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里科在薄薄的纸上用小小的草体字写了几句难以辨识的句子。在右上角可以看到,这封信是写给坦斯塔一家律师事务所的一封正式请求。杰里科 · 沃尔特要求法律援助,他知道自己被判处精神病治疗的现状。他想要行使自己的权利,并想知道将来有没有改判的可能。
安德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了一阵不安,这封信在语调和措辞的选择上有点儿奇怪,而且单词的拼写充满了错误。
杰里科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耳旁。他走进书房拿出一个信封,把地
址抄写了上去,然后把杰里科的信塞进了信封中,在上面贴上邮票。
他离开房子,走进寒冷的黑暗中,穿过草丛向回廊边的邮筒走去。他寄出了信,站在那里看着一辆车驶过桑达夫街,然后转身向屋子走去。
风刮过霜冻的草像水泛起涟漪,一只野兔向老旧的花园处跑去。 他打开大门,向厨房的窗户望去。整个房子像一个洋娃娃房,视野所及之处一切都是明亮的。目光向走廊笔直望去,可以看到一直挂在那里的蓝色油画。
他们卧室的门开着,吸尘器躺在地板的中央,插头仍然插在墙上的插座上。
突然,安德斯看到了什么在移动,他惊讶得喘不过气来。卧室里有人!正站在他们的床边。
安德斯正要冲进屋里,这时他意识到这个人实际上是站在房子后面的花园里。
他的视线其实是透过了卧室的窗户。
安德斯沿着铺就的小路跑过去,经过日晷,转过街角。
那人一定听见了他的动静,已经逃跑了。安德斯可以听到他用力穿过丁香树篱笆的声音。他追了过去,扒开树枝往里张望,但是太暗了。
7
当睡魔把可怕的尘土吹进房间时,米凯尔在黑暗中站起来。他知道屏住呼吸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当睡魔要孩子睡觉时,他们就一定会睡着。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眼睛很快就会感到疲倦,那种彻头彻尾的疲倦会让他睁不开眼睛。他知道他必须躺在床垫上,成为黑暗的一部分。
妈妈过去常谈论睡魔的女儿,一个机械女孩,叫奥林匹亚。孩子们睡着后,她蹑手蹑脚地向孩子们爬去,把被子盖到肩上,这样他们就不会冻僵了。
米凯尔靠在墙上,感觉到了混凝土上的沟纹。
薄薄的沙子像雾一样飘浮,他感到呼吸困难,他的肺挣扎着保持他的血氧水平。
他咳嗽一下,舔了舔嘴唇。嘴唇干燥,已经麻木了。他感到眼睑越来越重。
现在全家人都在吊床上摇荡,夏日的阳光照在丁香花的叶子上,锈迹斑斑的螺丝吱吱作响。
米凯尔笑容满面。
我们在吊床上越摇越高,妈妈想让我们慢下来,但是爸爸让我们继续荡起来。这使得我们面前桌子上装着草莓汁的玻璃杯一阵晃动。
吊床向后摆动,爸爸笑着举起了他的手。他像是在坐过山车。
米凯尔点了点头,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踉踉跄跄地走向一边,把手撑在冰凉的墙上。他转向床垫,膝盖已经不受控制,他想在昏睡过去之前让自己躺下。
他跌倒在地上,胳膊压在了身体下面,能感觉到从手腕和肩膀传来的疼痛,但是他还是向睡意屈服了。
