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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说起来我生日就快到了,到时候要办派对的,理子你也来吧?”皋月拖在尾音上的那个“——”突然消失了。这种时候要么是她很认真,要么就是不高兴了。
“哎——还真是呢——生日快乐。其实我之前就一直在想,你的生日会是五月的哪一天呢?”
“为什么你知道我生日是五月?”
“没有啦,就是你看,你不是叫皋月[2]么?”
“啊,是因为这个。”皋月似乎觉得很无聊,眼神飘向了别的地方。理子知道她自己不喜欢这个名字,皋月曾经很认真地说过,希望有个更时髦一点的名字。
那时候她们的关系还比较疏远,而且旁边还有其他人在,所以理子没有说出来,但她其实一直想跟皋月说——
“我很喜欢皋月的名字呢,非常可爱。既梦幻,又纤细。哪儿像我,叫什么理子,姓氏还是小曾根。不知道被多少人说‘毛骨悚然’了。”
皋月忍不住笑出了声,理子顿时感觉开心得快要晕过去了。自己这种没骨气的爱哭鬼,在班上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可是只要跟皋月在一起,就会感觉自己也变强了一些。这种感觉现在正充斥着理子全身。
这段午休中的大部分时间她都独占着皋月。“啊,总算找到你了!”背后传来这句话时,上课前十分钟的预备铃也响了起来。
理子与皋月一同回过头去,看到惠子和良江已经跑了过来。
“啊,理子也在啊?”良江气喘吁吁地说道,敷衍之情溢于言表。理子心里明白,她们两个到现在也没有接受自己,只是顺从皋月罢了。
“嗯,刚才偶然碰到的,就待了一会儿。”理子也口不对心地回答。
“话说回来,你们俩跑到哪里去了啊!我找了半天呢。”皋月半开玩笑似的恢复了平时说话的口气,甚至特意夸张了些。
两个人变成了四个人,话题却依旧无聊。真正让气氛一变的,是看到三个身穿运动服的三年级学生走过操场,其中就有理子暗暗憧憬的远山光博的身影。
一个声音将理子拉回了现实中:“哎呀,那不是远山前辈吗?”惠子不怀好意地笑着,良江也露出了一排白牙。
“哈哈哈!太厉害了——今天的刘海也一样是精心打扮过的呢!”
“而且还染成了棕色呢,初三就出道不会觉得丢人吗?”
“谁知道呢——不过,那个前辈貌似还挺受欢迎的哦?也有很多不好听的八卦就是了。”
“哎——真的吗?完全搞不懂呢。”
随口说说,她们就是随口说说,跟我并没什么关系。正当理子准备这样说服自己的时候,两道不怀好意的视线几乎同时转向了她。开口的是良江:“哎呀呀,理子的品位实在是太俗气啦——”
“对吧,这口味可真不一般!”
皋月被惠子的回应逗得直拍手,理子陪着她们露出笑脸。这当然不是高兴的笑容。她明明拜托过皋月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的。
“啊,又要上课了啊——要不我们逃掉算了?”皋月当然就是发发牢骚,大家磨磨蹭蹭地站起身来。正在此时,视线的角落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的发帘阴郁地垂在脸前,脏兮兮的镜片后面透出不安的目光,脸色苍白得不自然,个子却比在场的几个人都要高。
“嘁,怎么又是那家伙。别的不说,你看什么看啊!”惠子代替皋月喊出了她心中的话。不过,那个女生并没有露出胆怯的神色。就像故意无视其他人一样,她只看着理子一个。理子生怕其他人发现,赶紧不动声色地轻微摇了摇头,隔壁班的田中幸乃则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她手中握着一本小说,那本书是几天前她从理子这里借走的,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
那一天放学后,管乐社团的训练拖了些时间,理子开始准备回家时天色已晚,周围都是深浅不一的影子,空中深色的云彩反射着附近繁华街道的霓虹。
理子急急忙忙赶到约好碰面的公园,她已经迟到一个多小时了。理子觉得对方肯定已经回去了,所以听到背后传来那声“理子”的时候,她打心底吓了一跳。
“啊!什么……幸乃?”她不由自主发出慌乱的声音。
“呀,对不起,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幸乃非但没有抱怨,反而小声向她道歉。理子刚才还想着让她等了这么久一定要好好道歉的,现在却把这些都忘了,忍不住生起气来:“我说你别吓唬我啊!明明还有其他打招呼的方式吧!”
