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样?”我问。
“还不算太糟,但我会撑下去的。你听好。”雷蒙德说,“我那天跟你提过的那件事,我去见尼可的时候,会主动提出辞职。我不想再听什么废话了,我也不想让人觉得我赖着不走。尼可既然这么想当检察长,那就让他当吧。只要金德区的区长同意,他想当什么都可以。”这真是搞笑。波尔卡罗就是区长,他还是党内主席,同时还是市长,这个家伙的头衔比国际公司老总的头衔还多。
我告诉雷蒙德,他做的这个决定很明智。我们看着对方。
“我应该向你道歉,拉斯迪。”雷蒙德说,“如果说要我选一个副检察长接任,你知道,我绝对会选你。我当初就不应该自己参选,应该推举你的。只是那些人逼我逼得太紧,都让我再试一把。”
我摆摆手,摇摇头,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
拉伦把头伸进房间。
“我刚刚正在跟拉斯迪说。”雷蒙德告诉他,“我一开始就不应该继续参选,我应该把这个机会让给他。他是新面孔,又是事业有成的检察官,不是政治圈里的人,本应该是大有希望的。你认为呢?”
“嘿。”拉伦法官说,“你再接着说,我很快就会同意你的观点。”
我们都笑了。
拉伦汇报了他同尼可那边协商的结果,而和他协商的人正是汤米·莫尔托,他今晚作为尼可重要的第二副手,又重新出现了。他们不想在今晚进行面对面的会谈,而是希望安排在明天早上。
“早上十点。”拉伦说,“他就这么跟我说的,连我的意见都没问一下。他还说,请确保只有雷蒙德一个人。他就是一个小人,还那么神气活现的,你说呢?”拉伦花了好一会儿才平息自己的怒气,“你现在就应该给尼可打电话,说你不干了。当然,还是要等你自己准备好以后。”
雷蒙德把拉伦手中的威士忌拿过去,喝了一大口。
“我已经准备好了。”他说。
看来一切到此为止了。我不想再听下去,回到了舞厅。
在吧台附近,我碰到了乔治·梅森,他是雷蒙德的一个老朋友。他已经喝醉了,周围的人群把我们俩推来挤去。
“好多人啊!”他对我说。
“他在职期间工作很出色。”乔治说,“你们都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我们确实为他感到骄傲。”我说,“我反正是的。”
“所以,你打算以后怎么办呢?去当私人律师?”
“可能会做一段时间吧,我猜。”
“会接刑事案件吗?”
我告诉乔治,有可能,我会看看再说。乔治给了我他的名片,让我有空给他打电话。他说他认识一些人,我可以去找那些人谈谈。
二十分钟后,雷蒙德来到了舞厅。电视台的记者们冲到他前面,纷纷举起手中的摄像机、聚光灯、麦克风,让人都快看不到雷蒙德的脸了。雷蒙德一边微笑,一边挥手。他的两个女儿和他一起站在舞台上,乐队正在演奏爱尔兰的吉格舞曲。雷蒙德说了三遍“谢谢大家”,才让人群安静下来。就在这时,一个人抓住我的胳膊,是利普兰泽。他大概是挤过了重重的人群才找到我,看上去一脸不高兴。舞厅里有人跺脚,有人尖叫,有人吹口哨,有些站在后面的家伙还开始跳起了舞。噪音太大了,我们没法谈话。利普兰泽做了个手势,让我到外面去说,我跟着他朝出口走去。没想到一走出来,外面竟然是一条小巷。利普兰泽走到了一个路灯下面,停住脚步。他面沉似水、忧心忡忡,太阳穴旁边的汗滴在路灯下闪闪发亮。从我站的地方,可以听见雷蒙德在舞厅里面说话的声音,但听不清具体内容。
“这太奇怪了。”利普兰泽说,“警局里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怎么说?”