他转动着身体试图爬行,但没有力气。他躺在那儿,面颊对着水泥地面,气喘吁吁。他试图说些什么,但无法发出声音。
他的眼睛也闭上了,虽然他的内心还想抵抗。
就在他渐渐失去意识的时候,听到睡魔走进了房间,用他那满是灰尘的脚从墙上爬到了天花板。他停下来,伸出手臂,试图用叮当作响的陶瓷手指抓住米凯尔。
一切都陷入了黑色。
当米凯尔醒来时,他的嘴巴干巴巴的,头疼欲裂。他的眼睛被沙尘染得脏兮兮,他太累了,大脑试图回去继续睡觉,但是他的意识中有一点点的迹象表明,有些东西变了。
肾上腺素像一阵热风一样席卷了他。
他坐在黑暗中,可以从周遭的声音里察觉到他身处于一个不同的房间,一个更大的房间。
他已经不在那个蜗居里。孤独让他感到了冰寒。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地面,来到一堵墙边。他的思维在狂奔,他记不起这一切过了多久,因为他早已放弃了任何逃跑的念头。
从漫长的睡眠中醒来,他的身体依旧感觉很沉重。他摇摇晃晃地沿着墙角走到一个角落,然后继续前进,到达一整片金属面前。他很快感觉到了它的边缘,意识到它是一扇门,然后把手放在它的表面上,他找到了一个把手。
他的手在发抖。 房间里一片寂静。
他小心地拧开把手,准备迎接外侧的阻力。当门刚刚打开时,他差点儿摔了一跤。
他迈着长长的滑步走进了一间明亮的房间,光线使他不得不闭上一会儿眼睛。
感觉就像一个梦。
让我出去吧,他心想。他的头抽动般地作痛。
他眯起眼睛,看见自己身处于一个走廊。他四肢无力地向前走,心跳得很快,呼吸难以为继。
他试图保持安静,但仍忍不住在恐惧中抽泣。睡魔很快就会回来, 他从不忘记任何孩子。
米凯尔没法完全睁开眼睛,但仍然朝着他前面模糊的光芒走去。
也许这是个陷阱,他想。也许他像昆虫一样被引诱到燃烧的光亮下。但他继续走着,手扶着墙来支撑自己。
他撞到了一大块东西,发出了恐惧的喘气声,身体倒向了一边,肩膀撞到了另一面墙上,这让他保持住了身体的平衡。
他停下来,尽可能不出声地咳嗽着。他面前的辉光来自门上的一块玻璃。
他踉踉跄跄地朝它走去,按下把手,但门锁上了。
不,不,不……
他拽着把手,摇推着开门,再试了一次。门确定是锁着的,他绝望地瘫倒在地。突然他听到身后有柔软的脚步声,但他不敢回头。
8
瑞德 · 弗罗斯特喝干了玻璃酒杯里的液体,把它放在餐桌上,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下来。其中一位客人正在拍手。维罗妮卡穿着蓝色的裙子站在那里,面对着角落,双手放在脸上,她开始数数。
客人们消失在各个方向,脚步声和笑声传向了庄园的许多房间。 这里的规则是他们只能在一楼活动,但瑞德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一扇隐藏的门前,蹑手蹑脚地进入了服务通道。他小心地爬上狭窄的楼梯,打开墙上的秘门,进入了房子的私人部分。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独自一人待在这里,但还是依次穿过了一排房间。每走过一个房间,他都关上身后的门,直到他到达远处的画廊。
沿着墙边,有着一堆装着孩子衣服和玩具的盒子。其中一个盒子打开着,露出一个浅绿色的太空枪。
他听到维罗妮卡的喊声,声音从地板和墙壁处传来:
“一百!来吧,准备好了没有?”
