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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平直接转身离开准备室,斋藤没有叫住他。
“我真看不懂你到底要干嘛。”
关上新郎准备室的房门后,悦子在光平的耳边悄声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啊?你不说清楚,我都搞得云里雾里的。”
“我马上就说。”
光平朝对面的门扬了扬下巴。
悦子还打算争辩,对面的门突然被打开了,沙绪里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来她一直在房间里鉴赏纯子的婚纱。看到门口的光平,她意外地睁大眼睛。
“怎么?果然还是想来见见妈妈桑吗?”沙绪里对光平说道。
“嗯,还是见一见好。”他说道,“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就只有妈妈桑一个人。她好像有些紧张,你去给她打打气吧。”
“嗯…哦对了,沙绪里。”
光平叫住正要离开的沙绪里,“我的表情怎么样?还吓人吗?”
沙绪里严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现在好多了。”
“那就好。”
光平笑道。
打开房门,安置在墙边架子上铜制的马车模型映入眼帘。房间是古老的木制结构,但打理得很整洁。地上铺着胭脂色的地毯,一旁的圆桌也是有些年代的手工制品。
墙上安装着彩色玻璃的窗户,让冬日的阳光得以照射进来。一袭白裙的纯子静静坐在窗边,看到进来的光平二人,她抬起头,此情此景,就像一幅完美的老油画。
悦子大步走到她跟前,屏住呼吸,“纯子姐,你好美。”纯子的唇边渗出微笑。
“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这副打扮,有些见不得人啦。但还是谢谢你的夸奖。”
“是真的很美。”光平也跟着悦子称赞道,“真想让广美也看看啊。”
纯子低下头,小声地再次道谢。
“但是很抱歉,妈妈桑。”
光平强压住就要溢出胸间的情感,“我恐怕不能祝福你了。”
纯子的笑容不自然地停止,“怎么了?”她问道,声音有些颤抖。
“我说…”
光平舔了舔嘴唇,让呼吸平复。他觉得此时的自己无论说什么话,都像是悲惨的呻吟。
他狠下心。
“我不能祝福你了,因为警察马上就要来了,马上就要来逮捕杀害崛江园长的凶手——妈妈桑你了…”
7
不知是没明白光平说这话的意思,还是在思考该如何应对,纯子不见任何反应,只是疑惑地歪着脑袋。
“怎么说?”她问道。一身雪白的她歪着脑袋,就像一个古老的人偶。
“其实我们并没有可以去追寻杀害崛江园长的凶手。”
光平尽全力抑制住自己的情感。
纯子的双眼施着浓妆,让光平读不出她真实的情感,只知道她正毫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嘴角。
“至于凶手的身份。”光平瞥了身旁的悦子一眼,“是我们在解答广美的秘密时,无意中获取的。”
“广美的秘密吗…”纯子重复道。看这反应,似乎是听到了意义不明的词语。
“广美每个月都有一天要去扫墓。”他说道,“但却不是她们有村家的墓。经我们多方面调查,她是去给一个叫加藤佐知子的女孩扫墓,这个女孩是六年前紫阳花学园的一个学生。”
纯子似乎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但声音细不可闻。
“于是我们就向学园打听了这个女孩的事,得知这个女孩因车祸头部受伤,罹患了一种大脑麻痹症。这孩子在紫阳花学园上了一年学后就去世了,死因正是事故的后遗症。然后,我又向学园的人打听了这起车祸。”
光平的脑中不禁浮现出悦子放下电话时苍白的脸色,僵硬的表情。
“那是场肇事逃逸事件。”光平说道,“八年前,三岁的加藤佐知子在路边玩耍时,被通过的车辆撞到,头部受到重伤。没能及时就医,更让她伤势加剧。”
这就是悦子从电话中问道的内容。
“广美正是为这个可悲的少女扫墓,还珍藏着这个女孩写作的小册子,甚至到女孩曾呆过的学校做志愿者。她为什么要做这些事?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那起车祸和她脱不开干系。”
“但是,”悦子平静地接着说道,“但是这就有些说不通了,因为姐姐根本不会开车。那么,当时开车的到底是谁呢?”
“你们是想说…开车的人是我吗?”
