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逸翔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见他不说话,应佳妮有点心急。这个问题她憋在心里很久了,但一直不知道该问谁,今天总算找到对的人,不吐不快。
“他……就是普通人,没啥特别的……”肖梦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侯逸翔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在他的记忆力,翔子就是翔子。用一句话描述你最好朋友的一生,最后的结果就是说不清。
“他是个内向的人吗?”应佳妮又想起幻象中朝她说了一句什么的侯逸翔。她曾经搜索过侯逸翔,但除了他自杀的消息,什么都没有找到。在只言片语中,很难看出他经历过什么,因为报导的描述也是非常模糊,更多的是亲友和师长们的震惊和遗憾、悲伤。应佳妮想给脑海中那个不搭理她,最后却漠然回头的男生一个完整的形象。她脑补他是个内向的人,因为大家总说内向的人容易想不开。
“内向什么,分人。”肖梦杰耸肩,“他见到陌生人基本不会聊天,和熟人一起山吹海哨聊一宿都没问题。”
“这样啊。”应佳妮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对这个答案感到失望。侯逸翔也没什么特别的嘛。既然如此,刚刚经历累死人的高中,上了大学,大家都想着能轻松一些了,他为何会想不开呢?
“你和侯逸翔是约好了,一起考这边的大学?”阚文哲问肖梦杰。
“侯逸翔最开始是想考老家那边的大学。他家里人不愿意,那所大学不是重点。后来我劝他一起考过来。”
“你们还真是最好的朋友。”应佳妮羡慕。
“唉,本来我俩都报了工商大。”肖梦杰低下头,“最后他考上了,我差了一分,改报了农林大。”
“两个学校离得不远嘛。”应佳妮说,“我一个人来上学,刚认识了几个老乡,能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一起念书可真好。”话出口她就后悔了,光顾着羡慕人家的友谊,忘了侯逸翔已经不在了。“不好意思啊……”她赶紧道歉,“我的意思是……”
“没事。”肖梦杰耷拉着脑袋,“要是我能多考一分就好了。”
“说过你很多次,不要把一切都往自己头上扣。”顾依珩略带忧虑地看着肖梦杰,“你就算上了工商大,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陪着侯逸翔。他要是真的心意已决,你是没有办法的。”
“要是在一个学校,他有什么不对劲我应该能早点发现。”肖梦杰对她的安慰并不领情,“工商大开学早,入学以后他们要去军训两周。他们快回学校了,我才来报到。开学了,我们学校又安排每天晚上集中学军事理论课。”
“所以来大学城以后,你们一直没见过面哈。”应佳妮好奇。军训,工商大入学要军训吗?我们今年怎么没安排?入学手册上也没有写。
“我来报到后就跟他见过一面,平时就是手机上聊两句。”肖梦杰说,“我们又不是女孩子,天天煲电话粥。”
“女孩儿也不是都喜欢絮絮叨叨。都什么年代了。”应佳妮不悦。
“侯逸翔出事前,你没发现他和平常有啥不一样。”阚文哲岔开性别歧视的话题。
“别提了。”肖梦杰更加伤心,“那天我们吵了一架,谁也不搭理谁,手机上也不联系。”他扣上咖啡纸杯的盖子,“唉……谁知道他……”
“为什么会吵架啊?”应佳妮问。
“三言两语说不清。”肖梦杰恹恹地回答。
为什么会吵起来呢?现在想想也就是话赶话把脾气勾了上来,真是不值得啊。
翔子这个人有时候太较真,脑子里的小剧场一出接着一出,不算大的一点事也会演绎成好莱坞大片。肖梦杰常笑他不该读工商大,应该去念电影学院,将来当个编剧说不定能成名。可平常人想太多总是给自己找堵,尤其是对于过去了很久的事情,总是提起又有什么意义?
