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原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过了一会儿,他问:“你确定当时门是锁起来的?有没有可能只是被门挡卡住了?”

“应该不会,那样的话又怎么把门打开呢。”

“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把门挡拿开,再假装用钥匙开门?”

“这样的话,那谁能做到呢?那我的同事不就成了⋯⋯”顺着柴原的逻辑,关月青得出了难以置信的结论。

“我只是提出了一种假设,也许凶手采取了别的方法。”柴原说,“当时是你在门外,所以只有靠你的印象了,有没有发现反常的地方呢?”

“门是真的锁起来了。”

关月青当时使劲推拉过门把手,门闩牢牢锁住门的感觉绝对不会错的。因为太用力,手都有些疼了。

“房间里没有别人了吗?”柴原想起来休息室的门是向里开的。

“你是说有人藏在里面?”关月青问。

“有没有可能?”

“房间里没有能躲藏的地方。”

“门后面呢?”

“藏不住的,我们进去之后只有我去拿手机时离开了一会儿,我同事一直在房间守着,凶手没有逃走的机会。”

人藏在门后再伺机出去的做法侥幸成分太高了,柴原也只是想想而已,凶手没有十足把握不会采用这么大胆的方法。可是,如果凶手就是魏立行放走的呢?

“门上有磨砂玻璃能显出影子,如果我转身出去一定能看出来门后面有没有人。”

存在共犯这一点柴原已经考虑过了,但是这些日子调查的结果显示,在事发的那段时间里,学校没有外人进来,其他班级没有学生缺课,老师要么在上课,要么在办公室。仿佛是谁都在和那幢实验楼保持距离似的,没人有机会参与进来,唯一的可能就只有提前埋伏好了。柴原带着最后的可能进行求证,可还是被关月青否定了,始终找不到突破点太令人懊恼了。

“我同事也不可能参与这件事,他没时间杀人。”

“我知道。张睿斯是在这之前死的,四点十五分之后的工作是伪造现场,我们现在解决这个问题。”

“怎么伪造?”

“做成密室。具体的手法,现在还不知道。”

“密室”这个词对关月青来说倒不陌生,但现实中的密室她一个都没见过。

“也许就是外面的人用钥匙反锁了。”关月青说。

“我的同事调查过,市里的锁匠没有人配过休息室的钥匙,传达室那里的备用钥匙也没有外借的记录。也就是说能用的钥匙就只有你们当天借出的那一把,凶手要锁门就只能用那个。”

不仅无法从钥匙上追查出有用的信息,柴原的同事已经到市内几家化学机构进行过调查,但氰化物的来源至今也还是未知数。

普通人能想到的,警察肯定早就想到了。关月青后悔自己多言,但她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我想问一下,一般警察是不会随便透露工作内容的,为什么你对我不避讳?”

柴原抬起眼皮看了眼这位年轻女老师,说:“说了的都是不重要的,关键信息肯定不会让你知道。况且,你不可能和这件事有关。让你了解一下事情的进展说不定能提供重要的线索。”

“哦。”关月青笑着点点头。

柴原又埋头于手册中,并没有要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关月青只好继续问下去。

“为什么这么肯定我和案件无关,是背后调查我了吗,我很好奇。”

“你才来这所学校,和这里的人和事都没有纠葛。另外,你是女的,不可能让死者怀孕。”

“原来如此。”

一个对案件穷追不舍,介意各种细节的警察将自己的嫌疑排除,关月青其实是意外大过惊喜。她发现这个警察也不是不近人情、捉摸不透的人。

“关于密室,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女教师挺了挺腰板继续说,“请问当时休息室里面的那把钥匙放在哪儿了?”

“在死者口袋里。”

“上衣还是裤子?”关月青追问。

柴原迟疑了一会儿,说:“上衣。”

“凶手大概是杀害张睿斯之后,先躲在房间里,用线穿过钥匙扣上的铁圈,然后用双股线穿过张睿斯的上衣口袋,等到实验课开始时就悄悄出来,锁好门,从门缝下面收线,把钥匙送回到衣服口袋里,再把线抽回,密室就完成了。”

说完以后,关月青一点得意地看着柴原,好像在等着老师嘉许的学生。

“不行。”柴原予以否定。

“是因为现实中无法实现吗?钥匙不可能顺利进入口袋?”

