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赤链锤不偏丝毫地套住了刺鹫的脑袋,令它的主人大为兴奋。刺鹫被铁帽子罩上后心里一下子懵了,眼前变得一片漆黑,鼻子里能嗅到一股呛鼻的血腥味。只有耳朵还好过一些,能听到铁帽子内部机关发出的“咔嚓”之声。刺鹫心里十分清楚,这是铁帽子内的镰刀收割之声,要快点想办法,否则机关接触脑袋就要搬家了。情急之下刺鹫只好使了一个怪招,他把随身带的一把短刀塞进了脖子与铁机关之间的缝隙里,由于铁帽子罩得十分严实,他只好忍痛割破了自己的脖子,硬生生地将刀子挤了进去。没想到笨方法有笨方法的好处,此招竟然阻挡了铁帽子内利刃对自己脑袋的收割。
铁帽子后面的链条在不断地晃动拉扯着,刺鹫知道汉族武士在索取自己的脑袋,如果对手发现收回的铁帽子的分量不对是不会收手的,而刺鹫也着实受了点皮外伤。情急之下他被某个东西拌倒了,伸手一摸索才知道是一具假扮自己的同伴的尸首,这个可怜的伙伴已经被马匪射死了。刺鹫心头突然来了一计,就猛地用力将头上的铁帽子取下,由于他用力过猛,铁帽子的边缘将他的脸皮划了个稀烂。刺鹫忍住火辣辣的疼痛,快速将铁帽子套到了同伴尸首的脑袋上,不一会他就听到了铁帽子里机械的声响,接着铁帽子嗖地一下升空飞走了,刺鹫忙取下自己脖子上的人骨念珠套在尸首上,转身隐藏了起来。
不一会儿刺鹫就听到汉人走动的声音逼近,武士确以为刺鹫已经死了,忙上前找寻他的尸首以便夺取人骨念珠。赤链虎是个十分自负的人,他相信自己绝对不会失手,所以此时毫无防备。
赤链虎走近无头尸体观察,他一眼就看到了尸首上明晃晃的人骨念珠,再看看尸首的打扮和刺鹫无二,心中大喜。一把将手里的铁帽子扔在了一旁,蹲下身子动手取脖子上的念珠,可当他看到死尸脖子上过于整齐的切痕后,一种不祥迅速涌上心头,忙转身去拾兵器,可这才发现刚扔在地上的兵器不见了。
赤链虎倒抽了一口凉气,谁的速度会这么快?他来不及细想,忽听脑袋顶上响起了异常熟悉的呼啸之声,赤链虎一下子就想起了刚刚失手的兵器,但为时已晚,刚刚丢失的铁帽子此时已经准确地套在了自己的脑袋上,令他的眼前一片漆黑,鼻子里满是血腥味。他也没有可能看到身后树上的刺鹫,这个诡异的蛮子正倒挂在树枝上,拽着铁链的后端冷冷地看着他。
“兄弟,你放我一马,我的两个随从都已经命丧此处了,我回去安葬他们,也不枉兄弟一场。我答应你,今后永不踏进草原半步。”
“可你刚才要杀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留下我的命,好回去安葬我的兄弟们?”刺鹫冷冷地反问道。
“没有,你我都是武士不必隐瞒,武士出手,自然懂得杀人要斩草除根的道理。”沉默了一会,赤链虎实话实说。
“这么说你现在怕了吗?”
“是!”
“你还有怕的时候?”
“是!我不怕死在你的刀下,却怕死在自己的兵器下,这是对我鬼道武士的奇耻大辱。”
“好,我成全你!武士有武士的死法,我们草原上的人就信这个。说吧,怎样才能松开这个铁帽子。”
“你真的打算放我吗?”
“不是放你,而是让你自裁!”
“也罢!总比落下个玩火自焚的骂名来得强!”赤链虎暗暗叹了一口气。
“来我们佛土地界,你早该想到这一点!”
“什么也不用说了,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你手上拽的铁链子由上下两层细链子合捻而成,上为紧,下为松,动下面的细链子就可以松开机关。”
“好!”刺鹫说着用手动了一下下面的链子,只轻轻动了一下,就听得铁帽子内发出“嚓”一声脆响,一股鲜血喷涌而出,赤链虎的人头被铁帽子内的利刃齐齐地割下收了回来,留下身躯呆呆地立在地上。
刺鹫非常惊异甚至有一些恼怒,他不明白这汉人为什么要骗自己,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过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偷兵器上树的时候心急,是倒挂在树上的,这两根捻条竟然错了方位…
哎,人算不如天算!要赤链虎把命留下不是刺鹫的主意,而是广袤的草原的主意。
战罢了赤链虎,打扫完战场后,一切威胁都解除了,散兵游勇对牧人们构不成威胁。残存的马匪自知大势已去,便各自散开逃遁了。迫于马家军不成功便成仁的残酷法制,残余的马匪不敢返回部队,只好三五成群,各处游荡过活,这些人日后成了盘踞于青海各处的匪患。
至此,青海王马麒的近卫骑兵营被格马族人消灭殆尽。日后,马步芳的本家参谋这样记载马家军军史:民国初年,先总督之近卫营悉数开拔进剿玉树匪患,大获全胜,然班师途中突遇风雪引发山崩,全营上下玉碎花石峡谷。为表彰全营将士之战功,特造碑铭之。军需处登记造册,为其家属发足粮饷,以示体恤!