纯子说道。光平屏住呼吸,悦子撇开视线,沉默支配了这个小房间。
“但是,”悦子打破沉默,“姐姐认为一切的责任都在自己身上。她无法忘记死去的少女,所以才试图用各种各样的方法补偿。”
说完,她打开手提包,拿出一张对折的白纸。
“这是关于那场车祸的新闻。”悦子说道,“从学园职员口中得知车祸地点时,我立刻就感到不对劲了,这个地点不就在姐姐最后的钢琴竞赛的会场周围吗?难道姐姐是在前往会场途中撞到这个小女孩的。”
“结果,事实正如我们所料。”
悦子深深点头,“我到图书馆调查了钢琴竞赛第二天的新闻,果然,我们发现了车祸的新闻。——纯子姐。”
纯子的娇躯一颤。
悦子继续道。
“那个竞赛,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那天姐姐差点就迟到了,而且是搭纯子姐的车来的…。也许是因为姐姐一直催纯子姐快点吧,所以纯子姐为了姐姐就在小巷里高速行驶,于是就出了车祸。”
纯子没有回答,选择了缄口沉默。
“结合之后发生的事,就可以猜测到姐姐当时受了多大的惊吓。她在舞台上,弹不出一个音符。毕竟刚撞了一个小女孩,责任还全在自己,这种状况下,怎么可能还能演奏钢琴。”
说到这里,悦子叹了口气,“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碰过钢琴,大概是认为自己已经没有权利追求幸福了吧。”
说完,她看了看光平,让他继续说下去。
光平咽了口唾沫。
“能不能算是走运呢,警方没有追查到肇事逃逸的犯人,但广美却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不安。机缘巧合,她得知女孩在【紫阳花学园】上过学,还得知她在六年前已经去世。”
纯子湿润的双瞳失去焦点,倾听着光平的讲述。她脸色时青时白,却没有展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默默地等待一切结束。
“到紫阳花学园帮忙以赎罪——广美带着这样的想法,开始了每周二的志愿者工作。”
“以上,就是广美的秘密。”他总结道。
光平舒了口气,就像完成了某项艰巨的工作。他的双拳无意识地紧握,掌心与干燥的喉咙相反,被汗水湿透。
他从裤子口袋里取出手帕,擦拭手中的汗水,中途偷瞄了纯子一眼。纯子的姿势与刚才不见一丝变化,似乎丝毫不为光平所说的话吃惊。想想也是,毕竟这都是她早已知道的事。
“真正的问题现在才开始。”
把手帕塞回口袋中,光平以压抑的声音继续话题。“若我没猜错的话,广美大概向崛江园长坦白过八年前的罪行。”
“为什么?”
纯子突然开口道。“嗯?”光平有些没听明白,疑惑地看着她。
“她为什么要告诉崛江园长?”她重复道,双眼里溢满像孩童一样的好奇心。或许,她是真的对广美的这一行为感到不解。
光平略加思索,“我也不清楚。”他回答道,“若硬要找个原因的话,也许她是想找个人倾诉吧。”
“想要倾诉吗…”
纯子双目无神,或许,这对她来说将会成为一个永远的疑问。
光平继续道。
“崛江园长得知事实后,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也没让对广美施加压力。我和这个老先生虽只有一面之缘,但可以感觉到他并不是对他人过去的过失斤斤计较的人。”
一旁的悦子也微微点头,赞同光平的观点。
“这一切本应该随着时间流逝石沉大海,但随之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却又打破了平静的生活。虽说杀害广美的凶手是井原,但这还是让园长内心惴惴,他怀疑广美遇害与八年前的事件有所关系。”
崛江园长并不知道是死于以学生街为舞台的商业间谍纠纷,自然而然地把其与广美的过去联系在了一起。
“于是,崛江园长为了平复内心的不安,来到了学生街。他要见的人,自然是八年前事故的另一个当事者。”
“我吗…”
纯子此时已找回了往日的平静,以温柔的眼神应对光平的质问。光平直视着她的目光,继续说道。
“是的,崛江园长要见的人正是妈妈桑你。而你害怕他暴露自己的过去,不得不对他下了杀手。”
光平的胸口感到一块大石落地的轻松感,但这种快感转瞬即逝,落下的大石砸出一个大洞,让他的内心感到凉风阵阵。但是,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妈妈桑就是杀害崛江园长的凶手。”
他再次说道,但内心里希望纯子能强力否定。
“我杀了,那个人吗…”
但纯子却没有反驳,她只是闭上眼,表情悲伤而沉重。
她现在一定处于迷茫中,事到如今,她手中只剩下一张牌。但她若是使用这张牌的话,会给其他人带来不幸。她自己应该也很清楚这点。
“不反驳吗?”光平问道,“你手中应该有反论的材料吧?妈妈桑你可是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的。”
纯子睁开眼看着光平,双唇无力地耷拉着。
“我说错了吗?”光平道,“案发当晚十二点,圣诞树发光之时,我们并没有看见尸体。我们发现尸体的第一时间是凌晨一点。在这一小时里,妈妈桑一直和我们呆在店里不是吗?”
纯子还是闭口不言,只是紧紧盯着光平的嘴角,似乎在思量他的推理。
“乍一看这是坚不可摧的不在场证明,没有丝毫怀疑的余地,但仔细想想,却可以发现几点不自然。比如说,凶手为何要那么高调地处理尸体?还有,妈妈那天为何突然邀我们起店里,而且还是在凌晨的打烊时间。这些疑点让我不得不在意。经过前思后想,能过说的通的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一切行动都在为妈妈桑建立不在场证明。”
纯子的胸口剧烈起伏,光平等待她回应,但她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么,我来试着整理一下那晚的流程吧。”
光平观察着纯子的反应,说道,“为了看圣诞树发光,我们在十一点半稍过时离开店铺。包括商店街一伙,沙绪里,还有井原,在那时都离开了【MORGUE】。当时留在店里的只有妈妈桑一个人。崛江园长也许就是在那时来到店里的吧。他在车站前的拉面店里确认了大学的位置,目标其实是大学附近的【MORGUE】。你们大概想找你确认一下广美的死与八年前的事故是否有关联。而对于你来说,他确实这世上最不想见的人,认为这个人的存在会威胁到自己的将来。所以…”
“所以我就杀了他?”
