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磊对这些并不感冒,带着柴原在空隙中穿行。
“就是那儿吗?”柴原问。几米之外,在大厅中部,有一个半圆形柜台。
“对。”
“那你在这等我。”
史磊无意反抗,看看柴原一个人走了过去,和黄头发的服务员说了几句一会儿又回来了。
“你先在这周围随便玩儿点儿什么。”柴原把十个游戏币交给史磊。
史磊看着手上的十个币不知该说什么好,这警察可能从不来这种地方,不知道随便一台机器都要两三个币才能启动。现在,他成了整个游戏厅里最穷酸的玩家。
撇下史磊,柴原又回到柜台。和刚才一样,卖给他游戏币的女生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屏幕,并不主动理会柴原。
“喂,那个人你有印象吗?”柴原指着身后,刚坐上一台赛车机的史磊,“他上周来过。”
女生歪着头看了一眼,问柴原:“你问这干吗?”
“有印象吗,他说上周五下午来过。”
“谁记得啊,这每天进出有几百号人呢。”女生一脸不耐烦地说完,又熟练地点起了鼠标。
柴原只好拿出证件,伸到她眼前。“喂,好好想想,这是很重要的事。”
看到警徽,女生的脸色立刻变了。不知是粉太厚还是太惊讶,她仰起惨白的小脸,再次向史磊望去。“他隔三岔五就来。”
“真的?可别看错了,毕竟每天要接待几百人。”
女生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是经常来。我有印象。”
“上周五也来了?”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让柴原有些不放心。
“来了,他平时都是下午过来,那天也是。”
“具体是几点?”
“四点多吧。”
柴原叹了口气,从时间上看,史磊一定是无辜的了。
“他来一般干什么?”
“玩啊。”女生站起来,凑近了些说,“他出手挺大方的,有一阵子,每天都要花几百块。”
“他?”
“嗯。”女生鸡啄米似的点头。
“最近呢?”柴原问。
“最近少了,但也没少多少。”
柴原回头看看史磊,他正握方向盘,好像开真车一样,身体不时左右摆动。
柴原走到机器后面,显示屏上的倒计时所剩无几,史磊驾驶的赛车还在全速行驶,他的目标是下一个弯道后的加油箱。
可惜,因为速度过快,车子在转弯时甩了出去,重新调头浪费了宝贵的时间,最终停在了距离加油点几米的地方。
史磊重重地拍了下方向盘。
“你应该减速。”
“你问出什么了?”
“说你上周五下午四点多在这里。”柴原淡淡地说。
“这回你总算该相信了吧。”史磊从机器上下来,“我能走了吗?”
“嗯,你没有嫌疑。还有游戏币吗?”
“还有四个。”史磊准备还给柴原。
“都用完再走。咱们找台机器怎么样,格斗游戏你行吗?”
“没问题。你随便挑?”
嘴上说得胸有成竹,实际上史磊并不擅长格斗游戏,但他断定警察更不会精于此道。再说,被无端怀疑了这么久,他迫切想要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现实中不能把警察怎么样,到了游戏里就另当别论了。
离开体感游戏区,绕过几排老虎机,柴原总算发现一排格斗游戏。大多机器都空着,只有系统放着设定好的宣传画面。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玩这类游戏了。
“这个你行吗?”柴原指着其中一台机器说。
“什么都行,快开始吧。”
柴原选中的是一款3D风格的格斗游戏,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觉得画面清晰。史磊虽谈不上精通,可也有擅长的角色。两人分坐在两边后开始投币,正好全部用完。
游戏很快就开始了,史磊特意选了擅长踢腿的角色,希望利用距离优势压制柴原。这一策略明显奏效,面对凌厉的攻势,柴原只能专注防守,可这也不是办法,屏幕上方的倒计时提醒柴原仍然要主动出击。不幸的是,还没有真正发动几次攻击,就被对方一一破解,柴原被对方以绝对优势打倒了。
没有泄气,第二回合他便改变策略,一边和对方拉开距离,一边等待破绽迅速攻入。“击打,脱离”战术让两人的操作节奏变快,控制台上一阵噼啪响动。虽然史磊增加了跳跃动作,可最后反而因为落点判断失误让柴原险胜一回合。
“到决胜局了。”
已经没有游戏币了,接下来只有赢才行。史磊一点没想到要打到三局两胜的地步。
过场动画结束,最后一战正式开始。这回两人都十分谨慎,迂回进攻,快攻短打。格斗游戏就是这样,一旦熟悉了对方的套路,战斗就会变得胶着,胜负往往只在几个关键时刻。史磊就是不经意间的一个破绽给了柴原机会,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角色就被一串连击打倒在地了。
“我赢了。”
史磊怔怔地盯着屏幕,还是无法接受。
“还要继续吗?”
