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晓筝在适应了龙桑五彩缤纷的脸面后,也渐渐有了窥探之心,对死人需要研究,对于活人也同样需要细心观察。只要仔细看龙桑脸上的颜料就会一目了然,与秋萍手臂上的那个蝉形纹饰颜料完全相同。再加上现场所掌握的证据,实在没有龙桑值得再狡辩之处。
在任何人眼里,这都是一桩毫无疑点的案件。而龙桑也对“杀死秋萍”等一系列问题,抱以供认不讳的态度。他只用一只手拿起一块红布,把唐卡盖好。一边收拾面前的颜料,一边对何晓筝说:“是我叫秋萍来这里的,也是我逼着她上吊的,她的死,是我一手策划的…”
“策划?你和秋萍到底是什么关系?”何晓筝问这句话的时候,也陷入沉思。因为她看到龙桑的手指开始发抖,那不是害怕,是因为内心过于酸涩。
“爱恨交加的关系。”龙桑把“爱恨交加”四个字咬得很重,手一抖,颜料瓶子掉在了地上。
何晓筝眯缝着双眼,十分好奇地打量着龙桑。由于长期作画,他的肩背有些佝偻,裹着一件红色棉袍,样子有点像苦行了多年的游僧。何晓筝拿着手电,照着龙桑额上的颜料,她发现颜料下面竟有些血迹。她急忙拿出棉签,想擦去颜料看个明白。龙桑却往后一闪,这使何晓筝的眼神为之一亮:“你额头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涂这么多颜料,对伤口没有好处。”
龙桑护住伤口,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把话吞了回去,只是说:“我跌倒摔的。”
“撒这种谎,是想愚弄法医的眼睛吗?”就在龙桑想捡起颜料瓶子的那一刻,何晓筝抢先拿到了那个颜料瓶子,她发现上面有些血迹,脸立刻长了:“如果我看得不错,你的伤口就是这个颜料瓶子砸的,颜料不仅在楼梯口洒了一地,在这里更是天女散花。我想,秋萍死前,这里一定发生过争斗。我只是不明白,你额上涂这些颜料是为了什么?是掩饰伤口吗?”
“不是,男人的伤口无须掩饰,仅是即兴作画而已。”
“秋萍手臂上的蝉形,也是你的即兴作画吗?”
龙桑没说话,只是点点头。何晓筝看出龙桑的右臂活动相当不便,很疑惑地又问:“你的右臂受伤了?”
“一点小伤而已。”
何晓筝语调一转,变得温柔和蔼,轻轻问道:“秋萍脾气很坏,经常在夜店跳舞,这样使你很反感,对吗?”
“不对。”龙桑气得嘴唇发抖,显然是怒了,“如果你想让我认罪,请不要诋毁秋萍的为人。我知道,我做了什么,我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何晓筝趁其不备,突然转身问了一句:“你昨天去过红丹河?”
龙桑不假思索,立刻回答:“我没有。”
狄康见龙桑咄咄逼人,心情沮丧地望着何晓筝,说了一声:“看来他并不准备和我们好好合作,你要是存心撒谎,只会让案情更复杂,这对你没什么好处。”
何晓筝听龙桑回答得一点都不含糊,她的神经就开始错乱起来。她一边暗暗观察龙桑的表情,一边又问:“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改变你的答案吗?”
龙桑很坚定地说:“我为什么要改变?”
何晓筝计上心来,很婉转地说:“好吧,既然你不想改变,那么,我就帮你改变。我在秋萍的鼻孔里发现了你家的浴巾纤维,在你家里找到了秋萍上吊的绳子。此外,我还在你家发现了秋萍的毛衣、鞋子,还有注射器以及毒蛇…”
龙桑很无奈地回答说:“那并不意味着,我去过红丹河。”
何晓筝两眼冒火,言语立刻变得犀利:“可秋萍死在了红丹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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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桑一瞬间丧失了辩驳的能力,只是一边收拾颜料,一边任由何晓筝说下去。狄康开始佩服何晓筝的无畏精神,今天晚上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合起来够让人终生恐怖的了。现在她居然能站在凶手面前,心平气和地讲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事件。
何晓筝见龙桑收拾得很认真,一副恋恋不舍、生离死别的样子,继续问他:“杀人不是做游戏,既然知道我们会来,为什么不逃走?”