“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理子。”
“我不理你了!”说着理子就自顾自地往前面走去。走出去几米远,感觉幸乃没有跟上来,又不耐烦地回过头来,只见幸乃正晃晃荡荡地用脚踢着地面。
“好啦快点吧,走啦,幸乃!”一看到理子朝自己招手,幸乃立刻高兴得要跳起来似的露出笑容。啊,真可爱呢,理子像往常一样暗暗想到。
幸乃终于放下心,开口说:“对不起,理子。午休时我差点忍不住跟你打了招呼,因为我刚刚把《呼啸山庄》的上卷看完了,所以特别想找你聊聊。”
“读起来是不是很顺畅?”
“嗯,很容易就懂了,我原本以为会更难一些的。”
“对吧?我就说了那本也翻译得很好!”
“嗯。我之前曾经在图书馆试着看过另一个版本,结果完全看不进去呢。”
幸乃总是说中理子心中的那个点。通常情况下,接下来两个人就会滔滔不绝地讨论起小说的话题。然而,今天理子却怎么也提不起劲儿。原本《呼啸山庄》这么棒的小说是很值得两人畅谈一番的,她却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上面。
理子心里非常清楚这是为什么,刚才幸乃说的那句“差点忍不住跟你打了招呼”令她难以释怀。
理子很难不觉得窘迫。“在学校的时候绝对不要跟我说话”,这是她每天都要再三提醒幸乃的事。
跟幸乃成为朋友,和皋月来跟自己打招呼几乎是同一时间,都是理子刚升上二年级的时候。
当初,理子并不怎么喜欢幸乃。或者不如说,学校里应该就没有人喜欢幸乃。她性格阴暗又土气,是没人搭理的怪孩子。对她的这种评价在大家之间逐渐成为了共识。
不过,最先打招呼的却是理子自己。
“啊,《简·爱》。”
某天午休时,理子想躲开皋月她们自己一个人待着,于是跑到了天台上。听到理子突然跟自己说话,幸乃慌忙将正在看的书藏了起来。
“那本书是挺好看的呢!我也很喜欢。哎,你那是哪个出版社出的?”
“哪个出版社……”幸乃的声音在发抖。理子突然感觉十分奇妙而新鲜:原来她说话是这种声音啊。
幸乃磨磨蹭蹭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理子等得不耐烦了,一把将书抢了过来。书上贴着图书馆的标签,内页里还标有假名,看来有年头了,出版方是理子很不喜欢的一家出版社。
“喂,你在这里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一定要等着我啊!”
丢下一脸呆滞的幸乃,理子飞奔回教室。她的柜子里有自己喜欢的那个翻译版本,无论如何都想让幸乃读一下。
那天她只是把书硬塞给了幸乃而已。没想到之后过了一周左右,某天放学时,幸乃竟然在学校的大门口等着理子。
“那、那个,不好意思,小、小曾根同学。”
声音小得像随时会被风吹散似的。理子回头一看,幸乃眼神不定地朝她点了点头。等理子打发走管乐社团满脸惊讶的朋友们,幸乃一边从包里取出借走的那本书,一边说:“非、非常感谢你,借给我这么好看的书。”
理子愣了一下,然后马上笑出声来:“干吗用敬语啊,我们不是同年级的吗!”