透过窗户,他眺望田野和围场。在远处,可以看到通往罗克斯塔庄园的桦树大道。
瑞德拉过了一把扶手椅,把夹克挂在上面。当他爬上座位的时候,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是醉醺醺的了。他的白衬衫背后被汗水湿透了,他使劲地把绳子扔上屋顶上的横梁,脚下的椅子嘎吱作响。沉重的绳索绕过了横梁,末端来回摆动着。
灰尘在空气中飘动。
椅子上的衬垫在他薄鞋底下传来一种柔软的感觉。
他可以听到低沉的笑声和哭声从下面的聚会中传来。过了一会儿, 瑞德闭上眼睛,想起了孩子们,他们的小脸蛋,美妙的面容,还有他们的肩膀和瘦弱的手臂。
他能听到他们高亢的声音和快速地在地板上跑来跑去的脚步声。每当他听到的时候,记忆就像夏日微风进入了灵魂中,让他感到又冷又凄凉。
生日快乐,米凯尔,他心想。
他的手抖得很厉害,连套索都系不上。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试图平复呼吸,然后又继续开工。就在这时,他听到敲门声。
他等了几秒钟,然后放开绳子,从椅子上爬下,站在地板上拿起夹克。
“瑞德?”一个女人的声音温柔地呼唤着。
是维罗妮卡,她一定是在数人的时候恰好看见他消失在了走廊里。她打开了各个房间的门,声音越来越清晰。
瑞德把灯关掉,离开了儿童房,打开通往隔壁房间的门,然后停在那里。
维罗妮卡手里拿着一杯香槟向他走来。
在她黑色的、醉人的眼眸里有一种温暖的光芒。 她又高又瘦,黑发剪成了小孩的模样,很适合她。
“我说过我想和你上床吗?”他问道。她原地旋转了一圈,但脚下有些不稳。
“真好笑。”她用带着伤感的眼神说道。
维罗妮卡 · 克里姆特是瑞德的文学代理人。在过去的十三年里,他可能没再写过一句话,但他之前写的三本书仍然在创造收入。
现在他们可以听到从下面的餐厅传来的音乐,快速的低音线通过建筑物向四处传播。瑞德在沙发前停下脚步,用手伸过银色的头发。
“我猜你给我留了些香槟酒吧?”他在沙发上躺下问道。
“才没有。”维罗妮卡回答,但还是递给了他一个半满的玻璃杯。
“你丈夫打电话给我。”瑞德说,“他认为是到了你该回家的时候了。”
“我不想回去,我想离婚,而且……”
“你不可以。”他打断道。
“你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因为我不想让你认为我在乎你。”他回答,“我不在乎。”
他把杯子里的香槟喝完,然后放在沙发下方,闭上眼睛,感到醉醺醺的眩晕。
“你看起来很伤心,我有点儿担心。”
“我从来没感觉好过。”
笑声和酒吧里的音乐传来,他们能感觉到地板在震动。
“你的客人可能在猜你究竟去哪儿了。”
他笑着说:“那我们就把这个地方搞得天翻地覆吧。”
在过去的七年里,瑞德要确保每天自己的身边差不多二十四小时都有人。他知识广博,有时会在家里举行大型聚会,有时是亲密的晚宴。但在某些日子里,比如孩子们的生日时,想要坚持着继续活下去就变得非常难。他知道如果身边没有人的话,他很快就会屈服于孤独和沉默。
9
瑞德和维罗妮卡打开餐厅的门,悸动的音乐敲打着他们的胸膛。黑暗中有一群人围着桌子跳舞,他们中的一些人仍在吃鹿肉和烤蔬菜。
演员威利 · 斯特兰德贝里解开了衬衫的扣子,一边说着无法听清的话,一边在人群中跳着舞向瑞德和维罗妮卡的方向过来。
“把衣服脱掉!”维罗妮卡喊道。
威利笑了起来,扯下衬衫,朝她扔了过去,双手放在脖子上跳舞。他鼓胀的中年肚随着动作而快速弹跳着。
瑞德喝下了另一杯酒,然后用他的臀部跟着威利的节奏舞蹈。
音乐进入一种安静、温和的旋律,瑞德的老出版商戴维 · 西尔凡抓住他的胳膊,喘着气说着什么,他的脸上洋溢着欢乐和汗水。
“什么?”
