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玥望着她,慢慢地点了点头。
郭小芬神情凄怆地说:“别在意,人这辈子就是不停地和自己喜欢的人错过……”
一句话,董玥的眼睛里就泛起了水光:“从我第一次见到他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他是一个好人,他把我妹妹从护育院里带出来,让我们姐妹团聚。我在夜总会工作
,被人揩油占便宜,他帮我出头,别人知道他以前坐过牢,是重刑犯,都怕他怕得要死,也就没人再敢欺负我,他知道我喜欢他,但跟我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从来
没有不规矩过……他那么善良、那么正派的一个人,怎么能是什么连环杀人犯呢?”
“他跟你聊过十年前的案子吗?”郭小芬问。
董玥点了点头:“有一阵子,我觉得我对他像一团火,他对我总是一块冰,就生气了,不理他,手机不接,微信拉黑,可是又天天盼着他来找我。本以为他那么一
个硬邦邦的性格,最后还是得我主动联系他呢,谁知道两天联系不上我,他就急了,跑到夜总会来找我……大半夜的跟我在街头讲了好多好多以前的事情,可是我
听不大懂,我问他既然不是连环杀人犯,为什么当年要主动担那么个罪名?他说那会儿高中快要毕业了,估计自己考不上大学,也很难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姨妈
要把他赶出去,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对前途特别失望,总觉得活着没意思,就想自暴自弃,最好能有个救人的机会死了才好呢,结果正好遇到那么个事儿,为了
那个女孩的名声,脑子一热就扛下来了,就这么简单,也没太多考虑后果……我问他,现在十年过去了,为什么不去公安机关说明情况呢。他说当年西郊那个案子
很大,一旦翻案,肯定会有好多媒体报道,对那个女孩不利,那个女孩刚结婚,过得挺好的,再等等吧。我一下子生气了,我问他是不是还喜欢那个女孩,他呆呆
地望了我好久好久,才说‘不是’,就这么两个字,他说得认真极了,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真正喜欢的是我……”
董玥侧过脸,抹了一下眼睛,接着说:“我直接问他,既然你不再喜欢她了,为什么对我总是那么不好,他又说了个‘不是’,就不吭声了,我心里那个气啊。当
时在一座大桥上,我背过身看着远处,不理他,也不说话,那天晚上风挺大的,我眼睛被风一吹,不知怎么就哭起来了,他一下子慌了,跟我使劲解释:说他坐了
八年牢,想明白了很多事,人这辈子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是有定数的,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坐牢那会儿,他天天盼着出来,等出来了发现外面的人大多也不过是困
在另一种笼子里动弹不得,‘早高峰的地铁比牢房还臭呢’,所以他变得对啥事都没想法了……这时,我们站的大桥不远处,有一座铁路桥,正好开出一列出站的
火车,绿皮车,咣当咣当开得很慢很慢,看着那列火车走远了,我说你就不怕我有一天坐着火车走了,就不回来了,他在后面轻轻揽住我的肩膀,说不会的,不管
我走到哪儿他都会来找我的……我离开之后,一直等着他来找我,可他没有来,再也没有来……”
一种悲伤的情愫攫住了郭小芬的心,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马笑中赶紧对董玥说:“你离开后,他真的跟你一点儿联系都没有吗?”
董玥摇了摇头:“没有短信,没有微信,也没有打来一个电话,我想可能就这么结束了,就像我离开一样,突然一下子,就走了,就跟过去待了几年的地方告别了
……其实我一直在挂念他,担心他……”
“担心他?”马笑中冷不丁抓住了要点,“他一个大老爷们儿,你担心他什么?”
