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人从灌木丛里冲过来,一脚踢到史队长肚子上,是吴飞,他披头散发,像野人一样,一只手抓住史队长头发,另一只握拳猛击史队长脸部。
等史队长回过神来,他脸上已都是血了。
史队长挣脱开,一拳捣向吴飞的肩窝,同时脚踹出去,吴飞没躲开,被踢着小腿,趔趄了几下,拔出匕首朝史队长胸部捅去,这摆明是想要他的命。
林姐傻眼了,她手忙脚乱地拿起把洛阳铲,老头儿拿着刀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别去,危险。”猴三抓住她胳膊。
史队长没带武器,朝一旁奔去,吴飞穷追不舍,两人很快不见了踪影。
这描述起来很费笔墨,当时也就几秒钟。
“皇上,”老头儿突然跪下,把刀插到一旁,“吴家子孙没用,守陵不忠,对不起您老人家,吴家子孙给您请罪来了。”
他把头一下又一下磕得砰砰响,脏兮兮的旧官帽上发黄的雀翎颤动着,吴小冉跑过去哭着拉他,“爷爷,你别这样,你起来啊…”
天气越发闷热,西边一堆乌云迅速挪来,眼看着会有一场大雨。
我和吴小冉搀扶着老头儿下山,一路上林姐面无表情。
“他怎么跟来的?”安顿好老头儿,我问吴小冉。
“拦不住。”
“从哪儿弄的这身打扮?”
“不清楚,”吴小冉困惑地说,“我小时候从没见过。”
“以前唱过戏?”
“我真不知道。”
“你说会死人吗?”
“谁?”
“他们有枪的,我看到了,你爷爷敢再瞎闹下去的话,惹红眼了,可不好说。”
“是吓唬人的吧?”
“不像。”
“那爷爷…”吴小冉打了个冷战。
“唉,闹大了,不知道史队长怎么样了。”
史队长并没死,歇了会儿我们到山下去,看到他坐在门外,呼哧呼哧地喘气。
他鼻子被砸歪了,脸肿得不成样子。皮鞋就剩了一只,另一只脚还穿着白袜子,但大部分都不是白颜色了,上面血迹斑斑,混着泥土。
“吃了没?”我实在想不出来怎么问候他。
“嗯。”他闷闷地点了一下头,刚要张嘴,又痛苦地合上了,我才看到他下嘴唇的肉陷进去一大块,颜色都变黑了。
“打…”我刚说出一个字,吴小冉拉了下我胳膊,我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都进去吧。”林姐从房里出来,“开会!”
史队长纹丝不动,眼睛盯着虚空某一点,很是迷茫。
“你聋了?”林姐说话不大好听。
史队长默默地站起来。
“小周,你们先进去。”林姐狠狠地剜了史队长一眼,“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能活着跑回来就不错了。”
史队长脸上都是血,看不出来羞愧,只是下巴剧烈抖动着,像通了电。看到一个男人这样,我觉得既可笑又可怜。
“好了,洗洗脸,开会。”林姐声音放轻了,拍了拍史队长的肩膀。
“我们被逼到绝路上了。”林姐还没坐下就说。
猴三和小曹已经在房里了,都沉着脸,窗帘拉上了,很安静。
“已经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不能再耽误了,中午吃过饭,我们再去后山。都带上武器,尽量不要伤人,但真有人不要命,我们也没办法。”
猴三不满地嘟囔了句。
“再说一遍?”林姐转向他。
“我觉得您有点小题大做了。”
“嗯?”
“一个走路都不利索的老头子,一个饭都吃不饱的流窜犯,这都对付不了,被他追得像兔子,”猴三鄙夷地哼了哼,“只能说明咱们的人太…”
咣——
我就看到一条板凳夹着风飞过去了,正好砸在猴三头上,这下子够重的,立刻就见了血。紧接着史队长光着只脚丫子扑过去掐住猴三脖子,两人扭打成一团,我们费了很大劲才把他们分开。
“操你妈!”猴三捂着额头,血从手指缝里渗出来。
史队长挣扎着又要上,被小曹和我两个紧紧地按住了胳膊。
“放开他,让他们打。”林姐气得脸发白,“打死一个少一个!”