“不。能进去。校服上衣的口袋很宽大。”

“那是为什么呢?”关月青问。

“然后呢,凶手去哪儿了?”

“走了,反正我们在上课,他可以自由行动。”

“这才是问题。你想说嫌疑人来自其他班级吗,那天有实验课的班级已经都调查过了,虽然是不同科目,但案发时间里全部在老老实实地做实验,也就是说有不在场证明。校外人员更不可能了,那段时间没人进出学校,这也已经和传达室的保安确认过了。”

“怎么会⋯⋯”关月青小声说。

“如果这是他杀,嫌疑人是在你们那层的。”

“可是,密室是怎么形成的呢?”

关于密室手法的问题,柴原也没有主意。在死者的身上和现场都没有发现类似机关的痕迹。因此,他才决定放弃密室这个突破口,转而以不在场证明为切入口,锁定嫌疑人。现在却连这条路也越走越艰难了。

其实,柴原也考虑过关月青提出的密室手法,以沙发到门的距离少说也有三米。柴原蹲在门外收线,最快也花了十几秒,在人来人往的时刻布置密室风险太高,从心理上讲,凶手是不会冒险的。

“所以才要调查。”

“结果好像越说越像自杀了。”关月青开始泄气了。

“其实,我原本还希望从你这里找出有用的线索。”

“我是个外行啊⋯⋯”

柴原盯着她看了两三秒,忽然讥笑了一声。“凭直觉就行,你认为现场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吗?”

“不对劲儿的⋯⋯”关月青微微皱起眉头,“没发现什么。”

之前关月青指出了现场的不和谐之处,柴原对这位女老师可谓是刮目相看,但现在看来是不能指望她的灵光一现了。

“还有一件事。”柴原说,“请问广玉兰树在这所学校里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啊?”

“学校里到处都是吧。”柴原扬起手臂朝窗外指了指。

“要有什么意义吗?”关月青似乎是被柴原问晕了。

“比如说在学生之间流传的说法,寓意什么的。”

关月青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些树是什么时候种的?”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就在了。这也和案件有关系吗?”

“只是随便问问。”柴原淡淡地说。

关月青一点儿都不信。

忽然,她猛地抬起头。“我想起来了,那天确实有件挺奇怪的事情。”

“是什么?”柴原急切地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我们开门进入之后发现里面有几只蜜蜂在飞。”

“蜜蜂?”柴原皱着眉不解地看着关月青。

“是。”

“有多少?”

“几只而已,绝没有超过十只。”

在当时的情况下,关月青已经没有心情去数了,只是在十几平方米的休息室里那些蜜蜂显得非常碍眼,还伴着阵阵的蜂鸣。

“后来我们的人到达现场后并没有看见蜜蜂。”柴原说。

“应该是飞走了。”

“应该?”

“我出去拿手机了,再回到那里时已经没有蜜蜂了。”

“你出去的时候,你同事一直留在现场对吧?”

“嗯。”

蜜蜂很可能是那团花瓣引来的,柴原想,但是这依旧不能解释张睿斯手握花瓣的行为。越是想要深入了解就有越多不合常理的事情冒出来,张睿斯的死不仅有不明朗的地方,连现场也存在诸多不合常理的现象。这种感觉一开始就有,现在这种体会也越来越真实了。这些细节和案件有没有关系呢?如果有,它们就像是散落的拼图块,该如何拼起来才能让真相完整呈现呢?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没有答案,张睿斯的孩子是谁的,如果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是不是就能知道死亡的原因了?直觉告诉柴原这将是个不错的突破口,但也是异常艰难的。怀孕的事连张睿斯的父母都感到震惊,外人就更不可能知情了,该从何查起呢?