纯子突然说道,毫无情感的声音让现场空气麻痹。
“嗯,所以你就杀了他。”光平说道,“崛江园长的后脑部有内出血现象,由此可以判断他并不是死于胸口的刺伤。妈妈桑你应该是趁着他坐着没注意,从背后用钝器攻击他的头部。”
“钝器?”她反问道。“凶器。”光平补充道。
“这个凶器是什么我大概也能猜出个大概了。能不引起崛江园长警觉,能不让警察发现的凶器——我只能想到威士忌的酒瓶了。观赏完圣诞树后回到店里时,你赠送了我们一瓶威士忌。其实,那就是你杀人的凶器吧。”
话说回来,纯子那时确实异常仔细地擦拭着酒瓶。
怪不得警察费尽心思也找不着凶器。
“但一切还没结束,一时冲动痛下杀手后,你不得不面对尸体的处理问题。妈妈桑当时一定惊慌失措吧?我可以猜想到你当时六神无主的心情。估计你有想过自首,但就在这时,某个人物,也就是为妈妈桑制造的不在场证明的人物出现了。”
“光平!”
纯子的声音虽小,却不容拒绝。接着她用母亲责备孩子似的眼神盯着光平,“怎么想象是你的自由,但说出口前还是在心里再三斟酌才好。特别是涉及到我以外其他人的时候…好吗?”
光平点头,纯子的忠告让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推理。纯子果然是为了不牵连到【那个人】,才故意不声明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最初想到这个不在场证明工作时,我一度怀疑妈妈桑的共犯是斋藤医生,觉得除了他之外不会有人为妈妈桑做出这种牺牲了。但我立刻否定了这种猜想,他有货真价实的不在场证明。那妈妈桑的共犯到底是谁呢?若这真是一起突发性的作案,共犯是在何时得知事件的呢?答案很简单,这并非计划作案,共犯也只能在偶然的机会下得知。这样想的话,共犯的身份就不言自明了。崛江园长是在我们离开后来到店里的,而我们回来时尸体却已经被转移,也就是说,共犯是只能是在这段时间里到过【MORGUE】的人。那么,有人在圣诞树发光的中途返回店铺吗?有,他曾在圣诞树发光时,返回店铺去叫妈妈桑。”
光平注视着纯子,“共犯就是时田老爹——我说的没错吧?”
光平牢牢记得时田曾劝光平停手调查事件,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包庇纯子。
纯子无力地摇头,“恕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看来这就是她的回答。
“那天晚上,老爷子回到【MORGUE】,眼前是你和尸体。我不知道老爷子对事件的背景知道多少,但他当时至少可以确定是你杀害了眼前的男人。于是老爷子就开始了为你安排不在场证明。他先把尸体搬到了店里面的房间,让你到圣诞树去。然后自己回家拿了水果刀,圣诞树活动结束后再算好时机转移尸体。而此时,和我们在一起的妈妈桑就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他把尸体搬到圣诞树,在尸体的凶手的胸口插上水果刀,最后把圣诞树设置在一点发光。之所以用刀子,应该是为了误导警方,让他们认为是与之前事件同一凶手所为。若妈妈桑不是之前事件的凶手,搜查就会陷入混乱。若一连串的事件真是妈妈桑所为,这次的不在场证明又能保你无碍。——完成了以上工作后,老爷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重返【MORGUE】,并诱导我们在一点左右经过圣诞树。现在想想,案发当晚活动结束后老爷子重返店铺这一行为确实有些不正常。他不可能不知道【MORGUE】的打烊时间,为什么会认为那个时间店还会开呢?”
光平阐述着,脑中浮现出装饰在时田店里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是他病逝的女儿。怪不得一直觉得看着眼熟,这个女孩与纯子有几分神似。时田估计是把对病逝女儿的爱全部倾注在纯子身上了吧。
光平把这个设想藏在心中,没有说出口。
纯子注视着自己的指尖,这是她思考问题时的习惯性动作。她今天没有戴着那个蓝宝石戒指,指甲油的颜色也换成了淡粉色。
“你有…证据吗?”她带着些许鼻音说道,“你有证据证明时田先生做过这些事吗?”
“没有。”光平回答道,“这全是我的推理,妈妈桑你不承认的话我也没办法。但是,你无法否认,我说的都是事实吧?”
纯子没有回答。
“纯子姐。”
从刚才就一直沉默着听着光平说明的悦子径直看向眼前的新娘。“我们并没有打算劝你自首。其实,我也想让光平把这一切烂在心里的。但我们调查姐姐秘密时,被警察盯上了,他们有可能也注意到了你的事。若警方没有决定性证据的话,你只要坚持否定就行了,我们也会绝对保密的。可以吗——”
光平一时没反应过来最后一句“可以吗”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他转头看向悦子,只见她眼含泪花,面浮红云。看到她那楚楚可怜的表情,光平不禁产生到此为止转身离开的念头,确实这样一撂担子自己也得以轻松。
但是他还是开口道,“不行…”
“不行?”
悦子对他投以责备的目光,“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为什么又不行了?”
“不行。”光平再次说道,“情况有变。”
“哪里有变啊?”
光平走到架子边,拿起放在上面的赞美歌书籍,这本书古老到似乎随时就要散架。
“我之前的想法是与你一样。至少在昨天之前,我绝没有想过曝光妈妈桑的罪行。但是现在,情况有些变化了。不对,情况完全不同了。”
“哪里不同啊?哪里有变化啊?”悦子问道。
“或许,我就是个自私的小人吧。”光平回答道,“不管是妈妈桑杀害崛江园长,还是书店老爷子参与其中,与我都没有什么直接的干系,我都会当做没看见。但是…若是涉及到广美的死,无论对方是谁,我都不会轻易原谅。”
这一瞬间,时间似乎停止。悦子失去焦点的双瞳看向光平,纯子也如石化一般一动不动。
“我也是在昨天才发觉的。”光平说道,“昨天我为了打听婚礼的计划,给妈妈桑你打电话了吧?”