龙桑摆放唐卡的时候,显得很从容,他掀开红布,又看了一眼那幅唐卡,低着头,行过礼,才回答:“这幅画,是三年前就预订了的,我必须画完最后一笔。”
何晓筝还是死盯着龙桑的胳膊,针针见血地问:“你为什么不等作完画,再杀死秋萍?”龙桑突然稍显浮躁,停下了手里的活,竟吼叫出来:“因为她怀了我的孩子,而我又不想结婚。”
狄康抱臂冷笑:“这就是你的杀人动机?就这么简单?”他显然是想弄明白龙桑的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如果都和你说的一样的话,请告诉我作案的细节,你是怎么下的蛇毒?”
龙桑突然瞪大了眼睛,脸带惊讶,看着何晓筝,很久才说话:“蛇毒是一种象征,是我计划的一部分,我家本来就养了很多蛇,随时可以提取。”龙桑说到这,抬眼看了看何晓筝,换了一种漠视的态度,反问:“你说法院会考虑这个因素判我死吗?特别是他们有足够证据证明我杀人的时候。”
“我无权决定法官的意思,我只想知道,蛇毒到底能象征什么?”
“象征报复,有预谋的谋杀。什么都不要问了,带我走吧。是我站在她身后,偷偷把毒蛇扔到她身上。她没有尖叫,只是回头看着我,慢慢死去。我看着她的眼睛,竟然一点救她的念头都没有。我杀了她,我罪有应得。”
龙桑忍不住哽咽起来,黑暗中眼睛注满了泪水。在狄康看来,那不像是愧疚,也不像是后悔,更不像是一个杀人狂成功后的沾沾自喜。
“你在撒谎!秋萍中的是混合剧毒,几秒钟就死了。她坐在生祭石前,直到死去。如果你在她的身后,有生祭石遮挡,你不可能看着她的眼睛,更不可能看着她慢慢死去。”
“可蛇是我养的,绳子是我的,也是我叫她来的,我弄伤了她,是我逼着她上吊的。”
“那些证据,只是在证明你们有过冲突,我凭什么相信,这就是你干的一起谋杀案?”
“是我杀了她,她怀了我的孩子。我跟她信仰不同,很难走到一起。”龙桑说着话,眼泪慢慢从眼睛里流了下来。
何晓筝蹙紧眉头,望着窗外,停了半晌,才拿着地图,轻声地说:“这画,也是你画的?”
龙桑也不抬头去看,只是勉强地笑了一下,说:“人都死了,强调这些还有用吗?你们知道这些毒蛇的确是我养的就可以了。”
在龙桑的声调中,夹杂了太多的无奈和凄楚。使何晓筝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来,望着他,他眼睛下面有着清楚的黑圈,看来疲倦而憔悴。身体一动不动,表情像具木乃伊。
何晓筝掏出秋萍死亡时的照片,放在龙桑面前:“每个人都无法避免死亡,但这种死亡,却不是每个人想要的。”
何晓筝定了定神,仔细去看龙桑的脸。这一看,使她惊诧地皱起眉:“你怎么了?”
只见龙桑变得神志恍惚,心脏怦怦地剧烈跳动,目光呆滞地看着满是鲜血的秋萍,喃喃而语道:不要擦去我的脸上的颜料…
龙桑还没说完,就两眼一翻,顺着椅子倒了下去。何晓筝急忙进行昏迷急救,与此同时,她脑袋立刻闪过一个念头:难道龙桑有晕血症?
如果是晕血,那么秋萍手指的谜团就会不解自通。如果秋萍临死前当着龙桑的面吐了很多血的话,龙桑就会晕倒在现场。后面的事就可想而知了,只有等他晕够了,清醒过来,才能拿走秋萍手上的东西。这样就能解释出,秋萍的手为什么是在尸僵以后,才被人掰开了。
然而,事情往往都不是那么简单。狄康走过来,翻了翻龙桑的眼睛,心里暗道不妙。他掀开龙桑的袖子,看到他手腕皮肤上有两个小孔,伤口附近的皮肤已经变为紫青色,一切不言而喻,龙桑不是晕血,而是中了蛇毒。一切合理的解释,顿时被打得支离破碎,到底是谁掰开了一个死人的手?
