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他开了新账户,将那笔钱存进去时,他们一定给了他新的存折,我不知道找过多少次,却找不到那本该死的存折。所以我只能等着,看他回家时是不是拿了一把
新的链锯,或者是不是手腕上戴了新表,同时希望他还没将一部分的钱或是所有的钱输在牌桌上。他说过,每周末在埃尔斯沃思和班戈都有那种高筹码的扑克牌赌
局。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过那么无助的感觉。
然后就是我什么时候下手,以及如何下手的问题了,如果我最后有勇气下手的话。利用那口古井当陷阱的计划本身没有问题,麻烦的是,离家太近。如果他一命呜
呼,就像电视上演的一样,那就没事。不过,即使是在三十年前,我也已经见识过生命中的不少风浪了,知道现实生活和电视上的剧情有很大的差异。
譬如说,要是他落井之后开始大叫,那不就完了吗?那时候,岛上还不像现在这样有这么多房子,但东大道上还是有三户邻居,分别是卡伦家、兰吉尔家,还有乔
兰德家。他们可能不会听见从我们家房子后面黑莓灌木丛里传出的呼喊声,也可能会听见,尤其是刮大风,且风的方向正确的时候。这还不是唯一的问题呢!东大
道是从村子通往海角的主要道路,交通非常繁忙。路上一直会有车子经过我们家,那时候当然没有这么多车子,不过也够我这个图谋不轨的人担心的了。
当时我几乎已经决定不用那口井来摆平他,因为那实在太危险了。突然,问题的解决办法出现了。那次也是薇拉告诉我的,不过我认为她不知道。
她真的对日全食很着迷。那年冬天,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岛上,冬天快结束时,她每个星期都会在厨房的公告板上钉上一张新的日全食剪报。春天来了,和往常
一样吹起强风,下起冷冰冰的雨,她待在岛上的时间就更多了,而且每隔一天,她就会在公告板上钉上新的剪报。有些剪报是从当地的小报上剪下来的,有些则是
从其他地方的报纸,像《环球报》《纽约时报》上剪下来的,还有一些是从《科学美国人》之类的杂志上剪下来的。
她这么兴奋的原因是,她很肯定日全食一定能吸引唐纳德和黑尔佳回到松林小筑——她一次又一次地向我提起这件事。不过,她自己也很高兴能看到日全食。到了
5月中旬,天气终于开始转暖的时候,她已经完全在岛上定居了,巴尔的摩连提都不提。她整天只提那该死的日全食。她门边的衣柜里摆了四台相机,其中三台已
经架好了三脚架。她有八九副专用的太阳眼镜、特制的观赏日全食的箱子(她将这些箱子叫作“日全食观测器”)、内镶特殊有色镜片的潜望镜,还有好多我不知
道的东西。
快到5月底的时候,我来到她家,走进厨房,看见公告板上钉的文章是从我们当地的小报《潮汐周报》上剪下来的。文章的标题是《港湾饭店将成为本区居民和夏
季游客的“日全食观测中心”》,剪报上还有吉米·加尼翁和哈利·福克斯在饭店屋顶上做木工的照片,当时饭店的屋顶又宽又平,就和现在一样。你知道吗?当
时我又觉得心里一阵翻腾,就像我第一次在这个地方看到那篇日全食的文章一样。
文章的内容是,港湾饭店的老板计划将饭店的屋顶搭建成开放式的日全食观测站,供大家观赏日全食,不过我觉得那只是做生意的花招,旧瓶装新酒罢了。报纸上
还写着,目前屋顶正在重新整修(要是仔细想想的话,吉米·加尼翁和哈利·福克斯哪会整修出什么东西),专为观测日全食,饭店预计可售出350张“日全食票
”。夏天来度假的游客可以先选位置,再轮到常年住在岛上的居民。票价其实还算合理,看一次2美元,当然啦,他们打算提供餐点,同时设个吧台。这就是饭店
敲人竹杠的地方,尤其是吧台。
薇拉进来的时候,我还在看那篇文章。我没有听见她的脚步声,她开口说话时,我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我说多洛雷丝啊,”她说,“我们该选哪一个呢?港湾饭店的屋顶还是‘公主号’?”