“不用了。”
“那就走吧。”柴原拍了下他的肩膀。
从电玩城出来,史磊仍没有走出震惊、羞愤的情绪,倒是傍晚的凉风冷却了燥热的脸颊。
“我就先走了。”史磊故意选择和柴原相反的方向。
“先等等,还有事儿想问你。”柴原叫住他。
“你不是说没问题了吗?”
“是别的事儿,你要去哪里,可以边走边说。”
“还有什么要说的?”
“听说你平时和学生关系很好,也经常在校外遇见他们。有没有发现张睿斯反常的行为,她放学后都去过什么地方?”
“你把我当成跟踪狂了吗,我怎么会知道这些?我放学以后没见过他们。”
史磊兀自向前走去,柴原就在旁边跟着。
“可是有人是这么告诉我的。”
“学会分辨信息的真伪是很必要的事,尤其你这职业。”
“这又不是陷害你,有可能是在骗我吗?”
“我回答不了。谁告诉你的,你就去问谁。”
“赛车开不好,游戏也玩儿不好。要是我没猜错,你一直在玩赌机。”
“我不会那个。”
“柜台的女生跟我说,你每次来消费都不低。花那么多钱,游戏就打成那个烂样子?我平时可从不来这种地方。”
“今天没发挥好。”
“随便你怎么解释,这事儿我不管。回答我问题就可以了。”
“我只在学校见过学生,没法回答你。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史磊没有听出柴原的让步,加快脚步想要甩开柴原。柴原没有着急,紧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说:“老师沉迷赌机传到学校会是什么结果?”
史磊终于停下了。
“能回答了吗?”
“可能我的职业要我必须做个完人,但人都会有个爱好不是吗?”
“你的爱好影响很不好。你自己非常清楚。”
史磊无力地点了点头。
“我看见他们一般都是在刚才我们坐着聊天那一带。学生喜欢那里很正常,但是看见了也不会怎么样,我不会带他们来这里。他们有时也会装作没看见我,毕竟课余时间碰上老师多尴尬。”
“张睿斯呢?”
“很少见她,一般都是和几个女生同行,有一次是韩立洋在她身边,但那次是在另一条商业街。”
“他们在干什么?”
“逛街吧,我也不知道。”
“最后一个问题。你能根据那张照片上的题目告诉我对应的课程时间吗?”
史磊想了想说:“应该是今年五月初的内容,但是他写的时间应该在这之后。我每隔一周收一次作业。”
“也就是说,最早是五月中旬。”
“应该是。”
“你早说不就完了。”
“你一直在怀疑我。”
“现在只是普通的调查。”
“反正我知道的已经全都说了。”史磊现在只想赶紧走人。
“你没有欠钱吧?”
史磊脑子一转就明白了柴原所指。“当然没有。我玩赌机只是为了刺激,运气好的时候吐出来的游戏币很多,可以卖给别人,能收回不少钱。”
“但是总体上你是不可能赚钱的。”柴原一点也不信。
“那也得分人。”
柴原毫不掩饰地讥笑了一声。“真没看出来。好心提醒你一句,你一个工薪族还是收敛点儿为好。”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史磊倒是没欠下巨债,但信用卡上已经为此透支了一笔钱,虽然数目不大,但最近已经体会到了拮据的滋味。
“好自为之。”
没有在错误的方向上越走越远,同时又失去了一个可能揭开真相的机会,柴原有些欣慰又有些懊恼。下面,他唯有去医院进行排查了。
第六章
1
“你晒黑了呀!”