无从下手是柴原从一开始就有的感觉,现在这种感觉蔓延到了案件的各个角落。

在询问的最后,柴原要求关月青对谈话内容全部保密,并留下了电话号码给她。如果有新的发现,柴原希望关月青能第一时间联系他。接着他又分别和事发当天最后回到实验室的几个学生进行了交谈,整个过程关月青都在一旁默默听着。学生提供的信息与关月青所说的基本一致,四点十五分之后再无人进出实验室了。

柴原来学校之前还是抱有一定希望的,可是旧的问题没解决,还多出了新的疑点,他现在清晰地感觉到心中的郁闷了。

从接待室出来,柴原没有立即离开。他沿着空中回廊向实验楼走去,休息室被封了,可是柴原认为有必要将整个楼层的情况再仔细确认一遍。

 

 

3


第三支烟抽到一半的时候,学校附近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连几分钟前逗留等人的那几个学生也骑车离开了,站在街对面便利店门外的魏立行仍不时向校门的方向张望。隔着黑色的铁栅栏,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灰白色的教学楼中款款走出。魏立行把烟扔在地上,踩灭,在车流的缝隙中穿过马路,朝着学校的方向走过去。

即使跟在后面对方也没察觉,在离关月青一步之遥的身后,魏立行开口道:

“才忙完吗?”

关月青应声回头,一看是魏立行便放慢了脚步。

“刚才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学生吗?”魏立行问。

关月青挤出一个微笑。“被你说中了。”

说是关于学生的事也不尽然。因为柴原突然到访,关月青不得不和别的老师倒课。原本分散于全天的课程最终全部改在了下午,连续四个多小时的课,关月青小腿都肿了起来,放学后她在办公室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这期间当然有晚走的学生拿着习题过来请教,关月青只好耐心讲解,没想到时间一晃就过了半个多小时。

若不是担心王珺以后问起,她才不会承担起打探的工作。现在关月青竟然有些后悔了,要是没有这些杂事,她应该早就下班了。

“他们最近也开始变得积极起来了。”魏立行笑着说。

“可能是快到期末考试了吧。”

“是因为现在学的内容太难了。”

“不只是难,临近期末课程也变密集了。”

“是啊,光是下午我就上了四节课。”

说起会考,关月青更关心的是成绩:“什么时候公布结果?”

“应该这周末就能见到了。以前都是一周出成绩,会考阅卷很快的。”

其实,关月青并不是真的在意具体分数。对她来说,这次的成绩已经和会考这件事没什么关系了,她更想通过严格的考核对学生的水平有个大概的了解。

因为下班时间比平时晚了很多,现在正好赶在路上最拥堵的时候,在他们一侧就是慢慢蠕动的车流。并肩走了一小段路,再往前就是关月青等车的地方了。

魏立行说:“一起吃晚饭吧。”

“嗯⋯⋯好啊。”关月青应允道。

“一起吃饭”听上去像是随口一说,可关月青心里明白,魏立行的潜台词应是:希望今晚得到你的答复。

上一次,两人从咖喱店出来的傍晚,魏立行表达了他内心对关月青的好感。看着一脸真诚的昔日同学,关月青毫无准备,她没有当即做出回应,希望能够考虑几天。

因此,今天便绝没有拒绝人家的理由了。

“吃什么好呢?”魏立行关心地问。

“还是你来决定吧。”不知为何,关月青预感魏立行早就有打算了。

“那好。”

魏立行推荐了一家小有名气的港式茶餐厅,就是离学校有段距离。两人坐上出租车,车子开了大约四十分钟终于抵达。

“如果不是堵车的话还能快一些。”魏立行看着后面的车流说。

下了车,魏立行走在前面,前方一张不起眼的招牌下就是餐厅的大门了。一进入饭店前厅,就有看似大堂经理的年轻男人走上前来,在他的引领下两人来到餐区。

和外面低调的装饰不同,饭店内处处流露出浓郁的中式风格,令人可以感受到装潢的用心。这里差不多已经坐了四成人,大都是年轻的上班族,有少数学生模样的,总之都是年轻人。

关月青挑了一张位置相对安静的双人座,坐下后不禁再度欣赏起周围的环境来。餐区特意设计成回廊的样子,在中间位置有一块小型的鱼池,里面养着几条锦鲤。

“怎么样,很有特色吧。”魏立行稍显得意地说。

“这里设计得倒是挺用心。”