“我也不知道。”他说,“但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这种感觉了。我接到通知,说让我明天早上八点去莫拉诺的办公室接受问话,问话的人是莫尔托,这就是通知的全部。不是去谈话,不是去讨论,是去接受问话,像要调查我一样。另外,还有一件事。我晚上回去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施密德已经拿走了我这里所有关于卡洛琳的档案资料。他们说,如果我有什么问题,直接去找施密德。”
“似乎他们不再让你负责这个案子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他说,“还有一件事。我是在五点之前就已经在北区分局了,这个通知是我六点半左右收到的,你看我在那边找到了什么。”
他把手伸进外套里的衬衫口袋,拿出四五张资料和文件的复印件。案子的编号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三十二区分局丢失的那一份档案。第一张纸上是案子封面的复印件,上面写着:对尼奥·威尔斯的公诉书。罪名是公众场合行为不端,时间是九年前七月的一天,结果是法庭宣布撤销起诉。
“终于找到了。”我大声说。
“看这一页。”利普兰泽对我说。那是一张判决记录。在本州,被告如果只是犯了很轻的过错,那么他只要在一张保证书上签名,就可以免交保释金,获得释放。但他必须保证,如果再犯,愿意支付按照法律规定不少于五千美元的罚款。从这以后,他必须不能再犯任何错误,并且每周要通过电话向法庭的保释官汇报情况。从尼奥的判决记录来看,他要汇报的人正是卡洛琳·波尔希莫斯,记录上还写着卡洛琳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等等,还有更精彩的。”他把最后一张纸扯出来,是一张法庭记录的复印件,即撤销该案的登记表。最上面,用大字写着“撤案决议”。签署决议的是在任的检察官——“金德区检察长,雷蒙德·霍根”,他的名字印在表格的最下方,处理该案的检察官还要在空白处签名,一开始,我没有看清那个签名写的是什么。后来,我看清楚了,是“莫尔托”。
利普兰泽和我站在街灯下,愣了一会儿,然后又去看那张纸,我们都没说话。从酒店里传来一阵巨大的欢呼声,然后又听到乐队开始演奏了。“是《爱尔兰人的笑眼》那首歌。”看来,雷蒙德已经接受了失败的命运。
我想安慰利普兰泽。我告诉他,坚持下去,目前还不能确定什么。
“你拿着这个。”他把那些复印件从文件夹里都拿了出来。
我朝舞厅走回去。利普兰泽一个人走了,他走过巷子里的垃圾桶和残砖废瓦,走进了一片漆黑之中。

第十六节

“所以,我们结束了。”我告诉罗宾森,“结局并不好。第一周,她见我的次数减少了。第二周,她完全没见我,没有一起吃午餐,没有给我打电话,也没有来我的办公室。没有‘一起喝酒’——这是我们之间的暗号,她就这么走了。”
我知道她喜欢自由独立。一开始,我告诉自己,她只是需要一些空间,我安慰自己,她只是想要自由。我不应该对她发火,但每一天,她的沉默都在折磨着我,折磨着我可悲又可怜的欲望。我知道她就在我楼下,我想要的很简单,不过是想和她共处一室。我连着三天都跑到三楼的莫顿餐厅,因为我知道她喜欢去那里吃午餐。到了第三天,她终于出现了——和雷蒙德一起,我没有多想。那个时候,我是盲目的,我根本就没有想到会出现情敌。我一人坐了半个小时,机械地把碗里的蔬菜叶翻来倒去,眼睛却盯着五米开外的她。我又想起和她肌肤相亲时的那种感觉,我竟然坐在人来人往的餐厅里,不由自主地开始呻吟起来。
到了第三周,我已经熬不住了。我没有任何力气,只是任由自己陷入一波又一波的冲动之中。一天上午十一点,我直接朝她办公室走去,我手上没有拿任何文件、通知或其他东西作为借口。
她不在。
我站在她门口,闭上眼睛,羞愧和悲伤灼烧着我的心,我觉得我已经心如死灰了。
当我就那样站在那里时,她回来了。
拉斯迪,她轻快地说,她很热情地招呼我,从我身边走过去。我看着她弯下腰,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她的呢子裙勾勒出优美的曲线,穿着丝袜的光滑小腿灵活地弯曲着,我突然感觉到口干舌燥。她很忙,她站在办公桌旁边,看着文件夹封面上的说明,另一只手拿着铅笔和一沓便笺纸。
