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家山问他要多少钱?
黑仔惊奇地说不要钱,两块石头确实有很多相像之处,那块是鸡油黄,而这块的颜色就是:红得发紫。
蓝家山坚持要给钱,黑仔摇头,说自己不卖石头的。他刚下船,就有人要拿500来收,他不卖,因为想凑成一对。
蓝家山听他这么一说,马上表示自己出600。黑仔困惑地望着他,再次申明自己不卖,是送他的。
“你不是需要钱吗?”蓝家山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黑仔不在意地说:“我妈妈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带去的钱都没用完,所以现在我也不是那么急需用钱的,而且我要用钱的话,老板也会借给我。”
听他这么一说,蓝家山怪不好意思。
黑仔把石头留下,告辞而去。蓝家山送他下楼,没想到小培、船老大和老杨老陆都守在二楼,夜宵已准备好了,烟管也准备好了,笑脸也准备好了,看来这个黑仔来头不小了!
带着羞涩的表情,黑仔抽了两口水烟,喝酒,聊天,虽然是个水手,但他一定在行业内举足轻重,否则不会受到如此礼遇。他们聊石头,聊行业内的一些事情,黑仔虽然话不多,但知道的事可不少,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内幕?
想到自己刚才还把人家当小弟弟,蓝家山有点脸红了,这人可是天赋异禀的老手,小瞧不得。
从他们的谈话中,蓝家山得知,这个黑仔有多么不简单。在几百个水手中,他是独一无二的。他天生就是捞石头的料。别人每次在水下待半个小时已达极限,他可以待一个小时,他在水下非常灵活,这家伙如果不是身长腿短,他真应该去练游泳,为国争光。他亲水性极强,当然,效率再高,也不过是一个水手,他最厉害的本事,是可以凭着水下的记忆,上岸后把石头的草图画出来,石头的大小、颜色、形状,几乎不差分毫。他只读完初中,甚至没上过一堂正规的美术课,就凭着爱好和热情,自学成才,他的业余时间就是画画,买了一大堆教材,经常让水手穿着内裤给他画人体素描。
船老大之所以这么巴结他,是因为每天在水下采石的船只很多,竞争激烈。如果发现有价值的石头而不及时采挖上来,晚上其他水手就有可能会去偷挖。因此,为防止石头被偷挖,大家只好采取“疲劳作战”的方式,这加大了生命危险。
比如上吨重的石头,从发现到捞上船来,有时至少要半个月以上的时间。
发现石头后,“水手”要测量其大小。条件好的,用抽沙机将石头周围的沙子抽开,条件差的就用铲子慢慢地把周围的泥沙扒开。扒沙土的工作是最烦人的,扒完了泥沙露出石底后,就用千斤顶或钢钎慢慢把石头撬松,再用钢绳将石头捆绑好,开动卷扬机将石头拉上岸。这过程看似简单,其实比人们建房时挖地基还辛苦。
几十吨重的石头打捞过程就更长了,有些石头是深埋在河底的,而水手每次工作时间有限。有时候全部水手车轮战术,导致成本飙升。有的船老大为了减轻压力,就提前让客户下定金,如此一来,请人到水下画好图,让客户提前拍板。虽然有赌博的色彩,但至少保险。
但客户怕水手美化石头,或因为绘画、记忆水平有限而误导,同样,船老大也担心好石头被糟糕的绘画技术所埋没,如此一来,找一位公认的双方都认可的绘画能手,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误差和石头出水后心理的落差及摩擦,当然是非常必要的。
从另一方面来看,早早把石头画出来,也算是注册在案,避免了石头被偷采后的纠纷。因此,约定俗成之下,黑仔的“签名”是最有效的,他画出来的石头无论体积、形状和颜色都是最接近真实的。而且他画一块石头,只需要一个小时。他会分两次下水,然后凭借两次的记忆把图画出来,同时标注出石头可能存在的缺陷,因为毕竟有部分尚在泥沙之中,甚至对某些形状特别的石头,他还会提出一些打捞建议。