第四十四章 雪王妃之眼(1)

“怎么样,我的兄弟,我就说过你一定会手刃贼人的。”少头人亲自到帐外张开双臂迎接刺鹫凯旋而归。
“不是我手刃的,他死在老天爷手里。”刺鹫下马淡淡地说。
“一样,死在你的手里就是死在天的手里。”少头人笑眯眯地接过刺鹫战马的缰绳给仆从,搂着他的肩膀进了帐。
“来,哥哥为你庆功!”说着少头人端起了酒碗。
“我已经不喝酒了!”刺鹫没有端酒碗,而是拿起了一根手抓羊肋条啃了起来。
“也好!那弟弟就多吃点。”少头人自己咂了一口酒,“这匪患已经解除了,不知道弟弟今后有何打算?”
“没有什么打算!”
“哦?既然弟弟还没有什么打算,那我倒是替你做了个打算,你看,我病体尚未痊愈,心力交瘁,不如由弟弟来接任这格马头人之位,打点部落上下。”
“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少头人边把玩着酒碗,边望着刺鹫,看他的反应。
“算了吧,我讨厌打打杀杀了。”
“那怎么能行?你可是天生的武士,若是由你来统领格马部落,则一统藏北草原指日可待。”
“武士就是用来杀人的吗?”
被刺鹫这么一问,少头人说不出话来了。
“统一了草原能做什么?久美能活过来吗?你妹妹能活过来吗?如果她们都能活过来,我就帮你去打!”
少头人无法回答,知趣地低头一言不发。
“少头人,今后我的族人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会带领他们过好日子的,这个我心里有数!”刺鹫诚恳地起身拍了拍少头人的肩膀。
“你真的不打算和我一起治理草原吗?”少头人不无惋惜地起身问道。
“算了吧,我是个粗人,除了拼几下力气外没什么能耐,不像你有勇有谋。再说我也想安静过一段日子,打算四处走走看看。”
“那好吧!我随时等你回来喝青稞酒!”少头人没有过多打扰刺鹫,想和他行了个碰头礼,刺鹫也没有避让,双方额头相触,罢了,刺鹫起身出了格马大帐。少头人的眉头也随即展开了,他知道刺鹫依旧把自己当兄弟看待。
一日后,刺鹫收拾了自己的衣服,带上了久美看过的羊皮手卷,万念俱灰,打算远走他乡自我放逐。
“孩子,我听说你要离开了?”老头人拄着拐杖进了刺鹫的帐房,听说刺鹫向少头人交了兵权,一意要离开格马草原。
“是的头人!”
“哎,其实离开一段时间也好!这样就能找回自我了。”老头人说着。
“头人,以后我的族人就麻烦你照顾了,日后我定会回来看望你们的。”
“孩子,放心吧!哎,你帮了我们格马人不少忙啊,看你要走,我老头子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送你,就给你讲个故事吧,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一听说老头人要给自己讲个故事,刺鹫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想起了阿爸,小时候阿爸总给他讲故事,讲狼的故事,讲英雄的故事。他也想起了久美,要是她还在的话可以陪自己一起听故事,可现在他们谁都不在了。
“孩子,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思,所以我讲的这个故事你一定要听。我给你讲的这个故事很长很长,是一个关于狼的故事。”
“我喜欢听狼的故事。”刺鹫若有所思地说。
“那就好!”老头人用略显空洞的眼神望着窗外,似乎他那早已经失明的眼睛能看穿尘世一样,“说三十年前在这广阔的格马草原北部有一位名叫扎巴的矫健汉子。身为一名出色的藏家猎手,他拥有出众的箭法、过人的胆识和凶狠的酒量。身为一个男人,他拥有美貌、善良的妻子和一个刚满月的儿子。在那个推崇英雄的年代里,他是草原上的不朽神话,是无数草原男儿心中的榜样,是无数草原女人心中的灯塔。有了他,草原的夜幕就会推迟。有了他,草原的黎明就会提前。”
“看来谁都想当英雄!每个年代都有英雄!”
