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定目击者
午晔 著
内容简介
是在做梦还是幻觉?她总是能够看到过去发生的一幕幕场景,清晰的、模糊的、碎片的画面都能印证过去发生的事实。她看到一年前跳楼自杀的男生和自己一起走进电梯,看到数月前在操场上突然中毒倒下的篮球队员……应佳妮不知道自己是病了,还是自己疯了,“我到底是怎么了?”她经常自问到。
在一个大学城里的不同高校内,发生了多起离奇的事件,每个事件的重要片段又都能够在一个毫无相关的人的脑海中浮现,这是多磨不可思议,这恰恰就发生在应佳妮的身上。
对于这个女孩有这样的“特异功能”,人们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
大学城内的悬案一个又一个地被破解,与此同时,来自黑暗中的未知危险也在朝着“他们”一步步地靠近……
目录
第一章 缘起:幽灵之死
第二章 迷失:无尽的跑道
第三章 暗流:学生会的生意经
第四章 疑云:我最好朋友的秘密
第五章 猜忌:雾中的保研路
第六章 阴影:博士的计划
第七章 窒息:情人坡下的红丝巾
第八章 错愕:流星划过的那一夜
第九章 真相:看不见的对手
第一章 缘起:幽灵之死
2029年9月,秋风在黑夜中呼啸,好像一头融化在寒冷空气中的怪兽,在灯火闪耀的大学城里乱窜。成群结队的年轻人抱着大开本书一样的电脑,有说有笑地走进装饰一新的教学楼。
在大厅的LED自助屏上找到十层一个自习室的空位,应佳妮把自己的脸凑到探头前验证身份,登记使用座位一个小时,连刷了两次才成功。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室友们结伴去唱歌了,只有她一个人想来感受一下“学习气氛”。
观光电梯缓缓上行,校园的夜景在眼前展开。应佳妮心里美滋滋的,瞥一眼和她一起走进电梯的男生却是一脸怅然的样子。他看起来也是新生,手里抱着学校在报到时发的专用电脑,外面的贴膜还没撕下来呢。应佳妮看看自己手里一模一样的电脑,会心一笑。刚来学校没几天有什么不开心的呢?也许是想家了。
“你是哪个学院的?”她忍不住开口问,或许是老乡也不好说。
男孩好像没听见她说什么,只是凝视夜空,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起来。这个人也太没礼貌了,应佳妮皱眉。
叮铃,十层到了,男孩扭头往外跑。应佳妮撇嘴,走进铺着柔软地毯的楼道,眼看着他一头钻进电梯间斜对面的一扇白色的门。咦?那是女厕所啊。应佳妮瞪大眼睛,确认门上的图案和红字。这人要干什么?
壮起胆子推开门,应佳妮探头往厕所里看。白瓷砖反射着温暖的象牙色灯光,空气里是茉莉花清新剂的味道,窗台上……应佳妮愣住了。男孩的电脑放在墙边,他站在窗台上,迎着呼呼的冷风,半抬着头。这是干什么?要不要喊人?应佳妮匆忙掏出手机,哆哆嗦嗦找到今天刚下载的校园报警APP。辅导员老师说,只要按一下,保安会立刻赶到。
男孩回过头,用平静的眼神看着浑身发抖的应佳妮。她看清了那张脸,圆圆的,嘴角天然有点上翘,给人一种和善的感觉。他看起来并不紧张,也不害怕,大眼睛里看不出一丁点情绪。应佳妮糊涂了,大晚上一个男生跑到女厕所,站在窗台上,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可他这表情……男孩的嘴唇动了动,对她说了一句什么。应佳妮没有听清。她条件反射地探出脖子,想问个清楚,他的身体突然向前一冲,消失在夜色里。
有人跳楼!应佳妮觉得心脏像被人死死攥住一样,脑子里嗡地一声,寒意在身体里乱撞,眼前的世界在颠倒翻转,速度越来越快,直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滴滴答,滴滴答……是闹钟铃声,应佳妮睁开眼,看着宿舍熟悉的窗帘和透射进来的秋日晨光,深吸一口气,手搭在汗涔涔的额头上。
“又做噩梦啦?”坐在对面床上梳头的唐雨娴低头问她。房间里飘着麦片的香气,洗漱间传来抽水马桶的哗哗声。
“没事。”应佳妮起身套上绒衣和牛仔裤。早上的宿舍楼就像蜂房,挤满了忙碌的小蜜蜂。8点前要赶到教室签到,今天早课的老师特别严格。她钻进洗漱间,往脸上泼了几捧凉水,感觉迷糊的脑子清醒了一些。