“今天没有比赛。”戴维重复说。
“梭哈?”瑞德问,“还是射击?摔跤……”
“射击!”有几个人大喊着。
“拿手枪和几瓶香槟过来。”瑞德笑着说。
砰砰砰的旋律回来了,淹没了进一步的谈话。
瑞德从墙上取下一幅油画,拿着穿过了门。这是他的自画像,皮特 · 达尔所绘。
“我喜欢那幅画。”维罗妮卡说道,试图阻止他。
瑞德把她抓在他手臂上的手甩开,朝大厅走去。几乎所有的客人都跟着他走进了冰冷的院子。地上已经静静地盖上了新雪,夜空下仍有薄薄的雪花盘旋而下。
瑞德穿过雪地,把画像挂在一棵苹果树上,树枝上挂满了雪。威利 · 斯特兰德贝里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根他在清洁柜的盒子里发现的照明棒。他揭开塑料盖,然后拉动绳子。一阵闪光,照明棒开始燃烧, 发出了强烈的光芒。周围充满了笑声,他险些被绊倒了,把照明棒放在树下的雪地里。白光使树干和赤裸的树枝闪闪发亮。
现在他们都能看到画中的瑞德手里拿着一支银笔。
翻译家伯齐利厄斯带来了三瓶香槟,戴维 · 西尔凡咧嘴笑着,手上拿着瑞德的老式柯尔特手枪。
“这不好笑!”维罗妮卡严肃地说。
戴维站在瑞德旁边,手里拿着柯尔特。他把六颗子弹塞进弹夹中, 然后旋转枪膛。
威利 · 斯特兰德贝里依旧赤裸着上身,但他喝得醉醺醺的,感觉不到寒冷。
“如果你赢了,你可以从马厩里挑一匹马。”瑞德含混不清地说,从戴维手中拿过了左轮手枪。
“请小心点儿。”维罗妮卡说。
瑞德移到一边,举起手臂,开火,但什么也没击中,爆炸声在建筑物之间回荡。
有几个客人彬彬有礼地鼓掌,好像他在打高尔夫球。
“轮到我了。”戴维笑着说。
维罗妮卡站在雪地里颤抖着,她的脚在她的凉鞋里冻得生疼。
“我喜欢那张画像。”她又说道。
“我也是。”瑞德一边说一边又开了一枪。
子弹击中了帆布的上角,金框脱落,歪斜地悬挂着,扬起一团灰尘。戴维咯咯地笑着从他手中拿过了左轮手枪,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他
先对着空中放了一枪,然后试图站起来。
一对客人开始鼓掌,其他人笑了起来,举杯敬酒。
瑞德把左轮手枪拿了回来,掸去上面的雪。“胜败在此一举。”他说道。维罗妮卡走过来亲吻了他的嘴唇。
“你没事吧?”
“很好。”他说,“我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维罗妮卡看着他,抚摩着他前额上的头发。站在石阶上的人们吹着口哨笑着。
“我找到了一个更好的目标。”一个他记不起名字的红发女人叫道。她把一个巨大的洋娃娃拽进了雪地里。突然,她没抓紧娃娃,膝盖
跪到了地上,然后又重新站了起来。她的豹纹连衣裙变得湿漉漉的。
“我昨天看到的,是在车库里的脏帆布下面。”她高兴地喊道。
伯齐利厄斯急忙过去帮她搬运。娃娃是固体塑料做的,被漆成了蜘蛛侠的样子,和伯齐利厄斯一样高。
“干得好,玛丽!”戴维叫喊道。
“射杀蜘蛛侠!”他们后面的一个女人喊道。
瑞德抬起头,看到了大娃娃,枪落到了雪地上。
“我得睡了。”他突然说。
他把威利向他递来的一杯香槟推到一边,摇摇晃晃地走回房子。
10
维罗妮卡和玛丽一起在房子里寻找瑞德。她们穿过房间和大厅,他的夹克正躺在一楼的楼梯上,于是她们上了楼。这里很黑,但还可以看到一个闪烁的火光。在一个大房间里,他们发现瑞德正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他的袖扣不见了,袖子挂在手上。在他旁边的书橱上放着四瓶茶色白葡萄酒。