“那阵子,就是我离开前一段时间,他总在我面前骂一个姓邢的,说那人是个人渣,应该千刀万剐,我问他到底姓邢的怎么得罪他了,他也不说,就在街心花园的
长椅上那么一坐,驼着背,眼神直愣愣地发呆很久,特别愤恨又没办法的样子。我突然想起,我妹妹所在的那个护育院的院长姓邢,当初为了把我妹妹继续留在护
育院,我可没少求他,打了好几份工,给他塞了好多钱……我赶紧问周立平,他骂的姓邢的是不是那个院长啊,那个院长是不是对我妹妹做了什么。他赶紧安慰我
,说根本不是一个人,让我别胡思乱想,我还是怕,他拍着胸脯大声说‘有我在,谁敢碰你妹妹一根指头’,我才放下心来。”
“后来呢?”郭小芬问。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闷闷的,不爱说话,只是有一次,他好几天没出现,再次见到我的时候,满脸疲惫。我问他去哪儿了,他说去找一位朋友,走了很远的
路,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这是我第一次听说他还有个朋友,他说那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朋友,一个特别智慧的人,当年他被捕后,所有人都说他是连环
杀人犯的时候,只有这位朋友尽全力替他辩白,最大限度地帮他缩短了刑期,后来他坐牢的时候又来探望过他,如今他遇到了很苦恼的事儿,希望找到这位朋友,
问问他该怎么办……”
“他一点儿都没有透露,让他苦恼的是什么事儿吗?”郭小芬问。
“没有,他本来就不爱说话,不想说的时候,你拿根棍子都撬不开他的嘴的。”董玥想了想说,“不过,他倒是跟我说起过一篇高中作文……”
“高中作文?”
“嗯,他说他上学时写过很多作文,但就那篇他印象最深,是写春游的,别的同学写的都是春光多么明媚,游人多么高兴、花朵多么娇艳,只有他写的是夜里的公
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花瓣洒了一地,没有人看到它们是怎样凋零的,但那种‘黑暗中绝不自怜的决绝’才是真正的美……然后,他问我这篇文章是不是写
得很中二,我说有点儿,他就大笑起来。那是我认识他以来看到他唯一一次大笑,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笑声里我听不到一点儿开心,只觉得他的心里难过极了,
悲伤极了……”
结束了谈话,准备离开“鬼城”的时候,董玥把马笑中、郭小芬和肖春华一直送到楼下。不知什么时候,太阳不见了,阴沉如铁的天空刮起了北风,无形的大风宛
如汹涌的波涛一般,灌进这座由钢筋水泥组成的“鬼城”,奔流过所有的街道、席卷起漫天的飞沙、穿梭过所有的孔洞,爆发出震耳的咆哮,像要把一切都统统刮
走,刮不走就鞭笞、肢解、撕裂、粉碎,总之不能在这座以“鬼”为号的楼群里,留下一丁点儿生命的迹象。
他们贴着墙走到途胜旁边,郭小芬问董玥:“你真的不打算回去了?”
“不回去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回去还能做什么?”董玥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羞怯而凄惨地一笑,“本来我以为返乡能找点儿事做,至不济做点儿小生意赚
点儿钱吧,哪知经济不景气,只好跑到鬼城这么混着,每个月还得给邢院长的账户上打过五千块钱去,再过几个月银行卡里的钱用光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
郭小芬不忍,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董心兰的死讯告诉她。
旁边的马笑中倒是痛快得很:“董玥,那个邢院长因为工作上犯了错误,已经被免职了,新院长非常廉洁,你今后不用再往邢院长的账户上打钱了。”
董玥有些惊喜,又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假的?你们可不要骗我。”
“我们跟你非亲非故的,骗你做什么?!”马笑中把眼睛一瞪说。
“那可太好了!”董玥高兴极了,“这个世界上我最牵挂的就是我妹妹了,不过我也不是很担心,有周立平在,他会保护我妹妹的,他不会改变对我的承诺。我知
道他那个人,他承诺的事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也不会变。”
她苍白的脸上浮起一点红色。郭小芬快速转过头去,怕她发现自己眼中的泪光。
关上车门的一刹那,咆哮的风声像被剪断了一样,变得稀薄了许多,只是车身还像惊涛骇浪中的舢板一样摇晃不停。
车子开动了,直到开出很远,郭小芬回过头,看见董玥还站在街道中间,抱着瑟瑟发抖的身体望着他们。