“这和‘公主号’有什么关系?”我问她。
“我已经包下了日全食那天下午的‘公主号’。”她说。
“少来!”我说,不过我话一说出口,就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薇拉不需要说废话,也不需要吹牛。但是听到她包下“公主号”那么大的一艘渡轮,仍然让我惊讶不
已。
“多洛雷丝,我真的没骗你,”她说,“那可花了我一大笔钱,大部分的钱花在了包下另一艘渡轮在日全食那天跑‘公主号’的常规路径,但是我真的这么做了。
你可以免费搭我的船,船上的酒也都由我请客。”她用眼角偷瞄了我一下,“最后一部分应该很吸引你丈夫吧,你说是不是?”
“我的天啊,”我说,“薇拉,你为什么要包下那艘该死的渡轮呢?”每次我一直呼她的名字,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可那时候,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真的不
是在开玩笑,即使我想继续称呼她为多诺万夫人(有时候我真的这么称呼她),她也坚持让我直呼她的名字。“我是说,我知道你对即将发生的日全食感到很兴奋
,不过你大可选一艘和韦纳尔黑文一样大的游艇,来一趟船游,可能只花一半的钱呢!”
她耸了耸肩,同时将她的长发甩到后面。照我看来,那是她听到奉承话后的习惯动作。“我会包下那艘又笨重又破旧的烂船是因为我喜欢它,”她说,“多洛雷丝
,你知道全世界我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小高岛吗?”
事实上我真的知道,所以我点点头。
“你当然知道,而且我几乎每次都是搭‘公主号’过来的——那艘笨重蹒跚的旧船‘公主号’。他们说‘公主号’可以搭载400个人,可以比饭店的屋顶多容纳50
人,而且又舒服又安全。我欢迎所有人来搭我的船,和我以及孩子们一起看日全食。”然后她笑了,那个笑容很单纯,就像一个只是因为自己还活着而开心的女孩
的笑容,“多洛雷丝,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我说,“我有点糊涂。”
“你不必向任何人鞠躬哈腰或是替任何人做牛做马,只要你——”她停了下来,露出非常奇怪的表情,“多洛雷丝,你还好吧?”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满脑子都是最可怕、最惊人的想法。我看见港湾饭店又大又平的屋顶上站满了人,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我还看见“公主号”停在大陆和小
岛之间的海面上,甲板上也挤满了人,大家都抬头望着天空。白昼的天空布满了星星,太阳变成一个黑色的大圆圈,周围环绕着火一般的亮光。我脑海中的这个画
面真是毛骨悚然,足以让死人的毛发直竖。但让我腿软的并不是那个原因,而是我想到那时岛上会剩下多少人。
“多洛雷丝?”她一边问我,一边将手放在我的肩上,“你是不是抽筋了?或是觉得晕眩?快到桌子这边坐下,我帮你倒杯水。”
我没有抽筋,不过真的觉得有点头晕,所以我照她说的,到桌边坐下,只是我的膝盖发软了,整个人几乎倒在了椅子上。我看着她帮我倒水,想起了去年11月她说
过的话——即使像她那种数学蠢材也会做加减运算。即使像我这样的人也知道,饭店屋顶上的350人加上“公主号”上的400人等于750人。7月中旬,岛上的总人数
当然不止750人,不过那也够多了。我相信剩下的人要么就是出海捕鱼,要么就是在海滨的沙滩上或是镇子的码头上观赏日全食。
薇拉给我端来一杯水,我一口气就喝完了。她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看起来很担心的样子。“多洛雷丝,你还好吧?”她问,“你要不要躺下来?”
“不必了,”我说,“我刚刚只是有点精神恍惚而已。”
我的确是精神恍惚。如果突然知道要杀掉丈夫的日子终于来临,我想谁都会精神恍惚吧!