下午没去成,猴三的头缠了几圈绷带,躺床上高一声低一声地直叫唤,上次被老大妈扣了一水壶后,他就嚷嚷着脑震荡了,这次一板凳砸得更狠。
史队长伤势也重,不过不是猴三打的,而像是利器扎的。他颤抖着褪掉袜子,我才看到那只脚面上一个血窟窿,小脚趾就连着层皮,向一旁斜着,似乎用手一揪就揪下来了,看得人心里直冒凉气。
小曹受惊吓过度,一边收拾着弄成一团糟的房子,一边不住口地念叨着:“都是同事,何必呢,这又何必呢,何必呢…”
最后是这么分工的:
明天一早就过去,史队长和猴三由于负了伤,不能干体力活,就负责巡逻守卫,拿好手枪,子弹上膛,只要是看到吴飞出没干扰,鸣枪示警一次,如若对方一意孤行,就不用跟他客气了。
林姐探地,她考古出身,这方面有丰富的专业知识,小曹挖掘。
我和吴小冉就不去了,在家看好老头儿。
“请理解我们的工作。”林姐怕吴小冉有情绪,陪我们走了好长一段路,特意字斟句酌地嘱咐,“我们不想伤害老人家,可他如果再那么去胡闹,会严重影响到我们的进度,我们会被迫采取一些不得已的措施。”
24
一夜我们都没怎么睡,商量天一亮老头儿要去巡山该如何办,想起他一身奇装异服状如疯魔的样子我就牙根凉。
我建议直接往他茶水里下安眠药,让他睡倒,省心又省力,吴小冉坚决反对。这东西吃多了有危险,就算没危险,林姐他们不确定干到什么时候,总不能每天都喂老头儿这个吧?
“跟他拼酒,搞醉他!”
“你多大酒量?”
“三两。”
“那算了,我爷爷一斤白酒都没事。”
“学吴飞,绑起来算了。”
“你也就这点儿脑子。”
“你脑子好,还咨询我?”
“他们可能短时间干完吗?”
“除非走了狗屎运,昨天我在现场,地底下好多石头,铲子根本探不进去,那是个庙的遗迹,庙再小也有前殿后殿吧?有个正儿八经的墓也好啊,没有,要真是只埋一个小坛子或木盒,哪儿找?大海捞针!”
“唉。”
“小冉,你说他们怎么老是这么几个人?内部还有矛盾,史队长差点没把猴三砸死。我看电视上考古的,大型挖掘机什么都有,用那就快多了。”
“就这种地方,别说挖掘机了,摩托车都开不过来,直升机空投啊?”
“林姐是被文物局除了名的,除了名再去挖坟不就是盗墓?现在能证实这东西确实存在了,她可以重新回去上班,召集更多人过来嘛。”
“女人的想法跟男人不一样,她曾被人当成疯子,受了这么大委屈,肯定在东西出来之前,不会回去。”
“你怎么知道?!”
“一起练功时我们谈了许多。”
“传国玉玺出来后呢?她不会独吞吧?”
“周寻,你好庸俗。林姐不是那种人。”
“你了解她多少?给你几个亿,你不动心?我就奇怪了,像你跟林姐多熟似的,你们才认识几天?成知心姐妹了?人心隔肚皮,小心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呢。”
吴小冉被我噎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好一阵子才憋出来一句,“哪能值这么多?”
“猴三估的,他祖辈干这行,不会瞎编。”
“你那是猜想,还没找到,谁知道能值多少?即使找到了,留手里不会生钱,得找买家啊。去哪儿卖?人家要怀疑是仿冒的呢?”