“我想再见见你。”我说。
她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她从桌子边绕过来,把手伸过我身边,关上了门。
门一关,她立刻开始说话了。
“我觉得这样不太好!现在我不能这样了,拉斯迪。”然后,她打开了门。
她回到办公桌后面,开始工作了。她转过身打开收音机,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她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从来没有想过卡洛琳·波尔希莫斯曾经爱过我。我只知道,我能让她高兴。我的激情、我的疯狂让她得意,让她自信。所以,我觉得这也算不上她是在拒绝我,我并没有悲伤。最后,我渐渐明白,她身边可能是出现了我的继任者,我并不幻想能打败他,我愿意和他一起分享卡洛琳。我被卡洛琳的冷淡、被我自己的欲望折磨着,我要的只是我曾经有过的,就是这么简单。我想要卡洛琳,我对她的欲望还没有结束。
对我来说,这一切都没有结束。一直以来,卡洛琳爱不爱我只是次要的,可有可无的。我想要的,是自己狂喜的激情,是自己熊熊燃烧的崇拜。没有了这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便如同行尸走肉。我一整晚一整晚坐在摇椅上,想着卡洛琳的模样,觉得自己是那么可怜又可悲。
在那几个星期里,我的脑袋都要爆炸了,我失去了基本的判断能力,冒出各种各样怪诞、残忍、离奇的想法。当时,我们正在处理一个十四岁小女孩的案子,她被嫌疑犯绑架,像货物一样被塞在他的后车厢里,嫌疑犯每隔一两个小时就以各种方式强暴她、虐待她,这样一直持续了三天,最后,她被打得半死,又被弄瞎了双眼(罪犯好让她辨认不出自己的模样),扔在路边等死。我看完了这个案子的报告,参加了证据讨论的各种大小会议,心里却在一直偷偷想着卡洛琳。
在家里,在巴巴拉面前,我的表现更是荒唐,我在吃饭的时候、喝酒的时候,都会突然放声大哭。我有胆量把这件事说出来吗?我想得到巴巴拉的同情。这种疯狂又自私的想法让我更加痛苦,巴巴拉已经受不了看见我这副悲伤的样子了。现在,我已经无路可走了。在办公室,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盯着走廊,希望能够看到卡洛琳路过时的身影。在家里,我的妻子成了看守我的狱卒,看我敢不敢冒着结束婚姻生活的风险,再显露出一丝哀怨的模样。我开始频频外出散步,从十二月散到了一月。当时的气温有零下十七八摄氏度,而且一连几周都是如此。我在我们小区一走便是几个钟头,我用围巾裹住脸,大衣的毛边蹭到了我露在外面的额头和脸颊,感觉像是被火在烧。这是属于我的荒漠,属于我的严冬。它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只是想要一点儿平静,如果得不到,那又能在哪里找到呢?
卡洛琳躲着我。她很擅长躲着我,就像她所擅长的其他很多事情一样。她有时会派人给我送来备忘录,打电话说事时会让尤金妮亚转告我,凡是我会参加的会议她都不去。我知道,这是被我逼的,因为,在我们四目交汇的时候,她能明显看到我眼中的可悲与渴望。
到了三月,我开始从家里给她打电话,打了好几次。她当时正在准备一个惯犯的起诉书,内容很复杂,有些指控一直要追溯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我对自己说,没有了办公室里各种杂事的干扰,才能更好地讨论复杂的问题,所以,我才会从家里给她打电话。我等奈特睡着,等巴巴拉把自己关进书房,我知道,她一进书房,就绝对听不到我在楼下打电话了。然后,我会翻开那本小小的内部通讯录,翻到有卡洛琳电话的那一页,这本通讯录上有所有检察官的家庭电话。其实,我根本不需要看,我记得那个号码,但是,在这样冲动的时刻,看到她的名字出现在纸上,能让我感到一种奇怪的满足。我想把这个过程再延长一些,仿佛这样就能证明我的幻想是真实的。但我一听到卡洛琳的声音,我就知道,这些借口是多么虚伪。我连说一句“喂”都说不出口。当我听到她温柔的声音时,我的心都要融化了。她现在等的是谁呢?