“其实不然,孩子,听我把它讲完。英雄每个时代都不缺,可英雄也有悲苦,就好像我刚才说到的扎巴。当一场突如其来的罪恶降临后,这座曾经无比耀眼的灯塔便失去了往日那明亮的光辉,无可奈何地渐渐陷入寂静和沉默。
“那时英雄正值壮年,一个阵雨过后的下午,格马草原上举行了一年一度的赛马盛会。每当武士们应敌出征,都要以这种形式祭祀神山及战神等神灵,祈求保佑。祭祀时背负杈子火枪、腰挎长刀的彪悍骑手们会按照传统仪规围着赛马场转三圈,给赛马会增添了几分神秘和庄严的气氛。
“很快就要轮到扎巴表演了,他骑的那匹可爱的光背马这时已在近处缓缓停住,低垂着脖颈,一副悠然的神态。它温柔又昂扬的眼睛里仿佛充满着无限的活力和激情。扎巴听到围观群众‘哦喽喽’的喊叫声,知道自己该上场表演了,群众们的欢呼是送给他的!猎手快步走过去拍拍战马的脖颈,抚摸一会儿它的鼻梁和嘴唇,它的嘴唇会意地抖动起来,抖抖鬃毛抖落上面的杂草灰尘,跟着扎巴慢慢地朝着比赛起点方向走去。一路上扎巴倒背着手牵着马,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即将和他竞争的其他猎手,他闻着身后热烘烘的马汗味和四围猎手抽的劣质旱烟的新鲜刺鼻的气息,感觉自己好像不是走在赛场上,而是走在硝烟四起的战场上,其实赛场和战场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周围看热闹的牧民最喜欢看起点处集合的那一群马,那是一个马的家族在夏牧场上开始游移前的布阵,散乱却不失秩序,有些岁数的群众一眼就看出扎巴所拥有的那一匹种公马,它是这个马群的灵魂,作为这群马的首领当之无愧,因为它的确是无与伦比的强壮和美丽。他们的眼神既羡慕也嫉妒,因为这匹即将出击的烈马代表着格马草原的性格!”
“经历了特别辛苦的比赛之后,扎巴当仁不让地拿到了这次赛会的跑马射箭冠军,比赛结束后大碗饮用高烈度的青稞酒成了猎手们表达喜悦的唯一方式,扎巴也不例外,因为在这里男人不会喝酒是娶不到媳妇的!”
“看来他比我能喝!”刺鹫自嘲道。
“能喝有什么用?有些人喝醉了就不容易醒。有些人喝醉了就容易犯错,而且犯的错都是大错。”老人停顿了半晌继续道,“与友人们豪饮半晌后,扎巴借着酒劲骑马返回二十里外的帐房,那里有他永远温暖的家,他要把胜利的消息告诉妻子,让她和自己一起高兴。
“雨后的草原显得格外的泥泞,战马驮着他悠悠然然地走着,一颠一颠的舒服使他浑身犯酸犯困,睡意在烈酒余劲的帮助下努力地闭合着他的双眼,使他开始浑浑然。
“行过一刻,路过一个土坡时,战马似乎嗅到了某种奇怪而又熟悉的气味,突然警惕地停住了脚步。并抬头四处巡视,扎巴在马背上感觉到了战马的停顿,也微睁开眼向前望去,眼前有一条雨水汇成的小溪正绕过土坡涓涓向地势更低洼的西边而流,顺着溪流望去,不远处有一只母狼和两只幼狼在溪边饮用着难得的甘露,其中两只幼狼雪白中夹杂着水珠的皮毛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地泛着神奇的光芒。”
“多么漂亮的狼啊!”刺鹫由衷地感叹着。
“是啊!那可是雪王妃和雪狼太子!扎巴忍不住地叫出了声,巨大的惊喜在瞬间冲散了他的醉意。太难得了,他要用力揉揉眼睛以确保眼前看到的一切不是在做梦,而揉到一半的手却突然停顿了下来,僵在半空,因为他又猛然意识到这个动作会惊散眼前的一切,此刻他必须谨慎再谨慎。”
“是狼王的后裔。”刺鹫知道狼王的身边总有一只聪明的母狼在尽心为丈夫照顾王族的后代,这只母狼在狼群里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最好的猎人都要忌惮它三分。
“没错!这可不是一般的母狼。在格马草原传说每百年便会有一只极富灵性的白狼从大山深处而来,领导格马草原的狼群,而当时统治格马草原的狼群恰巧由一只被当地牧民称为雪王的白狼统领。雪王高大雄健,冷酷残暴,格马草原群狼均对雪王这头白狼俯首称臣且忠贞不贰,就连当初不安分的几头孤僻的大青狼都对身形和自己差不多的白狼服服帖帖,似乎这只神秘的白狼天生就拥有一股魔力一般,可以将周围这些凶残强大的家伙牢牢统治在自己周围。因此雪狼族群战斗力格外强悍,狩猎行动干净利落,狡猾的雪王向来坐镇后方指挥,从不参加狩猎的一线行动,正是因为这一反常现象,使雪王变得行踪不定、神秘莫测。”