“不会吧?”我的确没想过这一层。
“我听林姐说了,历史上光有明确记载的传国玉玺仿制品,一千多年来就不下五十枚,更别说没记载的了。”
“小曹脖子里的通灵宝玉可以验证。”
“就算他那块是真的,从汉朝到现在,传国玉玺就不磨损吗?”
“也对。”看不出来,这小丫头心思还蛮细腻。
“周寻,咱们还是先不要怀疑林姐,前段日子,警察都来过了,不可能是伪装的。还是多琢磨爷爷的事,愁死我了。”
“猴三说那把火是你爷爷放的。”我灵光一闪。
“嗯。”
“那地图肯定还在他手里,我见过的,一个巴掌大的木盒。”
“哪儿见的?”吴小冉声音有些发紧。
“上次往西屋搬东西的时候。”
“哦。”
“咱们把那盒子弄过来,要是地图在里面,不就省事多了?”
“啊,对,你脑子怎么突然膨胀了?”吴小冉放松了,接着又担忧了,“关键是怎么弄啊?他藏哪儿了?你笨手笨脚的,还有明天,难熬啊。”
天还没全亮,我就听到外面有响动,我一骨碌爬起来,把门轻轻开了一条小缝。
晨光熹微,院子里灰蒙蒙的,老头儿全身披挂已穿戴好了,帽子后面的雀翎翘着,正蹲在一块石头旁霍霍磨刀。
吴小冉也醒了,坐起来侧耳听着。
“出去?”我轻声问。
“好。”
“吴爷爷,这么早啊?”我推开门。
老头儿头都没回,刀磨得更响了,黑狗在他身边直摇尾巴。
“等会儿咱俩一起去?”
“去个屁!你跟他们一伙的!”
我关上门,喘口气,对吴小冉说:“姐姐,换你了。”
“你说…”她有些为难。
“别问我。”
突然外面咕咚一声,黑狗汪汪叫起来。
我们赶忙奔出去看,老头儿倒下了,在石头旁趴着,四肢着地,像只晒死的蛤蟆,帽子歪在一旁,手里还紧捏着刀柄。
我以为是被扔黑砖了,四下打量了一番,并无人来。摸了摸他的鼻端,还有气息,应该是昏倒了。
吴小冉手忙脚乱地把老头儿扶起来,又让我帮忙把他搀进房里。
老头儿躺在床上,牙关紧咬,脸色灰暗,白发如杂草一般在脑门四周丛生。我帮他把衣服脱下来,这身披挂不知多少年了,我扯袖子的时候,稍一用力,肩膀处就裂开了个大口子。他胸膛泛着一层黏糊糊的凉汗。
“这两天折腾坏了。”我看着昏迷不醒的老头儿,竟然有种奇异的轻松感。
吴小冉拧了块湿毛巾,搭在老头儿额头上,他的胸口起伏得厉害。
“你去叫医生。”
“这村子里哪有?”
“去县城?”
“来得及吗?”
“那怎么办?”吴小冉犯愁了。
“我觉得没事,他是太累了。”
黑狗耳朵一下子支棱起来,外面有什么动静,扑腾扑腾的,没等我出去,房子里暗了暗,有人进来了。
是吴飞。
黑狗嗅了嗅他的裤脚,又窝到房里了。看来他来过不止一次,连狗都混熟了。
我和吴小冉都没有动。
他站在门口,身上一股血腥味老远都闻得到。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脚步声很沉重,像穿着双铁鞋。
我顺手捞起老头儿床旁的一个酒瓶。
“给我点儿吃的。”吴飞斜了我一眼,除了那条骇人的红疤外,他黑黑的脸膛上又多了几条新鲜的血道子,不会是史队长挠的吧?