我每次打电话的时候,都确信自己能够骄傲地说出一两句话。我会事前精心想好每一句对白,说几句笑话打消她的冷淡,或是在她给我一线机会时,吐露真心的告白,但这些我都没能做到。她接了电话,我怀着满心的羞愧等着,泪水开始涌上眼眶,内心揪成了一团。“喂?喂?”她见没人说话,便挂断了电话,我反而感觉到了一种解脱,我会赶紧把通讯录塞进走廊里的书桌里。
当然,她肯定知道是我,我的呼吸中大概都透露着一种绝望和哀怨。三月下旬一个星期五的晚上,我坐在吉尔酒吧,利普兰泽刚刚离开酒吧回家。就在这时,我从吧台后面的长镜子里,看到卡洛琳正盯着我。她的脸映在一排威士忌酒瓶的上方,她的头发好像是刚烫过不久,柔顺发亮,很有型,但她表情里的愤怒却很残忍。
我假装没有看到她,把视线从她脸上转开,告诉吧台服务员给她送一杯经典鸡尾酒。她站着,我坐着,周围是酒吧里的喧哗和吵闹,音乐很刺耳,笑声很放肆。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轻松的氛围,周五的晚上,大家都在释放一周以来的压力。我喝完自己的啤酒,谢天谢地,我终于有了开口说话的勇气。
我对她说,我就像个孩子。我说话的时候不敢看她,我现在很难受,我坐在这里,但我很想走开。很多时候,我觉得我只是想要和她说说话。
我抬起头,看她的反应,我发现她的表情很迷离。
“我这几个月都只敢从你身边默默走过,我好傻啊!是不是?”
“这样比较安全。”她说。
“我好傻啊!”我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不知所措,我也不想让自己这么累,但我做不到,卡洛琳。我二十二岁就订婚了,婚礼之前,我疯狂了一次,我喝得酩酊大醉,然后随便找了一个女人在酒吧后面的车里玩一夜情,这就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疯狂的举动。我说,现在,我却感觉我要死了。我全身都在颤抖,我的心怦怦直跳。再过一分钟,我就要喘不上气了。我太傻了,对不对?”
“那么,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拉斯迪?”现在轮到她面如死灰地盯着镜子了。
“一些东西。”我说。
“想听我一句劝吗?”