想想自己当时的态度确实很差,肖梦杰自责。好容易学校给了一天假不用晚上上课,想约翔子出去逛逛,结果不知怎么就提到了老家,提到了高中……好像是因为电影院门口那张小清新的海报?记不得了,总之也是自己嘴贱多说了一句,不知不觉气氛就不对劲了。真是不明白翔子的心事。那件事又不是他的错。也许他当初不该避实就虚,但谁能想到会被教导主任逮住?学校的处理也不算不合理,后来的事,真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呃……他该不会是因为那件事……毕竟跳楼……不,当时事情都已经过去大半年了,他真要跳楼也不用等到高考后,来大学才跳吧。所以跳楼只是巧合?这是一年以来肖梦杰最不愿问自己的问题——是不是我傻兮兮的旧事重提,让他有了轻生的念头?
“他到底对你说了什么?”肖梦杰抬头盯着应佳妮,渴望的眼神看得她浑身发毛。
“谁说了什么?”应佳妮避开他的目光。
“你不是看到了侯逸翔吗?他跳下去之前,对你说了什么。”肖梦杰腾地站起来,手里的咖啡差点洒了。
“我不知道……”应佳妮后退两步,躲在了阚文哲身后。“他是说了什么,但我听不到。”
“是谁告诉你侯逸翔对应佳妮说了什么。”阚文哲警惕起来,护着身后的女生,看了一眼顾依珩。
“我们研究所从没透露过这些细节。工商大保卫处更不会说出来。”顾医生也是眉头一缩,“肖梦杰,怎么回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肖梦杰做出无辜的样子,“同学里传了好一阵子了,说工商大一个女生在开学时被侯逸翔的幽灵吓坏了。幽灵还对她还说了遗言。”
“哪些同学说的?”顾依珩追问。
“啊呀,这可就说不清了。”肖梦杰挠头,“反正我是从班里女生那边听到的,她们……大概是听在工商大的老乡说的。我估计啊……是不是应佳妮和宿舍的室友说过,然后一个传一个,大家就都知道了。”
“我……她们答应我保密的。”应佳妮生气。当日从医院回到宿舍,唐雨娴她们七嘴八舌地围着她问东问西。她很害怕,想找人聊聊,于是就一股脑都说出来了。
不对啊,室友们并不知道侯逸翔。肖梦杰肯定在说谎!
“你别瞪我啊,我真的只是听说。”肖梦杰辩解,“说你在你们学校中心教学楼女厕所看到个跳楼的男生,是幻觉。这事,知道的都会想起侯逸翔的。”
“他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阚文哲将信将疑,但他看肖梦杰那样子,不是能干出什么坏事的孩子。
“佳妮收到的那条信息是你发的吧?”顾依珩问肖梦杰。
“啊,我室友最近在玩阅毕即焚的信息,拿着传作业的答案。”肖梦杰点头,“我也是从一个学长那里拐了几道弯问道应佳妮的手机号。他们还以为我要追她……”
“你可饶了我。”应佳妮继续瞪他。
“我是听说你挺苦恼,不知道自己看到是啥,好心给你提个醒,又怕你误会。”肖梦杰撇嘴,“后来顾医生带你去互助组,我想散会后和你打招呼,结果你提前跑了。今天……唉……”
“你好意思说。”应佳妮翻白眼,“一次两次吓得我够呛。”
“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真想找佳妮聊聊,直接跟我说就好了。”顾依珩嗔怪,“地下搞这么多小动作。”
“年轻嘛,欠考虑。”阚文哲设法圆场,“佳妮并不知道所谓侯逸翔的遗言是什么。而且现在也没搞清她为何会看到侯逸翔,就算听到什么也不能作数。”
“好友突然没了,你的心情可以理解。”顾依珩对肖梦杰说,“今后别偷偷摸摸的了。”
“实在抱歉,帮不了你。”听他们这么说,应佳妮觉得肖梦杰怪可怜,心里不那么别扭了。
“我就是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寻短见。”肖梦杰皱眉。
“侯逸翔出事后,我看过他入学时的心理评估。”顾依珩回忆,“从报告上看,他没什么心理问题,所有指标都在平均值之上。”
“会不会是在入学后那段时间,他遇到了什么事?”阚文哲猜测。对于侯逸翔的事,他只是有所耳闻,并不清楚详情。
“事后对他同宿舍的同学做了调查,没发现异常。”肖梦杰回答,“除非他们没说真话。”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阚文哲觉得他话里有话。
“没什么。”肖梦杰明显迟疑了一下,“只是他们说出事那天下午,侯逸翔和他们一起吃饭时还有说有笑。几个小时后他就独自跑去跳楼,说不过去吧。”
“那是很奇怪了。”阚文哲点头。
“你问过他家里人吗?”应佳妮问肖梦杰,“他们会不会知道什么?”