吴小冉默默地到厨房给他盛了一大碗过夜的米饭,里面放着几根酱黄瓜。
“谢谢了。”吴飞翻了翻眼皮,还挺有礼貌,接过来直接坐地上,筷子都不用了,用手抓着一阵狼吞虎咽。
老头儿还没醒,他微微张着嘴,呼吸的时候带着哨音。
一碗饭进了肚,吴飞似乎才发现床上躺着人。他走过来,摸了摸老头儿的脉搏,吴小冉被他熏得直往后退。
“躺两天就不碍事了。”他贼溜溜地看了一圈儿,一只手快速地在席子上摸索着,然后他又跪在床上,用手指挨边敲墙。
我在他背后,趁他不注意,抡起瓶子狠狠砸向他后脑勺。
吴飞猛一转身捏住我手腕。
“别逼我动粗!”他警告道,又用了下力,我手腕刺痛,像被钳子夹了,酒瓶掉到老头儿脸上,老头儿动了一下,摇了摇脖子,可还是没醒。
“你不是人。”
“东西在哪儿?”
“什么东西?”
“在哪儿?”他有些丧心病狂了,揪住我头发,龇出黄灿灿的牙。
“他不知道。”吴小冉吓坏了。
“你说。”吴飞坐在床上,把我的头往下压了压,另一只手掏出匕首,紧抵着我的喉咙,“你不想看他这儿多个窟窿吧?”
话音刚落他就惨叫起来,老头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他躺着一转脸咬住吴飞的大腿,吴飞吃痛一甩,我看到几颗牙齿从老头儿嘴里飞了出来。
老头儿札手舞脚地抓住他胳膊拼命,吴飞放开我,拔腿就向外跑。
黑狗向他冲过去,吴飞一脚把狗踢飞了。
老头儿跳下床,四处找他的刀,院门咣当响了一下,吴飞已经冲了出去。
“别追了。”我拦住老头儿。
“畜生!”
“他要找什么?”
“地图,我听到了。”老头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嘴角滴答滴答地往外流血。
“爷爷。”吴小冉脸色苍白,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死不了。”老头儿擦了下嘴巴。
歇了会儿,老头儿颤巍巍地站起来,“帽子呢?”
吴小冉拿给他。
老头儿双手颤抖着端端正正把帽子戴上,又理了理后面的雀翎,扛着刀往外走,可刚跨出门,他又坐下来喘大气了。
“扶我上山!”
吴小冉哭了。
“吴爷爷。”
老头儿闭着眼,一行浑浊的泪沿着脸慢慢爬下来。
“我没用了。”老头儿说。
“爷爷。”吴小冉跪下来握着他的手,泣不成声。
老头儿终归还是没出去,他侧身躺在床上,一直到下午,都没吃什么。
真得请医生了。
我下山去沿路打听着,一个背着筐子割草的老太太告诉我杂货店旁边即有一家会看病的。我按她的指示过去,那家的房子斜着,已经塌了一半,屋檐上长着半人高的荒草,根本不像有人住的样子,门口还摆着只花圈,几根哭丧棒。看来老太太记错了,不会是连医生都死了吧?
回来时老头儿已坐在床上了,吴小冉说刚喝了碗粥。
“没有大夫。”
“咱们去县城吧。”
“不去,”老头儿听到了,“我活了八十几年,早活够了。”他仔细理着帽子上的雀翎,有一支似乎是折断了。
“吴爷爷,你别担心。我看能不能捉到只山鸡,拔它几根尾巴毛,再接个新的。”我安慰他,不知他发现了撕坏的袖子,会说什么呢?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老头儿苦笑着。
我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过来吧。”
“哦。”我还迟疑着,吴小冉也一副不解的样子。
“给你们看看这个。”
我们坐在他床边。
老头儿掀开席子一角,床上有个洞,他把胳膊伸下去,拿出来一样东西,是上次我见到的那个小木盒子。
他按了一下上面的铜扣,盒子开了。
里面有层红色衬垫,还有一把弯弯的生锈小刀,一张发黄的纸。
地图?