已经一个多月了,那一晚的情景还是会时不时出现在梦中。应佳妮不愿意和大家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他们都以为是她的脑子出了毛病。
“中心教学楼,十层,快!有人跳楼……女……女厕所。”那天在校医院醒来时,她第一反应就是对着围在身边的医生、护士、辅导员和保卫处的老师大喊大叫。
“谁跳楼了,你在说什么?”所有人都用迷惑的眼神盯着她,好像听不懂她的语言。
“一个男生!我看见……”应佳妮哭了起来,“他从窗户跳下去了。”
“没人跳楼啊。”辅导员不知所措,“学校有智能监控系统,有人跳楼这么大的事,肯定会报警。”
“今天没听说出什么事。”医生和护士面面相觑,抬手按几下连在应佳妮手腕上的仪器的LED面板,“她身体状况良好,就是血压略高。”
“我再去确认一下吧。”保卫处的老师无奈。
观光电梯和楼道里的监控拍到了应佳妮上楼,进了女厕所,但全程她都是一个人。其他上自习的同学都选择乘坐楼里的通勤电梯,因为那样上下行比较快。卫生间里只有应佳妮的背包和学生电脑。没有任何男生进过女厕所,更没人从楼上往下跳。
“我真的是看到了啊。”应佳妮哭得更凶了。
“再做几个检查吧。”医生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从一个房间被推到另一个房间,脑袋上扣上一个又一个模样古怪的仪器,回答了记不清多少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应佳妮也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子会不会有什么毛病,直到她看到他们的眼神。
医生让她努力回忆看到的男生,裹在应佳妮额头上的头带在人工智能的控制下可以读取她的脑内图像,描绘出一张如照片一般逼真的肖像画。看到画像的那一刻,医生、保卫处老师和辅导员明明很诧异,虽然他们立刻就掩饰过去,恢复了平静。
是的,我一定是看到了什么。直到今天,应佳妮仍然相信自己绝没有产生什么古怪的幻觉。老师们见过那个跳楼的男生,只是出于某个原因,不方便告诉她。但他们没理由隐瞒这种事啊。而且辅导员说得没错,这么可怕的事,学校可隐瞒不来。他是谁?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应佳妮百思不解。还好,医生宣布她不需要治疗,只是得每周去学校的心理研究所做一次复查。
“别发呆了,走啦!”唐雨娴拍一下应佳妮的肩膀,让她从回忆中跳回现实。
其他室友都去上课了,宿舍里只剩下她们俩。
“马上,马上!”应佳妮匆匆刷牙漱口,往脸上抹了一点面霜,跑出来蹬上运动鞋,抓起书包和手机。
呃,这是谁发来的信息?应佳妮一边下楼一边按手机屏幕。信息来自一个不认识的号码,只有三个字“侯逸翔”,这是啥意思?或许是发错了把。她满腹狐疑地把手机塞进裤子口袋,接过唐雨娴递来的面包边走边吃。
清早的校园里弥漫着青春的笑声和活力。一路上,唐雨娴时不时和遇到的老师和同学打招呼,叽叽喳喳地说着从学姐那里听到的逸闻趣事。应佳妮惦记着那条莫名其妙的短信,几乎什么都没听到。该不会又是学校搞的心理测试。从入学第一天新生就被拉去测试,据说是新的研究成果,可以确保学生情绪稳定,保持努力而积极的学习态度,发现偏差立刻调整。不对,唐雨娴好像没收到信息。那会是谁发的?故弄玄虚不知道要干什么。
踩着预备铃声跑进教室,刷脸签到,座位系统提示她们坐在15排9号和10号。跟看电影似的,应佳妮心里偷笑。
老师还没来,她偷瞄一眼和同学大聊特聊昨晚看过的电视剧的唐雨娴,打开电脑,按了一下屏幕下方的扇形按键接入学校的热点。应佳妮打开搜索框输入“侯逸翔”,点开找到的仅有的一条新闻。新闻的发布时间是一年前,地点是本校内。
“大一男生上课三天后跳楼自尽”,黑体字的大标题让应佳妮差点喊出声。她深呼吸,凑近屏幕,眯起眼睛看新闻附带的照片。是他,就是他,那个在自己眼前从窗户一跃而下的男生。不,这不可能!名叫侯逸翔的男生是去年9月跳楼的,地点是中心教学楼十层的女厕所没错,时间是晚上8点多也没错,但那是一年前的事啊!