大约三个小时之后,我洗完了衣服,买完了菜,放好了食物,用吸尘器清理完了地毯,并将她一个人的晚餐——一小锅炖菜放到了冰箱里。有时候她会和那个欧洲
人共享一张床,但我从没见过她和他共享晚餐。然后我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薇拉坐在厨房的餐桌旁,正忙着玩报纸上的填字游戏。
“多洛雷丝,7月20日那天,你考虑考虑和我们一起上船吧,”她说,“相信我,出海比待在那个热乎乎的屋顶上舒服多了。”
“薇拉,谢谢你,”我说,“不过如果那天我可以休假的话,我想两个地方我都不会去,我可能会待在家里。”
“要是我说这么做很无聊,会不会冒犯到你?”她抬起头问我。
我心里想,你这个傲慢自大的臭女人,你什么时候担心过会冒犯到别人?但是我当然没有这么说。而且,刚才她以为我快晕倒的时候,看起来真的相当担心,也有
可能是因为她怕我会摔破鼻子,倒在她厨房地板上血流满地。我前一天才在地板上打过蜡呢!
“不会,”我说,“薇拉,反正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和洗碗水一样无聊。”
这时她的表情相当有趣。“是吗?”她说,“有时候我也这么觉得,有时候我又有些怀疑。”
我向她道别之后回家了,走在路上的时候,脑中一再想着那件事,想找出计划的破绽。我找不出任何破绽,只有一些“可能”,而“可能”不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吗
?厄运随时可能降临,如果一直担心会碰上厄运,那就什么事都别想完成了。而且我认为,如果事情不顺利,我大可撒手不干。我几乎什么时候都可以撒手不干。
5月过去了,阵亡将士纪念日过去了,学校放假了。我已经准备好阻止塞莱娜去港湾饭店打工的念头,不过我们还没谈到这件事情呢,就发生了一件可喜的事。赫
夫牧师是当时的卫理公会牧师,有一天他来找我和乔谈话。他说在温斯罗普举办的卫理公会夏令营需要两位泳技高超的女指导员,而他知道塞莱娜和塔尼娅·卡伦
都是游泳健将。我长话短说好了,学校放假一星期之后,我和梅利莎·卡伦看着我们的女儿搭渡轮离开了,她们在船上挥手告别,我们在甲板上挥手告别,我们四
个人哭得像傻瓜似的。塞莱娜穿了一件美丽的粉红色套装,那是我第一次注意到,她已经快变成美丽的女人了。当时我的心差点就要碎了,现在还是一样。你们谁
有纸巾吗?
南希,谢谢你,真是谢谢你。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对,我想起来了。
塞莱娜已经不是问题了,现在只剩下那两个男孩子。我要乔打电话给他住在新格洛斯特的姐姐,问她和她丈夫介不介意让孩子们到他们家,度过7月的后三个星期
和8月的第一个星期,就像他们家的那两个小恶魔小时候有几次在夏天来我们家住一个月左右一样。我以为乔可能会阻止我将小皮特送走,不过他并没有反对。我
猜他的想法是,三个孩子都离开以后,家里就清静多了。
艾丽西亚·福伯特——福伯特是夫姓——表示他们很高兴能接待孩子们。我猜杰克·福伯特可能没她那么高兴,不过艾丽西亚向那个杂碎摇尾乞怜,所以就没有问
题了,至少他们那边没有问题。
问题是小乔和小皮特都不太想去他们家。我其实并不怪他们,福伯特家的两个儿子都已经是青少年了,可能根本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两个小毛头身上。但我并不打
算让那件事阻碍我的计划,我没有办法让那件事阻碍我的计划。最后我咬着牙逼他们离开了。他们两个人中比较固执的是小乔,后来我将他拉到旁边告诉他:“就
当这是暂时脱离你爸爸的假期吧!”我这么一说,他倒是答应了。不过,仔细想想,这蛮让人难过的,你们说是不是?
