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家山汗颜道:“我只是财迷心窍,想赚点钱而已。”
张会长摇头:“有胆量。是好事,也是坏事。我看好你,是因为你和我一样,敢把那一车的石头都买下来。”
蓝家山笑了。
张会长遗憾地说:“我靠的是多年来的鉴赏能力,而你靠的是直觉,只可惜我们都没有那么多钱。”
廖辉波和李泰龙及大嗓门的莫新谈笑着走了进来。

 

第三章


1.秘密环节
向单位递交辞职报告,把人事关系转到人才交流市场,居然只花了一天时间。蓝家山请假的这段时间,单位里人心惶惶,同事们都在谈论一个不妙的“收购计划”。新厂是由两家老厂合资成立的。因为行业不景气,新厂很有可能被其中一家提供地盘的老厂彻底“兼并”。
办完手续,蓝家山感到自己和这个城市的关系越来越淡了,他甚至不想在柳州哪怕再多待一秒。幸好小培的车还没走,他连夜就可以搭顺风车回家。
小培之所以迟了一天出发,蓝家山猜测,多半是和车厢里的那几块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石头有关。不过小培口风很紧,对蓝家山的询问装聋作哑。
蓝家山也知趣。他知道自己还没能真正融入这个圈子,别人对他有所戒备也是正常的。
蓝家山断定,这批石头肯定不同寻常,它们周身包裹着塑料薄膜,显然不是怕碰撞,而是怕被人辨认出来。
车子傍晚才离开柳州,连夜开到大化县城。到了车站附近,小培下车打了通电话。蓝家山大概听明白了,小培按原计划是把石头卸到某处,但对方的计划似乎有了变动。小培略有不满地在电话中交涉许久,才把车子开到一条小巷的拐角处,几分钟后,一个穿着很时髦的小伙子出现了。他带了一包换洗衣服,还有两本武侠书。他要随车跟他们到岩滩。
蓝家山主动要求坐到车后厢,小伙子感觉到不好意思,也不愿意坐在副驾,小培劝说无效,只好把两人都关在车后厢。
小伙子姓石,上车后立刻开始工作,他拆开了一块石头的包装,用电筒仔细检查,随口问蓝家山这块石头要卖多少钱。
蓝家山想多套点他的话,就随口胡诌,说卖两三万。
小石诧异地摇头,说这块石头顶多值六七千,做不了两三万的活。他用电筒照了照蓝家山,发现他面孔很生。
蓝家山自我介绍是小培船上的水手,小石听了顿时一喜,他说自己也当过半年的水手,一年前才改行。
既然是同行,两人有了共同语言,距离拉近了。小石笑嘻嘻地告诉他,他和师傅们表面是加工木座,其实是“加工”石头。
听他这么一说,蓝家山顿时明白了几分。早就听闻随着大化彩玉石价格的飞涨,已经有人开始对石头“动手脚”。
不过,小石这批石头又是从什么渠道回购的呢?