“不知道啊……”肖梦杰缩了一下脖子,似乎在害怕什么。他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侯逸翔自杀,确实还有疑点。”顾依珩说,“只是教学楼的监控拍到他是自己进的女洗手间,警方调查也没发现洗手间里有可疑痕迹,所以才会有自杀的结论。”
“为什么是女洗手间呢?”阚文哲疑惑。
“出电梯对面就是女洗手间,旁边是男洗手间。”应佳妮说,“他心里有事,走错了吧。”
“其实女厕所这事……”肖梦杰张张嘴,又突然一低头,“或许只是巧合。”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但不愿意说出来,阚文哲心想,还是不敢说出来?他虽然是保卫处的干部,但交通大学保卫处管不了人家工商大学的事。真怪,肖梦杰既然是侯逸翔生前最好的朋友,能看得出来他对侯逸翔的死心存疑虑,为什么不肯有话明说呢?也许是不相信我和顾医生吧。得找个机会和他们学校的同事打听一下才是。
“肖梦杰,你惹什么事了?”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跑过来。
“罗老师。”肖梦杰起身相迎。
“不好意思,我是他们学院的辅导员。”罗琛和阚文哲、顾依珩交换电子名片。顾依珩对他没什么印象。大学城里学校众多,每个学校在心理研究所有不同的对接人。交通大学是由她负责的。工商大学印象中应该是同事小孟在联系,只是各学校参加心里互相项目的师生都会在顾依珩这里备案。
“你这是闹什么妖?”罗琛看着肖梦杰一身脏,“你们室友给我打电话,一个说你欺负女孩子被医院保安抓了,另一个说你被一个女孩子打了。怎么回事啊?”
“一场误会,没大事。”阚文哲简单给他讲了事情经过,略过了罗琛不需要知道的部分。
“唉,你说你,毛毛躁躁。”罗琛摇头,“互助组认识的同学,你要打招呼大方点啊。背后来一下子,人家不打你才怪!”
“我错了。”肖梦杰吐舌头。
“你赶紧跟老师回学校吧,换件衣服。”顾依珩送他和罗琛离开医院急诊大楼。
“那女孩挺可爱的。”走在明亮的路灯下,罗琛朝肖梦杰微笑。
“您可别……哎呀,不是的。”肖梦杰大红脸,“我是想问她侯逸翔的事。”
“她是大一新生啊,怎么可能……哦!”罗琛眼珠一转,“就是学生里在传的,那个看见侯逸翔幽灵的女孩?”
“您说应佳妮会不会是传说中的通灵反应?”