“我只是想说声对不起。”玛丽说着靠在门上。
“哦,别管我。”瑞德咕哝着,仍然凝视着炉火。
玛丽继续说:“我没询问就把娃娃拖出去真是太愚蠢了。”
他回答说:“就我而言,你可以烧掉所有这些破玩意儿。”
维罗妮卡走到他面前,跪了下来,微笑着抬头看着他的脸。
“有人向你介绍过玛丽吗?”她问道,“她是戴维的朋友。”
“我想……”
瑞德对着红发女人举起酒杯,然后喝了一大口。维罗妮卡从他手上拿走酒杯,尝了尝里面的酒,然后坐下。
她脱掉了鞋子,身体向后倾斜,把赤裸的脚放在他的膝盖上。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小腿,上面有因为马鞍上换的新马镫皮所夹出的瘀伤,然后他把手伸向了大腿,并继续往腹股沟的位置挪去。她任由他的手游走,根本不在意玛丽还在房间里。
火焰在巨大的壁炉里升起。热气在跳动,她的脸热得几乎要烧焦了。玛丽小心地靠近了些。瑞德看着她,她的红头发在房间的热度下开始卷曲。她的豹纹衣服被弄得又脏又皱的。
“她是你的粉丝。”维罗妮卡说着,当瑞德试图把手伸向酒杯时,她把杯子从他手中拿开。
“我喜欢你的书。”玛丽说。
“哪本书?”他粗鲁地问。
他站起来从梳妆台拿来一个新杯子,倒了些酒。玛丽误解了手势, 伸出手去拿它。
“我想你想撒尿的时候自己会去厕所。”瑞德说着开始喝葡萄酒。
“没有必要……”
“如果你想要喝酒,那就去喝!”他大声地打断了维罗妮卡的话。 玛丽脸红了,深吸了一口气。她用手颤抖着拿起瓶子,倒了一杯。瑞德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用温和的语调说:“我认为这款葡萄酒是最好的年份。”他拿着瓶子回到了座位上。
他微笑着看着玛丽在自己身边坐下,旋转葡萄酒杯开始品尝。
瑞德笑着,斟满她的酒杯,看着她的眼睛,然后严肃起来,亲吻她的嘴唇。
“你在干吗?”她问。
瑞德又轻轻地吻了玛丽。她把头挪开,却禁不住笑了起来。她喝了一些酒,看着他的眼睛,然后俯身亲吻他。
他抚摸着她头发下面的脖子,然后他的手移到她的右肩上,感觉到她那条细细的吊带是怎样陷入她的皮肤。
她放下酒杯,再次亲吻他,心想如果允许他抚摸自己的乳房一定显得很愚蠢。
瑞德抑制了流泪的冲动,喉咙发出一阵酸楚。当他在她的裙子下摸她的大腿时,察觉到了她的尼古丁贴片,于是把手移到了她的背部。
当他试图把她的内衣拉下来时,她拍开了他的手,然后站起来擦拭着自己的嘴。
她说:“也许我们应该再回去参加聚会。”
“是的。”他说。
维罗妮卡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带着好奇的目光。
“你们俩都来吗?”瑞德摇摇自己的脑袋。
“好的。”玛丽低声说着朝门口走去。
她的衣服在她离开房间时发出微弱的光亮。瑞德盯着敞开的房门, 黑暗看起来像肮脏的天鹅绒。
维罗妮卡站起来,从桌上拿起酒杯喝了起来。她腋下的衣服上有汗渍。
“你是个王八蛋。”她说。
“我只是想充分利用我的人生。”他平静地说。
他抓住她的手压在自己的脸颊上,握住她,看着她悲伤的眼睛。
11
当瑞德在沙发上醒来时,炉火已经熄灭了,房间里冰冷刺骨。他的眼睛刺痛,想起了他妻子关于睡魔的故事。那是一个会往孩子的眼睛里扔沙子的人,这样他们就能睡着了,一夜好睡。
“浑蛋!”瑞德低声咒骂,然后坐了起来。
他赤身裸体,还把酒洒在了皮质的装潢上。远处传来飞机的声音, 晨光照在满是灰尘的窗户上。