小石对蓝家山倒没有任何戒备。
他解释道:“如果有客户在夜市上买了看走眼的石头,有的人只能吃个哑巴亏,有的不甘心,会悄悄找自己相熟的船家,支付一笔‘加工费’,悄悄地给石头‘回炉’,然后委托船家在下个‘夜市’上再出手。”
通常的伎俩是由客户自己做媒子,再找几个“托儿”,争取找个冤大头接单,这样至少能收回些成本。而在目前秘密“加工”石头的队伍中,技术最高超的,就是小石的师傅。小石提到这个,露出很自豪的表情。
虽然某些采用造假手段的岩滩船老大彼此心照不宣,但小石师傅做事还是很谨慎,非常讲究职业道德,他从不让客户在自己的作坊中碰面。
这次就是因为他手里有活走不开,师傅就破例派自己的徒弟上门服务,先由他完成“第一道工序”。
这批石头,以小石的估算,“第一道工序”至少要处理三天,这也意味着他要在岩滩闭关三天,不能在镇上公开露面,否则知情人一看他的落脚点就猜得出主人家在干些什么勾当。
小石怕一个人闷,请蓝家山有空就下来和他聊聊天。
蓝家山一口答应,要想多了解行业内幕,就需要这样的机会。
回到镇上已是半夜,小培把小石安置到了地下室,蓝家山还是第一次来到此处,眼前根本就是个造假作坊,工具、设备一应俱全,而且都是新添置的,看来船老大是下了决心走点偏门了。
船老大对蓝家山的介入很不满。小培费了好一番口舌解释,他才没发飙。
他警告蓝家山:“你要知道,这种事要是传出去,被人抓住了把柄,我们在这行就难混下去了。所以你们说话做事都要非常小心。”
蓝家山也明白,大家之所以要防着自己,是因为他究竟能在这一行做多久,旁边人心里都没数。
既然船老大已经同意让蓝家山有空给小石打打下手,也趁机悄悄交代他,要留心,“偷点技术”回来。
小石俨然就是个专业的造假“工程师”,他先把待加工的石头一溜摆开,细细端详。每块石头上都打着价格标签。一共六块,最贵的12000,最便宜的也要4000。
小石告诉他,“加工费”按标价的10%收取,是由客户支付的。而小培他们只需要把成本价还给客户,多的就算是额外挣的了。
蓝家山问:“如果卖不出去呢?”
小石答:“那就加收笔运费后还给客户。”
蓝家山又问:“有没有客户宁愿出个很高的加工费,然后把石头卖个高价,这岂不是更划算?”
“客户只力求能趁着天黑把石头出手,哪里还有心思赚一笔。”小石笑答,这只是理论上的可能。对于懊恼自己看走眼买错石头的客户来说,只求能把本拿回来就不错了。因为同一块石头,在夜市顶多能出现两次,第三次,基本就没有船家敢接手了,这可要冒砸牌子的风险,不是开玩笑的。
目前这六块石头,有两块是被人动过了手脚。仔细看,可以看得出来。有两块石头有明显缺陷,另两块,左看右看,就看不出任何毛病了。
小石故意考蓝家山,指着这三组石头,问蓝家山:“你看看,告诉我,哪组的加工难度最大?”
蓝家山几乎是下意识地选择了被人动过手脚的那组。
小石笑着摇头,解释,加工难度最大的反而是那些没有缺陷的石头。就像女人,面目有明显缺陷的话,只要把这些缺点掩盖或弥补一下,立刻会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而那些面孔平庸的人,在任何一个部位整形都要小心,因为怕效果出来后不自然,所以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来琢磨。
蓝家山问他,市场上动过手脚的石头多吗?