光平低头看向纯子,“也就是你的一句“喂”,让我明白了一切。”
纯子呆然,很明显是没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但不出片刻,她似乎就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经化妆本就雪白的面颊,此刻更是失去血色。
“听到你声音的那一瞬间,我立马就反应过来,这个声音曾听过。”他说道,“我惊奇于自己的迟钝,竟然到那时才发觉到。这个声音,正是发现松木哥尸体时,突然打来的电话的女音。”
由于那时电话对面的女人说了句“喂”就挂掉电话,这件事也被光平关进了记忆深处。直到昨天,再次听到这同一音质,同一声调的声音时,才份记忆才被唤醒。
“我当时就奇怪了,为什么妈妈桑会突然给平时并没有什么交集的松木哥打电话呢?而妈妈桑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最奇怪的是,妈妈听到我的声音后,为什么要立刻挂掉电话。假想一下,莫非妈妈桑早已预感到松木哥会遇害?正是有此预感,才会因他几天缺勤而担心,给他打电话不是吗?”
“预感?”悦子问道,“纯子姐为什么会知道松木先生有危险?”
“这就是接下来我要说的。”
光平让呼吸平复,语气坚决地说道,“因为从松木哥那拿到收据和科学杂志的,并不是广美,而是妈妈桑。”
啪嚓,纯子手中的花束掉在了地上,散落在地上的花瓣让光平一瞬间联想到秋水仙。
“松木哥托付命运之人,并不是广美,而是妈妈桑。”
沉重感席卷他的内心,“这也不难琢磨。松木哥要把证据交给与自己关系浅薄的人,才能对井原造成威胁。比起我的恋人广美,他自然会选择妈妈桑。”
“纯子姐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谎?”
悦子用颤抖的声音问纯子道,但纯子还是一动不动,好似没听到悦子的质问。她没有否认,这让光平心中最后一点希望破灭。
“你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说谎吧?”
光平说道,“你最初是真的担心松木的安危吧,所以才会打那通电话确认——我说的没错吧?妈妈桑。”
纯子似乎微微点了点头,但也许只是光平看错了,毕竟她此时浑身都在颤抖。
“那纯子姐在得知松木死后,为什么没把这一切告诉警方?只要把那张收据交给警方,井原早就被逮捕了啊。”
“确实如此。但妈妈桑却没有这么做。通过松木哥的死,她得知井原为了消灭证据不择手段,甚至杀人。她意图利用这点达成某种目的。”
“等等!”
悦子尖叫道,激动的态度和平日判若两人。“听你的口气…就像在说是纯子姐利用井原杀害姐姐一样!”
“不是像。”光平抑制住自己的感情,“事实就是如此。”
“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对吗?妈妈桑…”
纯子合上眼,双唇像牡蛎一样紧闭着。光平拾起掉在纯子脚下的花束,重新放回她的膝盖上,带着苦涩的香甜香味刺激着他的鼻孔。
“话说回来,关于那本科学杂《NONFICTION》的行踪也是如此。声称看到松木哥把这个杂志交给广美的只有妈妈桑一个人,井原和时田老爷子只是从你口中听说而已。”
“啊。”悦子口中漏出一丝惊叫,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光平点了点头。
“这样想来,井原的每一个行动的背后,都有一双眼睛在监视他。公寓钥匙一事也是如此,你先在井原面前,暗示他有方法可以潜入广美的房间,然后故意让井原跟踪,让他目击到你使用门牌后钥匙的一幕。那里其实是没藏有钥匙的,你只是故意装作从那里拿出钥匙,离开时,再把真的钥匙藏在门牌后。这样,井原就被诱导进广美的房间。你连井原潜入的日子都计划好了,暗示他星期五公寓管理人不在。在那一天,你先提前把《SCIENCE FICTION》放在广美的家里,当然,井原想要的字据就夹在里面。”
“井原看到字据,一定会盯上姐姐…”
悦子低语道。
“这就是妈妈桑的计划。但那天广美偏偏提前回家,以至于在井原潜入当天就遇害了。”
“为什么?”
悦子盯着地毯,声音微小,语气却充满愤怒。不知是在问光平,还是在问纯子。“为什么要害姐姐?明明是这么多年的好姐妹…”
“我最开始,”光平低语道,“是认为妈妈桑是想除掉所有知道那起车祸真相的人。但这样想果然有些太残酷了。妈妈桑和广美之间的关系并不仅仅是单纯的秘密共享者,再说,也很难想妈妈桑事到如今还会如此执着于八年前的事。”
“那,到底是为什么…”悦子的表情悲伤。
光平调整呼吸,“因为情况有变。”
“怎么说?”
“斋藤医生的出现,改变了一切。对吧?妈妈桑。”
纯子没有回答。
“这和斋藤医生有什么关系?”悦子问道。
“有大关系。”光平低声说道,“对于妈妈桑来说,肇事逃逸的事自然是对外保密的,特别是斋藤医生。”
“为什么?斋藤先生是真心爱纯子姐的,就算告诉他又能如何?”