她边说边在幸乃瘦弱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从那天开始两人之间的距离就飞一般地缩短了。等回过神来,幸乃已经不再对她用敬语,称呼也从“小曾根同学”变成了“理子”。对理子来说,与幸乃一起度过的时光,就跟与皋月她们一起玩耍的时光一样,都是五彩斑斓的学校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然而,两人的这种关系却突然笼罩在阴影之中。
“那家伙,可不妙啊。据说是个危险人物呢。”
依然是在天台上,一起吃便当的时候,皋月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句,理子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嗯,是有点呢——”
“话说,那家伙真的很喜欢待在这儿呢。”良江跟惠子也串通好了似的应和道。皋月先是不屑地瞥了两人一眼,接着将冰冷的目光转回刚刚一直盯着的地方。在她视线前方的人正是幸乃。
“那家伙,每天从宝町来学校上学。不过她应该不是一直住那边的,宝西小学的人没一个听说过她。这怎么可能呢?所以她一定是最近才搬来的吧?”
皋月一口气讲了一大堆。理子她们上的这所扇原中学,主要生源来自三个小学。大致划分的话,就是理子以前上的那所有钱人家居多的万永小学;以及大部分是皋月她们这些中产阶级子弟所上的峰内小学;还有位于劳动阶层聚集区宝町校区之内的宝西小学。
“就是这种每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丑女,一旦发起疯来肯定会干出超离谱的事。”
“没错没错,我觉得也是。”
“还是绝对不要跟她有任何瓜葛的好。理子你也这么想吧?”
惠子和良江讪笑着问道。对于突然从她们嘴里迸出的“丑女”这个词,理子没能马上点头认可。除去传闻今年要被评上“扇中校花”的皋月以外,老实说比起惠子她们,幸乃可要有魅力多了。
理子心中第一次萌生了反对大家的意识,不过皋月却抢先一步问道:“你知道了吧,理子?回答呢?”语气上像是在开玩笑,但她的眼睛并没有笑。想说的话到嘴边又消失了,理子回答了一声“嗯”。
第二天,理子将幸乃叫到了空无一人的天台,低下头说:“抱歉,幸乃,以后在学校里不要再和我说话了,跟你讲这种话真是抱歉。”面对垂着目光的理子,幸乃没有追问理由,只是带着温柔的微笑,将视线投向了港口的方向。
从禁止在学校交谈的那天开始,理子对幸乃的怜爱便与日俱增。她们即刻交换了联络方式,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打电话。放学以后还会偷偷碰面,一起聊喜欢的小说。幸乃也曾经到她家中来玩儿过,理子的妈妈亦是很喜欢她。
只有自己知道幸乃的可爱之处,每每想到这里,理子心中便会萌生出一种近乎于优越感的东西。
给予者与被给予者,守护者与被守护者。理子与幸乃的关系显然不同于她和皋月的感情,但理子认为正是自己给予了幸乃莫大的勇气,这让她们成为了对彼此来说都非常重要的朋友。
“都这么晚了,去你家打扰真的好吗?”虽然在公园苦等了那么久,可当她们来到理子家门口的时候,幸乃依然不安地四处乱瞟。
理子从背后推着不知如何是好的幸乃,特意让她去按了门铃。妈妈一脸不高兴地打开了门,肯定直到刚刚还在生气呢,不过一看到幸乃的脸,她立刻就温柔地露出了微笑。
餐桌上摆着五颜六色的点心,比起好不好吃,理子脑子里首先想到的却是万国旗。
“‘It's a small world’的感觉呢。”理子开着玩笑,幸乃却没有附和,她喉咙里轻微地咕噜了一声:“土豆炖肉。”
“啊?”