这时,服务员送来了菜单。关月青只要了碗馄饨面,魏立行自己点了牛腩面,另外又加了份榴莲酥。没多久,服务员就上餐了。

“今天,”魏立行说,“那个叫柴原的警察问了我实验那天的情况。”

“我知道。他先来找的我。”

“我猜也是,不可能只问我。”

魏立行夹起一块牛腩。

“不过没什么,毕竟我一直在班里,那么多学生都能做证,他简单问了问就结束了。不过他问我有没有看见可疑的人我还是挺意外的。”

被柴原如此盘问时,魏立行马上反应过来这是针对排查嫌疑人而进行的调查。

关月青叫来服务员,又要了两杯冰可乐。

“你看见了吗,可疑的人?”不知为什么,关月青也开始关心起这件事来。

“一个都没有。”

实验那天,魏立行并没有像关月青那样允许早下课,所以柴原划定的四点至四点十五分这个时间范围内,真正属于学生活动的时间只有十分钟,也就是四点五分至四点十五之间的下课时间。在这期间,魏立行先是监督实验,下课后则带领学生去归还显微镜,整个过程都没有发现可疑的人或事。

这样的回答让柴原一度产生动摇,要将凶手作案的时间缩减至四点至四点五分的五分钟内。然而考量之前掌握的信息似乎意味着张睿斯就是自杀而死,这与柴原预期中的结果相悖。

“他是在怀疑凶手出自学生中间吗?”魏立行问。

“我哪知道,可能是吧。”

关月青想起柴原说过不能对外人泄露有关调查的谈话内容,可是转念一想,既然魏立行也是被问话的对象,保密与否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呢,我觉得他问问题的方式和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或许是为了排除他杀的可能吧。”

“休息室是反锁着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自杀。”

关月青不置可否,低头吃着面。

“你还记得我们刚进去时屋子里有几只蜜蜂吗?”

“是有那么几只。”

“后来去哪儿了?”

“飞出去了,怎么了?”

“是你赶出去的吗?”

“当然了,咱们进去的时候我不也在往外轰吗。”

“为什么会有蜜蜂?”

“飞进去的吧。”

“蜜蜂会对尸体感兴趣?我不这么认为。”

“说不定张睿斯进去之前就在里面。”

“那她为什么不赶出去。”

“一心赴死的人不会在意外界的干扰。”

“那不见得,换作是我会更介意。”

“也许吧。”

关月青端起玻璃杯喝了口可乐。

“我总感觉那些蜜蜂不该出现在那间屋子里。”

“为什么?”

“它们不属于那里,就像是多余的事物。”

“是你多虑了。”感受到了同事忧虑的心情,魏立行立即开导。

“不,我这是最直观的感受。”

感受到对方的认真,魏立行也开始思考那天的事情。

“我当时也在,没觉得哪里不妥。”无论怎么看,魏立行也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你觉得都很正常吗?”

“我们开门进去,屋子里的摆设都完整呈现在我们面前,没什么不正常的,所有物品各在其位。要说有不该出现的,就只有张睿斯才不属于那里。”

“这么说也对,可是⋯⋯”

“别可是了。”魏立行打消了她的念头。

“我还是觉得要有存疑精神。”

“不会是怀疑蜜蜂吧,蜜蜂是不会杀人的。”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关月青辩解道。

“那你在困扰什么?”