“别胡扯,哪儿来的通灵!”罗琛鼻孔出气,“心理研究所的医生在照顾她,估计是在搞研究啦。”
这几年,大学城里真不太平,罗琛心想。去年是工商大的侯逸翔入学没多久突然跳楼。今年交大女生沈萌自杀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前阵子才查清不是自杀,牵扯了一个男生,还有不少警方不愿透露的内幕。哦,对了,刚才那位阚老师就是交大的,看同年入职的群里有人在说他们学校一个老师也被发现和那个案子有关系,在医院抢救呢。唉,真是可怕,不过虽然还有疑点,案子的来龙去脉总是查得差不多了。不像有些事,一晃一两年就是查不个所以然。
说起来,那个叫应佳妮的女生也挺怪,罗琛看着天上的明月。她真的看见了死去的侯逸翔吗?如果说她能看到过去的事,不管是通灵还是宇宙射线眷顾了她,会不会……“罗老师,您想啥呢?”肖梦杰拉了一下罗琛的胳膊。他这才注意到路边有几辆共享单车。
“没事,走吧,宿舍快要熄灯了。”罗琛掏出手机。嗯,有机会得找心理研究所的人问问清楚。

2
“谢谢杰哥!太谢谢啦,我昨天还琢磨要不要跟班长登记订书。”应佳妮在电脑上输入肖梦杰给她验证码,点开的军事理论课教材。想着前几天泼他一身咖啡的事,她有点不好意思。
“验证码三年内有效,我去年考过就不用看书了。”肖梦杰叼着吸管喝饮料,“学校也鼓励大家共享教材嘛。”
这两天他一直觉得自己冒冒失失吓到了应佳妮怪不好意思,所以鼓起勇气发消息约她来学校附近一起吃饭,算是赔礼道歉。大学城里各个学校的一些公共课是通用的电子教材,于是他还没过期的验证码都可以分享给应佳妮使用,帮她省下几笔开销。
“那说好了,今天我请客。”应佳妮开心地大笑,“这回我英语、思修、体育、计算机课的教材都不用定了。”
“下次你请,这次我都定好套餐啦。”虽然是新时代了,肖梦杰还是觉得让女孩请客有点没面子。今天本来想把顾医生和阚老师都请来,可惜他们都还没有下班。
服务员端来内容丰富的餐盘,应佳妮谢过肖梦杰,收起电脑,打开消毒纸巾擦手。之前是错怪了他,肖梦杰人还是挺好的,这几天教了她不少在学校里怎么抢课,哪个餐厅更好,去什么地方能找到更多的课外书。想来这就叫不打不相识吧,有个高一届的学长可以关照自己感觉真不错,想到这里,应佳妮傻乎乎地笑出了声。
“你们学校今年取消军训了吗?”肖梦杰抓起炸鸡翅,“我记得去年,翔子他们报道后就没几天就开始军训。”
“没有取消。”应佳妮摇头,“我问过老师了。今年我们报到比去年晚了将近两周,所以没时间军训。听老师说等明年和下一届一起训,必修嘛。”
“为啥要晚开学呢?”在肖梦杰的印象中,工商大比他就读的农林大开学早,所以去年他来报到时,侯逸翔早已经办好了入学手续,去军训基地了。
“不知道啊,说是今年临时调整的。”应佳妮啃鸡腿,“我也觉得怪异呢,但多问几句老师就不肯说了,让我好好念书别当十万个为什么。”
“他们总是把咱们当小孩,好多事不愿意告诉咱们。”肖梦杰感同身受,“佳妮,你晚上有课吗?”