第十八章 偷梁换柱
1
萧错说完炸冰,就要离开玄光阁,他想去龙桑画室里看看,到底是从谁那看到的琀蝉。猴渣看萧错说炸冰潜水的样子,的确不像是青春期那会的性格冲动,急忙拦住萧错。
猴渣并不害怕炸冰潜水会惹来什么麻烦,弄点火药倒也不是难事,明天给耶那村的老刑头打个电话,要多少就给多少。他最担心的就是,冷兵器时代已经过去了,成吉思汗叱咤疆场的故事,已经成为回忆,既然那个双面水晶铜铃身下带着的紫红色沙砾泥、琀蝉、瓷片还有这个髀石同出一地,就说明水下即使有宝藏,也已经是被人动过了的空穴。
一座空穴,凭什么让萧错血脉贲张,从目前所见到的不管是瓷片、铜铃还是髀石,虽说东西开门,但都够不上成吉思汗的档次。也就是说,驼皮所言的宝藏,并不是水下出来的这些货色。
既然不是为了寻宝,那萧错下水肯定是想证明,红丹河就是嘎乌上暗示的“水”,他想用格格生前推出的葬玉琀蝉去开启这个历史谜团,他还想知道那些人想方设法到底想让他去看些什么?
猴渣左思右想,满屋转悠,看样子,他想挖到好东西扬名立万的欲望是十分强烈的。如果驼皮是嘎乌所指的地图,不管水下有没有宝,只要有名堂,那么凑齐驼皮就是至关紧要的事了。否则,谁也无法想象,用琀蝉打开最后一道机关之后,他们面临的是什么。
驼皮到底分成了多少块,什么人拿着,谁都不清楚。当年慈禧也是费尽心思才弄到驼皮,没来得及搜刮宝物,就一命呜呼,遗憾之下将驼皮做了陪葬。
东陵事件之后,偷楚盗安、掘龙藏萧四大家,至少各人要各得一块,其中娜仁萨满也得去一块,只可惜,持驼皮者只顾着尔虞我诈、相互争斗,到后来争来争去一场空,白搭进去几条命,使得驼皮再次分散,下落不明。
猴渣悄悄问萧错:“你真的要去打劫成吉思汗吗?万一那画像里什么都没有,可是要出大事的。”
萧错笑了笑,把萧戎的那幅画像展开,对他说:“你仔细看看这幅画,并不是临摹那么简单。我爷爷萧戎在作画时,就已经用藤黄加赭石把后背染色,变成老画的模样。而且还被放在熏染箱里,用香火熏染过,纸张才能呈现出这种淡淡的咖啡色,显得古色古香,很有年头。”
“这个我早就知道,萧老爷子还把这画像套了棺材。我猜想萧老爷子是想把画做旧,换口粮食吧。”
猴渣所言的“套棺材”,说的是新画做旧后,找来不值钱的旧书画,去掉原来的画心,套上旧裱边的一种书画作伪方法。因为有许多人迷信旧裱,认为只要裱工旧,东西就可靠。这套方法近年大行其道,也蒙过不少藏家。
“成吉思汗的真迹,当年不过只卖了几元钱,我爷爷他把画像做旧,是想偷梁换柱。你看这些蛀咬痕迹,就是我们萧家惯用的纸虫嗑咬下的。”
猴渣不敢怠慢,立刻将画像拿起。萧家古画作伪最绝的一招,就是使用嗑纸虫。因为老画在家放久了,容易虫蛀,很多人认为虫咬过的画,一定是古画,引得造假者纷纷将画放在米缸里,故意让虫子在画上留下蛀咬的痕迹,增加可信度。但在米缸里做出来的虫子咬的痕迹,呈点状,圆边润滑,内行人一眼就能看破。
萧家为此专门养了一些嗑纸的虫子,把画像卷起,放在纸虫里。这样咬嗑的书画,有的是圆的,有的是菱形的,有的是长的,有的甚至是东一个窟窿,西一个窟窿,和千年古画留下的蛀咬痕迹不相上下,十分逼真。
“难道萧戎把画像给我爷爷,就是想让我爷爷去喀喇沁王府里偷梁换柱?”