“没什么。”

关月青扫视了一眼别处,又开始吃馄饨。

“刚才说的只是我的主观感觉,不一定准。”

“要说怀疑,我也不是一点儿都没有。也许张睿斯留下了什么遗言,但是也有可能被藏起来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故意追究学校的责任。”

这的确是个大胆的猜测,但是要想求证也很困难。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外人很难再找到遗书什么的,这不就成了⋯⋯”

“死无对证。”魏立行说。

“那你觉得遗书是在哪呢,张睿斯死的时候带在身上,还是家里?我觉得带在身上不可能,警察到学校后应该检查过张睿斯身上的物品。”

“那就是家里。”

“既然放在家里那又为什么选择在学校自杀?”关月青意识到新的假设带来了新的疑问。

“我也正在想这个问题,也许是想表达什么。”

“是什么?”

“这就不好说了,可能答案在遗书里。”

“这样还是不能解释张睿斯的死。”

“是啊,无论哪个方向都没有合理的解释。”魏立行说,“那件事你能给我答复了吗?”

像是等待已久,魏立行生硬地把话题引入今晚的主题。

“我觉得,还是不要在一起了。”关月青低着头,仿佛是在跟馄饨说话似的。

“是嘛,那好吧。”魏立行继续吃着面条。

一问一答之后谁都没有说话,但关月青心里却无法平静。这种情况最好的回答是实话实说,虽然伤害对方感情已经是在所难免了,但至少应该由自己做出解释。

“是因为冼驹吗?”过了好一会儿,魏立行才打破相对无言的局面。

“当然不是!”

终于等来机会,关月青抬起头,表情极为严肃。

“我只是好奇才问的。就算是也没关系,不必紧张。”

“是真的与他无关。我非常清楚,只有翻过那一页才能让生活继续。不是无情,只是人不能为过去的事情牵绊。决定出来工作就是因为已经调整好状态了,不然我肯定还会在家休养。”

“这么做是对的。”

“我之前说过我没事儿了,那就是说明我真的没事儿了。”关月青点了下头。

“他当初怎么追的你?”

魏立行一边张望一边喝着冰可乐,右前方的一桌人正不知为什么大笑,他不禁多看了几眼。

“冼驹啊。”

“对啊,给我讲讲吧,我挺好奇的。”

“其实也没什么。”关月青说,“你还记得咱们系大三暑假时组织的那次野外实习吗?”

“在山里的那次?”

“嗯,就是那次。”

那时正值七月,系里安排了野外实习,这对刚刚结束期末考试的一群年轻人来说正是个放松的好机会。虽然是学习任务,可能够实地接触动植物样本总好过面对课本和标本。也就是那年夏天,魏立行已经开始着手自己的毕业设计了,他记得,为了不影响实验进度,自己早早就做好了携带样本参加实习的准备。

“听说咱们要去的山里每年夏天都会有好多萤火虫,出发之前大家就非常期待。后来到了驻地我们几个女生都在晚上进林区找过,可惜连一只萤火虫的影子都没见到,大家都挺失望的。”

“然后呢?”

那次野外实习对魏立行而言印象深刻,至今他还记得几天的调查中都采集到了什么样本,然而同一件事听别人从不同角度讲述,他也有点儿听得入迷了。

“后来一连几天都没发现萤火虫,我们也就有些心不在焉了。加上白天还要观察动植物,做记录什么的,萤火虫的事也没人再去关心了。”

“‘我们’是指你和别的女生吗?”

“我们班的几个。”

“你们晚上进林区胆子真是不小。”

“人多就不在乎了。”

“没遇上什么毒虫吧?”

“岂止!”回忆往事显然触及了关月青的兴奋点,她忽然来了精神,“为了不惊到那些小虫子,我们连手电都没带,只靠手机屏幕的光摸着黑走。第一天晚上还忘记带驱蚊水,被咬了一身的包。”

“没迷路回不来就是万幸。”

“我们白天做了记号。”关月青稍显得意。

“继续说,后来怎么样了?”魏立行催促着。

“实习第十天的晚上,冼驹约我出去,说是要送我礼物,我问是什么,他怎么也不肯说就让我跟着他往林子里走。走了好远,忽然看见前面黑暗中有绿色的光在移动,等到走过去时才看清是几十只萤火虫正在空中飞。”

“萤火虫?”