“没,不过我得研究下听讲座那个系统。”应佳妮抱怨,“要求四年内要听十场校内讲座和五场校外的。我还没学会怎么登记选择讲座。”
“咦,巧了。一会儿我们学校就有个讲座,你跟我去听呗。”肖梦杰说,“会场刷手机登记也行,系统会有记录。”
“你们的专业我听不懂。”应佳妮为难。
“是创业讲座。请了一个毕业创业成功的学长,也是我们系的课外导师来讲,所以我们必须参加。”肖梦杰解释,“这种讲座你是可以选的。我们专业的,你选了也不作数。学校不傻,怕咱们乱刷讲座充数。”
“那敢情好。创业啊,我刚好有兴趣。”应佳妮拿出手机搜索农林大的讲座信息,“我先登记试试看。别到了现场没座位了。哦……离这里还不远,在你们学校活动中心。”
“嘿,今天还真是什么都巧。”肖梦杰舔舔手指,悄悄指向门口的一个单人桌,“看到没?那就是齐晖学长。他是我们学校高材生,三年前毕业,和同学在大学城的创业基地开了个搞基因技术的公司。”
应佳妮回忆入学时老师带他们参观过创业基地的几家明星公司。创业基地有各种优惠政策,学校鼓励学生们毕业之后去那里开公司创业,据说很多外国大公司都盯着想收购那里的几家创业公司呢,估值动不动多少亿可真厉害。
“齐晖学长是大学城里的名人。”肖梦杰露出得意的样子,“他现在在给我指导课外设计项目,准备参加全国的大学生双创比赛的复赛呢。”
“你可真幸运。”应佳妮感叹。
“我介绍他给你认识啊。”肖梦杰很受用她的羡慕。
“现在不合适啦。”应佳妮努嘴。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快步走到齐晖的桌边,附身对他说着什么,神情严肃。齐晖抬头看着他,眉头渐渐缩成一团,放下手里的筷子。
“是你们学院的同学?”应佳妮好奇。
“不,看校徽……是政法大学的老师。”肖梦杰琢磨片刻,“哦,不,应该是研究生。好多政法大的学长学姐在创业基地做法务服务和实习。估计他们在谈公事,咱们就不要打扰了。”
“嗯……”应佳妮目送青年转身离开,若有所思。
“我说,你该不会是又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吧?”肖梦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自从知道了应佳妮的“特异功能”,他就总是忍不住多想。
“啊,没有,我只是觉得他们两个好像在吵架。”应佳妮摇摇头,“嗨,也反正不关咱们的事。”
“是啊,赶紧吃吧。”肖梦杰看表,“讲座七点开始,咱们六点半得进场。”
天色渐黑,灰蓝色的穹顶上浮现出几个隐约的星座图案。吃完晚饭,肖梦杰带着应佳妮从农林大学的侧门进了学校,抄小路很快来到外形如飞碟的大学生活动中心。三个出入口都挂起讲座的海报,排着准备入场的队伍。
“今天有两个主讲人啊。”应佳妮看看海报又看看手机。
“齐晖学长是和同班同学一起创业的,听说他们在学生时代就是最好的朋友,住同一个宿舍呢。”肖梦杰教她在门口志愿者手中的机器上输入学校和学生证号码,再刷脸验证身份。很快两个人进入会场,找到系统安排好的座位。
创业讲座是大学城里最受学生欢迎的课外讲座,因为国家每年都有鼓励大学生创业的政策和资金,还有创新和创业的大赛,也因为这类讲座没有专业讲座那么枯燥,容易写出观后感。应佳妮刚入学不久就从班长那里拷贝了一个压缩包,里面是前几届学长们留下的,各类作业、论文、观后感、报告的模板和范本。班长特意告诫她们,千万别让老师们知道。
人比想象得多。肖梦杰和几个认识的同学打招呼。不到十五分钟,会场里已经坐满了人。据他观察,有一半不是本校的同学。
讲台上,穿着休闲西装的齐晖正在和一个穿着绿色长袖T恤的志愿者聊着什么,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他二十六岁,中等身材,瘦长脸上透出一丝疲惫。有人搬来了无线麦克风。齐晖打开电脑,敲了一阵子,凑近朝麦克风吹气,会场的立体声扬声器里传出嘶嘶声。
“听得清吗?”他用正常的音量问台下观众,得到此起彼伏的肯定回应。“我们现在试下视频连线……”齐晖低头敲键盘。他身边的志愿者拿起遥控器打开背后的半弧形LED屏幕,调解亮度。
很快一张年轻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看起来和齐晖年纪相仿,穿着领口皱巴巴的休闲衬衣。摄像头的视野有限,只能看出他应该是坐在一间办公室,背后不远处漂亮的天鹅绒窗帘在灯下闪着柔和的微光。