因为口碑好,技术好,黑仔的抢手程度可想而知。他下水一趟,画一张图,就能收费500元,光是凭下水画图,他就可以挣到不少的收入,但他似乎又是最穷的水手,母亲的病像个无底洞,多少钱投进去都不见了影子。
因为奇货可居,廖宇谋把他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甚至在自己的宅基地旁,给他也买了一块地,只不过他还没有闲钱把房子盖起来而已。
黑仔掌握了大化彩玉石河段上所有未出水的好石头的信息,虽然多少石贩、石商、收藏家想巴结他,但他始终守口如瓶。
即使是作为廖宇谋最大的竞争对手的蒙金海,也对黑仔很放心,因为这家伙恪守职业道德,从来不轻易透露同行或客户的行业机密,所以别看他表面上像个未成年的孩子,其实是个小“人精”,深藏不露。
这行当出了这样的奇人,让蓝家山暗暗称奇。
这次船老大的目的是让黑仔帮忙勘察水下的那块石头,老陆当场提出反对意见,他的理由是那块石头不大,只不过有半截埋在泥沙中,需要一些时间而已,无须劳驾黑仔。
蓝家山其实并没有看过水下这块石头,因为老杨和老陆总是打发他在周边的河沙里淘小石头,也许他们担心蓝家山半路加入,一旦沾手,就要把利润分给他,所以蓝家山很识趣,躲得远远的。
老陆的反应挺可疑,而老杨则闷头抽水烟,不作声。
船老大肯定怀疑他俩背着自己想做手脚,坚持让黑仔抽空下水走一趟,他想尽快了解石头的等级,以便提前跟客户打招呼。
小培在这种场合,总是不动声色地站在老大一边,立刻表示赞同。
老陆不高兴地对船老大说:“我不是画过图吗?”
船老大立刻回击道:“你那是鬼画符。既然忙不过来,为什么不调几个人去帮忙?如果这么拖拉下去,被人偷采了怎么办?”
老陆越来越沉不住气,再次表示反对,理由很站不住脚。他说这块石头还不知道能卖出多少钱呢,花几百的测绘费真不值。
船老大不耐烦了,说这一晃十二三天都过去了,还没有像样的收入,都靠蓝家山捡一点小石头上来,而每天2000多的成本,就白白扔进水了。
蓝家山也从老大的话中听出他不相信老陆和老杨。这其中也许真有蹊跷。
蓝家山仔细回想,他之所以没有机会走近那块石头。很可能只有一个原因。老陆和老杨在刻意支开自己,他俩从来不让蓝家山第一个下水,也不让他押后出水,他们把他控制在自己的视线中,表面上是为了安全起见,这里面没有猫腻才怪。但他们能动什么手脚呢?蓝家山想不明白。他们每天都在下面挖啊挖啊,难道还挖出个金矿不成?毕竟他来的时间太短,很多奥妙不能领悟。
黑仔何等聪明,早看出了其中的微妙,他先点头,答应帮画图,然后他说自己比较忙,大概要三天以后才有空。其实这也在给老陆一个缓冲的台阶,如果石头都出水了,当然也没必要画图了。
第二天蓝家山下水,似乎为了避嫌,他下意识地远远避开那两人,一个人在河沙里卖力地淘找着小石头。
蓝家山的实习期是两个星期,这十几天他所得的报酬就是从他弄的那堆石头中提取一部分收益,这些石头品相不高,石贩们的兴致也不高,所以采石船上每天的收获也就三四百块,他分得几十块钱,再附加几块卖不出去的石头,而有几天,干脆就开不了张。
听小培说,船老大已经打算换船,挪个地方继续打捞。
没过多久,一窥真相的机会来了,某次从水下上浮,老陆明显身体不适,小培笑他之所以这么“菜”,是因为昨天带了个女子回来折腾了一夜,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反正老陆浑身打起摆子,去“打吊瓶”去了,水手们把看病都说成“打吊瓶”。这里的医生也很省事,动不动就一瓶抗生素打下去,当然见效快。
这一回,只有蓝家山和老杨下水,老陆的缺席显然打乱了老杨的步骤,他有点心烦意乱。
也许是黑仔答应三天后来画图,让他们真急眼了。
上水时,老杨终于疏忽了一回,平时都是有人跟在蓝家山后面,这次老杨打个手势,自己先上水了。蓝家山跟着上浮了几米,忽然又沉了下去。下水后,他直接走到那两人的作业区,用电筒一照,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俩打算偷梁换柱,给蓝家山抓了现场,一块土黄色,品相极为平常的石头已经被捆绑好,随时起吊。另一块还有三分之一在水下,这块石头是翠绿色的,而浮雕则是深黑色的,对比强烈,像一幅壁画,毫无疑问,是少见的好石头。