我将两个孩子的仲夏假期安排好之后,能做的就是等他们离开了,我觉得他们最后还是会很高兴走的。从7月4日国庆日起,乔就开始酗酒,我想连小皮特都觉得待
在他身边不好玩。
他开始酗酒,并不让我觉得惊讶,我一直在旁边推波助澜。他第一次打开水槽下的柜子,发现一瓶还没开封的威士忌时,觉得很奇怪。我还记得他问我,我是不是
发神经了之类的。不过,从那一次之后,他就不再问任何问题了。他哪儿需要问呢?从7月4日到他死的那一天,他有时候醉得不省人事,大部分时候也都是半醉的
状态。一个常喝醉酒的男人,不久之后就会将他的好运视为理所当然的事,就像宪法赋予的权利一样,尤其是乔那种人,更会这么想。
我当然乐见此事。7月4日之后——在那两个孩子离开之前的一个星期,以及之后的一个星期,一切就像平常一样,让人很不舒服。早上7点我要去薇拉家,他就躺
在我身边,活像一团酸奶酪,打着呼,头发竖得乱七八糟。下午两三点我回到家时,他已经倒在了门廊上(他把那把破摇椅拉了出来),一只手拿着《美国人》,
另一只手拿着那一天的第二杯或是第三杯酒。他从来不会找朋友来家里分享他的威士忌,我的乔可不懂分享的美德。
那年7月,《美国人》每天都在头版位置刊登有关日全食的报道。不过,根据乔看报纸的习惯,我认为他只是大略知道,下旬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他根
本不在乎那些事。他关心的新闻只有共产党员和自由乘车者(只不过他叫他们“灰狗黑鬼”),还有白宫那个该死的信仰天主教的犹太宠儿。要是他知道四个月后
肯尼迪会遇刺的话,我想他几乎可以含笑而逝了,他就是那么龌龊。
我照样坐在他身边,听着他怒气冲冲地骂着当天报纸上的新闻内容。我希望他习惯我回家后就待在他身边,但要是我告诉你们,这么做轻而易举,那我根本就是在
说谎。如果他喝醉酒还能有一点风度,那我不会在意他喝了多少。我知道有些男人不会发酒疯,不过乔可不是那种人。喝醉酒让他展现出他女人的一面,而乔内心
的那个女人就像经期前两天的女人一样火暴易怒。
那个大日子越来越近了,虽然回家之后要面对的是一个酒气熏天的丈夫,但离开薇拉家的时候,我开始有解脱的感觉。整个6月,薇拉都忙个不停,唠叨这儿唠叨
那儿的,一遍又一遍地检查她的日全食装备,不断打电话给别人——6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她一天至少打两次电话给为她的渡轮承办宴席的那家公司,那些还只是
她每天日程上的一小部分而已。
6月,我手下有六个女孩来帮忙,7月4日之后有八个,那是薇拉雇用最多帮佣的时期,在她丈夫死之前或死之后都没有雇用过那么多人。整栋房子从楼上到楼下都
刷得亮晶晶,每张床都铺好。见鬼,我们甚至还在日光浴室里和二楼的走廊上临时添加了床位。她预计出现日全食的那个周末,至少会有12位宾客在家里过夜,甚
至会多达20位。她白天时间不够,每天东奔西跑,就像骑着摩托车的摩西一样,可是她很开心。
然后呢,就在我将孩子们送去他们的艾丽西亚姑姑和杰克姑父家时——大约是在7月10日或是11日,应该没错,那时候距离日全食还有一个多星期,她的好心情跌
落谷底。
跌落谷底?去他的,不。说跌落谷底还不够贴切,根本就是砰地爆了,就像气球被别针戳破了一样。前一天她还像个喷气式飞机一样嗡嗡地到处飞,第二天她就嘴
下不饶人,眼神变得刻薄又忧愁;从她大部分时间都自己待在岛上开始,我就常看见那种眼神。那天她辞退了两个女孩子,一个是因为站在客厅的坐垫上洗窗户,
另一个是因为在厨房里和一个承办宴席的人说笑。她对第二个女孩子特别凶,使得那个女孩子痛哭流涕。她告诉薇拉,她高中就认识那个年轻人了,但高中之后再
也没见过他,她只是想和他叙叙旧。她说她很抱歉,而且乞求薇拉别辞退她。她说如果她丢了工作,她妈妈一定会气炸的。
薇拉丝毫不为所动。“小宝贝,你何不从光明面来看这件事情呢?”她用最尖酸刻薄的声音说,“你的妈妈可能会生气,不过现在你就有‘好多’时间可以和他聊
聊琼斯波特中学的那些美好时光喽!”