应佳妮感到脑子在膨胀,浑身发冷,猛地合上电脑,拍了自己脸两下,确认没有在做梦。我怎么可能看到一年前发生的一幕呢?莫非是见鬼了?
心乱如麻,应佳妮已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抱着电脑跑出了教师,差点撞到准备开讲的老师。她漫无目的地一路狂奔,脑子里都是侯逸翔跳出窗外的画面和新闻上黑黑的方块字。我是真疯了吗?居然看到了幽灵。难怪那天和他说话他毫无反应,难怪大楼的监控什么都没有拍到。世上不可能有鬼,所以他只是幻觉,是幻觉!不,太离谱了,我从没见过他,听说过他,怎么会幻想他的出现?应佳妮气喘吁吁地停住脚步,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跑出了学校,来到大学城心理研究所的大门前。
大学城在三省交界,周围几个省最好的学校几乎都在这里落户。它像一个巨大的罗盘躺在青山绿水之间,罗盘中央有七八个校级联合建立的研究所。应佳妮刚来上学,只知道距离她就读的学校最近的心里研究所和旁边的人工智能研究所。好像警局和中心医院也在这附近。
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那天她看到的男生和照片上的侯逸翔一模一样,但那真的是他吗?难说世上有没有长得相似的人。可是,如果是别人,为何要吓唬自己?应佳妮想不明白。还有那条神秘的信息,究竟是什么人发来的?她拿出手机,用哆嗦的手指划着屏幕。见鬼,那条短信不见了!我真的疯了吗?应佳妮双手捂住脑袋,早上明明收到了短信,怎么会这样?
“佳妮,没事吧?”一辆轿车停在她面前,缓缓降下的车窗里露出顾依珩的脸,“你今天没课吗?”医生下车,看着脸色苍白的学生。
“我还在做噩梦,吃了药不大管用。”在顾医生的办公室喝了一杯热可可,应佳妮没那么紧张了。她不知道怎么和医生解释才能不被当成精神病关起来,只好随口编了一套不疼不痒的理由。
“你最近几次检查,情况良好。”顾医生按着手里的平板,细看满屏的图表和数据。
”我还需要继续吃药吗?”应佳妮忍不住怀疑是不是那些药让她有了不良反应。
“吃完一个疗程可以停了。”医生微笑,“其实我本想在你明天来复查时和你谈,有另一种疗法或许更适合你。我们已经试了大约两年的时间,效果不错。”
“是什么?”应佳妮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其实是一种古老的疗法,和有类似经历或者困扰的人交流,说出自己的故事和苦恼……”
“不,我说不出口。”应佳妮慌忙摆手。她在电视里看过这样的情景,人们坐在一起,轮流讲自己的遭遇。她知道说出来比憋在自己心里好受,但当着很多陌生人的面可太尴尬了。
“别急,你不需要真的说出来。”医生继续报以微笑,“很有患者渴望交流,但又说不出口,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她打开办公桌上的电脑,“两年前开始,借助AI研究所的成果,我们开发了一套意识交流系统。你只要在脑中回忆过往,人工智能就可以读取这些情景,分享给互助组的其他人。”
“大家可以……看到我的经历?”应佳妮有点明白了。
“实际上,你在入学时就用过这套系统。”顾医生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记得当时做的心理测试吗?”
