拿起了听筒,“你好,这里是铃木商店。”
电话里先是“咔嚓”一声,随后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
“是春夫吗?我是川崎达郎。”
“啊?”
“我是你表哥达郎啊,不记得我了吗?”
“啊,对不起,请稍等。”昌夫说了句“好像是您的亲戚”,便把电话交给了店主。
对方似乎在电视上看到了新闻,大惊之下打来了电话。
“电话公私混用可不行。最好跟上级申请一下,单独接一条用来联系工作的电话专线,费用由公家负担。”
“我也这么想,那就向田中科代汇报一下吧。”岩村点点头。
昌夫猛地想起一件事。
“喂,我刚刚想起来:当初绑匪打电话来的时候,接通后会‘咔嚓’响一声吗?”
“你是说……”
“如果对方用的是红色电话[73],投入十日元硬币后就会听到‘咔嚓’一声的提示音。现在这些电话都是这样吧?”
“是吗?这我倒不清楚。反正无论如何应该都是从公用电话打过来的。”
“之前怎么没想到?我可真够笨的!”
昌夫愕然发现,在超过百人的破案队伍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想到去调查一下绑匪究竟用的是红色电话还是黑色电话[74]。不过,这或许是因为大部分刑警还不太习惯与罪犯在电话中交涉。虽说现在家用电话越来越普及,但全国范围内安装了电话的家庭只有两百万户。即使是警察这样的公务员,家里装了电话的也属凤毛麟角。
“那就从这个角度再调查一下,反正有完整的通话录音。如果能弄清楚这一点,也算是一条新线索了。”
见店主已经跟亲戚讲完了电话,昌夫便拿过电话机联系总部,先是向田中提出申请增设电话专线,又把调查红色和黑色电话的想法顺便说了。田中也没想到要调查电话来源,懊悔不已,当即同意立刻展开调查。
昌夫刚挂掉电话,电话铃又刺耳地响了起来。
“你好,这里是铃木商店。”昌夫又拿起了听筒。
电话倏地挂断了,果然又是骚扰电话。过了几秒又响了,再接起来,对方又是一言不发地挂断了。
“老板,店里的电话号码能通过电话簿查到吗?”昌夫问。
“当然能。装了电话之后,电话公司就自动把号码登记在电话簿上了。”
今后可真不得了,昌夫发愁地想。这么多年来,写信和发电报一直是人与人之间的主要通讯手段,谁知道短短数年间就要被电话取代了。有了电话,就再也不知道与自己交流的究竟是何人,而任何人都可以隐姓埋名地对别人说三道四。
电话铃又响了。
“你好,铃木商店。”
“喂,五十万准备好了吗?”一个低沉的男性嗓音说道。
“还没有,银行要九点才开门,过一会儿就去取钱。”
昌夫与对方周旋着。这个人应该是岩村刚才汇报的那个打来第一个电话的家伙吧?他的声音与自己在录音带上反复听过的真正的绑匪的嗓音毫无共同之处。
“那就先去取钱,然后在上午十点送到东京车站丸之内线的中央检票口!”
“知道了。不过那里人很多,怎么才能找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