蓝家山举着电筒往下看,难怪作业难度大,石头底下的泥沙非常紧实,把石头紧紧地箍在那里,他用钢钎试了下,真的够硬,像敲在冰上。
蓝家山心口怦怦地跳,怕老杨生疑,立刻上浮。刚浮上十米,就见老杨正沉下来,见了他,才松了口气。
两人上水后,蓝家山为了打消老杨的怀疑,故意编了个故事,说自己上浮时,发现眼前晃过一个黑影,受了惊吓,又降下去了。
谁知听了这个事,老杨便立刻大声叫嚷起来,手里舀了一半的热水也停了,只听他冲对面的船喊道:“嗨,我们的人也看见了。”
对面几个水手立刻冲上船边,有一个甚至正在换衣服,用手捂着光溜溜的下身就跑出来了。他激动地问蓝家山看见了什么。
蓝家山本来是胡乱编了个借口骗老杨,没想到给人当了真,也傻眼了。
光屁股的水手激动地说:“我说吧,这才不是什么幻觉,刚才在我面前漂过来的是一个女人,好漂亮的,没穿衣服的,还冲我笑了一下,把我吓得,我上了船,一直尿不出来,我靠!”
蓝家山说自己没开手电,只是觉得一个人影漂了过去。软绵绵的,不像是别的同行,所以也被吓了一跳。
这个小道消息迅速在船上蔓延,那些小石贩的木船穿梭其中,像流动的血液,把这个消息添油加醋地反馈回来了。
“水妖”出现了,让整条河上的水手们人心惶惶。
因为自己无意中撒的一个小谎,加剧了水手们的恐慌心理,让蓝家山有点内疚。不过随后发生的事又证明了此举让他避免了更大的麻烦。


6.奇石夜市
卓越的父母明天就要来岩滩了。一想到这茬,蓝家山心里就不踏实,他不知该怎么躲,何况现在又没到摊牌的时候。
他想给卓越写封信,希望她能给他三年时间,而后又改成四年,四年,他真的能翻身吗?把债还了,另外再挣足够的钱许诺给卓越一个未来?难道他要把这封信让卓越的爸爸带回去?他撕了写,写了撕。
他只知道他回不去了,柳州,和曾经无忧无虑的生活。
幸好小培把他从这个纠结局面解放出来了。当天下午四点,他们把当天水下收获的石头全卖掉了,然后小培就问他要不要去柳州,他们明天要赶一场夜市。
凭借红水河的奇石资源,柳州一跃成为东南亚最大的奇石集散地,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每个星期的星期四,便是约定俗成的大化彩玉石的“墟日”。在这一天,岩滩的石农们将石头放上农用车或微型货车,中午出发,天黑后抵达柳州的马鞍山市场,这里也是目前国内最大的奇石市场。之所以选择天黑才开市,小培自己也说不清,他猜测,一方面是因为傍晚后方便农用车进城,另一方面是石友们都下班了,吃饱喝足后有时间守候在此,他们可以头戴矿灯,围着车子一直折腾到凌晨。
蓝家山很高兴有个离开岩滩的借口,便一口答应下来。因为他们库存的石头比较少,所以小培带着蓝家山到奇石街上搜了一圈,补了点货。
小培在岩滩街上收购的这些石头,都须“回炉加工”,比如糊上点泥巴,把石头上的油吃掉,扔掉原有的木座,把石头一股脑地全部塞进麻袋,伪装成刚从水下捞上来的模样,然后就堆上微型货车,趁天黑前去柳州市场浑水摸鱼了。
每个星期,都有大约20多辆车从产地开到马鞍山市场。有些船家本身的采石量不大,称得上是专业赶墟的,即使捞上了好石头,也不轻易卖出去,要留到柳州去卖,两年来培养了一批老熟客。
大约有三四辆车,像小培这样一两个月赶一次墟,基本算是鱼目混珠。他们主要目的是想把那些库存得比较多的低档石头廉价倾销出去,顶多拿几颗好石头“做种”,吸引下眼球,大部分石头都是用来充数的。
对于这种打游击性质的方式,船老大不方便露面,面孔是越生越好,因为很多来岩滩收石头的柳州石贩都会在夜市里恭候,大家彼此都是熟人,砸了牌子就不值得了。
从岩滩到柳州,班车要开五六个小时,小培想去县城耍耍,一早就把车开到了大化县城。