“确实,一般来说,斋藤先生一定会原谅妈妈桑的。但这起事件就不一定了,因为斋藤医生正是给加藤佐知子治疗的主治医生。”
光平强烈的语气,加剧了现场紧张的气氛。他顶住压力继续道。
“斋藤医生曾向我倾诉过一个红色风车女孩的事。这女孩因车祸的后遗症,导致手足不自由,最后陷入昏迷,一睡不醒——这个女孩正是加藤佐知子。斋藤医生讲述这件事时的悔恨眼神深深印在我脑海中,他至今还为不能救活那条小生命而痛苦着。所以,面对直接造成少女死亡的肇事逃逸元凶,就算是自己的恋人,也绝不会原谅的。”
沉默再次降临,但没有持续多久。纯子的喉咙深处挤出一丝痛苦的呻吟,一滴泪水掉在了她的膝盖附近。
“也就是说,纯子姐之所以陷害姐姐,是为了对斋藤医生隐瞒八年前的事?”
悦子那双与广美神似的杏眼悲痛地垂下。光平狠下心来点了点头。
“但纯子姐可是姐姐最好的朋友啊。姐姐怎么可能会陷自己的好姐妹与不义?”
悦子的语气混乱,不知是在问纯子,还是在问光平。大概她本人也弄不清楚自己是在问谁。
“我也对广美的人品深信不疑。”光平说道,“但妈妈桑却未必能相信。”
“为什么!?”悦子带着哭腔问道。
“原因…大概是广美和斋藤先生曾有过一段恋情。”
纯子的抽泣声戛然而止,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纯子的胸口也剧烈起伏,“他们两,以前有交往过?”
光平皱眉,双臂盘胸。
“我和广美刚相识时,她曾告诉我,她刚与男友分手不久。若她口中的男友是斋藤医生的话,一切的状况就完全说得通了。我算是【MORGUE】的常客了,却从未见过同样是常客的斋藤先生。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只在星期二光顾。广美每周星期二都请假去学园帮忙,她不在,我自然也不会到店里去。而斋藤医生或许是为了避开与前女友见面,才故意只在星期二到店里。这就导致我之前一直没与他见过面。”
“那纯子姐就是怕姐姐因男友被抢而对自己怀恨在心,才不相信姐姐的吗?”
“并非如此。”光平否定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广美主动提出的分手。”
“姐姐提出的?为什么?”
“估计是她从哪里得知了斋藤医生和加藤佐知子之间的关系吧。你想想,就依广美的那性格,一定会认为自己没资格和斋藤医生在一起。当然,这只是我的推理而已。”
“…确实,姐姐就是这种性格。”
“但斋藤医生却对这一切不知情。只会认为自己突然被广美甩了。”
“然后,他就和纯子姐好上了?”
“这种说法,搞的他是很随便的男人一样。”光平看向低着头的纯子,“只能说妈妈桑的手段高明,斋藤医生也真心喜欢你。你曾说过广美知道你们两的关系,但实际上,你们两的关系是对广美绝对保密的吧?”
“确实。”悦子轻轻击掌,“姐姐正是因为对过去自责才离开斋藤先生的,自然不会允许与自己有着相同过去的纯子姐和他结婚。”
“一定是这样没错。”
光平说完,近乎崩溃的纯子终于开口了,“广美她…”她声若蚊丝。
“广美她…绝对不会原谅我的。像她那种优等生,大小姐…这件事若是暴露了的话,她在在这世上也会失去立足之地的,但她…”
这是,敲门声突然想起,随后门被打开一个缝隙,门外的人看了看室内。
“新娘差不多该上场了。”
门外的人说道。
“我们就来。”
悦子回答道,门随即被关上。
光平回头看向新娘。
纯子此时的精神已经彻底崩溃了,光是坐在椅子上都显得筋疲力尽。一身白裙让她看上去像是个雪人,静静地融化,最后消失的雪人。
“看你似乎误解广美的。”
光平语气一转,毫无情感地说道,“我就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纯子缓缓抬起头,双目赤红,就像流出的不是泪水,而是鲜血一般。
光平说道。
“妈妈桑你处心积虑地对广美瞒着你与斋藤医生之间的关系,但广美恐怕早就知道了。”
纯子发出一声惊叫,全身痉挛起来。光平低头看着她的背。
“广美早就知道斋藤医生有进出于妈妈桑的房间。案发当晚,广美曾目击他进入公寓,所以才会在临死前,硬顶着最后一口气乘电梯到六楼去求助。广美心里一定还是爱着斋藤医生的…。她之所以去六楼,并不是找妈妈桑求助,而是想见斋藤医生最后一面。这正是密室之谜的答案。她对斋藤医生有着如此深的感情,也知道你们两的关系,却没有任何怨言。大概想把这件事永远藏在心里吧。”
说完这一切,光平转身朝房外走去。
8
教堂里的空气阴湿,这与现场气氛并无关系,只是单纯的湿度高而已。室内似乎还在看不见的地方安装了加湿装置。
光平众人坐在纵向排列的长椅上,等待新人出场。
新郎和新娘的朋友分别分布在左右两边的长椅中,纯子的客人不多,斋藤的客人更是没有几个,只有几个医院的同事。
——她怎么也在…
光平在这几人中发现了佐伯良江的身影。她与光平视线交汇,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昨晚,这个女人带着不容拒绝的魄力造访光平,要求光平把所知道的事实告诉她。
崛江园长的死,让她开始怀疑这一系列的事件与自己死去的亡女不无关系。崛江园长在遇害前,曾过问她最近有没有人向她谈及过佐知子的事。
园长遇害后,她多次到医院拜访佐知子的主治医师斋藤,还亲自到案发现场调查,试图找到什么线索。就在她收获全无,准备放弃的时候,听说了光平二人向紫阳花学园打听佐知子的事。
光平和她许下约定,终有一天一定会告诉她所有真相。作为交换,光平也从她那里获取了一些情报,得以确定斋藤就是佐知子的主治医师。
——但是…
到底要怎样把真相告诉这位妈妈才好。一想到这一点,光平心中的忧郁加倍。
他把视线从人群中移开,环顾这个建筑物。这个教堂有些年头了,地板和墙壁都是简单的木制,但天花板上却雕刻着复杂的图案,设置在高处的窗户上镶嵌着华丽的彩色玻璃。正面的教坛一共有三层,如名门的佛坛一般绚烂夺目。教坛上宽阔到可以演话剧,深处的墙上有个小门,门上也遍布着精美的雕刻。
正中心的墙壁上挂着个十字架,却没有平日在画或照片里常见到的耶稣,只是简单的两块木板组成十字而已。
“光平。”
坐在一旁的时田抬肘碰了碰光平,“都说在教堂里不能乱照相,真的不行吗?”