“我们带着头带和耳机,听到问题,在脑子里想一个答案。”应佳妮还记得机器提问的语调缓慢而奇怪,自己当时差点睡着,一直好奇一言不发怎么能评估心理健康。“如果我说谎了呢?”
“那么仪器会监测到你心率和脑电波的变化,识别出来,所以这套系统比让学生填写问卷得到的答案更真实可信。”顾医生问她想不想试一试,“今天上午9点半就有一次互助会。”她看表,“佳妮,你今天上午真的没课?大一的课程现在排得这么松了啊。还真是快乐教育为先呢。”
应佳妮用耸肩敷衍过去,她不知道医生的新建议是不是和那些药一样没用,但现在回去上课,实在是什么都听不进去。就当放松一会儿?
“按您的说法,人工智能可以读取我脑子里的回忆。这安全吗?”她抛出疑虑。
“如果你说的是隐私问题,那大可不必担心。”顾医生说,“人工智能只是读取和分享,不会留下任何存储记录。这是我们设置好的参数。所有参加互助会的成员也必须签署一个保密协议。”她把平板递给应佳妮,让她看几张表格。
“怎么还有单人的选项?”应佳妮看第一张表第一组的两个格子。
“那是个实验项目,对于压力比较大,无处倾诉的人,可以和AI进行意识交互。”医生解释,“所有类似项目用的是一套基于云端的AI系统,包括当初让你做的记忆画像。”
“真的没有小组外的人能读到我的所思所想吗?”应佳妮好奇,但仍然不放心。
“肯定没有,包括作为监督医生的我。”顾医生肯定地说,“交流也不会留下任何记录。我们只是想通过分享,帮患者减压,分享过后,大家可以进行简单的交流,但只限在会场之内。”
能“说”出心里话也不错,应佳妮心想,一个多月了,她都不知道该和谁讲自己遇到的荒唐事。她央求学校不要告诉家人,怕他们担心。室友聪明地避而不谈,估计是得到了辅导员的指示,不要刺激到她,多关心,帮她忘掉。如果可以没有估计地“说”出来,如果可以不被当成疯子……他们真的可以感同身受,不当我是疯子?
“有顾虑的话,可以试试单人减压的项目。”顾医生读懂她的渴望和忧虑,“当然,我们的经验是,和机器交流远不如和人交流。”
“能先旁听吗?”应佳妮试探,“就像学校里选课先试听那样。”
“哈哈,可以的。”顾医生被她逗笑了,“一会儿我带你去体验下,你签保密协议就行。”她找出手写笔递给应佳妮,用手指点出签字的位置。
试试看也不会吃亏,应佳妮签了字,和医生聊了聊这周的近况,没好意思开口说早上收到的幻觉短信。做了几个常规检查,顾医生带她来到研究所顶层的一个小房间。
房间四白落地,中间围着两圈扶手椅,远看好像美发店烫头的椅子。外面一圈椅子都空着,里面一圈已经坐上了七八个人,有男有女。带着各种图案校徽的是大学城里的师生员工,其他人则是开饭店、开洗衣店,经营各种生活所需的常驻居民。大学城就是一个小社会,聚集了形形色色的人。它甚至比周围一些城市更热闹繁华,唯一的区别就是所有行当都是为了大学服务的。
在外围的一个椅子上坐下,应佳妮在顾医生的帮助下在手腕绑上探测器,戴上头带,但没启动AI系统。
“今天是抽签,还是哪位来发起话题?”医生向互助组的各位询问,给他们介绍“旁听生”应佳妮。大家礼节性地和她互致问候。
“今天我来主持吧。”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举手。他方脸,大眼睛,嘴唇上留着络腮胡,乍看有点颓废。
吕栋老师……这个念头在应佳妮的脑海闪过,吓了她一条。我从来没见过他啊,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看校徽,他科技大的老师,和应佳妮就读的工商大有七八公里远。应佳妮只是记得来报道时坐车路过科技大的大门,至今没进去过,更不认识什么人。我到底怎么了?她感到一阵眩晕,慌忙闭上眼睛,头往后仰,学着顾医生教她的方式调整呼吸,想赶走可怕的念头。奇怪的是,黑暗中,一个场景在眼前渐渐浮现出来,看起来那么陌生,又好像特别熟悉。
炎热的傍晚,太阳昏昏欲睡地挂在天边。教学楼里,自习室的灯一盏盏地亮起来,和难得安静的宿舍楼遥遥相望。
这是操场……一个人高马大看起来吊儿郎当的男孩跑进来,说了几句什么,咕嘟嘟仰脖喝干手里的一瓶绿茶,把塑料瓶投入几米外的垃圾桶。他是谁?他说了什么?