刚到县城,蓝家山就直奔新华书店,可惜根本找不到任何关于奇石的书籍,小培告诉他,马鞍山市场倒有很多行业的书籍和报纸出售。
小培最大的爱好是看录像,他熟门熟路地领着蓝家山进了一个小巷子。在这里有个录像厅,大部分观众已经看了通宵,眼睛都是通红的。
枪战,喜剧,一部接一部,把小培看得都睡了过去,直到放映三级片时才醒过来。他就在等这个。
最让蓝家山发窘的是,他俩在中途上厕所时,居然碰见了他们的初中同学,那两人成绩不好,初中毕业后就跟着家人做小买卖,每个周末看通宵录像是他们最大的消遣。他们还不了解蓝家的遭遇,乍一看这两个老同学混在一起,不禁大吃一惊。他们一直以为蓝家山在柳州混得如鱼得水,而小培,在他们眼里,基本就是个“失败者”。
中午吃过饭,小培就打足精神,开着车直奔柳州。
在路上的每个时间段,蓝家山都不由自主地计算着卓越父母和自己父母见面的进程,很是煎熬。有时候,他甚至在心里暗暗地羡慕小培,这家伙的生活多单纯啊,他目标明确,攒点钱,争取早日独立,在镇上起栋小楼,再找个女友。至于这条河里的石头还可以捞多久,他是懒得弄清楚的。
也许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吧。蓝家山觉得自己目前最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顺利留在岩滩。
虽然在柳州读书、工作,蓝家山曾无数次往返柳州和大化县城,因为姑父两兄弟就是跑这条客运线的。所以他每次回来都坐姑爹的顺风车,这还是第一次,为了省点过路费,避开了那一截截收费公路,在小路上拐来拐去。他也是第一次留意到周边的村村寨寨,而对于目的地柳州,很奇怪,他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生活的背面”,这是他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来的一句话。他们活在城市的背面。只能在晚上出没的车、人和石头,只是这个城市的影子吧。
晚上七点,天色已暗,鱼峰路最拥堵的高峰期已过。相隔不远就是闻名遐迩的鱼峰山,传说中的刘三姐就在这里升天。呵呵,这可是柳州最著名的一块大石头。
马鞍山公园离鱼峰山就一站路的距离,但货车突然拐进了小路,从小门里转了几个弯,把蓝家山彻底转晕了。熟悉的景物,被切割得让他失去了方向感。
小培把姨夫的手机也借来了,十分威风地打了通电话,提前从奇石市场调了两个帮手。
市场里人头涌动。虽然有路灯,但无数手电筒和头顶的矿灯汇成的光影,让蓝家山一下以为又回到了水下呢。
两位帮手准时出现。他俩是岩滩石老板在柳州开的分店的小工,晚上没事,正好可以赚点老乡的外快。
车子没停稳,人群就哗的一下涌了上来,顾客们七手八脚地帮他们把麻袋拖了下来,迫不及待地把石头扒拉出来细细查看。这时候就必须打足精神盯牢石头,不要让人浑水摸鱼。
顾客们碰上眼生的车,会先问这车的船老大是谁,小培干脆就编了个名字应付他们。采用这种销售方式,石头走得比较快,这有点像赌博。而市场买卖的行规是:顾客只要手里拿到了石头,旁边人就不可以问价。看中了也只能干着急。
顾客问价,卖家报价,顾客只要一还价,就必须得把石头买下。所以杀价要狠,眼光要准,下手要快。
在这种情形下,石头的小瑕疵很容易混过新手的眼睛。但石头的价格不宜叫得太高,因为这里是“零售当批发”,所以必须得牺牲几块好一点的石头,才能带动其他石头一起销售。
小培负责报价、拍板,两个小伙子负责开包、看货,而蓝家山则负责收钱。一会儿工夫,石头就走了四分之一,蓝家山敏感地察觉到,几位有经验的老手冷眼旁观后,大约看出了这伙人的端倪,退出了竞买行列。
从岩滩来的车子陆续进场,客流开始分散,蓝家山这才得以喘口气,正把收来的钱交给小培时,忽然听到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有个人正在向旁人介绍大化彩玉石的货源渠道。
是张会长!