“这只雪王真像久美的父亲,我们西玉树草原上尊贵的千户头人!”刺鹫陷入深深的怀念中。
“人和狼都是一样的,都是极有灵性的生灵,都需要活在一个群里,为这个群奉献出自己的一生。雪王在自己的族群中拥有众多的崇拜者和爱慕者,而它唯独钟情于一匹拥有一身褐色和金黄色相间皮毛、身材健美、落落大方而又忠心耿耿的无名母狼,它便是后来现身于扎巴眼前的雪王妃。不知道有多少牧民曾亲眼目睹狼王和王妃在洒满月光的草原上双双起舞,互相追逐,纵情地跳跃,亲昵地挑逗撕咬,仿佛身边那些蚊子的搅扰都成了属于它们的快乐音符,使它们能够暂时地忘记战斗,忘记敌我!偌大的格马草原在那一刻变小了,变得只剩下它们。”
“我知道那种成双成对的感觉。”刺鹫回响着当初和久美在草原上的点点滴滴,不禁伤怀起来。
“是啊!谁都羡慕成双成对的人,可有人不喜欢成双成对的狼。”老人继续讲着他的故事,“此时趴在马背上的扎巴连大气都不敢出。出于草原猎手的本能,他意识到这绝对是重创雪王狼族的天赐良机,作为一个猎手捕杀野狼是分内之事。扎巴的脑中出现了暂时的空白,身体甚至变得有些木呆,仿佛一个饥饿已久的人突然面对一顿丰盛大餐时的无从下嘴。
“此时雪王妃也已觉察到了异常情况并抬起头看了过来,它淡淡地盯着看了一眼扎巴和他手中的弓箭,片刻间确实惊了一下,随即又不屑地低下头来继续饮水。眼前这个男人的形象曾很多次在她的心中定格,面对曾经因这个男人而引起的部属死伤,雪王那凄厉的吼叫声似乎仍在雪王妃的耳边回荡!此时的雪王妃心知大势已去,命运已经让它和两个孩子走上了不归路,因为在这个距离上没有任何动物可以躲避草原头号猎手射来的弓箭,更何况它也深知自己和孩子都是狼,是最让人类头疼和仇恨的动物。
“两只幼狼崽却是丝毫没有觉察到危险的到来,它们甚至还不会用鼻子嗅紧张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沉沉的窒息味道,依然在自顾自地嬉戏玩耍着,这一切扎巴和母狼都看在眼里。雪王妃心中陡地升起了一股悔恨,平日里自己身边总有几只成年草原狼受命负责警卫,片刻不离它和孩子左右,而淘气成性的它借故甩开了‘讨厌’的保镖执意要带两个孩子出来透透气。
“也许是雪王妃厌倦了打打杀杀的生活,却不想不知不觉间已然踏入了人类的领地,残酷的命运紧接着又和它开了一个黑色的玩笑,让它们偏偏遇上了扎巴——这个草原上最厉害的猎手。现在它和扎巴都在推测对方的心理,其实又不用过多揣测,谁都明白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因为它和他都没有选择和退路。
“饮饱了溪水中的甘露,雪王妃摇着爪子示意两个孩子向自己靠拢过来,它们该上路了。雪王妃浅浅地舔了舔长子白狼的头,似乎要悄悄地贴着耳朵告诉它眼前这个奇怪男人的秘密,就在小狼乖顺地靠近母亲时,母狼突然四肢用力蹬地,一甩脖子偏头将它扑倒,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张开嘴咬向了它细弱的喉咙。
“可怜的小白狼连叫都没有来得及叫一声便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杀死了,因为雪王妃懂得珍惜王族的血脉有不容被异族剥夺生命和肆意侮辱的尊严,它更没有忘记一个母亲与狼群王妃在此时此刻间拥有的特殊权力。

第四十五章 雪王妃之眼(2)

“看着突然间发生的变故,扎巴也大吃一惊。他原以为母狼会寻找机会转身逃走,可没有想到它竟然采取了更为极端的方式。于是扎巴掏出弓箭一甩手,‘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铁箭头准确地插进了母狼的身影。它眉心中箭,却死不瞑目,倒下时身体还在极力挣扎,斜了一下用自己的躯体暖暖地盖住了小白狼。扎巴看到母狼的眼睛里有东西在那瞬间滑落,那是一滴泪!它是在祈求一个孩子对母亲的宽恕!扎巴没有看错,那确实是一滴泪!