他的怀里抱着一个高级的单反照相机,也许是想把如自己女儿一般的纯子的最美一面记录下来吧。
“我也不是很清楚哎。”光平歪了歪脑袋,“按理说是不允许的。但看在老爷子心意的份上,上天一定会原谅的吧。”
时田眯起眼睛,“真的吗?也对啊。”他展颜一笑。
不一刻,教坛深处的门被打开,神父登场了。他并非如电视剧里那般一身黑装,而是穿着金银混色的罩袍。神父动作做作地环顾观众席,慢悠悠地挪动脚步。待他走到教坛中央,众人身后的门算好时机似地打开。
铺着地毯的通路尽头传来富有节奏的脚步声。礼服打扮的斋藤从光平等人身边走过。
待斋藤抵达神父面前,风琴的演奏开始。身着纯白婚纱的新娘将在这音乐声中登场,众人起立,等待她的身影。
“你会为她祝福吗?”
坐在光平另一侧的悦子在他耳边悄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光平回答,“大概不会吧。”
“那你还来这干嘛?完全可以走啊。”
“确实如此。我都有些搞不懂自己了。那你呢?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我就是因为搞不懂才问你的啊。”
“或许,是因为我们的行为违背了上天的旨意吧。”
“你感到良心苛责?”她问道。
“我可是个无神论者。”
光平不屑道。
风琴的演奏临近尾声,还不见新娘踪影,现场嘈杂起来。圆脸神父不安的伸长脑袋望向对门,斋藤也不禁回头观望。
“怎么回事?”客席中传来疑问,还有人走到通路上看着背后的大门抱怨。
就在这时,门打开了。
门开得异常缓慢,令人焦急,但客人们还是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众人把这口气又吸了回去,在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和现场气氛完全不相符的男人。他衣裳凌乱,双目充血。而众人视线的焦点,却是他怀中所抱之人。男人抱着一个身着婚纱的新娘,她的手臂无力地下垂,手腕上包裹着一条白色手帕,手帕中溢出的鲜血把纤手染红。
风琴的演奏戛然而止。
现场窒息的沉默是如此的漫长,或许也只是众人的错觉而已。
“纯子!”
斋藤的呐喊打破沉默,他正要往自己的新娘奔去,却被抱着新娘的男人一句“不许动”制止,才跨出两三步就如石块一般定住。
“我是警察。”香月抱着纯子说道。“新娘割腕自杀,我现在就送她去医院。”
“能救得过来吗?”
悦子哀嚎道。光平此刻也想大吼一声。
香月看了看悦子,一咬下唇,“我不会让她死的。”他用极度嘶哑的声音回答道。
“绝对不会。”他重复道。“我不会,再让任何人牺牲。”
9
新年伊始,被称作正月三日的三天在无所事事中度过。第四天早上,光平赖床了,他一伸左手,发现枕边人已经不在床上了。窗帘大开着,冬日刺眼的阳光射入房间。
厨房那边有动静,但似乎没人在准备早餐。
光平伸了个懒腰,上半身爬起。粉色的T恤扔在一旁,这是悦子睡觉时穿的。她总是穿着这见T恤再加条白色内裤就钻进被窝里。用她的话来说,就算穿睡衣也是直接往头上套,没什么不一样。
悦子开门进入卧室,她上身着一件白色毛衣,下身还是那条白色内裤。光平欣赏着她毫无瑕疵的修长双腿,“美腿。”他赞赏道。
“谢谢你啦,我对自己的腿型还是有些自信的。”她露齿一笑,把手中的报纸扔给光平。“没什么大新闻,新日和东和貌似还在纠纷。”
“都没写到那个事件?”光平问道。
“没有。和新年这种大节日比起来,这些琐事根本上不了台面。”
悦子说着,拾起地上的黑色丝袜,缓缓套在腿上。丝袜让她的双腿显得更修长了。
那日纯子被送往医院,总算是性命无碍。但之后事件是怎么样收场的光平就不得而知了。香月也没来找过他。
结果,光平在悦子的公寓里度过了新年。两人的意见相同,与其分别体验这忧郁的情绪,还不如一起承受。
穿好丝袜后,悦子继续穿上深色迷你裙,在光平腿边坐下。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她问道。
“打算?”
“比如说这新的一年有什么计划啊。难道你今年还打算给台球厅看收银台?还打算住在那个只有臭味可取的破公寓里?”
“不要说把我说得这么差劲。”
“这是事实。——如何?有什么打算?”
光平双手垫着头躺下,注视着白色的天花板。这是对现在的他来说最难回答的一个问题,同时也是不能不面对的一个问题。
“从头开始想吧。”光平回答道。
“从头?从哪里?”