“有土豆炖肉。”
昨晚吃剩的土豆炖肉的确还不太体面地摆在餐桌角上。
“怎么了?土豆炖肉是那么稀奇的东西吗?”理子傻乎乎地一问,幸乃的脸上总算透出来了笑意。今天爸爸出差不在家,所以她们决定举行策划已久的晚餐会。席间,幸乃专心致志地大快朵颐着土豆炖肉,看得妈妈笑眯眯地由衷感慨:“你还真喜欢土豆炖肉呢。”点心大多还剩在盘子中,唯独盛土豆炖肉的容器眨眼间就空了。
平时几乎不怎么喝酒的妈妈,今天却很快就打开了第二罐啤酒,并且高高兴兴地聊着天。
“话说,幸乃你有兄弟姐妹么?”
啊,开始了。理子心中一阵郁闷。之前招待皋月来家里玩儿时也是这样,妈妈缠着人家不停问东问西。家住在哪里啊,每月零花钱多少啊,父母都是做什么的啊,有没有男朋友啊……
皋月当时眼看着就不高兴起来,而幸乃不同,她只是淡淡地回答着问题:“没有,我是独生女。”
“是嘛。那随时欢迎你来我家玩啊,毕竟理子也是独生女。我啊,可担心她了。”
“哎呀别说啦,妈妈!”理子觉得太丢脸了,不高兴地插嘴道。
“可是我又没说错,如果有幸乃跟你在一起我就觉得安心多了呢。”妈妈根本不理会满脸怨气的理子,继续对着幸乃说,“我说幸乃啊,如果这孩子沾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你可一定要帮我阻止她呀。一定跟她说:你这样妈妈会伤心的。告诉她有人会因为她而难过,说得严厉些也没关系。”
看来妈妈是喝多了。理子满腔的郁闷之情,与笑得更胜以往的妈妈形成鲜明对比。她在妈妈的话里看到了皋月的影子。
好不容易来家里玩的皋月被她从头到脚问了个遍,妈妈却始终没有给人家好脸色看。在这一点上,无论性格、言行、说话方式,幸乃无疑都更合妈妈心意。
不过,这是因为妈妈还不知道。如果妈妈知道了她住在宝町,还会说出同样的话吗?大人们可是一直禁止理子靠近那地方的,并且还从不对此加以解释。如此一来,妈妈还会对幸乃说“欢迎你随时来玩”吗?
“拜托你了,幸乃。”妈妈不断重复着这句话,还像承了好大人情似的低下了头。幸乃则始终带着暧昧的笑容。望着她的侧脸,理子的鼻子里仿佛又闻到了和那天一样的酸腐味。
妈妈应该是察觉到什么了吧,理子又想到。如果知道了自己最爱的女儿仅仅因为好奇就去了那条街,妈妈会怎么说呢?
宝町是条与周遭完全隔绝的街道。一眼望去,理子感觉有一条明确边界在告诉她“从这里开始就是宝町了”。算不上多宽的街上一座挨一座排满了便宜的小旅店,名字都是“××庄”之流,而且越是往街道中心走,价格就越便宜。理子见过最便宜的一家是“带电视,八百日元”。
多到离谱的自动贩卖机,还有落下卷帘门的酒馆和商店,以及用她从没见过的外国文字写成的招牌,再加上坐镇整个街道中心的、结构复杂奇怪的“宝町综合劳动福利会馆”。宝町这条街上似乎还残留着当年繁华的旖旎风姿,只是现在已看不出任何生气。
不过街上依然人头攒动。有人,但没有生气。路上来往的多是上岁数的男人,几个人围成一圈,有些人在喝酒,可大多数却只是动也不动地坐在路边。理子不敢去看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因为她感到那些人浑浊的瞳孔正望着自己。
非常不巧,今天是不合时令的回暖日。理子发现自己正额头冒汗,同时也闻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味。
“是不是觉得很臭?可能我自己已经差不多习惯了。”幸乃愧疚地说道。理子大方地摆了摆手,表示“完全没问题”。
“不过现在已经算好的了,大家都说过去还要离谱呢。”
“对吧。”
理子偷偷捂着嘴凑到幸乃耳边小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啊?这条街是干什么的?”