“余下的一只幼狼呆呆地立在母亲和兄长旁,它更年幼无知。它甚至不知道母亲和兄长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自己,还以为它们又在逗自己玩。扎巴缓缓地将弓箭装回了马背上的箭套,小狼对他构不成半点威胁。扎巴知道如果刚才不果断射箭,母狼会在咬死第二只幼狼后疯狂地扑过来与自己拼命,那时他将会非常被动。
“格马草原上的第一猎手也不敢保证和一只红眼狼近距离搏斗时能稳操胜券,何况它还是雪王的妻子和狼群的战斗队员,它的强悍扎巴已经在它咬死亲生儿子时的不眨眼的动作中深深地感受到了,此刻他的后背似乎还有一丝冰冷和凉意。
“扎马下马抽出腰间的配刀开始熟练地剥两头死狼的皮,他每下去一刀都要做片刻的停顿,一边看着呆在一旁的幼狼,一边恶狠狠地骂,这就是你们的罪孽,想想让你们这些畜生叼走的婴孩和牛羊,我就要剥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
“幼狼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它一会儿低头看着母亲和兄长熟悉的皮毛被扒起露出鲜红的血肉,一会儿又憨憨地抬头盯着扎巴那张近乎扭曲的脸,听着他充满复仇快意的一声声吼叫。时间在冰冷的刀锋和流淌的热血间过去了许久。
“末了,扎巴收回了伸向幼崽的刀子,他终于没有忍心再杀幼狼,而是留下它独自在草原上自生自灭。也许扎巴觉得以这种方式惩罚幼狼和狼群更能解去他心中那股刻骨铭心的仇恨!随即他提着一大一小两张滴血的狼皮策马扬长而去,临上马时忘记了猎手的行规和祖训,回头望了望只剩下血淋淋的肉体却依然死不瞑目的母狼一眼,母狼用它那毫无生气的眼睛注视着他…”
“唉!”刺鹫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种诅咒的厉害。
“烈马撒欢而去,沿途留下一路像花瓣一样被马蹄翻起的潮湿泥土和滴滴点缀在那些美丽花瓣上的新鲜血液。”
“气势雄壮、四蹄生风的骏马驮着扎巴在格马草原上轻快地奔跑着,它的鼻子里喷着愉快的鼻息,四蹄发出‘嗒嗒’有节奏的强音,极力发泄着征服者的畅快。到最后骏马开始大跨步地狂奔起来。奔腾在那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那强劲的铁蹄,踏着‘嗒嗒’的蹄声如同雄壮的音符。”
老头人说罢凝神思索,刺鹫心驰神往起来。
“扎巴一路策马飞奔,一回到帐中便提着狼皮向正在挤马奶的妻子炫耀起来,言语中处处流露出草原头号猎手对雪王狼群的不屑与藐视。言毕他又将狼皮高高地挂在了帐外以显神威,不想扎巴妻子却出乎意料地平静,她没有丈夫的那种大喜,也许因为她不是猎手,只是猎手老婆的缘故!只是当扎巴转身去挂狼皮时她才瞟了一眼他和他的战利品,眼神中流露出些许不安,甚至还有一丝恐惧。她一看就知道扎巴在剥下狼皮时肯定忘记了祖训,没有缝合死狼的双眼,可她依旧默默无声。
“草原上谁都知道这样的故事,狼是一种极富灵性的动物,它的灵魂进出于那双神秘的眼睛,猎人们在剥狼皮时事先都要将死狼的双目紧闭,用皮绳连着脑袋一起扎紧,防止它们的灵魂溜出来继续做害。动作利索点的猎手还会用针穿着皮线不厌其烦地一只只缝上它们的眼皮,防止它们在自己动手剥皮的半道上睁开眼睛。
“人与死狼对眼将会受到神最严厉的惩罚,尤其是和死去的母狼对眼更是天大的噩梦与忌讳,此人必定将终生受到诅咒。受诅咒之人日日做梦都会梦到有双泛着绿光的眼睛在黑暗处盯着他,那幽幽的鬼眼无时无刻不在,直到此人最后饱受折磨。
“扎巴妻子的恐惧正是为丈夫担心,她知道豁达刚烈的扎巴从来不信这些传说,也不相信诅咒是否真的存在,是否真的会应验,她只知道今夜自己或许真的会难以入眠。”
“多刚强的女人啊!”刺鹫由衷地赞叹,他联想到了久美的奶妈,不,应该是久美的亲妈。
“孩子,你能猜到这个故事接下来的结局吗?”
“猜不到,但我知道狼王一定会来报仇,而扎巴也一定会极力反抗!”