左右两排楼座犹如冰冷粗粝的井壁,昏暗的远方犹如深不可测的井底,董玥站在那里,好像一个被扔进隧道风亭的孩子……
“等一下!停车!”郭小芬突然大喊了一声。
肖春华吓了一跳,一脚踩了刹车,途胜“嘎吱”停住了。
郭小芬跳下车,顶着风跑回董玥面前,头发被吹得一片纷乱。
董玥呆呆地望着她,不知道她回来做什么。
郭小芬把身上那件雾粉色毛呢大衣脱了下来,给她穿上,大衣暖得董玥全身不由得一颤。
郭小芬把大衣上的扣子一个一个系好,菱形的水晶扣子系进扣眼有些不易,但一旦系好就特别紧实,可以挡住一切寒风……这么一直系到最下面一个扣子时,郭小
芬蹲下身子,跟上面的扣子一样系紧。
——小董蹲下身子,给她妹妹系好最下面的一个扣子,叮嘱道:女孩子最怕冻,所以衣服上的每一个扣子都要系紧,小腿也不能冻到,记住啊。
全都系好了。
郭小芬站起身,轻轻说了一句“再见”,就跑回途胜车,关上车门,车子重新开动,这一回它越来越远,再也没有停下,再也没有回头。
董玥转身往楼里走去,可是没走出几步,她就慢慢地蹲了下来,两只手抱住膝盖,失声痛哭,她哭得那么伤心,好像一个再也见不到姐姐的妹妹……
4
坐在高铁列车上,显然是被冻坏了的郭小芬窝缩在座位上不停地发抖,青紫的嘴唇里,两排银牙捉对儿地打着。马笑中把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又找列车员要了毛
巾被给她盖上,看她还是冷,就一杯又一杯地给她倒热水喝,渐渐地,她的脸色总算和缓了过来,呆滞的眼睛里重新有了光泽。
“你也是的。”马笑中忍不住嘀咕道,“你把大衣送给董玥,这没问题,你送一百件,我重新给你买一百件都成,问题是你提前打个招呼,我给你搭件衣服你再跳
下车去找她啊……”
“你不懂……”郭小芬啜了一口水,低声说。
“我什么不懂?”
“你不懂,真的……”郭小芬慢慢地说,“你没有试过拖着箱子走在风雪交加的街道上泪流满面,你更没有试过躺在公园的长椅上把所有衣服盖在身上都挡不住的
寒冷……你在一座城市里奋斗了很多很多年,然后,突然之间,你一无所有,无家可归,你才发现自己的卑微、渺小、可怜和可笑,这些,你都没有试过……”
高铁车厢里没有什么人,很安静,窗外的夕阳照在广博的平原上,一片金黄笼着一片枯黄,就这么随着列车和时间的推移,像底片一样一帧帧地变暗,变暗。
“是啊,一转眼,你工作了也有七八年了吧……”马笑中搓着手指头说,“你还记得咱们俩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
“第一次见面?”郭小芬想了半天才说,“好像是在市公安局的楼道里吧,因为抢电梯,咱俩吵了起来,最后还是你赢了……”
“准知道你会记错!”马笑中歪着嘴巴一笑,“咱俩第一次见面是在椿树街果仁巷的胡同里,大半夜的,你把我当色狼,戳了我一电棍。”
郭小芬的嘴角不禁绽开了一缕微笑。回眸往事,年轻时代的一切况味,无论多少苦辣涩咸,也被时光酿成了酸酸甜甜。
“我们的专案组,蕾蓉、思缈、你、我、呼延,还有香茗……”郭小芬低声地念叨着,“时间过得真快啊,眨眼间,那么多事情发生了,过去了,先前听人说‘好
像发生在昨天’,还以为多么老土的一句话,可是现在,想起那些往事,真的是历历在目,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我说——”马笑中突然叫了她一声。
郭小芬把纸杯放在前排的小背板上,望着身边低着头的矮胖子:“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在想该怎么说,妈的,我这张破嘴,平时胡扯八咧的时候溜着呢,一到关键时刻就张不开了。”马笑中郁闷地说。
一个乘务员推着餐车慢慢地走过过道,来到他俩身边时,问他们要不要晚餐,被马笑中狠狠地瞪了一眼,吓得赶紧推到别的车厢去了。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郭小芬好奇地问他。
“那个……”马笑中不敢看她,眼睛盯着从前排座椅的背袋里露出半个脑袋的旅行杂志,“小郭,虽然咱俩当初见面,你戳了我一棍,我骂了你一句,开场有点儿
锉,但我还是很早很早就喜欢上你了,这个你知道的,呃,不光是喜欢,比喜欢的程度高得多的多,那个字我实在说不出口,你知道就行了……不过,可能在你眼
里我就是个烂人,长得欹里歪斜就不用说了,还油嘴滑舌、痞里痞气,一天到晚没个正经,像个正版渣男似的,可是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最清楚:我老马骨子
里要多正派有多正派,爱岗敬业,廉洁奉公,至于感情方面更是不掺一粒沙子。自从喜欢上你之后,就没有对别的女孩动过一点儿念头,我心里就你一个人,打碎