说完理子慢慢转过脸去。横滨的主干道就在眼前,无论是横滨未来港、中华街,还是横滨体育场和元町,就连山手之丘也是几步就能到的。距离观光地如此之近的一条街,宝町却显得这样格格不入。
幸乃盯着理子看了一会儿,最终小小地叹了口气。然后她重新迈开脚步,边走边讲起来:“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清楚啦……”
幸乃说宝町这条街就是人们所说的“穷鬼街”。每天早上五点就有人来招当日的工人,为此,劳动者们也是一大早就会赶过来。
她还说,因为横滨的地理位置的关系,一般都是找人去干与港湾工作有关的体力劳动,于是理所当然的,那些活都会优先分配给年轻力壮的人。加上长期不景气的缘故,上了年纪的人经常找不到什么工作。
“住在这里的人大多如此。我想那些应该是今天没找到活干的人,没有人给他们工作的话这一天就无事可做了,非常可怜的。”看着睡在路边的老人,幸乃讲话的尾音变重了一点。她继续说,这里也存在着掮客似的一类人,专门瞄准这些老人。那些人吃的是企业回扣,对找不到工作的人拼命压价。可即便如此,老人们也总算能找到个活干,这一天才能有饭吃。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幸乃仿佛亲眼见过似的解说道。
“然后呢……”她忧郁地叹了口气,突然停下脚步。眼前是一间开在民房底层的小酒吧,现在还没有开业。打满补丁的遮阳棚上写着崭新的“美智子”三个字,看起来非常怪异,理子甚至觉得有些扭曲。
“我的外婆做的就是这些人的生意,很可笑吧?我也是得益于那些老爷爷才能上得起学。”
幸乃很自然地走进了小酒吧。虽然还没有营业,但却有个女人在吧台那边喝着酒,坐在她旁边的男人喋喋不休地用简短的日语说着什么。
“我回来了,美智子。”
幸乃回头看向理子,平淡地说:“这是我的外婆,我跟她一起住。”理子一时不知该先对哪件事感到惊讶——是这恶劣的环境;还是幸乃居然直呼外婆的名字;又或者是那个过于年轻的女人周身围绕的妖艳氛围,让人完全联想不到“外婆”这个身份。
女人的视线只飞快地朝这边瞟了一下,就毫无兴趣似的转回到男人那边,倒是男人的眼神一直黏在理子身上。
微微点了下头,理子便飞奔上楼梯,就算身后传来“真是个碍眼的孩子”这句话,她也没有回头。
跑进房间的时候理子觉得喉咙特别干涩,然而当幸乃端来了麦茶时,她却一口都没喝。因为她觉得恶心。玻璃杯上残留着水渍,杯子边上还有小小的缺口,透着生活的惨状,这让理子无论如何也下不去嘴。
从房间的窗户眺望出去,可以一览宝町的街道。日暮西垂,店前几根光秃秃的路灯杆上有灯光慢慢亮起来。人们不知从哪里涌上了街头,有下班回家的人,也有这个时间才拉起卷帘门准备营业的人。有人高声叫嚷着外语,人群中还能看到些小孩子的身影。这里是夜晚之街,理子突然想到。失去的生气仿佛又重新回归了,大家的脚步也不再沉重拖沓。
自己应该不会再到这里来了吧。理子一边望着日落迟迟的街道一边想。不过,幸乃的事则是另当别论。房间里的书架上零零星星地贴满了老旧的贴纸,却没有几本书码在上面。想到自己的好友每天就这样焦躁地看着时光流逝而无所事事,理子暗下决心要多送幸乃些礼物。总有一天,自己可以跟她一起把这个书架填满。
想到这里,理子刚要冲幸乃点点头的时候,突然发现书架深处似乎藏着一个从没见过的盒子。
这时的理子尚且不知那个盒子里到底有什么玄机。
那天晚上理子正一个人在家里翻着书。五月,长假结束后的第一个周六,持续了数日的春季强风终于过去,横滨的夜空中闪耀着许多星星。
理子等了足足一天的电话铃声终于从楼下传来,她的房门随即就被敲响了。当时已经是二十一点前后。“理子,电话。”妈妈只简短地说了这两个词。