“从广美的事开始。”光平说道,“你也看过她在【紫阳花学园】工作时的照片了吧?照片里的她是那么地快乐。”
“确实,看上去很幸福。”
“我一直在思考她会那样快乐的理由。得出的结果是,她在那里工作并非单纯为了补偿,而是真心爱上了这个事业。”
“也许吧。她还在那弹了钢琴呢。”
“嗯,确实。”光平说道,“或许,她最初只是为了赎罪吧。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感到了这份工作中的快乐。人类不能一味地追求自身价值,而是要把所给予的条件转换为自身价值。我找到了这条道路。”
“所以,你打算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不,”光平掀开被子,跳下床。“我只是发现了这条道路而已。你不是说过吗?不能在一颗树上吊死。”
悦子点了点头,不知理解了没有。
“去不去澳大利亚?”
“澳大利亚?”
“我之前就邀过你了吧?问你事件解决后要不要一起去澳大利亚。怎么样?决定了吗?”
“澳大利亚吗…”
光平再次倒在床上,脑中开始了对这个南方国度的想象。悉尼,树袋熊,袋鼠,Greg norman(衣服品牌)——一说道澳大利亚,他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么多。至于有什么山脉,有什么河流,河流里流淌着什么样的水,他可谓是一无所知。但他还是深觉喝一口这条河里的河水,用河水洗把脸是多么得有意义。
“听起来不错。”光平说道,“真奇怪,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想出去走走的想法。”
“大概是镣铐被解开了吧。”悦子说道,“你的心头上一直锁着一个镣铐,限制着你的行动。”
看她满脸正经,光平反倒有些不安了。
“什么镣铐?”他问道。悦子立刻回答,“这条学生街。”
光平内心豁然开朗。
10
寒假结束,学生们重返大学。旧学生街还是如受潮的烟火一般,看不到一丝要发射的倾向。但相比与寒假来说已经热闹不少了,毕竟【青木】对面的理发屋已经有客人出入了。
这是光平在【青木】工作的最后一天,他给球桌该上桌布,像往常一样站在窗边,朝街道看去。
许许多多的事在脑海里重现,不仅仅只有对学生街的回忆,还有过去的种种。迄今为止遇上的所有人似乎都给光平留下了信息,他估计要终其一生才能读懂潜藏在这些信息里的含义。无需着急,自己还过于年轻,自然无法读懂所有的含义。年轻,并不是罪过。
回过神来,店长站在了他背后。留着小胡子的店长似乎比刚见面时要廋了些许。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店长说道。
“这种场面,我该说一句劳您照顾?”
“算了吧。我最不擅长应对这类漂亮话了。”
店长把手中的茶色信封交给光平。信封比他想象中要厚实不少。
“我多加了几张,权当饯别礼吧。”店长双眼眯成一条线,“钱多不压身。”
“谢谢。”光平道谢。
“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光平略加考虑,“让我最后修磨一次球杆吧。”
店长下楼后不久,沙绪里来楼上了。她背在身后的手拿着一个纸袋,神情有些许紧张。
“你真的要走了啊?”
“嗯。”
“光平一走,没人陪我说话了。”
“嗯,我也不想离开你的。”
“这个,给你。”
沙绪里把四角的纸袋递给广平,纸袋上画着法国人偶,老爷车,机器人之类图案。光平小心地拆开包装,打开白色四方盒子,里面站着一个小丑人偶。
“这是个音乐盒。”她说道,接着取出盒子里配套的电池,塞进小丑肚子里。
“你看好咯。”
她把人偶放在了收银台上,在它头上一拍手,音乐声响起,小丑的头部和手臂也随之动了起来。小丑的头部旋转了两周半后动作停止。
“很有趣吧?”
“有意思。”光平道,他也学着在小丑面前拍了拍手,小丑的头部又像刚才一样旋转了两周半。
“你要把这个小丑当做是我,好好地珍藏哦。”
“嗯,我会的。”
沙绪里在他身边坐下,双臂绕着他的脖颈,朝他的嘴唇上深情一吻。她的双唇就像一块充满弹性的起司蛋糕。光平不禁伸手抱住她的腰肢,在她嫩滑的皮肤中任由时间流逝。
“一切都会变的。”
深吻过后,沙绪里看着光平的眼睛说道,“我也会变,我坚信。”
“变成怎么样?”
她俏皮地歪了歪脑袋,“变成个好女人。”
最后的握手之后,沙绪里从光平怀里站起来。
“那么,再见了。”她说道。
“再见。”
她下楼的脚步声富有节奏,就像在倒计时。
光平继续低头保养球杆,突然一个影子在他的脚边出现,随之覆盖他的双手。他抬起头,只见香月正一脸怪笑地低头看着他。
光平也不甘示弱地送回一个怪笑,他早就猜到这个警察要来,一点也不吃惊。
香月难得一身黑色西服,披着一件大衣。
“我觉你有权力知道这个事件的结尾,特地跑这一趟。”
“那还真是谢谢了。”
“我抢了新娘之后发生的事,你都不知道吧?”
“嗯,当时的你简直就是达斯丁霍夫曼(美国演员)附身。”光平说道。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只能说香月不够低调,哪有光明正大地抢新娘的。
“她身体基本恢复了,该问的我也都问了。她显得异常镇定,态度很合作。这个大年初始的工作还算简单。”
“她有提到我吗?”