男孩蹦蹦跳跳地想插入篮球队正在跑5000米的队伍中间,却被其他人一路推挤到了队尾。他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咕哝了一句什么。他的脸色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奇怪?
跟着队伍跑了一圈,男孩步速渐渐慢下来,和队尾拉开了距离,脸变得更加苍白。突然,他刹住步子,手捂腹部浑身痉挛地倒在地上,在塑胶跑道上翻滚两下,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呜声。其他人都停住脚步,惊骇地看着他,吓得不知所措。倒地的男孩脸变成了青灰色,口吐白沫,任凭围过来的人怎么摇晃都毫无反应。
轻声惊呼把应佳妮唤醒,看着投向自己的抱怨眼神,她才发现喊出声的是自己。刚才是怎么了?又产生了幻觉?应佳妮觉得自己在发抖。再不治疗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不好意思,头发被椅子缝儿卡住了。”她慌忙捋一下辫子,向大家致歉。
“我们开始吧。”顾医生提示大家打开设备。她坐在门口的电脑旁,敲了几下键盘。灯熄灭了,治疗室陷入虚无的黑暗中。
第二章 迷失:无尽的跑道
如果这机器能彻底把我的那段记忆拿走该多好,吕栋忍不住叹气。事情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但那紧张又悲伤的一幕幕总会在夜深人静时拜访他的梦境。参加顾医生推荐的项目,做过一次人机交互,他感觉轻松了一些,于是才下决心参加人人交互组,寻求大家的帮助。毕竟人比机器有想法,有温度。
不管怎么样,有人分享一下痛苦也是好的。吕栋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回到那让他备受煎熬的6月时光。
1
夏天是个难熬的季节。阳光像蘸了辣椒水的钢针,刺得人无处可逃。炽烈的白光把操场晒得像一块刚出炉的烤饼。还不到上午10点,站在没有阴凉的地方几分钟就会让人汗流浃背。
吕栋坐在水泥看台的最下一层,把身体尽可能地缩在遮阳棚的阴影下。谢天谢地今天上午没有课,他昨天晚上3点才滚回家里,但不管怎么都睡不着。早上8点多,他撑着昏沉沉的脑袋爬起来,不想再忍受空调的虚假凉爽,来到操场上想吹吹风。谁想到今天是出奇的燥热,风没吹成反倒出了一身汗。
昨天傍晚他刚回到教工宿舍就接到学校的呼叫,他们班里的詹志鹏在参加篮球队训练时倒地不起,被送进了医院。身为班主任的吕栋饭都没顾上吃,叫了辆车赶到中心医院。等了两个小时,詹志鹏还没出抢救室,警察来了。后来才知道,急救科的医生认为詹志鹏有中毒的嫌疑,果断报了警。
被拦住问了半宿,警察想知道詹志鹏和什么人有过矛盾。看来是怀疑有人投毒?只是这个问题问得太不上道,吕栋苦笑,他们应该问,学校里有谁不讨厌那那小子。
千万别乱说话,吕栋一直在心里提醒自己。虽然他知道纸包不住火,詹志鹏的所作所为早就成了校园杂谈,甚至周围的其他学校也对他早有耳闻,可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让人家说他一个老师撺掇警察怀疑自己的学生。唉……他身体向后靠,几乎躺在后面的台阶上。现在就盼着詹志鹏能救过来。不然就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嘿,怕什么来什么,吕栋抬起头,看见和詹志鹏同宿舍的赵君正朝他疾步走过来。
“老师,保卫处老师带着警察去了我们宿舍。”赵君的脸被太阳晒得通红,“他们把詹志鹏的东西都搬走了,还找到了要命的东西。”
“啥玩意?”吕栋并不感到意外,但还是觉得这一步来得太快。
没办法,他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土,跟着赵君一起一路小跑来到坐落在校园西南角的男生宿舍楼。
3层311室门口围了好几个看热闹的学生,见吕栋上楼,才互相推搡离开,只剩下赵君和詹志鹏的另一个室友岑斌坐在单人床上,垂头丧气地不说话。
“警察呢?”吕栋问他,“赵君说宿舍里搜出了要命的东西。”
“警察问了我半天专业课的事。”岑斌,“什么……学没学过毒理学。”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吕栋底气不足地问,“怀疑你们投毒吗?”