一看妈妈的表情她马上就猜出了是谁打来的电话,理子连忙跑下一楼,拿起随意搁在一边的听筒,可她刚“喂”了一声,皋月的怒吼就瞬间冲进了耳朵。
“喂什么喂啊——!你也太慢了!”皋月的口气前所未有的尖锐。不只是声音,她的情绪也很奇怪。
“我不是说了要办生日派对,让你过来的吗?怎么回事啊——理子?你居然这么薄情,让我好伤心呢——”这回皋月又换了种口气,小猫撒娇一般的声音直往理子的耳朵里钻。理子怎么可能忘记,只是因为自那天以后皋月再也没提过派对的事,她也就不好主动开口了。
理子说了句“我马上过去”就挂了电话。她跑回房间,从衣柜中取出一条雪纺材质的粉色连衣裙,这是长假中一起去元町的时候,皋月帮她选的。
她又在连衣裙外面披了一件牛仔夹克。稍微犹豫一下,理子开始给自己化妆,然后她尽可能悄无声息地穿过客厅,以免被父母发现。到了门口,理子飞快地说了声“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就去开门,然而还是看到了一脸不快地注视着自己的妈妈。妈妈郁闷地叹了口气,说:“我送你去,你等一下。”
坐在车里,妈妈始终一言不发。“今天是皋月的生日嘛,我……之前给忘了,所以她有点生气。”理子嘴上这么说着,却也觉得自己这些话毫无说服力。
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中,她们很快就到了皋月家。她家住在一栋随处可见的砖瓦风格的公寓里。听说皋月的父母已经离婚,她跟当护士的妈妈两个人生活。
“对不起,妈妈,我真的很快就会回去的。”
看到理子如此诚恳地道歉,妈妈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要回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过来接你。”
理子坐电梯上了楼,按响皋月家门上的门铃,那头传来她的声音:“门开着呢!”理子将礼物藏到了背后。皋月她们所在的房间很好找,除此之外家中感觉不到有其他人在。
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理子敲响了房门。等她慢慢将门推开时,最先感觉到的是呛眼睛的烟气,然后她在朦胧中看见扔了一地的空啤酒罐。几张不怀好意的笑脸包围了理子,除了她的三位朋友,还有两个扇中的学长在场。
“那是什么?”皋月貌似很开心地扬了扬下巴,理子只好把原打算藏起来的礼物拿在了右手上。
“啊,是给你的礼物,只不过我不太确定你会不会喜欢。”
那是理子精挑细选的一套莎士比亚全集,有十本之多。虽然这几乎花光了她所有的零用钱,但一想到皋月曾经跟她说的那句“如果有好看的书要告诉我哦”,她还是买了下来。不过她并不觉得这种环境下皋月会感到高兴,如果可能的话,她还是想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再交给她。
果然,撕开包装纸的皋月兴致缺缺地“哎——”了一声。“这是什么啊?我说,你是认真的吗?”惠子拿起一本看了看就扔到床上,然后露出恶俗的笑容。
“不过今天的理子,看起来好可爱啊——这身连衣裙真适合你——”良江懒洋洋地换了个话题。
“对吧——?是我给她选的。这样出去钓男人也完全没问题吧?”皋月得意地眯起了眼睛。
朋友们都理所当然地来劝理子喝酒,无法拒绝的理子只能笑着将玻璃杯举到嘴边。有生以来第一次喝啤酒,味道真是不敢恭维。很快她就觉得似乎能听到身体里血液流动的声音,脑袋也开始一阵阵钝痛。
除此之外还有强烈的孤独感——完全不明白大家在笑什么,也听不懂他们在聊什么,心中唯一清楚的事情,就是自己与这样的场合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