“没错!傍晚时分,山弯另一头的几位老友在路过扎巴帐房时看到了挂在高处的一大一小两张新鲜狼皮,便明白扎巴又为草原除去一大害,于是纷纷掉转马头来到这里,径直入扎巴帐中一叙。大家都要亲耳听一听这意料之中的斗智斗勇和惊心动魄的人狼大斗。朋友们上门,自己免不了又要豪饮一番,很快在喝光了自家帐中的酒后,扎巴在众人的盛情邀请下又大大咧咧地上了马,要继续去朋友的帐房中豪饮。妻子默默地看着他随众人而去,有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作为一个猎手的女人,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扫丈夫的兴。毕竟他是个男人,有属于自己的尊严!
“夜渐渐黑了,草原上果然下起了一场罕见的暴雨,闪电夹杂着雷声的轰鸣,似乎要掀翻每一寸土地,瓢泼大雨一直倾倒了很长很长时间。
“好友的帐中,大醉的扎巴侧躺在一张牦牛毡上,一股发自内心的燥热使他不断地使劲用手搓着胸口,半睡半醒之间总希望有人能帮他解开内衣的对襟扣,好舒舒服服地透口气。朦胧中他总觉得有双熟悉的眼睛在半空中盯着自己,这双眼睛好像是孩子他妈的,又像是孩子的,又像是…狼的。那双古怪阴森的眼睛里流淌着奇怪的眼泪,一会儿变得血红,一会儿变得暗淡无色。
“突然一条长长的带倒钩的软东西急速朝扎巴飞了过来,瞬间缠住了他的脑袋,一圈又一圈地缠得很紧,似乎舌头里还有无数蛆虫在动,恶心的黏液顺着自己的脑门子往下流,那些倒钩钩住了他的皮肤,好像要把它从脑袋上剥离开来一样,紧接着扎巴就听到了清晰的皮肉分离的声响,肌肤之间钻进去的空气似乎要撑开一切。扎巴感到呼吸一阵阵困难,就在这时,‘咔嚓’一声惊雷猛然惊醒了昏睡中的扎巴,他在那一刹那机灵地翻身坐了起来,突然间感觉到原先身上的燥热变成了浑身冰凉,丝毫没有了困意。外面他的战马仿佛受了惊吓般嘶鸣不已,不断地用蹄子刨着地,硬蹄子的一边都刨出了血,烈马还不时急躁地用劲扯着拴在蹶子上的缰绳,嘴角边泛着白沫。
“往常只有当烈马看到恶狼时才会有这样的激动,可观察了一圈扎巴什么都没有发现,一切的感觉怎么这般不同寻常?一股莫名的烦躁紧紧掐着扎巴的脖子,他心中一想,坏了,家中肯定有事。扎巴马上披了衣服,不顾好友留他过夜的好意,执意要飞奔回山弯那头的家。”
“已经晚了!”刺鹫捏了捏拳头,他知道狼群的速度有多快,三五里路转瞬即到!
“烈马脱缰后开始一路疾驰,雨已经停了,满天的星辰施舍似的扔给草原入夜前的最后一丝光亮。扎巴从战马上滚落下来,扑倒在离自家帐房二三十米的草地上,惊恐和撕心裂肺的疼痛顺着他的目光在向前延伸,家早已不是家了,没有了往常妻儿迎接他时的欢声笑语,迎接他的却是满目的凌乱不堪,到处是被撕扯成条状的布絮、一摊摊血迹和一堆堆碎肉,还有妻子带血、僵硬的残躯和小儿沾血的毡帽…
“扎巴在悔悟中仿佛能看到雪王找寻出走的妻儿而来,在小溪边见到爱人和孩子被猎人剥皮时瞪得血红的眼睛,还有狼群一路顺着血迹嗅着气味前来报仇时的咆哮与凶残。它们如同龙卷风一样席卷了这里的一切,扎巴的妻子甚至没有来得及护住三岁的儿子便被雪王一口咬住了喉咙僵直倒在了血泊里,狼群开始贪婪地吞食他们的血肉。”
“唉!”刺鹫叹了一口气,这个结局他猜到了。
“扎巴含泪忍痛就地埋好了妻子残缺的躯体和小儿的毡帽。按照规矩,猎人的家人被狼咬死被视为一种奇耻大辱,不能用天葬对待,他们的灵魂是不能进天国的。
“扎巴觉得自己无用,亏欠母子两人的太多太多。活着的时候他总是早出晚归,没有时间好好陪他们,现在他们死了都得不到应该有的尊严,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他留给妻子和孩子的只能是一捧捧泥土,甚至连两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他作为一个猎手有什么用?作为一个男人又有什么用?”