了骨头也是这句话。”
郭小芬望着他,一声不吭。
“说了这么多,我其实就是想跟你正正经经地说一句:你做我的女朋友吧,你要是怕我这话不真,咱们回去就领证结婚!我的家底儿你也知道,我当警察十几年,
小小所长一个,存款有二三十万,到现在还跟我妈住一套八五年的两居室,别的什么都没有,不算太穷,不过也够穷的……可是我会对你好,这辈子只对你一个人
好,我永远不会脚踩两只船,除了咱俩将来生个闺女之外,我永远不会再爱上别的女孩,而且你也知道,把地球翻遍了也找不出敢欺负我马笑中的女人的人。我可
以向你发誓,这辈子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受委屈,绝对不会再让你受惊吓,绝对不会再让你流落街头,绝对不会再让你找不到回家的路……”
说到这里,马笑中像等待判决的囚犯似的,低着头,等了很久很久,还是没有听到郭小芬吱声,他战战兢兢地歪过脑袋,才发现郭小芬望着他,满脸都是泪水。
他小心翼翼地抓住了郭小芬柔软的手,然而一旦抓住之后,就握得紧紧的,再也不肯松开。
郭小芬慢慢地把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泪水一滴一滴地滴在他的手背上,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第十章
1
“丁零零……”
咖啡馆门框上的铜铃清脆的一响,让正在看书的刘思缈抬起头来,往门口处看了一眼,见进来的不是郭小芬,而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中年男子,便又重新低下头去
读那本詹姆斯·艾尔罗伊的《无际荒原》,但视线却无法再集中到纸面上的文字里。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合上书,将目光投射到明亮的落地窗外:深秋的一排梧桐树,残存的树叶蜷缩成了一个个黑黄交驳的小球,在夜幕初降的黑暗中仿佛一簇簇
行将熄灭的火苗,楼下的人行道上,几对穿红着绿的情侣正挽着手慢慢走过,当他们穿过商家用投射光灯打在地上的光斑广告时,会有一瞬间显得那么鲜艳,但旋
即又像被夜色吞没了一样消却了身影……
在那么多经验丰富的警员没日没夜地工作了那么久并付出了那么巨大的心血之后,整个扫鼠岭案件的侦讯工作像骨折一样中断了。一切证据都表明,此前嫌疑最大
的周立平拥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依法应当给予开释。尽管还有些警员心有不甘,带着某种发泄的情绪想找个理由再关他一阵子,但找什么理由却让他们头疼:把
张春阳的尸体搬进冰柜涉嫌侮辱尸体罪?跟李志勇打架触犯了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算了吧,算了吧,还是别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办理解除羁押手续的全过程,周立平都表现得非常配合和平静,正如一个无辜者早就对自己终有一日的洗白做好了心理准备。当然,他也很场面地说了几句感谢政
府的话,然后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门。按照相关法规,特大刑事案件的犯罪嫌疑人,就算解除嫌疑也要监视居住一段时间。据负责这一工作的刑警报告,周立平直接
回到家中,没有再出屋,晚饭吃的是在楼下那家好邻居便利店叫的外卖。
周立平获释,不代表扫鼠岭上那四条人命可以不了了之,以杜建平为首的专案组受到了上级领导的严厉批评,虽然最终许瑞龙还是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希望大家总
结教训,转移方向,改变思路,寻求破局。专案组的成员也一个个的挺直腰板表示不怕挫折,从头再来,但是私下里都未免感到气沮。一场苦战,本以为功成在即
,谁知到头来竟然攻错了山头,白忙活一场。现如今破案的“黄金期”已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扫鼠岭之谜能否成功解开,恐怕只能看天意了……
这期间,泛起过一次小小的波澜,但又很快风平浪静。
就在专案组接受完上级领导的批评,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杜建平、楚天瑛和林凤冲不约而同地发现,调了静音的手机上显示:蕾蓉给他们打过电话,杜建平想着可
能是蕾蓉那边从法医的角度对案件有什么新的发现,赶紧打过去,得到的消息是,尸检表明:张春阳是被冻死的。
“什么?”杜建平一愣,“冻死的?不是说他是马上风猝死的吗?”