这个问题比较敏感。小石巧妙地答:“大化彩玉的精品石价格上涨后,以后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动这个心思,因为购进水冲度不够好或破损的石头,价格是非常低廉的。”
确实,这些石头只要巧妙处理,立刻身价翻番。
小石先从那对有明显缺陷的原石下手,这两块石头,都是在局部,或因断裂,或因与砂石粘连而导致表皮发育差,呈现残缺口或疤痕状,皮相明显打了折扣。
小石将残缺面或水洗度不够的“死面”首先进行“粗胚打磨”,也就是把尖锐部分磨圆,或把“死面”的一层粗糙表皮磨掉。这个工作虽然技术含量不高,但需要细心,同时要讲究“水线”的走向,即石头被水和砂所冲刷磨砺出的纹路要符合“水路”,这个完全要靠手感和经验。否则石头的整体流线一眼看上去,或者太别扭,或者太完美,都会引起客户的怀疑,而有经验的客户,只需第一眼的直觉,就能判断出石头是否动过手脚。从这一点来看,小石因为有水手的经验,占了很多优势。当过水手的人手感就是不一样。因为摸多了刚出水的裸石,他们设计出的水线看上去浑然天成,很容易蒙混过关。
小石很娴熟地把整块石头的流线设计出来,同时向蓝家山解释:“大多数天然的石头表面都有些高低起伏的褶皱和自然流畅的线条,而做过手脚的人工褶皱和线条平整、呆板、生硬。”
蓝家山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小石是个话痨,怕闷,所以有人能陪自己说说话就很满意了。
蓝家山装着不经心地问他一年前那对情侣跳河的事。小石一听到这个话题,脸色就变了,把手放在胸口,心有余悸地说:“说出来怕你不信。我不当水手,和这个事也是有点关系。”
他悄悄说:“水下闹鬼,所以水手们都不太敢谈论这事。”
蓝家山没想到可以这么顺利找到线索,精神为之一振。
小石说他的胆子一贯比较小,河里神鱼就是那两人跳水之后出现的。有一天,一条神鱼嘴边挂着死去水手的手套,把在水底作业的人吓坏了。在此之前,水手都对此事议论纷纷,这之后,再没人敢讨论此事了。
从那天以后,不知有多少像小石一样的水手,对水下产生了恐惧心理。这事大家之所以没有大肆渲染,是因为怕触犯了神灵。
也许他们真的有冤情,所以才会让这两条令人毛骨悚然的大鱼来告之天下?蓝家山不是迷信的人,那两条鱼他倒是见过的,确实鬼气森森。
蓝家山疑惑地问:“你们怎么知道那是死去的水手的手套?”
小石答:“那个小伙子的手套很特别,缠着两根银链。”
“在神鱼出现之前,大家议论什么?”
小石小声说:“有人说他们不是同一天跳水的。”但他不肯再多说了,“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因为你还要下水的。”
蓝家山惊讶:“你真相信那两条鱼是鬼魂变的?”这未免也有点荒唐。
小石说:“我不相信,可是在水下有很多难以解释的事。水下有个地方石头很多,但没人敢在那个区域采捞石头,因为都说那里闹鬼。我有几个朋友都在那里见过脏东西。这又怎么解释?所以大家也都宁可信其有了。”他停顿一下,说:“岩滩镇,诡异的事情多了去了。”


2.石头调包
蓝家山本想再向小石多打探些情况,不过见小石困得想休息了,自己也只好按捺住好奇心,准备上楼睡觉。在楼梯上碰到了老杨和老陆,两人脸色铁青,老陆看他的眼神充满了狐疑。
老杨通知他明早不用下水了:“采石船要换个地方打捞,船老大已把地方选好了,明天下午,大家上船做些准备工作,后天开始正式打捞。”
蓝家山的直觉告诉自己,一定发生了什么异乎寻常的事,否则,采石船是不会轻易改变采石地点的。何况这两人神色明显有异。
小培的房间还亮着灯,蓝家山便推门而入。小培正和一个女孩坐在床上看录像,见有人来了,女孩笑嘻嘻地冲蓝家山吐吐舌头,一溜烟地跑出门。
小培正把一盘录像带从机子里取出。特别澄清,说那女孩是隔壁邻居,硬缠着他要看录像。
蓝家山开玩笑地说:“是不是喜欢你啊?”
小培立刻严肃地表示,自己不会在镇上找女朋友。
蓝家山问小培,船老大为什么要换地方采捞石头。
小培先关上门,然后悄声告诉他一个吃惊的消息:老杨和老陆声称他们在水下发现并挖掘很久的石头被人调包了。
原来,就在蓝家山和小培去柳州赶夜市时,老杨和老陆刚刚把水下的那块大石头打捞出水,此石品相极为普通,而他们却当场画了另一张图纸,并广为散发,寻找知情人,说是石头在水下被人调包。
蓝家山大吃一惊:“真有人在水下偷石头?”