老人说到动情处眼眶红润,手微微发抖。刺鹫则闭口无言,总觉得自己就好像老人故事里的扎巴,是个没用的丈夫,是个没用的父亲。
“扎巴颤抖着用双手拍着那一大一小的两堆新土,顺势将地上一只带着斑斑血迹的酒壶拧开,将剩余的酒仰脖一饮而尽。他拿起箭袋背在身上,拍马向西而去。猎人扎巴要用自己的方式和雪王狼群做个了断!
“烈马脱缰后再度朝西疾驰而去…
“深夜时分,万簌寂静,空荡荡的海西草原上空只留下一匹战马声嘶力竭的啸叫声。”
“他到底还是去报仇了!”刺鹫若有所思地言语,他猜到扎巴一定会这么做。
“第二天上午,巡逻的牧人意外地在上百里之外找到了已经累死的战马和被摔晕过去的扎巴,而在他们附近却没有发现一头狼的尸体。
“好心的牧民们用对待英雄般的礼节埋葬了这匹匀称高大、毛色闪闪发光、长鬃垂地的烈马。他们开始日以继夜地轮流照顾起大病的扎巴,同时也关注着雪王狼群的消息。可奇怪的是,自从前几天那场罕见的暴雨过后,雪王狼群似乎凭空从格马草原上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草原上再也听不到它们曾经激昂而恐怖的吼叫声,也看不到它们那令人窒息的幽灵般的身影。仿佛它们几十条身影都变成了雪球被太阳突然间蒸发了,只留下因悔恨和愤怒而一病不起的传奇猎手独卧帐中。
“扎巴僵卧在床,眼前时时刻刻都能看到雪王妃和妻子的眼睛在空中交替变化着,它们看着他,时而分开时而合一,它们死死地盯着他看,看得他心里发毛。扎巴觉得胸闷不能喘息,不论白天和黑夜,这双眼睛一直存在,使他又爱又恨又怕,长时间的折磨迫使他的双眼大量充血,最终失明了!一个曾经眼力毒辣的猎人竟然变成了一个瞎子。”说到动情处,老人愤愤地直跺脚。刺鹫看着他的瞎眼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眼巴巴望着不思茶水、一天天消瘦下去的猎手扎巴,牧民们已经感到无能为力了。有好心人甚至开始为他张罗起丧事来,整个草原都陷入了一片唏嘘之中。
“离开了狼群的骚扰,草原上的牧民们得以恢复最早那种简单、机械的放牧日子,过着日升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这个世界已经不再需要猎人了,没有人会想起曾经的猎手扎巴!”
“就这样,时间匆匆过去了大半年。”
“直到有一天上午,草原上来了一位神秘的僧人。这个自称是塔尔寺藏医的僧人径直来到收养扎巴的牧人家里,执意要和扎巴做笔交易。
“起初扎巴不以为然,丝毫不打算多理睬僧人,僧人似乎也意识到这份尴尬,从背后的篓筐里抱出一个婴儿给扎巴摸。当扎巴摸到孩子的小脑袋时,呆板的眼球发出了奇异的光芒。之后僧人又在帐中待了一个时辰左右便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去了。周围围观议论的牧民们纷纷凑上前来,可谁也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聊了些什么。只是看到僧人走后不久,扎巴第一次主动下床,摸索着走出帐外呼吸新鲜空气。他用已经看不见世界的眼睛仰望苍天良久,终于也第一次放声大哭起来。他似乎顿悟了生命轮回的道理,也抛开了废人无用的失落。
“之后的日子里扎巴开始少食多餐,按时服药。慢慢地,他竟也能舒展地下地步行了,身上的力气也恢复了不少,大家都暗暗替他高兴。”
“草原上的女人们仍然和往常一样,坐在地上就着夕阳的一抹余光缝缝补补。一群孩子围着帐篷跑来跑去地玩耍,日子过得平静坦然。过了两年,扎巴又娶了一个媳妇,生了一个女儿。再后来牧人们扩大了草场,繁衍生息,人口翻了几番。再后来,人们又需要用到猎人的知识狩猎,便推举扎巴做了头人,管理这片美丽的草原。这一管就是很多年,一直到今天,大家还叫他老头人!”

第四十六章 处处皆莲花

老头人的故事讲完了,眼眶变得通红,嘴角不停地抽搐着。刺鹫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老头人竟然有如此悲惨的往事。
“这个故事好听吗?”
“好听!”刺鹫应允着。
“其实一点也不好听。孩子,你已经知道了,我就是故事里的那个瞎子扎巴。而被你救过来的少头人就是当年僧人送给我的婴儿,而战死的格马公主就是我后来的女儿!我从来没有跟别人提起过当年的往事,而知道我故事的老人们也绝口不会提!这是我和格马人之间的约定。”
“当年你的身边为什么没有狼的尸体,是你没杀,还是敌不过?”