“不错,你爷爷和喀喇沁王府关系甚密,他指使手下徒弟临摹这幅画像,就是想找机会偷梁换柱,只是后来那幅画像莫名失踪,你爷爷的计划才不告而终。现在,我们把他们的心愿了结了,也算告慰了他们的在天之灵。”
“可你明知道狄康是警察,为什么还这么大言不惭地说我们要去偷成吉思汗画像?”
萧错不紧不慢地说:“这次‘大汗崛起’草原文化巡展,很多展品都极其珍贵。狄康知道我们要偷画,会加强墨里州的安保工作,对整个展览的安全系统要进行重点勘察和布置。”
猴渣笑了:“我在博物馆待过,防盗系统也多少知道些,但这次展览所用的防盗系统,都是由高级安保公司特意设计安置的,有的展品是在由防弹玻璃制作的恒温、恒湿条件下的橱窗内展出,也有一部分展品,是完全裸露地与观众见面,而在展位上还安装了红外线幕布,当红外线幕布开启以后,整个展品就置于红外线幕布之后,如果观众身体的任何部位越过红外线幕布,安置在附近的语音提示器就会发出声音,提示观众远离展品,并且向监控中心发出警报。你觉得咱们俩能干过探头、红外线、电视监控这些高科技吗?”
萧错很肯定地说:“不能,就算你是蜘蛛侠,我是蝙蝠侠,也无法穿越这套红外线防盗装置。但我们可以声东击西,狄康会让所有的安保人员去展览馆看护成吉思汗画像,而这时候,我们就有机会在车上动个手脚。”
“车?”
2
萧错从电脑里调出一张图片,又问猴渣:“知道这辆车是干什么的吗?”猴渣一看是辆运输车,见萧错态度随便,自己也就随便一答:“运输牛奶,果酱,方便面,冷冻猪的。”
萧错一瞪眼睛:“你这智商情况,小学花骨朵们就能把你打成二级残废,你这么多年,也不怪你老发不成财。”
猴渣一头雾水,实在想不出萧错真正的目的,只顾着抚摸光头,听萧错继续说:“任何文物出来展出时,都不会长出腿脚来自己走的。当画像出入展览馆时,就需要运输工具。成吉思汗画像仅在咱们展览馆展做短暂巡展,下一站就是赤峰,整个运输过程非常低调。途中,没有警车开道,也没有武装护送。这个过程,就是我们动手的最好机会。”
猴渣一惊,脸上的表情都快哭出来了:“在路上干?那不等于众目睽睽吗?我智商虽然不及你强,但也不属于不可救药的那种,就算你当路上的电子眼是摆设,那些防盗设施也不是好惹的。”
萧错气得脸色发暗:“从墨里州到赤峰的必经之路就是嘎纳隧道,在嘎纳隧道里,没有摄像头,警卫会放松警戒,隧道里一片漆黑,而到那时候,我们乘虚而入。”
“要死了。”猴渣耳朵轰隆隆地响,一会儿脸红,一会儿皱眉,“这不可能,进入隧道前后只有两分钟的时间。更何况,运输车辆不仅具备恒温、恒湿以及减震功能,还配备有许多高科技防盗、防抢设施,虽然没有武装押运,但确保这批文物的安全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就算你能从天而降,两分钟之内,绝对开不了那么多的锁。”
“隧道上面有山崖可以攀爬,从天而降没什么问题,如果开锁技术又是一流,两分钟就足够了。”
“就算你能偷到画像,那么等车到了赤峰,这批展品要在公安干警的严密监视下完成清点、交接,被转移至博物馆的‘秘密处’安放。一旦发现画像被盗,首先就要通知墨里州的警方,狄康第一个就会把你押走,我敢保证,你这辈子都很难再回到葬狗坡了。”
萧错对着货架,神秘一笑:“你放心,我绝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现在驼皮再现,那就说明持有驼皮的人,真的等不起了。”
萧错说完,就出了玄光阁,他心里惦记的事实在太多,去了龙桑那里问清楚他在哪见的琀蝉,赌石大会就要算鸡头卦了,安医生就要来了,在他来之前,他至少要弄清楚格格是谁?盗画是步险棋,他必须去找敦煌飞天,那个女人是唯一能帮助他的人。