肖馨的手臂被晒成黑白两截,脖子也比胸口的皮肤黑了不少。见面第一眼,关月青就看出了朋友的变化。
“可不是吗。”肖馨感慨道。
“怎么不防晒?”
“在山里打伞太麻烦了。”
“那也应该多注意啊。”
为了行动方便,肖馨出发前只准备了一顶素色宽檐帽,暴露在外面的手臂并没有任何保护。因为野外调查大都是在白天进行,肖馨这几天被晒得不行。前天,野外实习结束,当晚肖馨便随院里的车回到市里。休整了一天后,昨晚肖馨和关月青约好今天放学后在学校宿舍见面,顺便把带回来的山货分给她。
关月青把包挂在衣架上,毫不见外地从冰箱中取出一瓶矿泉水。
这间宿舍有二十五平方米左右,是标准的双人间,有独立卫浴和一个朝阳的阳台。肖馨的舍友从研一起便在外面租房生活,这里因此成了肖馨的私人空间。
关月青懒懒地倚在靠近阳台的布艺沙发上,拧开瓶盖一口气喝掉半瓶水。一个小时前关月青还在学校上课,一放学她就马不停蹄地奔了过来。
“期末复习已经开始了吧,没想到你下班这么早。”
肖馨倒坐着办公椅,两手垫在靠背上沿。
“下午上完课就出来了。哎呀!期末考试!”关月青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号。
“怎么了?”
肖馨还没明白是自己的话让关月青重温起工作的压抑。
“学生根本就不在状态,因为天气越来越热,我也觉得每天很难静下心来了。”
“不在状态就轮到你发挥作用了啊。”
“不行。以前考完试就会放假,心里再不情愿可只要一想到假期还是会努力复习一阵子,这次是高二升高三,暑假也会用来补课,所以期末考试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阶段性的考试。再加上会考刚刚结束,他们还处在消极倦怠的状态,看不出有紧张备考的样子。”
“那你岂不是也没有假期了?”
“可不是吗。下学期我得跟着带高三班,肯定也不会轻松。”
“恭喜你。”
肖馨不怀好意的嘲讽并没有起到作用,关月青窝在沙发里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今天她上了整整一天的课,已近透支。
“那个问题学生又惹麻烦了吗?”
“谁?”
“不把你当回事儿的女生。”
“没有。”关月青说,“惹不了了,人死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儿?”
关月青坐起来解开马尾辫,让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下来,然后她又坐回去,身体陷入软软的沙发中,很舒服。和冰箱一样,这个布艺沙发也是肖馨住进宿舍后自己购置的。
“就是你出发那天。”
“怎么死的?”肖馨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中毒。一开始以为是自杀,现在警察认为有被杀害的可能。”
“天啊。”肖馨吃了一惊,“为什么会中毒呢?”
“就是这一点不明白才令人有所怀疑。”
“中的什么毒。”
“氰化物。”
“有没有人因为你们关系不好而怀疑到你?”
“没人知道,也怀疑不到我。那学生死的时候我在上课。当然被警察问话是少不了的。”
“为什么?”
“我是班主任啊,而且她就死在学校。”
“这学校可真是要命。”肖馨皱着眉说。
矿泉水已经喝了一半多,关月青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看来是渴得不行了。
“还不是你介绍的。”
“警察都问你什么了?”
“一般的调查而已,比如那学生死前的情况。放心吧,什么事儿也没有。”
仅有的一次长谈中张睿斯表现得不卑不亢,面对身为班主任的关月青也不曾露怯,为自己的冷淡态度进行巧妙的辩解。从一开始,关月青的指责就在滴水不漏的自我辩护前处于下风,这让她没有底气继续抓着问题不放。本以为两人会来日方长,可是现在已经没有第二回合了。
张睿斯那张白皙干净的小脸又一次浮现在关月青眼前。她究竟是怎么死的,那间屋子的不协调感又是怎么回事?若是重回现场大概就会发现什么线索,可惜那里已经被封了。
“我记得那天下午你还给我打电话了。你没说几句就挂了是因为这件事?”