那个女孩的名字是桑德拉·马尔卡希,她头低低地走向车道,啜泣着,好像整颗心都快碎了。薇拉站在客厅里,身子微微前倾,以便从前门的窗户那儿监视那个女
孩。看见她站成那个样子,我真想朝她的屁股用力踢一脚,不过我也觉得她有点可悲。不难猜出为什么她的情绪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不久之后,我就确切知道事情
的真相了。她的孩子们根本不打算来岛上陪她欣赏日全食,他们才不在乎她是不是包下了渡轮呢。或许他们只是有了其他计划,就像其他孩子一样,从来不管父母
会不会难过。根据我的猜测,不管她和他们之间有什么误会,误会还是没有消除。
到了16日和17日,薇拉的第一批宾客抵达后,她的心情总算好转了。不过,每天下班时,我还是很开心可以离开那栋房子。到了18日星期四那一天,她又辞退了另
一个女孩子,这一次是卡伦·乔兰德。她犯下的不可饶恕的过错是打碎了一个已经有裂缝的盘子。卡伦走向车道的时候并没有哭。看得出来,她只是忍住不哭,她
要等走过第一个坡道之后,才让自己放声痛哭。
这时我做了一件很蠢的事,但是你们可别忘了,当时我自己的精神压力也很大。我至少等到卡伦消失在视线里之后,才去找薇拉。我在后花园里找到了她,她用力
将草帽往下拉,帽檐都碰到她的耳朵了。她用园艺大剪刀咔嚓咔嚓地剪着花朵,仿佛她是砍人项上人头的德发日太太[7],而不是剪玫瑰花放到客厅和餐厅里的薇
拉·多诺万似的。
我径直走到她面前说:“你这样辞退那个女孩,真是太可恶了。”
她站起身,用庄园女主人最傲慢自大的表情看着我。“多洛雷丝,你真的这么想吗?我真高兴你有自己的看法。你知道吗?我真是太想知道你的看法了。每天晚上
睡觉的时候,我躺在黑暗中回顾一天的生活,每一件事情飘过我的脑海时,我都问着自己相同的问题:‘换作多洛雷丝·圣乔治,她会怎么做呢?’”
她这样挖苦我,让我更加生气。“让我告诉你一件多洛雷丝·克莱本不会做的事,”我说,“那就是我不会将自己的怒气和怨气出在别人身上。我猜我还不够格当
傲慢的臭婆娘!”