萧错脚步踩在又干又涩的雪地上,发出了沙沙声响。他必须快点走,现在,每一秒对萧错来说,都是煎熬。
雪越下越大,鬼街口开始有了各种声音,猫号风叫,枯叶扫地。就在街口转角,渐渐地露出一个人影,他抱着一块黑石头,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中秋拍卖行的大楼,那些写有“国际翡翠赌石文化节”的条幅广告在他的眼珠里飘来晃去。
他见萧错来了,立刻伸长了脖子,“噌”的一下,从雪里站起,举着黑石,就蹿到了萧错面前。
萧错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往后一闪。鬼街口,虽然只是个古玩旧货市场,但常年交易丧葬冥器,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若是碰上阎王爷亲自到场点名,也不能大惊小怪,而是要随机应变。总之,不管遇上什么黑凶白煞,只要一有动作,首先拦腰踹上几脚,把他轰晕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可萧错还没来得及踹脚,就见那个人掏出一块石头,送到萧错眼下,也不说话,只发出一阵阴笑:“解涨了,解涨了…”
萧错抬头一看,这一看不要紧,直看得七魂八魄都散了,那个拿黑石的人,分明就是三年前,赌石头,赌输了全部家当,跳河而死的人。
难道自己看花眼了?等萧错缓过劲来再想看的时候,那人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了。他只好跟在后面,往龙桑画室走去。
3
萧错走到龙桑画室门口的时候,龙桑已经被门外的警察送到车里,说是要送回去进行抢救和拍照取证,萧错别说去问话,就连看上一眼,都是不允许的。
萧错无奈,只能等龙桑清醒以后,问清楚秋萍手臂上的琀蝉来源,或许能从龙桑那得到一点线索。他匆匆离开,想去找几个老人问问楚家的情况,他想快点知道,格格是不是楚家的后人。
何晓筝走到窗户跟前,朝楼下看去。外面夜色惨白,古街森寒,借着路灯残光,隐约能看到对面巷道里,悄无声息地蜷缩着一个人,也不扭头,也不转身,只斜眼看着龙桑被警察带走。
何晓筝使劲往外探了探身子,黑暗中,那个人只露出一双眼睛,正往窗内偷窥,与何晓筝目光直接就碰上了,要不是何晓筝手扶着窗户,肯定会被吸进那两个阴森浓浊的眼窝去。她立刻打开窗户,想看看那人究竟是谁,可那黑影却突然不见了,只在鬼街口上空留下一串诡笑:“解涨了,解涨了。”
赌石真害人,何晓筝叹了口气,她又往窗台看去,窗台下白雪皑皑,一点点异常痕迹都没有。狄康见何晓筝一副誓死捍卫国家的模样,赶紧问她:“怎么了?”何晓筝没理他,一阵风吹进来,雪沙钻进了她的眼睛。狄康急忙伸出手去,用袖口擦去她脸上的雪水。
何晓筝立刻闪在一边,她不敢抬头去看狄康,却鲜明地亮出了自己的观点:“我还是不相信是龙桑杀了秋萍。”然而,狄康却不是应声虫:“可他已经认罪了。”
“和其他凶手相比,只能说我们碰到的是位喜欢认罪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凶手。”何晓筝关上窗户,仔细勘察,发现玻璃上有些指纹,而且十分清晰。她心中窃喜,立刻打开勘察箱,一边采集指纹一边说:“当我问龙桑是怎么下的蛇毒时,他露出的却是惊讶的表情。”
狄康指着地上的绳子、皮带、蛇,说:“现在,有一大堆的证据,在证明他和秋萍的死有关。而你仅仅凭借一个惊讶的表情,就想断定他是无辜的吗?”