瑞德站起来,看见维罗妮卡蜷缩在壁炉前的地板上,把自己裹在桌布里。在森林的某个地方有一只鹿在叫。楼下的舞会还在继续,但显得有些压抑。瑞德抓住半瓶葡萄酒,摇摇晃晃地离开房间。当他开始走上通往卧室的橡木楼梯时,疼痛在他的头骨里四处乱窜。他停在楼梯上,
叹了口气,又往回走,小心地把维罗妮卡扶起来,放在沙发上,给她盖好,然后从地板上捡起她的眼镜放在桌子上。
瑞德 · 弗罗斯特现年六十二岁,是三本国际畅销书《圣殿系列》的作者。
八年前,他买了罗克斯塔庄园,然后从他以前在蒂勒瑟的房子里搬了过来。这里有二百公顷的森林、田地、马厩和一个好的围场,他偶尔会训练他的五匹马。十三年前,瑞德 · 弗罗斯特以一种不应该发生在任何人身上的方式成了孤家寡人。一天晚上,儿子和女儿偷偷溜出去见一个朋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米凯尔和菲莉西亚的自行车在巴德尔曼附近的一条小路上被发现。除了一个带芬兰语口音的侦探,每个人都认为孩子们玩耍时离水太近,淹死在了海中。尽管没有人发现尸体,警察还是停止了搜索。
瑞德的妻子洛斯安娜无法面对他以及失去的孩子,临时搬到了妹妹家中居住,然后要求离婚,用这笔钱移居国外。几个月后,她在巴黎一家旅馆的浴室里被找到。她自杀了,地板上留了一幅画,是菲莉西亚在母亲节那天给她画的。
孩子们被宣布死亡,他们的名字被刻在了墓碑上。瑞德很少前去扫墓。就在他们被宣布死亡的当天,他邀请他的朋友们来参加聚会。从那时起,他们就一直保持着看似熙熙攘攘的生活,只有这样才可以保证他自己的生命之火继续燃烧。
瑞德 · 弗罗斯特确信他会喝酒喝到死,但同时他也知道如果他独自一人,他会自杀。
12
一列货运列车隆隆地驶过冬天的夜色。庞巴迪 TRAXX 火车头的后面拉了将近三百米的货车厢。
在驾驶室里坐着艾瑞克 · 约翰松。他的手放在控制器上,发动机和轨道上的噪声合在一起发出单调的节奏。
雪似乎仅在两个前灯所形成的光束隧道中横冲直撞,剩下的空间只有浓浓的黑暗。
当火车驶入瓦斯塔周围的宽广曲线时,艾瑞克 · 约翰松又提高了速度。当紧急刹车事件没发生前,他认为雪太大了,火车必须停在哈尔斯堡。远处的阴霾中,两只鹿从栏杆上蹿出,穿过白色的田野。它们轻松地穿过雪,消失在夜色中。
当火车驶过长长的伊格斯塔桥时,艾瑞克想起了西西拉曾经陪他一起旅行的情景。他们会在经过每一个隧道和每一座桥梁时亲吻。在那些日子里,她怎么也不愿意缺席任何一节瑜伽课。
他缓慢地刹车,火车路过了霍尔监狱,进入了高架桥,这感觉就像飞一样。雪在头灯的光束中旋转着,使他根本无法分辨上下左右。
火车已经驶入桥中央,在很高的冰层之上。这时,艾瑞克 · 约翰松突然看到雪霭中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有人在轨道上!
艾瑞克按响了喇叭,然后看到这个人向左走了一大步,走到了另一条轨道上。
火车快驶近了,半秒钟后,这个人就被大灯照到。他眨着眼,是一个面容苍白的年轻人。他的衣服在他那瘦骨嶙峋的骨架上拍动,然后他就消失了。
艾瑞克没有意识到他用了刹车,整个列车都在减速,发出隆隆的声音和金属摩擦的尖叫,他不确定是否撞到了那个年轻人。
他在颤抖,当他呼叫 SOS 警报时,能感觉到肾上腺素在他的身体里流淌。
“我是火车司机,伊格斯塔桥上有一个人,我开了过去……他在轨道中间,但我觉得没撞到他……”
“有人受伤吗?”接线员问。
“我觉得没撞到他,我只看见他几秒钟。”
“你到底在哪里看见他的?”