“是刚好没电了,和你通话的时候已经完事儿了。”
沙发边的写字台上放着一包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山菌,关月青伸手取了一块出来,又干又轻,还带着咸咸的泥土味。
“这是你买回来的山货?”
“你拿走点儿,我吃不了这么多。”肖馨说。
“都说了不用带东西给我。”
“都是整包整包地卖,没办法啊。”肖馨无可奈何般的拖长声音。
“好吧,我装一些带走。”
关月青抓了把菌类出来,在手掌上掂了掂,端详了一阵又重新放回去。
“现在连学校都不安生了,有家长让孩子转学的吗?”
“没有吧。”关月青沉吟着,“至少高中部还没有转学的。”
“不会是习以为常了吧。”
肖馨话一出口,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关月青说:“说起学校,你觉得现在的学校在教育中发挥着什么样的功能?”
“提供适宜的学习环境?大学应该是这样,可是中学更倾向于保证学生完成日常教育。不同时期侧重不同。”
“那教育呢,怎样的教育才算是好的教育?”
“这种事哪有绝对的好,总会有预期之外的情况出现,不能指望教育解决任何问题。”
“你说的预期之外是指什么?”关月青问。
“很多啊,比如我导师现在做的项目,虽然很前沿,但就是太前沿了,上面给的经费不算多。还有,即使配备最好的科研条件,也不是谁都能做出成果的,个人资质很重要,也许一个动摇的念头就去搞金融、创业什么的了,那之前的教育投资不就白费了吗?”
“所以,育人真的很难。”
“被教育也不容易啊。”肖馨不禁感叹起来。
关月青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安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过了会儿,她说:“魏立行要追我。”
“哎呀!这是好消息。你接受了?”
“没有。”
“为什么?”肖馨一副关切的神情。
“你希望我和他在一起啊?”
“也不是,但是总比你现在一个人好。你们可以先试着交往一下。”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闲啊?”
“嗯!”肖馨笑得很调皮。
“可恶。”明明自己是单身,却希望朋友随便开始一段感情,关月青不能接受。
“到底为什么不行呢?”刨根问底是肖馨一贯的风格。
“观念上有些不合。”
“哪方面啊?”
“工作。”关月青说,“教育理念上的事,我们好像差得太远。”
“观念是可以相互影响,不断调整的。”
“我觉得很难。”关月青语气坚决。
“看来是背道而驰了。”
“把通过考试作为检验教学质量的标准并没有错。我知道这也关乎教师的生存发展,但这不该是唯一目标。他却不是。他太务实了。他并不在乎学生是不是真的掌握了知识。你知道吗,现在的课程难度根本不及咱们上学那会儿,但学生的学习能力反而下降了。”
终于找到了倾诉对象,关月青吐出了心中积攒已久的郁闷。
“只抓几个尖子吗,掉队的就不管了?”
“还不至于,但是以他现在的心态,离出现这种情况也不远了。”
“他这是在偷懒,可惜他班上的学生了。”
“这正是我要说的。”
“在该培养创造性思维的年纪却只能做死记硬背的事情,到了研究生阶段就能体会什么是力不从心了。”
“你在说自己吗?”
“我还好,但身边有这样的人。”
“做不出课题?”
“做是肯定做得完,几个人一起做还能做不完吗,但就是有拖后腿的。”
导师分派下来的课题都是由自己的几个学生共同完成,既然是分工协作,工作进度必定会参差不齐。一般来说,专业基础不扎实或者从心底抵触课题内容的学生都容易在科研工作中感到力不能及,进而影响整个课题的进度。
“当初何必读研呢,不喜欢就不要来报到了。”
“也许是渐渐地就不喜欢了,越来越厌学这种情况在中学也很多。”
“你是说研究生像中学生一样任性?”