“如果你只能给我一句劝,那么,就说吧。”
她把酒杯放下,一只手搭在我肩上。她第一次直直地盯着我。
“成熟点吧!”她说完就走了。
“那个时候,有那么一分钟。”我对罗宾森说,“我真的很绝望,我希望她去死。”

第十七节

在检察院,汤米·莫尔托的外号叫疯和尚。他以前曾经是神学院的学生,勉强一米六五的个子,比标准体重超了四五十斤,满脸暗疮,指甲被他自己啃得乱七八糟。他的个性很疯狂,是那种会整夜不睡觉赶报告、连着三个月周末完全不休息的人。他是一个很有能力的检察官,但过于狂热,反而少了冷静判断的能力。在我看来,他总是在努力制造事实,而非了解事实。他的冲动在法官面前可能是个大大的缺点,但这却让他成为了尼可的好助手,他的自律正是尼可所没有的。他和尼可之间的关系可以一直追溯到他们读圣琼斯小学的时候,那个学校的学生大多是西班牙人、意大利人的后裔。在孩子们还小,还不知道谁酷谁不酷之前,他们就接受了莫尔托这个朋友。长大以后,莫尔托的个人生活几乎是一片空白。他单身,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和哪个女人在一起,也许有人会因此猜测他是同性恋,但如果要我说,我会觉得他只是独身主义。他那种强烈的孤独感似乎带着一种来自地狱的阴暗气息。
当我走进接待室的时候,莫尔托正和尼可小声地说着话,说得正起劲,他们俩还是和以前一样。办公室里,大家都很好奇,档案员和秘书都跑到了门口,想看看这位新老板,似乎才九个月不见,他们就已经忘了尼可的模样。电视台的记者也跟着尼可一起来了。尼可原本打算,当他和莫尔托坐在坚硬的木椅子上等着和雷蒙德会面时,记者给他们拍照,不过,现在已经拍完了,记者也都各自散开。我来的时候,他们俩看上去居然有点孤单的感觉,我实在忍不住想要逗一逗莫尔托。
“汤米·莫尔托。”我说,“以前有个同名同姓的人在我们这里工作,他很久没来了,我们觉得他可能死了。但是,现在还是有人打电话找他,也有人寄信给他。”
我这个玩笑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但莫尔托不仅没有笑,反而露出一种惊恐的表情。他皱起眉头,当我伸出手要和他握手时,他往后缩了一下。为了缓和气氛,我只好把手伸向尼可,他倒是同我握了手,但看上去也是心不甘情不愿。
“你不告诉我,我就一直不说话。”我说。
尼可仍然没有笑,反而把目光转向了别处,显得非常不自在。我不知道是竞选让他太紧张,还是和很多人一样,他只是在终于得到一直想要的东西后感到了恐慌。
在这样的碰面后,我倒是确定了一件事:尼可是绝对不会让我留任副检察长的。我给档案室打了电话,让他们给我准备几个纸箱。那天上午,我又给利普兰泽在警局总部的办公室打了电话。一般他只要在外办案,这个电话就没有人接听,但这一次,有人接起了电话,而那个声音我并不熟悉。
“34068。”
“你是丹·利普兰泽吗?”
“他不在,请问你是哪位?”
“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你是谁?”
“没事了。”我挂断了电话。
我去敲隔壁办公室的门,想问梅可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也不在。我问尤金妮亚梅可去了哪里,她告诉我,梅可在雷蒙德的办公室开会,她说:“和尼可·德拉·戈迪亚先生在一起。”她已经去了将近一个小时。我站在尤金妮亚的桌子旁,努力压抑着内心深处的不安。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尼可现在成了戈迪亚先生。梅可成了他的人,说不定有朝一日还会当上法官。雷蒙德会另攀高枝,大赚一笔。莫尔托会抢走我的饭碗,而我,连下个月的房贷都不知道能不能还上。
我还站在尤金妮亚身边,突然,电话铃响了。
“雷蒙德先生想要见你。”她说。
我来到雷蒙德的办公室,尼可坐在检察长的座位上,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我突然涌上一股很幼稚的愤怒、嫉妒和厌恶感。尼可把西装外套脱掉了,脸色很严肃,我太了解他了,我知道他这种表情完全是在装腔作势。莫尔托坐在他后面,但座位要靠后一些。我才猛然醒悟,原来莫尔托早已经掌握了如何当马屁精的技巧。
雷蒙德做个手势,让我坐下,他说,这其实已经是尼可的会议了,所以他让尼可坐在检察长的座位上。雷蒙德自己站在沙发后面,梅可坐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看着外面。她一直没有和我打招呼,而我也察觉到,她一点儿也不想待在这里。看来,竞选失败的结果对她的打击比对我的打击更大。
“我们已经作出了一些决定。”雷蒙德一边说,一边转身看着尼可,一阵沉默,尼可作为新上任的检察长,竟然也会有无话可说的时候,“好吧,要不我先解释一下。”雷蒙德开口了,他的表情非常严肃。我很了解他,他现在这个样子说明他很生气,他正在努力保持着冷静,从现场的气氛可以知道,他和尼可之前的会谈并不融洽,“昨天晚上,我和市长谈过了,我告诉他,既然选民们已经表达了他们的意愿,我也不想赖在检察院。他建议我,不妨同尼可开诚布公地谈一谈,看他是不是也愿意早点上任,尼可表示愿意。所以,这就是目前的状况了。等到区委会批准后,我会在星期五离职。”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确定是星期五吗?”