“谁知道呢,当年我狂奔几百里累死了战马,却没有找到一头狼,它们好像故意在躲着我。”
“看来是人算不如天算!”
“是啊!如果当年碰到狼群,我也就抛尸荒野了,也就不会有今天。真是造化弄人啊!”
“老头人,少头人知道这些事吗?”
“不知道,老人们也绝不会跟他提起。”
“原来他身上也有这么多故事。”刺鹫暗暗点着头。
“是啊!当年我不肯透露半句跟僧人之间的对话,是因为那对话太过于诡异,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不过我今天可以告诉你,希望它对你有用。
“我问僧人这个孩子的来路,僧人说是一群狼围住了他,逼迫他带这个孩子给我的。而且他还带了话来,说雪王没有杀死我的孩子,是因为它还没有坏到我的程度。它带走我的孩子只是想借此让我也感受感受妻离子散的痛苦罢了。”
“原来如此!”刺鹫若有所悟。
“是啊!当年我亲手埋了孩子的帽子,以为他被野狼叼散了。没想到他被狼叼走了,还活了下来。哎!这么多年了,老人们谁都以为少头人是僧人送给我的孤儿,是佛祖怕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活不下去给找来的伴,可谁又知道他真是我的亲生儿子呢?你说不是造化弄人吗?”
“狼有时候比人更懂得珍惜生命,比人更重情!你只杀了雪王妃,放了小狼崽子一条生路。而雪王也只杀了你的老婆一人,一命偿一命,你们算是扯平了。”
“可不是嘛!我当年答应了僧人唯一的一个要求,他送给我一个走丢的儿子,将来我会还给他一个迷失的灵魂作为补充。所谓有得必有失,有因必有果,这是佛家的因果关系,也是轮回精神之所在。”
“你是打算送我这个迷失的灵魂给他吗?”刺鹫心里隐约有预感。
“孩子,你自己心里有数,老头子我多说无益。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佛祖给了我一个儿子,我也要还给佛祖一个儿子。我像看待亲生儿子一样看待你,你和少头人在我的心里占有同样的分量,不分彼此。只不过少头人是我的儿子,而你是佛祖的儿子。我的儿子走丢了之后,佛祖还给了我,而现在,佛祖的儿子走丢了,我要还给他。”
“你所说的迷失的灵魂就是我,你是想让我去寺庙里悟道对吗?可我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
“孩子,是不是那块料不是你决定的,是上天、是佛祖决定的。佛祖觉得你行你就行,所以他才会让你千里迢迢到我的身边来,听我讲故事,悟到我的开导。从知道你有一副人骨念珠的时刻起,我就知道你和佛有着极大的渊源,我就猜想你可能是当年塔尔寺的僧人找寻的迷失的灵魂。去吧,孩子,去看看,你一定能找回些什么。”
“一个迷失的灵魂?”
“对!”
“可我是个手上沾满鲜血的人,有什么资格去佛门净地?”
“哈哈,问得好!我来问你,你心里想着佛的时候有没有杀过人?”
“从来没有过!”
“那么你杀人的时候心里有没有想过佛?”
“那倒有,我杀的人都是坏人,我希望佛能带走这些人肮脏的灵魂,不要让他们再留在世上作孽。”刺鹫思考了片刻肯定地回答。
“那就对了!去吧,孩子,这就是你心里的佛性!”
“可是你看看我这双手,这哪里是一副用来搓念珠的手?你再看看我这张嘴,这张吃肉喝酒的臭嘴哪里是用来念经的嘴?况且我还吃过死人肉。”刺鹫无奈地朝老头人摊开自己粗壮的双手,手上青筋毕露,骨节暴突,显得力大无穷。这双手和僧人们文气秀美的双手相去甚远。
“呵呵,孩子,你知道我是看不见的!”
“你一定能看见,我觉得你看东西不用眼睛,而是用心。”
“哈哈,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再问你,去过天葬台吗?”
“去过!”
“见过秃鹫吃亡人肉吗?”
“见过!”
“秃鹫的嘴里吃的不都是人肉吗?可我们觉得秃鹫超度了亡人,它清洗了亡人生前的所有罪恶,于是它成了神,人人都尊敬它。”
“可我是人,不是飞禽…”
“没什么不同,我们都是一样的生灵。”老头人打断了刺鹫的话,语气坚定地鼓励他。
刺鹫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上前紧紧握住了老头人的手,胸口的嘎巴拉念珠款款地搭在了二人的手腕上。他知道自己该动身了,他得前往某个地方。这个地方说远不远,说近不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