蓝家山惊喜地跳下车,冲过去向张会长打声招呼。张会长高兴地向身边人介绍道:“蓝家山是我在岩滩认识的一位小兄弟,很能干,很有魄力,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年轻人。”
会长的客人们立刻对他刮目相看,一个是姓李的台湾老板,戴副眼镜;一位姓莫的老板来自深圳,五大三粗,退伍军人出身;还有一位是铁路公安处的处长,瘦高,矜持。
三位新朋友对蓝家山挺感兴趣,尤其是李老板,听说他来自岩滩,又握手又拍肩,还在他耳边悄悄说,有时间要单独找他聊聊。
会长笑眯眯地说今晚廖辉波在鱼峰饭店请大家吃夜宵,让蓝家山忙完了也一起过去。
又一拨客户围拢到了车边,小培忙不过来,呼叫蓝家山归队。不知不觉,石头已经销了三分之二,基本完成任务。顾客们把挑好的石头归堆,雇脚夫用三轮车送到相熟的店铺里做石座。
这个市场有完善的配套工序,光是做木座的专业店面不低于五六十家,常常聚集着二三十个用三轮车拉石头的脚夫,至于来逛夜市的顾客,蓝家山估计至少有上千人。此外,除了赶墟的外地车,还有很多摆地摊的小摊贩也带来了各自的石头,一字排开,连绵几百米,人声鼎沸,交易相当红火。
夜市的高潮来得快,退得也快。顾客们三三两两地盘点着自己的胜利果实,石贩们将剩下的石头重新归堆,就等着石商们来收“尾货”了。
虽然这都是挑剩的石头,但对柳州石商来说,送上门的价格总比他们亲自去岩滩进货划算。除了几块品相好的单独议价,其余大多都是统货,一口价就可以全部拉走。
小培给剩下的“统货”估了个价,和买家开始了拉锯战。
就在这时,蓝家山腰间的传呼机响了。他用小培的大哥大拨过去,原来是廖辉波打来的,他热情地问蓝家山忙完没有,今晚住在哪里。
看来张会长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听说蓝家山还没落实住处,廖辉波不由分说,当即决定在鱼峰宾馆给他订一间房。方便“晚上哥俩好好聊聊”。
廖辉波嘱咐他忙完了就过来和大家碰面,他说:“我和你都需要多认识些有头有脸的朋友。”又补充道,“你可以看不起他们,但必须利用他们。”
有这样的朋友,能这么坦率地和自己说掏心肺的话,蓝家山心里隐隐感动。


7.权势对决
鱼峰宾馆离奇石市场不远,徒步几分钟就到了。时隔20多天,蓝家山又回到柳州,感觉怪怪的。也许是在水下待久了,城市特有的噪音和喧哗,让他不太适应。他很想好好调整下自己的思绪。很多事情到了必须面对的时候,比如,他要到单位递交辞职报告,他要和卓越摊牌。他必须要决定自己的人生方向,此刻,他紧张,他忐忑,还有些害怕。
鱼峰宾馆的设施很老旧,幸好位于闹市,生意还不错。蓝家山到总台报上名字,拿到了房卡。
进了房间,第一件事,是先给自己的同学,也是现在的同事王建去电话。王建和蓝家山处得不错,他是北方人,块头很大,重色轻友,他对蓝家山的来电毫不意外,漫不经心地问他何时回来上班。看来,因为厂子始终没有正式投产,所以蓝家山离开20多天,和离开一两天没有什么区别。
得知蓝家山要辞职,王建一点都不惊讶,他说纺织单位没什么前途,自己也正在找关系调离。他又问蓝家山要调到哪个单位。蓝家山说要跟着家人做生意。王建说了声“好”就挂了。这年头,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谁还有心思去管别人?