“这就是另一个主讲人,吴捷。”肖梦杰给应佳妮解释,“他们今天好像要介绍公司新的实习项目。应该是齐晖在这里讲,吴捷在公司里给咱们展示工作空间。”
大学城里的学生从大二开始就可以申请到创业基地的各个公司实习。学生可以增加工作经验,得到实践学分,还不用担心去外面的公司会被过度盘剥。公司使用实习生可以压缩成本,节约大量的五险一金。只是有一些老师抱怨学生总想着去实习,美其名曰“学东西”,反而耽误了功课。
“你那边看着有点暗,把灯打开吧。”齐晖对合伙人说。
“稍等一下。”吴捷环顾四周,用手势控制调解室内灯光。很快,他的脸在视频里看起来不那么灰暗了。
“可以了,学长。”志愿者对着电脑摄像头点头示意。会场里,学生们七嘴八舌聊着天,音量几乎淹没了他们的低声交流。
“抽奖的礼品准备好了吧?”齐晖看表,还有五分钟讲座就要正式开始。
“实习生下班前都准备好了。”吴捷好像是从桌子下搬出一个和笔记本电脑差不多大小,和茶杯一样高的纸箱。“我看一下。”他一边朝会场里的合伙人点头,一边撕开纸箱上的封条,掀开盖子。
砰!盒子炸开,火光四射,烟雾腾腾。巨响隔着屏幕仍然惊心动魄,立体声扬声器发出呜呜的刺耳杂音。会场里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停下嘴,捂住耳朵,惊诧地看向只剩下满屏雪花图案的大LED。会场内一瞬间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阵阵尖叫。
“爆炸了吗?”
“是炸弹!”
“吴捷学长的办公室炸了!”
“那个礼品的盒子!”
“快报警!”齐晖失声大喊压住了所有人的惊恐呼号。被吓呆的志愿者这才回过神,扭头往门口跑。
他这一动不要紧,从没亲眼见过如此可怕一幕的学生们立刻从不知所措切换到夺路而逃的模式。大家你拉我拽,抱着电脑冲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出口,好像背后有几只怪兽在追赶似的,边跑边叫。
”不要乱!大家注意秩序……”门边的几个志愿者想起了自己的指责,但凭他们几个根本拦不住潮水一般的人流。
“出事了,赶紧走。”肖梦杰招呼应佳妮,抓起自己的书包,跟着几个同学往外跑。跑到门口,他突然意识到应佳妮没有跟上自己,回头一看,她还端坐在座位上,像一尊栩栩如生的泥塑,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雪花闪耀的LED屏。
搞什么!肖梦杰推开不断涌向自己的人群,挤开一条小路,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她的身边。他伸手拉住应佳妮的胳膊想把她拽起来。她却一动不动,只是瞪大眼睛凝视着LED屏。她该不会是……肖梦杰松开了手,顺着应佳妮呆滞的目光的方向看去,但除了如细菌般塞满屏幕的黑白斑点,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佳妮,醒醒!”肖梦杰伸手在应佳妮眼前晃了一下。她的身体突然一放松,差点摔在他的身上。
“刚刚,那上面……”应佳妮伸手指着大屏幕,脸上的麻木消失,换上一丝惊恐。
“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肖梦杰扶着她。
“是一个女人。”应佳妮捂着额头。她看得清清楚楚,吴捷打开礼品纸箱的一瞬间,火光和烟雾伴随着爆炸声充满了整个屏幕。视频信号立刻就断了,LED屏上一片乱糟糟的雪花图案。但很快,黑白乱闪的颗粒淡去,一张脸慢慢变得清晰。
那是一个女人,圆脸,丹凤眼,薄嘴唇上涂着土色的口红,给人一种挺尖刻,不好说话的感觉。她齐肩的头发染成黄褐色,显得脸色有些病恹恹的,黑色的棒球夹克胸前是……哦,黑色丝缎光泽的刺绣图案,是喜鹊吗?不,细看应该有长长的脖子和扇形的尾巴,所以是仙鹤啊。女人在说着什么,一脸严肃的样子,只可惜和之前几次一样,应佳妮完全听不到她的声音,但是可以看出她有点不高兴,似乎是在抱怨。她站在……好像是树下?嗯,街边的树……一只手突然出现在眼前,让她一阵头晕,女人的影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