她张大了嘴,就像原本拴住她下巴的螺栓被拧开了一样。我很肯定那是我第一次让她惊讶不已,话说完后我就急忙走开了,以免让她看出我有多害怕。我走进厨房
的时候,两条腿抖得厉害,不得不坐下来。那时我心里想,多洛雷丝,你疯了,竟然敢那样扯她的尾巴。我站起来隔着水槽朝窗户外面看,但是她背对着我,继续
剪着花。玫瑰花一朵一朵地落在她的花篮里,就像头上血淋淋的已亡士兵。
那天下午,我忙完事情准备回家时,她走到我身后,告诉我待会儿再走,她要和我谈谈。我觉得我的心已经沉到脚底。我一点也不怀疑,这次轮到我了。她会告诉
我,她已经不需要我的服务了,然后骄傲至极地盯着我,接着我走出她家,永远都不用再回来了。你们可能会认为不再为她工作,对我而言是一种解脱。我想从某
些方面来说,的确如此。不过,我心里也会感到难过。当时我36岁,我从16岁开始就努力工作,从来没有被辞退过。但是呢,有时候人生难免要面对一些他妈的狗
屁事。我试着鼓起所有勇气,让自己转过身看着她时,能够毫无所惧。
当我看着她的脸时,我知道她并不打算辞退我。她早上化的妆已经卸干净了。我看见她眼皮浮肿,猜她要不就是在房间里睡了一会儿,要不就是痛哭了一场。她抱
着一个棕色的购物纸袋,将袋子塞给了我。“拿着。”她说。
“这是什么?”我问她。
“两个日全食观测器和两个反射箱,”她说,“我想,你和乔或许会喜欢这些东西。我刚好有——”她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捂着嘴咳了一下之后又直视着我的眼睛
。安迪啊,我欣赏她的一点就是,不管她要说什么,或是那有多难开口,她还是可以看着你说出来。“我刚好每样都有两个多出来的。”她说。
“哦?”我说,“听到这件事,我感到很遗憾。”
她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就像挥走苍蝇一样,然后问我是不是改变主意,要和她以及她的朋友们搭渡轮去看日全食。
“不了,”我说,“我想我还是将狗拴在门廊的栏杆上,和乔一起坐在门廊上看日全食吧。或者呢,如果乔太凶悍的话,我就去东海角走走。”
“说到凶悍,”她说,眼睛仍直视着我,“我想为今天早上的事情道歉,还想问问你能不能打电话给梅布尔·乔兰德,告诉她我改变主意了。”
安迪,要她说出那些话,需要很大的勇气。你不像我那么了解她,所以我猜你只能相信我说的话。但是那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说到道歉这档事,薇拉·多诺万可
生疏得很呢!
“当然没问题。”我温和地说。我差点要伸出手去握她的手,但是我终究没有那么做。“只不过那是卡伦,不是梅布尔。梅布尔六七年前在这儿工作过。她的妈妈
说,目前她在新罕布什尔的一家电话公司工作,而且干得很好。”
“卡伦就卡伦吧,”她说,“叫她回来。多洛雷丝,你只要告诉她,我改变主意就可以了,其他的不必多说,知道吗?”
“我知道,”我说,“谢谢你送我这些日全食装备,我相信这些东西一定会派上用场的。”
“不客气。”她说。我打开门准备走出去时,她说:“多洛雷丝?”
我转过头去。她朝我点点头,看起来有点怪,仿佛她知道一些不关她的事似的。
“有时候为了生存,女人不得不成为傲慢的臭婆娘,”她说,“有时候当个臭婆娘是支持女人继续活着的力量。”然后她关上了我面前的门,但是动作非常轻。她
并没有甩上门。
好啦,日全食这一天终于来了。如果我要告诉你们当天到底发生了哪些事——所有的事情,你们可不能要我口干舌燥地说话。我已经连续说了将近两个小时,这么
长的时间,都能把任一机器里的油给烧光了,而且我的故事离说完还差得远呢!安迪,不如这样吧——要不你分我一点你抽屉里的金宾威士忌,要不我们今晚就这
么耗着。你觉得怎么样?
这就够了,谢谢你,小伙子。哇,真是清凉解渴啊!不,将酒瓶拿走。喝上一杯刚好解渴,喝上两杯可能就让人头昏脑涨了。
好,我要继续说了。
19日晚上,我上床睡觉的时候担心得要命,都快吐了,因为电台上说很可能会下雨。我一直忙着计划当天要做的事,忙着鼓起勇气放手一搏,根本没想到可能会下
雨。躺到床上时,我心里想着,我整晚一定会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然后我又想,不,多洛雷丝,不会的,我告诉你为什么不会——天气不是你可以控制的,而且
就算下雨也没有关系。你知道自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处理掉他,即使一整天都下大雨也一样。你已经走得太远了,现在要回头太迟了。我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