“努力得不到回报会渐渐地失去兴趣。说破罐破摔有点儿难听,但真的已经丧失上进的动力了。”
“那也要坚持混到毕业,不然更吃亏。”
“研究生还比较好混,中学就不行了,那可都是实实在在的考试。他们对学习的兴趣不大,只是当作任务被动地完成。我觉得应该想办法激发一下他们的求知欲。”
“适当地可以给点儿压力。”
“压力也不是对每个人都管用。压力可能会引起更强烈的抵触,那就得不偿失了。”
“那怎么办?”
“引导吧,关键还是让他们有学习的动力。考试是考核学习质量最直接的方法,但是他们不明白考试并不是目的,它只是一种手段。既然有考试,就一定能把成绩分出三六九等,但是把全班培养成所有人都得满分并列第一的事情是不可能出现的。老师做不到,教育也不是把人变成统一模式的机制。人与人之间必然存在差异,承认并尊重这样的差异,发现每个人的特长,培养他们的兴趣,让天赋得到发展,以后进入社会也可以凭借自身的优势选择职业或是生存方式。这不是很好吗?”
“因材施教的成本太高,大多数家庭只能让子女接受集体教育。”
“即使是集体教育也可以再细化,只要老师能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关月青说,“性格要强的就激励,内向的给予自信,聪明的就注重引导。”
“你想试试?”
“就应该这样。教育的目的不是培养考试人才,教育也不能保证人类永不犯错。事实上人总在犯错,甚至重复同样的错误。如果把教育视为规避某种风险,让生活可以一帆风顺的保证就错了。我们不能把读过的书直接变为生活资本,但是读书可以提高生活的质量,完善人格,感受美,对变化的事物做出明智的判断,等等。这让人变得更加文明,更加科学,可以更加幸福地活着。虽然这是我离校多年刚体会到的,对于那些年轻的学生,可能也要再过些年才能明白,可我还是觉得尽早引导传递出这个观点也不坏。”
即使只是荧荧火光,也尽最大努力去为那些学生指引方向。这便是关月青现在对教师这份职业的理解。
“接下来就是高三了,你要拿他们做试验吗?”
“我再想想,可以从下届开始。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们重视这次考试,再努力把他们的兴趣和动力都激发出来,这样的话总能学到东西吧。”
可能是坐累了,肖馨站起来,回身从书架上取出一个白信封,递到关月青面前。
“是这次实习的照片。”
肖馨把椅子正过来,坐下,抱着晒黑的胳膊跷起二郎腿。
关月青抽出一沓照片,一张接一张地浏览着。照片的内容大都是动植物,少数是风景照,更少的就是集体合影以及野外活动时的抓拍。
“大约从中间开始,到后面就全部都是萤火虫的照片了。”
“你拍的?”关月青把前面白天的照片放到了一边,认真浏览起余下的部分。
“一连等了几个晚上才拍到的。”
“种群分布还是很难追踪。”
“而且这几年人为捕捉越来越频繁了,总觉得这些小虫子很可怜。”
萤火虫分为陆栖和水栖两大类,但不管是哪一类,对生存环境都有着极高的要求,清洁、安静的天然环境更容易成为萤火虫的栖息地。通常,萤火虫会在靠近溪流草木茂盛的地方出没,但即使知道这些规律,想要见上一面也要看运气。
“挺不错啊!”关月青连着看到几张令她眼前一亮的照片。
从光线上看,拍摄是从黄昏时分开始的。起初照片中的还只是尚未发光的成虫,越往后看,随着夜幕降临,画面上黄绿色的光点就越多。萤火虫最多的几张照片上甚至能清楚看见映出的青草暗绿的颜色。
“我特意带了长焦镜头,躲在远处拍的。”
半沓照片被关月青从头到尾反复看了几遍,尤其是后面几张满是黄色线条的延时曝光照片让她意犹未尽。
“真漂亮。”关月青再次发出赞叹。
忽然,她的视线停留在一张照片上,一只萤火虫正安静地伏在草叶上。关月青抽出其他萤火虫静态的照片对比着看了又看。
“怎么只有尾部在发光。”
“当然啊,发光器就在尾部。”肖馨说。
“没有全身发光的吗?”关月青在几张照片上快速辨认。
“你说的是幼虫吧。”
肖馨凑近了,和她一起看。两人的脑袋快要挨到一块儿了。“没有幼虫的照片。”
“或许是吧。”关月青轻声说,可心中还是有点疑惑。
感到有些憋闷,肖馨坐直了身体。“有没有勾起你的往事?”