小培说,以前在水下确实发生过石头被偷窃的事情,但大都不了了之,如今这次两人把动静弄得很大,使周围几艘船的同行都背上了嫌疑。在同行中引起不小的反响。
蓝家山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小培对那两人很不满,便说:“从他俩发现奇石开始,就一直含含糊糊的。既算不准进度,又拿不出像样的草图,像鬼画符似的,都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儿。所以老大才急了,提出让黑仔下水画图。他们又不赞同。结果就在黑仔下水的前一天,这石头据说就被调包了,捞上来的是另一块石头。怎么会发生这么奇怪的事?”
这事弄得船老大也一头雾水。老杨和老陆急得跳脚,到处张贴启事,大家都取笑说这是有史以来,岩滩的第一份“石头通缉令”。
小培道:“按老杨两人的描述,这种大体积的石头怎么会那么轻易被偷梁换柱?打捞出水可不是这么容易的,所以大家都怀疑此事另有蹊跷。”
蓝家山琢磨着小培意味深长的表情,心里一动。因为他和小培去柳州赶墟,正好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他恍然大悟,船老大肯定是抢先一步把石头起吊了。老杨和老陆对此应该是心知肚明的。但他俩不甘心吃哑巴亏,沉不住气了,才闹出这样的笑话。
他们的报复措施也许就是让这块石头在产地曝光,逼着以后的相关交易只能地下进行,交易难度顿时加大。可见双方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回想起老杨和老陆看自己时狐疑的神情,蓝家山明白了,他们肯定怀疑是他泄密。这两人可得罪不起,水下作业本来就危险,如果他们对自己动点什么手脚…蓝家山简直不敢想象下去。
不过蓝家山也暗暗惊叹船老大下手的狠、快、准,他肯定早已窥破了两人的企图,先下手为强。但这突然要换一个采捞地点,唱的又是哪一出?
小培神秘地一笑,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合同,内容大意是,老板是甲方,潜水员是乙方,双方自愿合作,老板出设备,潜水员下水作业,捞得的石头经双方定价,各得销售额的50%,暂时销售不出的石头,估价后,或由老板支付一半的石款,或由双方协商,采用“分石头”的方式结账。若潜水员出事或者死亡、伤残,一切后果由水手自负其责。
这是岩滩产地约定俗成的行规,船老板负担采捞奇石的所有费用开支,如设备的添置、关系打点和储备一笔随时预备意外支出的款项。而采石所得,船老板和水手各占一半。因此,水手越多,到手的钱就越少。
蓝家山也听说,岩滩有些水手和老板根本就不签合同。一旦出现意外死亡,老板一般都按约定俗成的行规,用钱“摆平”,少的赔几千元,多的也不超过3万元。
其实很多水手的想法很简单,捞石头虽然危险,但容易来钱,趁现在年轻,身体好,就做几年看看再说,等找到几颗好石头,攒得一些钱后,再转行做其他事情。
蓝家山看完这份用词模糊潦草的合同,毫不犹豫地在上面签了字。签了这份合同,也就意味着他正式以水手的身份入行了。
小培见他签得如此爽快,有点感动,把他完全当自己人了,悄悄说:“有些事情,早早知道了,反而对你不利,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兄弟,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小培这番话,当然是在暗示“石头调包”的事。也在间接提醒他,注意保护自己。
蓝家山回到房间后,洗澡,洗衣服,一直不想让自己停下来。他用这种方式逃避内心的纠结。他固然是干脆利落地辞职了。但签了合同,就明确要在这里待下去了,他该如何跟父母交代?
一想到双方父母还蒙在鼓里,正费心为他俩的将来筹划打算,而他却一意孤行,不知好歹,想到即将由此引发的家庭风暴,蓝家山的心就一点点沉了下去。


3.水手身份
一大清早,蓝家山被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惊醒了。是老杨和老陆的声音,接着自己的门就被人用力擂响。
蓝家山迷迷糊糊地打开门,两人冲进来,老杨把门关上,老陆还在激动地嚷嚷:“他什么也不会告诉我们的。”
这把火终于冲自己烧过来了。蓝家山把衣服穿好,老陆一直盯着他看,好像要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老杨问他:“我们的石头被调包了,这事你知道吧?”