“嗯。”关月青说,“有几十只,你能想象吗?”

“有那么多吗?”

“应该更多,几十只只是在眼前的,远处和天上也有。”

“天上?”

“也就树梢那么高。”

那天晚上,关月青跟着冼驹已经走出驻地好远,树林里漆黑一片,黑暗中绿色的光飘忽不定,飞虫聚集的地方隐约映出了树的影子,影影绰绰的梦幻画面令关月青难以忘怀。

“萤火虫是哪里来的?”

“他捉的。”

“在哪儿捉的,捉了这么多?”

“应该就是附近。”

“可是如果附近有你们不早就看到了吗?”

“所以后来我想我们之所以没看见应该是被他捉去了。”

“他告诉你的?”

“好像是。”

其实关于萤火虫的事关月青也不是非常了解,当时自己太兴奋,根本顾不上问这问那。别说问了,明明都惊讶得说不出话了。

“后来他又提起过这件事吗?”

“没有。”

“原来如此。”

魏立行失神地盯着桌子,像是陷入了沉思。

“然后呢,你答应做他女朋友了?”

“本来就很聊得来,只是从来没往那方面想。为了让我高兴愿意去捉萤火虫的确让我很感动,他这么用心我觉得可以交往着试试。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时隔多年,再度回味这些恋爱中的事,关月青的语气里也依然浸透着可爱的气息。

“明白了。”魏立行说,“那后来呢,他是因为什么去世的?”

“车祸,我也在场。”

“你不要紧吧,没听你说起过。”

“我觉得没什么值得提的。”

“所以你才在家休养?”

“其实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很快就恢复了,就是精神上一直不太好。”

“严重吗?”

“就是一时接受不了他去世的事。就算是知道事实无法改变,可是心理上就是不愿意接受。整天恍恍惚惚的,不停地想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让我遇上这种事儿。就在这个问题上钻牛角尖儿,越陷越深,好像钻进了死胡同,走不出去也不愿回头。”

一味沉迷过往,不敢面对现实,那时候的关月青是陷入了无法自救的困境。

“当时是他在开车?”

“我们本来是要出去玩儿的,但是被撞了。”

“是侧撞?”魏立行问。

关月青点了点头。魏立行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难为你了。”

“已经没事了。”

魏立行挑起一筷子面条送到嘴里。时间太久,汤凉了,面也坨了,口感变差了很多。

“遭遇不幸时人总是本能地问为什么是自己,我失去研究生资格的时候也是。”

“你那只是运气不好。”

“有什么区别吗,难道你运气好?”

“我不是这意思。”

“你是在安慰我?不用。过去那么多年,我也一样不会介意了。”

关月青只是不希望同学用自己的遭遇安慰别人,没想到却弄巧成拙了。

“要说都是命中注定也不科学,可是最后把一切归结于运气的话好歹接受起来比较容易。”

“哪有什么命中注定。人总是把无力改变的事情说成是命中注定,这其实是自欺欺人的做法。”魏立行说得有些激动,“人做任何事情都应该拼尽全力才对,这样万一失败的话也好说是运气不佳造成的。可惜大多数情况人们根本就没努力到那个程度吧,因为自身的各种疏忽大意才导致了不可挽回的结果。”

“啊?”

“不是吗?”

“这⋯⋯”

“我现在就觉得是。”

话题已经是越偏越远了,关月青并不能理解魏立行说话的意思,但还是听得出他正因为不能追求自己而懊恼。既然说什么都不能安抚对方的心情,自己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赶紧闭上嘴。

但是不管怎样,关月青并不为直截了当地拒绝感到后悔。这种事还是快刀斩乱麻为上,如果抱着“还能做朋友”的态度继续给对方传递好感,万一被会错意将来更麻烦。

就算表面看上去若无其事,可是遭到心仪的人拒绝任谁心里都不会好受。也许说起以前的事情就是个错误,从一开始就该回避魏立行的问题。明明是自己都已经释怀的旧事现在又何必拿出来和第三人分享,关月青在心里埋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