“他们的意思,詹志鹏在宿舍中毒的可能性最大。”赵君插嘴,“吕老师,听说你是生物化学专业的博士?”
“怎么了?”吕栋不明白他的用意。
“那你一定听说过毒伞肽。”
“毒蘑菇里常见的毒素。”吕栋脱口而出,不由得暗暗冒出一身冷汗。
“警察说,医生诊断出詹志鹏中的毒就是毒伞肽。”岑斌点头,“我记得大前天——也就是周二的晚上詹志鹏曾经出现过急性肠胃炎的症状,又拉又吐去了校医院。所以前天一天他没去训练。篮球队的段老师还来看过他。”
“詹志鹏去校医院输液一直到半夜才回宿舍。不过他周三中午以后就恢复正常了。”赵君说。
这是毒伞肽中毒的典型症状之一。吕栋觉得浑身发冷,毒伞肽有一段潜伏期,一般是摄入毒素8到24个小时开始发病,症状和急性肠胃炎类似。接着,中毒的人会出现一段假愈期,然进入肝损伤期,治愈的可能性很低。
如果詹志鹏是中了毒伞肽的毒,按发病的时间推测,他中毒的时间最早在周一的晚上,最晚是周二的上午。吕栋盘算一下,问学生们这段时间内詹志鹏都在干什么,吃过什么东西。
“詹志鹏周二中午吃过校外的大排档。”岑斌想了想,“其他不知道了。”
如果问题出在大排档,中毒的人不会只有詹志鹏一个。吕栋感到如芒在背。他记得学生们总是告状,说詹志鹏很少去上课。除了篮球队的训练和比赛,他几乎不离开宿舍,吃饭要么就是泡面,要么就叫外卖。
“老师!您不会也怀疑我们下毒吧!”赵君看吕栋眼神不对,心里着急喊了起来。几个路过的男生听到动静从门口探头进来,被吕栋不耐烦的眼神吓走。
“警察还从宿舍拿走什么了?”吕栋掩饰着心虚,转移话题。
“牛奶,连垃圾桶里的,詹志鹏喝过的两个空牛奶盒子都拿走了。”
“牛奶怎么了?”吕栋警觉起来。
“不知道,他们不肯说。”
“是詹志鹏自己买的牛奶,还是别人送他的?”
“不是他自己买的,也不是别人送他的。”赵君说。
“是我们宿舍吴翰龙买的。”岑斌说,“他买了一箱,就放在床底下,都被警察搬走了。”
“所以是吴翰龙给詹志鹏的。”
“怎么可能。”赵君嗤笑,“詹志鹏不用别人给他什么。他觉得全世界的东西都是他的。”
“什么意思?”
“我们的东西他从来都是想拿就拿。”岑斌说,“他从来不会问别人是否同意。”
“吴翰龙喜欢喝牛奶。”赵君补充,“他每个月都买,詹志鹏向来不问自取。”
“牛奶算什么。”岑斌撇嘴,“他床下那双运动鞋是我的。我买来一天没穿就被他穿走去踢球了,弄到脏兮兮的,还说刷干净了还给我。到现在三个多月了,他根本没有还给我的意思。不过就算他还我,我也不会穿那双鞋了,早都破破烂烂不成样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