蓝家山点头。他可不想装糊涂。
老陆突然冒出一句:“你见过那块石头吗?”
蓝家山坚决摇头,他才不会被人轻易套话。
老陆咄咄逼人地追问:“你没有独自下过水?”
蓝家山生气地说:“我一个人下水干什么?偷你们的石头?”
老陆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老杨急忙说不是这个意思。
蓝家山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你们又没让我帮手,我一直以为那块石头和我没什么关系。”
老杨委婉地问:“是不是老板瞒着我俩,让黑仔下去看过石头?”
这也太好笑了,蓝家山忽然对这两人放了心,他俩至少不是那种阴险的人,做事也够笨的。
他故意纳闷地说:“那你们直接问老板不就行了?我和黑仔不熟,上回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再说,那块石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陆两手一摊,说:“给人调包了,我们好不容易挖出来的石头,是绿色的,结果给人换了一块黄色的。”
明明是他们处心积虑想要独吞的石头被人偷了,只好把用于障眼法的石头吊上来。
蓝家山笑道:“如果说有人偷石头,我还可以理解。这调换石头,就纯粹是脱裤子放屁了。”
听了蓝家山的调侃,两人的表情极不自然,蓝家山暗暗好笑,真正想调包的人是你们呐,只不过被人先下手为强了。
老陆问:“你知道老板要把我们调到哪个河段吗?”
这个蓝家山还真不知道,听老陆口气,这地方非同一般。
老陆阴森森地说:“那个地方没船敢过去,下面闹鬼。”
蓝家山想到小石曾对他提到过有一个河段没人敢下去捞石头,不过蓝家山最怕的是其实是地形复杂导致的漩涡。
蓝家山打算回家一趟,他父母相信了儿子的保证,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柳州上班,在他们看来,老二这个难题已经解决,以后的生活固然会很艰辛,但心中大石已落地。
蓝家山对父母极强的适应能力感到吃惊,他们把小旅社打理得井井有条,每个星期,扣除相关开支后,他们都会把钱准时存进谢云心的户头。
像往常一样,母亲一得空,又开始坐在电视机前追看那些婆婆妈妈的“亲情剧”。父亲则翘着腿,恢复了一大清早就开始呡两口小酒的惯例。
见儿子来了,两人喜滋滋地围坐在儿子身边。亲家的慰问带给他们极大的信心。虽然没料想到两家人是以这种方式首次碰面,但卓越父母对儿女生活前程的规划,赢得了蓝家父母最大限度的尊重。
卓越父母表示,他们是提前将存给女儿集资买房的钱提取出来支援他们。也就是说,他们希望蓝家人尽快走上生活正轨,在三年之后,能攒上一笔给小两口集资买房的钱。卓越爸爸在金融系统工作,对蓝家旅社生意的拓展和理财都提供了自己的专业性建议,同时也彻底把蓝家父母征服了。
蓝父欣慰地说:“把你交给这样的老丈人,我们就不用再为你操心了,你就安心当个城里人吧。那20万的债,我和你妈妈慢慢地还,徐微微她妈妈,也会体谅我们的,你看,最近她已经不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妈妈也说:“你哥哥出来以后,会和我们一起经营旅社,你不用担心他,只要让你妹妹考上一所好大学,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这话经由母亲之口说出来,分量很重。父亲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蓝家山清楚现在不是摊牌的好时机,他只能说自己跟单位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在船上给小培帮点手,多学点东西,以后还可以带几块石头到柳州,一方面可以送礼交际,另一方面也可以挣点外快。
蓝父听了很高兴,说卓越父亲也交代过,让他回柳州时,多带几块好石头,以后好给重要人物送礼。
看着父母这份孩子般单纯的快乐,蓝家山浮起浓烈的负罪感。他找了个借口,赶紧钻进自己的房中。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负责我的人生。蓝家山茫然地想着,下意识地攥紧拳头,好像这么做可以减缓这种失落。
他播放录音磁带,今年最流行的一首歌,就好像是郑智化专门唱给他听的一样。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
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
永远难忘记
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
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
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
总是一副弱不禁风孬种的样子
在受人欺负的时候总是听见水手说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蓝家山曾在单位的联欢晚会上唱过这首歌,当时还拿了奖。现在听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母亲悄悄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陪着儿子一起听歌。
蓝家山按下暂停键,母亲局促不安,明明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老二。”她吞吞吐吐地说,“我一直没跟你单独聊过这事。”她叹了口气,眼光却不看蓝家山:“蓝家水出了事,我们家里给他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也受了这么大的影响。你,不怪蓝家水,不怪你妈妈吧?”