“我调阅了张春阳此前在其他医院就诊的病历,因为他的心脏确实有问题,所以有可能在案发当晚发生过性交猝死,只不过性交猝死不一定是真的死亡,也有可能
是昏厥或休克导致的‘假死’,表现为呼吸和心跳微弱到接近停止状态,加之邢启圣又不是心内科医生,所以造成了误判。”蕾蓉说,“我在尸检时,在张春阳的
尸体内部发现多种器官非特异性改变,比如颅内容物冻结和膨胀导致颅骨骨缝裂开、心外膜下点状出血、肺充血、肾小血管上皮变性坏死并有血红蛋白管型以及髂
腰肌出血等,都说明死者是冻死的,特别是还发现了维斯聂夫斯基斑——”
“什么斯基?”杜建平有些发懵,“你说慢一点儿。”
“维斯聂夫斯基斑。”蕾蓉解释道,“就是胃黏膜下有弥漫性斑点状出血,沿血管排列,呈暗红或深褐色,这种出血斑是冻死的典型征象。”
“怎么会是冻死的呢……”杜建平怎么都想不明白。
“比较悲惨的是,我认为张春阳在被冻死之前有过一段清醒的时间。”蕾蓉说,“他的手指指端磨破了,与此相应的是,我在存放过他尸体的那个太平间冷柜的内
部上层提取到皮肤组织和血迹,证明张春阳曾经想挣扎着出去,可惜那个冷柜一旦放入尸体后,底板感受到压力,会自动上锁,太平间的大门隔音效果又很好,所
以估计他呼救和挣扎都没有用,就那么被活活冻死了。”
想到张春阳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发现自己被置身于阴冷的冰柜里,宛如被活埋一般,恐惧、挣扎、嘶喊到最后的绝望,杜建平他们都不寒而栗……
杜建平突然想起了什么:“蕾蓉,有没有可能,是周立平在把张春阳的尸体搬进冰柜时,发现他醒了,然后把他打昏?”
很明显,他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把周立平给放了。
“突发情况下的致昏方式,一般来说有两种,一种是击打迷走神经或神经中枢所在的部位,一种是用乙醚、氯仿等吸入性麻醉药物。在尸检中,我没有在张春阳的
体表发现任何击打所致的外伤,至于使用吸入性麻醉药物,前提是周立平必须预知或者猜测张春阳可能中途苏醒,做了准备,但目前的调查表明,那天晚上,周立
平是个中途介入此事的人,何况吸入性麻醉药物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得到的,所以从逻辑的角度,你的设想似乎不成立。”
因为杜建平开的是免提,所以楚天瑛在旁边插了一句:“蕾主任,你在尸检中,是否发现张春阳在那天晚上真的发生过猝死?”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再一次传来了蕾蓉的声音,她的回答很谨慎:“坦白地说,我在尸检过程中没有发现张春阳的冠状动脉有新鲜的血栓形成,但由于他以前有
过心脏病,所以心脏表面有较多纤维瘢痕,冠状动脉及其分支也确实存在高度狭窄,加之他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亡多日,所以很难断定案发当晚他昏厥或休
克的原因是否因心源性疾病引起,加之性交过程中导致昏厥和休克的原因有很多,除了心源性疾病外,还有呼吸系统疾病、中枢神经系统疾病以及过敏性疾病等,
我无法一一排查……”
“我明白了。”楚天瑛说。
挂断电话之后,杜建平对楚天瑛说:“你怀疑当晚张春阳和邢启圣做了个局骗陶灼夭?”