“这其实也比我自己的预计还早了一些,不过还有一些原因…”雷蒙德停下了。他的神态中有种不祥的预兆,他在挣扎。他把咖啡桌上的文件整理整齐,然后又走到书柜旁边,像是要找什么东西,显然他很不自在。我决定让大家都轻松一下。
“那我也辞职吧。”我说,尼可张口准备说话,我打断了他,“拖拉王,这下你有一个全新的开始了。”
“我不是要说这个。”他站起来,“我想让你知道雷蒙德为什么这么快离职,因为他的一个手下马上就要接受刑事调查了。我们已经掌握了不少消息,有些消息是在选举期间知道的,但我们并不想利用这些消息玩阴招。不过,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我们认为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我被尼可的愤怒弄糊涂了,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那个B类档案,也许莫尔托和那个案子之间真有什么关系。
“喂,让我说一句。”雷蒙德说,“拉斯迪,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坦白。尼可和莫尔托已经问了我一些关于卡洛琳谋杀案调查的问题,他们对你的调查方式不太满意。我现在也同意不再插手了,他们可以按照他们认为最好的方式来处理,这就要看他们的专业判断力了。但是梅可建议——其实,我们都同意,要让你了解目前的状况。”
我等着他继续。我突然涌起一阵警觉,接着是深深的担忧。
“是我要接受刑事调查了吗?”我笑出了声。
梅可终于开口了,“这可不好笑。”她说。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丁点开玩笑的意思。
“这。”我说,“这太荒唐了,你们觉得我做了什么?”
“拉斯迪。”雷蒙德说,“现在别说这些了。尼可和莫尔托都认为有些事情你应该坦白说出来,仅此而已。”
“可不是仅此而已。”莫尔托突然开口了,他的目光很犀利,“我认为你一直在误导警方的调查,还隐藏了关键的证据,你带着大家兜圈子兜了差不多一个月,其实你是在掩饰自己。”
“你有病吧!”我对莫尔托说。
梅可把她的轮椅转过来。
“现在都别说了。”她说,“这个讨论就不应该在这里进行,也不应该是我们这几个人来讨论。”
“见鬼了!”我说,“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莫尔托说,“你其实在卡洛琳被杀的那天晚上,曾待在她的家里。”
我的心怦怦直跳,感觉周围仿佛在天旋地转。我原本以为他们只是会揭发我和卡洛琳曾经的私情,但这项新的指控简直不可思议。我说:“太荒唐了,简直一派胡言。”
“那天是几号?是星期二晚上吧?巴巴拉在学校上课,我一直在家带孩子。”
“拉斯迪。”雷蒙德,“我建议,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莫尔托站起来,他朝我走过来,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我们已经拿到了指纹对比的结果,就是你从来不记得催的那份报告。玻璃杯上的指纹印是你的,你拉斯迪·萨比奇的。就是卡洛琳家吧台上的那只玻璃杯,离死者只有一米多远的地方发现的玻璃杯。你大概忘了,所有的政府工作人员在入职时都曾经留下过指纹记录吧。”
我站起来,“这太荒唐了。”
“还有那份你让利普兰泽不要去要的电话记录——那些从你家里打出的电话,今天早上,我们让电话公司也把记录送来,现在就快要送到了。你那一整个月都在给她打电话。她被杀的当天晚上,就有从你家打给她的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