平素保养得很好的母亲明显老了几岁,蓝家山心疼地握住母亲的手,很感慨,他告诉母亲,恰恰相反,他对她这些举动刮目相看。
父亲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奇怪。但母亲能无条件地支持父亲,已经出乎蓝家山的意料。
“我欠你哥哥的,所以我算是赔给他,我认。”母亲难堪地望着地上:“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蓝家水7岁那年,坚持把他送走?”
对于蓝家人,这是一段不愉快的往事。7岁的蓝家水被送到了他二姨那里抚养长大,从此和他们家就隔了心,虽然大家同住在镇上,但内心却充满了隔阂,虽然蓝家担负了蓝家水从小到大所有的生活费,但蓝家山一直记得哥哥离开家时的眼光,始终是那么寂寞,那么孤独。
蓝母伤感地回忆道:“那年他7岁,你5岁,从他亲妈妈那里把他接到我们家,还不到一年,我一直是把他当自己儿子来养的。”
“有一天,你在屋里睡觉的时候,我突然见到他拿着一根很长的针,老是在你身边转。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在一边偷偷盯着他。后来,我吓坏了。看样子,他想用针扎你,我赶紧冲了进来,他见了我,小脸也白了,把针藏在身后。”
蓝家山惊呆了,他从来没想到,在他们的家,居然发生过这样的事。
蓝母内疚地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妈妈现在很后悔,他只是一个孩子,他当时只有7岁啊。我完全可以好好教他,但我当时吓坏了。我觉得这孩子,心思怎么这么狠毒啊?”
在蓝家山和哥哥共同生活的那大半年的记忆里,从天而降的小哥哥曾让他很快乐,让他有了依赖之情。在母亲披露这件事之前,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家里非要把哥哥送走。
“他不会害我的。”蓝家山自信地说。在他的印象中,小哥哥一直很照顾自己。小哥哥害羞,但懂事,听话,长大后,他越来越发现,自己的哥哥,性格柔和,但自尊心强,是很独立很安静的一个人。
妈妈忽然换了个话题,反问儿子:“我问你,如果是你把别人的车撞进了河里,你会跑吗?”
蓝家山下意识地摇头。蓝家水当时那么做,也出乎他们家人的意料。在某些时候,一个人会做出匪夷所思的决定。
蓝家山想了下,说:“我估计蓝家水也是彻底被吓蒙了。”
母亲懊恼地说:“就因为我们没有给他成为一家人的机会,他也没有把我们这里当成他自己的家,所以他觉得自己收拾不了这个事,所以他才跑的。”母亲叹了口气,下了结论:“这是我和你爸爸欠他的,所以我们给他还上,你不怪我们就好,更不要怪你哥哥。”
看母亲能把这事想得这么客观,这么透彻,蓝家山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蓝家山拍拍妈妈的手,安抚她说。妈妈泪光闪烁,用力点头,轻手轻脚地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