老头儿徐徐把那张纸展开,上面竖着写着几行繁体字,房里光线太昏暗,我看不清具体是什么。
“朱元璋亲笔写的度牒。”
“是给建文帝的?”我记得先前曾在史队长给我的资料上看过这段故事。
“对,他生前就已经写好了。”
“他早预料到他大孙子会逃亡?”我觉得诧异,对这事我一直犯迷糊。
“他手下有个神人刘伯温,通天地术数,早就推算出来了。”
“那为什么不事先解决燕王?”
“不舍得啊,燕王也是他的骨肉,跟他一起出生入死。”
“活该,养虎为患。”
“这就是命,谁斗得过命啊?”
“传国玉玺呢?”一直闷声不响的吴小冉突然问,然后她意识到自己失言,脸涨得通红。
“没有。”老头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神情变得非常飘忽,不愿再谈这事了,他把盒子盖上又放回了原处,“你们谁也别惦记了,我死以后,你们要真孝顺的话就在这房子里放把火,把我烧了。”
“我刚才说错话了。”出来后吴小冉脸上的红晕还未消退。
“你爷爷也太敏感。”
“我都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其实,我刚才也打算问。”
空气中有了种异样的氛围,我们两个似乎都能感觉到,一时间觉得心慌,又羞于承认,便默默地不再说话。
“不会有什么事吧?”
“放心。”我安慰她。
“周寻,我主要是觉得爷爷留那东西没用。”
“是啊。”
“如果在我们手里,除了一大笔财富外,还可以,还可以…”但她“可以”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别说了,”我知道她想表达什么,“这诱惑太大了,有点儿想法很正常,可是,咱们能控制住不去做,是吧?”
“嗯。”
“小冉,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吗?”
“不知道。”
“你不虚伪,要换了别人,处于你的位置,哪怕心里想着财富,也不会说出来,反而装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
吴小冉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唉,我现在只希望爷爷能平平安安的。”
“是啊。”我觉得喉咙发紧,自己声音有点干巴巴的。
25
黄昏时分,我看到林姐一行人从院门口经过。
最前头的是史队长,他走路像鸡一样,头向前伸着,一跳一跳的,脚被包得像个粽子。猴三扛着铲子紧随其后,头也被纱布缠了好几层。林姐穿着件青色的工作服,步履迟缓,面无表情。小曹赤着上身,那顶遮阳帽还戴着,被汗浸透了。他似乎是累垮了,勉强拖着两条腿,看到我在门口站着,笑了笑,那笑比哭都难看。
“我跟周寻聊会儿天。”
“好。”林姐声音落满了灰,头都没回。
等林姐走远,小曹顺着篱笆墙坐下来长长地吐了口气,“我得死在这里了。”
他伸出双手让我看,上面一个又一个的血泡,触目惊心。
“没找着?”
“做梦啊。”
“还得干几天?”
“不知道。我今晚就想跑。”
“去哪里?”
“回北京。”他恨恨地说,“当初我就不该来,这死女人,比王熙凤都毒,一整天都没让我歇着。”
“工钱领了吗?”
“没有。”小曹更生气了,“我闹不清自己干吗跟他们混在一起。当初耳根怎么这么软?看不看传国玉玺又有什么大不了?”