蓝家山深呼吸,接着拨打卓越的传呼。她很快就复了机,把他当成别人了。
她在电话里冲他喊:“快来,马上到你的节目了,我已经调了两个上去,没办法再往后挪了。”得知对方是蓝家山后,她很惊奇,匆匆问他住在哪里,等下再跟他联系,便挂上了电话。
她认为他回柳州是很自然的事,心里也是暗暗高兴吧。蓝家山想到自己接着的决定会让她失望,心里浮起强烈的罪恶感。
他又给莫尔去了个电话,她像他的避风港,像他的传话筒。他不用担心她失望,而她却仍然一如既往地关心自己。
莫尔似乎也置身于一个嘈杂的演出现场。他纳闷,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大家都在搞晚会?莫尔笑着告诉他,她和卓越代表各自的单位参加同一个城区的职工文艺汇演。优胜者可参加全区汇演,所以大家都不遗余力。而她们正是各自单位的文艺积极分子。
莫尔以为他下决心回柳州了。对他的选择表示高兴和祝贺。蓝家山无法在电话向她坦白,只好约她晚上见个面。他强调,不管多晚,他都要见她,而且是单独见她。莫尔答应了,记下了他的房号。
蓝家山的打算是先让莫尔给卓越打个预防针,铺垫一下,他再和卓越摊牌。
打完这几通电话,蓝家山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让这一切都尽快结束吧,重新开始。但最残酷的代价,是要暂时牺牲掉他和卓越的感情。从前每天下班约会的日子,成为奢望。
你要把控自己的生活,不管有多么糟糕,你都要把手放在方向盘上,蓝家山提醒自己,心痛却未减分毫。
蓝家山开始给卓越写信。这次,他写得顺手多了。他告诉她,自己第二块石头赚了多少钱,他又买了第三块石头,他决心在这一行做下去了。
他骗她说,自己不再下水,不能让她担心。他说自己只是每天在船上,寻找可以赚钱的石头,他认识了张会长,张会长是个很好的老师。
“等我四年,我会挣到足够的钱,让家里的生活恢复到从前的水准,我要买房,买车,带你去旅游。”
后面这几句话差不多没有什么意义,像一封检讨或保证书。他叹了口气。
他的脑海中忽然蹦出一句话: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夏天会有这样的云彩。
他之所以想起这句话,是因为这句话曾经被他写在日记本上,20多天前,他和同事们从西安进修回柳州,蓝家山坐在火车上,看见一抹平原上飘浮着的彩云。在暮色来临之前,彩云被火车抛在了身后,他在日记本里写下了这句话。
这也是他日记本上的最后一句话。当时他的全部身心都在思念着卓越,沉浸在爱河中的人,却忽然伤感地写下这一行沧桑的文字。
这是冥冥中的某种暗示吗?
一夜过后,他刚下火车,就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这才得知家中横遭变故。他的生活就此完全改变。
这句话标志着他一生的一个分水岭,当面临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转折,22岁的他再也没写下任何一个字。
日记本合上了,无忧无虑的青春一去不返。
但是那苍茫落日的一刻,却牢牢地烙刻在他记忆的最深处,这就是成长的滋味吧,一些美好的东西,总会在不经意间慢慢地流逝。
蓝家山写完了,打算让莫尔把这封信带给卓越。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尖叫,蓝家山吃惊地打开门,只见一个戴着墨镜的女孩在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怀中拼命挣扎,男人醉醺醺地搂着她,一个劲地说:“我们见过的啊,我们见过的啊。”
他正企图把女孩拉进隔壁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