楚天瑛慢慢地点了点头:“我是有这个想法,但是再一想,觉得即便如此,对扫鼠岭案件也没有什么意义,尤其是周立平——蕾蓉说得对,种种迹象都表明,周立
平仅仅是一个中途介入者,就算是他跟张春阳有什么深仇大恨,在将张春阳放进冰柜时发现他醒了,把他打晕再塞进冰柜,也无法推翻他在扫鼠岭案件的不在场证
明,反而对这一不在场证明有了‘加固’作用,更何况蕾蓉也说了,她没有发现张春阳存在人为致昏的情况。”
杜建平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不想放弃又不得不放弃的沮丧之情。
大约也就在给杜建平他们打完电话之后不久,蕾蓉去了一趟生物性检材实验室,回来的时候发现手机正在办公桌上嗡嗡振动,来电显示是呼延云打过来的。
她接听后,呼延云的口吻有些急促:“姐,有个事儿,跟扫鼠岭案件相关的,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儿啊?”蕾蓉有些好奇。
“我想拜托你在给张春阳做尸检的时候注意一下,看看他真正的死亡原因,有没有可能是被冻死的。”
蕾蓉不禁“啊”地叫了出来:“你……你是怎么猜到他是被冻死的?”
电话那一端似乎早有准备:“我也是左思右想……既然他真的是被冻死的,那我现在就去一趟爱心医院太平间,看看我的一个推理能不能得到验证。”
“正好,唐小糖也在那边做一些收尾工作,我让她配合你一下——”蕾蓉的话还没讲完,呼延云就已经挂上了电话。
蕾蓉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呼延云的消息。快下班的时候,唐小糖回来了,蕾蓉问她遇到呼延云没有,唐小糖说遇到了,但呼延云没跟她讲话,只是问了那两个太
平间的工作人员一些问题。
“他都问什么?”
“我也没怎么听。”唐小糖说,“反正后来他钻到太平间旁边那个装有发电机的小屋子里,半天没出来……”
蕾蓉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呼延云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当天晚上,市里召开公检法机关精准打击金融犯罪工作动员会,蕾蓉也参加了,正好遇到了刘思缈和林凤冲。会议间隙,他们坐在一起闲聊,提及马笑中和郭小芬
,说他俩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然后蕾蓉随口提了一下呼延云的动向,刘思缈也想不明白他的用意究竟何在,倒是林凤冲提供了一个情况,说呼延云傍晚时给他打
了个电话,落实了一件小事:“你们还记得吗,童佑护育院的门卫老徐头提供过一个线索,他说案发当晚十点半左右,看到邢启圣离开了护育院。”
“怎么不记得。”刘思缈说,“想起来就让人起鸡皮疙瘩,邢启圣那个时候应该已经死在扫鼠岭了吧。”
“对啊,但是令人感到古怪的是,那个保洁张阿姨也说过,当晚十点多,她上厕所的时候,看见院长办公室门里面亮着灯,屋里有走动的声音。”林凤冲不由自主
地压低了声音,“老徐头的话,还可以当他老眼昏花看错了,张阿姨可是个靠谱的人,那么,当晚十点多在院长办公室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这是专案组一直没有
搞明白的事情,有人认为也许刚巧有个贼溜进去偷东西……”
“怎么可能?”刘思缈摇了摇头,“哪里有贼三更半夜去偷东西还把灯打开的。”
“对啊,反正是件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怪事。”林凤冲说,“不过你们也知道,刑侦工作中难免会遇到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事件,所以后来我们也就没有再追
究。傍晚的时候,呼延云打电话问我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都有点儿记不清了,他还挺不耐烦的,我问他,这个事儿你打听那么仔细做什么?他来了一句‘整个扫
鼠岭案件破获的关键,就在这里’!”
蕾蓉和刘思缈不约而同地面露惊色:“啊?难不成,这个案子他又能破了?”
“反正我听他是那个意思。”林凤冲说,“然后他跟我要了老徐头和张阿姨的联系方式,说是要去找他们当面了解一下。”
刘思缈托着腮帮子想了片刻,忍不住跟蕾蓉说:“你那个弟弟,我也是服了,真不知道他到底长了个什么脑子……”
蕾蓉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刘思缈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旁边的林凤冲不禁一笑。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高大魁梧的人在他们面前站定,嗓音洪亮地喊了一句:“刘处长,好久不见!”
刘思缈一看,是A省公安厅负责经侦工作的汪副厅长,站起身跟他握了握手:“早就听说你要来了,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那件案子是不是到了收网阶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