这是光平最在意的事。几天过去了,她那如雪人一般一动不动的姿态还残留在脑海中。
“没有啊。”警察无趣地说道,“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光平回答道。
“整件事的内容正如你们所猜想,我是没什么可以补充的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还真有一个。”
光平说道。香月看着他,示意他不用客气,尽管提问。
“妈妈桑是真心想陷害广美的吗?”他问道,“广美遇害第二天,她独自在店里哭泣,疯了似地灌酒。现在想想看,她当时或许是在为自己所做的事后悔。”
警察低下头考虑了片刻,“我也说不上。”他回答道。
“她当时的心理,不是外人能判断得了的。估计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吧。你真想对此深究吗?”
光平摇头,警察似乎满意于他的反应。
“世上有许多事若了如指掌了,反倒失去了许多趣味。”
“例如说…”光平咽了口唾沫,注视着警察,“广美拒绝你求婚的理由?”
“这也算是一个吧。”他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但光平可对这个理由有着相当合理的见解。香月是在那起肇事逃逸事件后求婚的。广美认为自己是罪人,自然不会接受身为法律制裁者的香月的求婚。若自己的过去暴露,会给香月带来无限的麻烦。最重要的是,她的良心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但光平没必要在这里说出自己的见解,再说香月对此一定也心知肚明。
对于光平来说,有太多事还是烂在肚子里比较好。例如,广美越轨自杀的原因就是其中之一。她大概是得知了深爱的斋藤就是加藤佐知子的主治医师,认为这个巧合就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于是选择了自尽。那天,站在铁轨旁的广美确实充斥着这样的绝望气息。
但与自己的邂逅却让她绕了条远路。特别是自己救她时脑袋还受了伤,这让她更是不得不在意了。有了加藤佐知子这个先例,她对关于脑部的疾病异常敏感。现在想想,怪不得自己撒谎说头疼时,她会紧张到那个地步。
还有就是关于广美房间钥匙的事,光平也决定将其烂在心里。纯子所持的那把钥匙——若是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广美给斋藤的,不晓得怎么回事落在了纯子手上。
还有最后一点——
关于广美最后的一个谜也解开了,也就是关于她打掉的孩子。那大概是她和斋藤的孩子。估计是两人在分手不久前的某一个夜晚留下的孩子吧。
这件事,光平自然也没打算告诉任何人。
光平正在思考,香月脱下外套,从口袋里取出一根香烟,叼在了嘴上。
“听说你要去旅游了?”随着他说话,嘴中的香烟上下摆动。
“有这个想法。”光平回答道,“想四处逛逛。”
“社会学习?”
“算是吧。”
香月给香烟点上火,从口中吐出的白色烟雾组成各种各样的形状,静静地消失在空气中。
“看来这次的事件让你学到不少啊。”
“一点点吧。”
“旅行回来后有什么打算?要找个正经工作吗?”
“不清楚。”光平回答道,“大概不会那么快吧。我还想再上上大学。”
“大学?”香月有些吃惊,“还打算读书?”
“还没决定。”光平说道,“但这回我可不想重复之前的错误了。这次我会带着自己的目标进入大学。”
“为了目标的试炼?”
“可以这样说吧。但我可不想把自己逼太紧,没打算定死期限。若没有确定目标,就一直寻找到确定为止。一辈子找不着目标也算是一种人生吧。”
“过去的一年里你不已经在寻找自己的道路了吗?”
“观念变了。”光平说道,“谁都没办法让自己的过去重新变为一张白纸。所以,我不得不离开学生街重新开始。”
警察吸了一口香烟,看他的表情,似乎在消化光平的话。光平用锉刀修磨着球杆,等待着他的回答。
“你的话,让我联想到三幅画。”
沉思片刻后他开口说道,原来他一直在考虑画的事,“你听说过一个叫福伦的画家吗?”
“福伦?”
“他不仅是个画家,还是建筑家,广告设计家,版画家。但他本人声明自己和这些家根本不着边。他的作品中,有一套叫《昨天,今天,明天》的画。《昨天》的内容,只有在广袤沙漠里的一只断腕,这根断腕指着一个方向,手腕处如石头一般龟裂,给人一种风化了的感觉。”
“这样啊。”光平说道。
“而在《今天》里,分布在画面周围的许多根手腕,指着位于画中心的一棵满布树枝的大树。”
“我能想象的出来。”光平点头,“若是能亲眼看看就好了。”
“你迟早会看到的。”警察说道。
“《明天》是什么样的情景?”
光平问道。香月面露为难,“《明天》就有些难懂了。”他说道,“几个四方体漂浮在一个空间里。这个空间的一部分开了个大洞,从里面伸出一只手,随便抓住了其中一个四方体。——这就是画的全部内容。”
“看来《明天》的内容因人而异啊——”
“应该是这样吧。旅途的前方会有什么在等着你呢?我们能说的只有一句话——GOOD LUCK。”
GOOD LUCK,GOOD LUCK——这句话还真有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呢。
“但是,”警察别有意味地笑了笑,朝一旁的球桌扬了扬下巴,“这玩意儿或许能为你的前途做个占卜啥的。”
光平抬起头,不解地注视着香月。香月拿起球杆,掀开桌布。
“让你先攻吧。若是还输给我的话,前途堪忧啊。”
光平也站起身,他好久没有过这种身体充满热量的感觉了。
摆好架势,在无数的思绪的陪伴下,相遇,冲击。
——然后,再见。
带着对未来的期盼与担忧,光平使出浑身力气,开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