何晓筝发现窗户框上还有根红色纤维,她小心收了起来,对狄康说:“刚才那幅唐卡,果真不是无缘无故掉下来的。你看这根红色纤维,明明就是龙桑衣服留下的。我可以肯定,在我们进门的时候,龙桑就意识到警察来了。他没有应声,而是跑到这间房里,打开了窗户,在关门出去时,碰掉了唐卡。”
“他开窗户干吗?畏罪潜逃?可他没有跳窗,反而认罪了。”
“所以才有鬼。”何晓筝看了看窗户下面,有空白酒瓶,上面指纹也非常清晰。龙桑身上没有酒气,那这个酒瓶就非常有价值了。
何晓筝走到龙桑床边,一边寻找可疑的痕迹,一边试着用现在所掌握的证据,重建现场。对于她来说,任何细节都可以决定案件的发展,如果证据有所改变,那么推理一定有所改变。但她也不会因为一点鸡毛,就歪曲事实,毕竟龙桑承认秋萍怀的是他的孩子,并且也一再承认是他叫秋萍来的。
可是,龙桑现在是红尘俗人,可以随时结婚生子。他追求另类,生活不拘,秋萍怀孕对他造不成一点威胁。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秋萍和龙桑的关系暧昧,龙桑为什么要一再强调是他叫秋萍来的。能让人一再强调的问题,一定是个值得深究的问题。
何晓筝想起龙桑额上的伤口,不管是龙桑喊秋萍来的,还是秋萍自己来的,都能确定一点,秋萍确实在这里待过。不仅待了,俩人还干起来了。从龙桑伤口炎症反应上看,已经超过24小时了,这和秋萍颈部勒痕受伤时间基本一致。也就是说,俩人先发生了争执,秋萍用颜料瓶子砸了龙桑,而后,秋萍在楼梯那上吊…
何晓筝在左思右想之后,突然问了句:“秋萍为什么要用颜料瓶子砸龙桑?”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在自卫,龙桑想杀她。”
“不,龙桑额头的伤口流血了,力度比较大,秋萍额上也有块淤伤,力度很小。龙桑被颜料瓶子打了以后,身上并没有洒上颜料粉末,而秋萍身上却到处都是颜料粉末。这就说明,颜料瓶子是先砸在龙桑头上,而后反弹到秋萍额上的,所以颜料粉末才会洒在秋萍身上。”
“当时还有一个人在场?”
“问题是,谁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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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谁在场,酒瓶上都会留下他的痕迹。所以,想知道谁来过龙桑画室,并不难。
何晓筝一边提取瓶口DNA,一边说:“秋萍死在红丹河的时候,脸上的血迹,一点都没受影响。龙桑是在秋萍中毒前,捂住秋萍的嘴巴的。皮带、毛巾等物,并不是加害秋萍的凶器,而是在制止她放弃死亡。换句话说,救下并阻止秋萍上吊的人,就是龙桑。”
“好一个铁齿铜牙,这么会工夫就把一个凶手说成了见义勇为?”
何晓筝凝眉细思:“单翼蝉是古代的爱情鸟,象征永恒的爱情,这不难看出,这对恋人确实已经言归于好。这样就符合尸表现象了,秋萍受伤在前,龙桑画的蝉形纹饰在后。而龙桑额上的颜料,就应该是秋萍画的。”
“没看出,你还真是个心思细密的家伙,可我认为,真正打乱这场谋杀的是高娃。就在秋萍上吊的时候,高娃来了。龙桑不得已把秋萍放下,然后,他把秋萍铐在床上,等高娃放下礼服交代完事情之后,龙桑才把秋萍放出来。然后在化验单上画个图,用高娃的名义将秋萍骗到红丹河,毒杀了她。”
“照你这么说,龙桑完全可以等高娃走了以后,再吊死秋萍。或者,在家里毒死秋萍,谎称被毒蛇咬伤而死,一切万事大吉。龙桑凭什么多此一举,把秋萍引到红丹河,再去用蛇毒杀死她呢?”
“就凭这个。”狄康拿起龙桑书桌上的旧报纸,何晓筝循声望去,报纸上的照片,有的用红圈圈着,有的已经打叉。狄康对何晓筝说:“龙桑不仅仅想杀秋萍,还想杀死她的家人,你看,这里有很多关于秋萍家的资料。”
何晓筝凑上去看了看,眼珠立刻转不起来了,这些人是秋萍、秋萍母亲、秋萍父亲、秋萍爷爷…秋萍的爷爷和父亲都打了叉叉,这就意味着…
“这就意味着死亡。你看,秋萍的照片上,先是画了圈,而后又打了叉。就说明,先圈定了她为目标,然后就是预谋得逞。现在,只有秋萍的妈妈没打叉,也只有她母亲还活着…”
问题渐渐复杂了,可何晓筝依然认为,单凭这些报纸和照片,根本无法证明龙桑是报复性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