“有一点儿。”
关月青微笑着把照片拢整齐,塞回信封里。
“这可不是我的本意。”肖馨故作无辜地耸耸肩膀。
“已经没事儿啦。”关月青拖长声音,人仰到沙发里,脸上带着一种对往事释怀的笑容。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他出事以后时常会想起在一起的日子,我反而越来越觉得可能最后我们也不会结婚。”
肖馨只是惊讶地望着关月青。
“真的。我也没想到现在会有这样的想法。”
“有什么问题吗,你们那时候不是都快要订婚了?”
“可他并不是一个适合结婚的对象。”关月青说,“不是说他不值得托付,而是他还不能胜任角色的转换。”
“那不就是不值得托付吗?”
“不太一样。他至少还能让人在他身上看到一些希望。”
“只是还需要等等?”
“对。”
“女人最怕的不就是等待吗?”
关月青曾经听说过,有很多人即使恋爱多年也是硬着头皮才结婚的,在婚后才一点一点融入新的人生角色中。那时,她对冼驹便抱着差不多的心情。两人何时结婚还没有定下来,但一起努力的话,冼驹会渐渐进入一家之主的状态。
“他是不是还没玩儿够啊?”
“是还没学会承担责任。凡事自我中心,不懂关心人。”
“男人不成熟真麻烦。”
“变成熟是需要时间的,要么你花时间陪一个男人成熟,要么找个现成的。”
“都不好办。”肖馨懒懒地说。
“话说回来,你还不找个男朋友?”
“你不说等现成的吗?”
“你就拖着吧。”
研究生都快毕业了,肖馨还是单身,但她自己好像并不着急。
“你不也拒绝了魏立行。”肖馨立即反击。
关月青撇撇嘴,无话可说了。
“继续说冼驹,既然他不争气,为什么不在毕业时分了呢?”短暂跑题,肖馨把话题往回拽。
“那时候没想这么多啊。”
肖馨站起来,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冼驹这个人,虽然以前没听你说过,但我觉得也差不多。”
“你能看出来?”关月青坐起身子,拜托肖馨再给自己拿瓶矿泉水。
“印象中你主动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要多,而且有时候打电话给他却又不出来见面,只是你自己去上自习,偶尔他才去找你吧。”
“一开始还是挺体贴的,经常陪我,后来要么打球,要么打游戏,他忙起来几天不露面的情况也有。”
“你真忍得了。”肖馨露出厌弃的神情。
“并不需要忍。那个时候谁会想那么多呢,两个人在一起上课下课,一起吃饭,有个人陪着总比一个人好,难道还不能给对方一点儿私人空间吗?要求太多是不对的,为了扮演善解人意的女朋友的形象,我也就不去计较这些了。”
“可是毕业之后还是会计较啊。”
“因为对感情的要求不同了,社会不像学校那么安逸,更希望从对方身上得到关怀、理解、承诺。”关月青顿了顿说,“甚至金钱。”
“不安全感在与日俱增。”
“主要还是女生吧,总是渴望更多的陪伴,不然心里会发慌。男生则更现实,觉得工作了一天已经很累了,回家睡觉才是正经事儿。时间长了,两个人反而会疏远。”
“但的确不能总是腻在一起。”
“那不一样。我的要求并不高,日常见面很正常吧。可是刚上班那会儿每天都特别忙,有段日子我们一个月才见了一面。再忙总有吃饭的时间吧,是真的忙还是不想见呢,我那时候工作也不轻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