“就是啊。”
“他们想用通灵宝玉验证真假,我一百万租给他们得了,干吗还得自己跑来?”小曹气喘吁吁,越来越愤怒,嘴角积了一层白沫,一阵风从山上吹来,他赶紧扶住帽子,接着又把帽子摘下来,一扬手扔得远远的。
黑狗以为是玩游戏,乐滋滋地跑过去,衔住又给他送回来了。
“刚来就挨了一刀,我天生头发稀,这下子毛都不长了,又挖坑,挖坑!挖坑!!”小曹连说三遍挖坑,每说一次就跺下脚,那张脸弯得更厉害了,像被一个力气大的人分别抓住了头顶和下巴,使劲往中间拗,样子特别恐怖。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抱着膝盖坐着,和他一起默默看着山下。有几家房顶冒出白烟,应该是在做晚饭,烟又缠绕在一起,浮在半空中像条长带子。
“我在北京郊区有一块地,”小曹终于平息下来,“地还靠着条河,水很清,有鱼虾。我想着就在那里种点儿青菜和粮食,栽泡桐树,盖几个墙头,围起来再养几头猪,过年时去集市卖卖猪肉。这日子多好,跟我的远祖曹雪芹先生一样。”
我心里说曹雪芹当年潦倒,肯定是卖诗画或街头算卦,不可能去杀猪卖。但看他满怀憧憬的可怜样子,又不忍去打击他。
“兄弟,我回去了。”小曹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在这吃饭吧?”
“不了,我要先睡觉。”
“还跑吗?”
“善始善终吧。”
晚饭老头儿破例没出来吃,我们给他送过去,他勉强吃了几口,就放桌上了,咳嗽了一阵子后,又穿上了他那身官服,盘腿坐床上念念有词。
山里的电压不稳,灯泡一阵明一阵暗。
“回去吧。”我轻轻拉了下吴小冉的手。
“你先走,我再坐一会儿。”
“我陪你。”
又过了一会儿,老头儿终于念完了,恭敬地磕了几个头,然后脱掉衣服叠起来,我注意到袖子已经缝好了,接着他端碗吃饭,筷子扒得很响。
“走吧。”
“嗯。”
“你爷爷刚才念的是什么?”回到房里我问她。
“心经。”
“啊?”
“佛经里面一段很有名的。”
“你会吗?”
“不全。”
“来两段儿。”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剩下的想不起来了。”
“啥意思?”
“大意说人生是一场梦幻,功名富贵,都没什么意思。”
“那倒霉皇帝写的?”
“不是,早就有了,也许那皇帝对此感触特深吧。你想想,本来天下都是自己的,权势财富,想要什么有什么,可后来呢?几十年东躲西藏,颠沛流离,连平头老百姓都不如。两相对比,人生不挺空幻的吗?”
“他一个人在后山那小庙敲木鱼念经时,肯定经常对比。”我想了想,承认她说的有道理,这的确够折磨人的,换谁都受不了。
“也许人家升华了呢,突然想通了,南柯一梦。”
我不想再和她讨论这个,弄得情绪挺灰的,“小冉,你说你爷爷要是真的把传国玉玺给了咱们,咱们用它换了钱后去干吗?”
“盖学校呗。”
“花不完呀。”
“所有的穷困山里,都盖上学校。”
“那咱们呢?”
“谁和你咱们啊,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别瞎想了,睡吧。”她在床单那边说,我听到床响了一下,是她翻身时弄出来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地起来了,主要是怕老头儿再去后山。那几个人目前脾气都很差,起了冲突就麻烦了,老头儿肯定吃亏。
还有吴飞,他不知藏在哪里,老是神出鬼没,昨天我的脖子被他的匕首划了个小口子,如果不是老头儿咬了他一口,他真可能杀了我。怎么变得这么丧心病狂了呢?难道是那个尿壶他没研究出什么?
就没人告诉过林姐,老头儿才是这秘密的最终守护者?或者是他们在后山挖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传国玉玺?再或者他们早就知道老头儿故弄玄虚?
我坐在树墩上,一边盯着老头儿的房门,一边绞尽脑汁地想。
这些事像许多条无头长线,盘旋着左绕右绕,把我绕得头痛不堪。到了七点钟,老头儿的房门都没有打开,以往的这个时候,即使不巡山,他也早起来了。
我过去敲了敲门,又把耳朵贴在门上面听了听。
没有动静。
“吴爷爷。”
还是没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