“在伊格斯塔桥的中间。”
“在轨道上?”
“这里除了轨道别的什么都没有,这里是铁路桥……”
“他是站着一动不动,还是往某个方向前行?”
“我不知道。”
“我的同事正在调度南泰利耶的警察和救护车。”
“我们必须阻止桥上所有的铁路交通。”
13
紧急控制室立即派发警车到长桥两端。就在九分钟后,第一辆车从尼平路驶出,灯光闪烁,沿着狭窄的砾石道路前进。这条路陡峭向上, 没有被平整过,松散的积雪在引擎盖和挡风玻璃上飞舞。
警察把车停在桥的尽头,沿着铁轨拿着手电筒前行。沿着铁路向前很不容易,汽车在比他们低得多的高速公路上穿梭而过。四条铁路线变线成了两条,横跨伯爵库登斯的工业区和冰冻港口。
副驾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看来有人在他们前面的右手边行走过, 就着手电筒发出的光亮,他们找到了一排脚印和一些血迹。
他们把手电筒伸向远方,但桥上没有看到人。下面港口的灯光使铁轨间的雪看起来像是从火中冒出来的烟。
第二辆警车到达了两公里远的深谷的另一端。
当警员贾西姆 · 穆罕默德在铁轨上停下来时,轮胎发出巨响。他的搭档弗雷德里克 · 莫斯皮刚刚通过无线电联系了他们在桥上的同事。
风吹麦克风发出巨大的噪声,让人几乎听不到讲话声,但是很显然他们在说有人刚刚走过铁路桥。
汽车停下来,车灯照亮了一块陡峭的岩石。弗雷德里克结束了电话,茫然地盯着他。
“发生了什么事?”贾西姆问,“看来他朝这边走了。”
“他们说血怎么样?流了很多血吗?”
“我没听见。”
“我们去瞧瞧。”贾西姆说着打开车门。蓝色的光照在松树积雪覆盖的树枝上。弗雷德里克说:“救护车就要来了。”
雪地上没有结冰,一脚就淹没到了贾西姆的膝盖处。他拔出手电筒,照到铁轨上。弗雷德里克在一旁滑倒了,但一直爬着往上走。
“哪种动物的背部有一个额外的洞?”贾西姆问。
“我不知道。”弗雷德里克嘟囔着说。
空中飘舞着大雪,他们根本看不到桥那边的同事们的手电筒光亮。
“警察马。”贾西姆说。
“那是什么?”
“这是我岳母告诉孩子们的。”贾西姆咧嘴笑着,抬头望着桥。
雪上没有脚印。要么那个人还在桥上,要么他跳桥了。他们上方的电缆发出可怕的哨声,下方的地面则陡然下降。
霍尔监狱的灯光透过雪霭散发着光亮,就像一座水下城市。
弗雷德里克试图联系他们的同事,但对讲机只是噼啪作响。他们慢慢地跨过桥,弗雷德里克手里拿着手电筒,走在贾西姆身后。贾西姆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地面上移动,从一边到另一边奇怪地摆动着。
奇怪的是,他们看不见桥那边的同事们。
当他们站在冻港入口上风处时,海上吹来的风含着苦味。雪吹进了他们的眼睛,脸颊都冻得麻木了。
贾西姆眯着眼睛向桥那头望去,但视线消失在了黑暗的旋涡中。突然,他从手电筒的边缘看到了什么东西,是一个高高的人影,但没有脑袋。
贾西姆踉踉跄跄地伸手向低矮的栏杆走去,看到了雪落在五十米以下的冰面上。
他的手电筒碰到什么东西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