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同意。”
图威斯特博士把两手的指尖相抵,做出了思索的姿态,然后又转向阿奇巴尔德。
“我的朋友,你是否记得,你曾经向弗朗西斯说有人听到了那段对话,他的处境可是相当危险。因为他不知道别人听到了多少内容。他也算是相当精明,没有否认那次对话,而且基本上没有撒谎。他原本可以利用那个机会说明莎拉所害怕的东西,但是当时有一些不利条件,所以他又用了老办法:假装不肯相信他所看到的东西。然后他又把一切都归结为那个房间的氛围,还说莎拉的焦躁情绪传染给了他。他可真是相当善于欺骗,我当时都相信了。”
“我……我可是半信半疑——我当时怎么说的?我当时就想,他的心里肯定有什么小秘密。”阿奇巴尔德警官的语气很难令人信服。
“这件阴森的故事当中倒是有一件事情让我发笑。”阿兰·图威斯特又说,“弗朗西斯非常成功地把莎拉吓得半死,以至于莎拉跑去修改了遗嘱,使得布莱恩成为主要受益人。她大概希望通过这个做法来平息死者的怒火。听说莎拉的新遗嘱之后,弗朗西斯肯定心里很不舒服。啊呀,他差一点点就达成目标了。莎拉已经一只脚跨入了鬼门关,他只需要再给出最后的致命一击。说了这么多,我想你们已经能够隐约看到那个让莎拉魂飞魄散的‘东西’。诺兰先生,剩下的就交给你,因为你是第一个明白真相的人。”
二十八
帕特里克清了清嗓子,喝掉他的威士忌,然后开口。
“我确实是第一个明白真相的人,但是我做出的反应并不值得夸耀。星期一晚上,我从伦敦回来的时候,大概20点30分——也就是莎拉死之前一个半小时,我看到弗朗西斯从布朗特家的花园出来。他推着一个独轮车,里面躺着一具尸体……特别的尸体。我还应该告诉你们,在几个星期前,我看到他出现在一家冷冻剂公司的门口,但是他并没有看到我……”
“他把哈里斯·索恩的尸体冷冻起来了!”瑞德芬惊叫了起来。
客厅里的其他几个人做出了不同的反应。
“正是如此,他把哈里斯的尸体运到了书房,放在壁炉前面。你们可以想象一下莎拉看到哈里斯的尸体之后会有什么反应……她的亡夫……就在他一年前死去的地方。另外,书房里的油灯亮着,弗朗西斯肯定特意调整了油灯的位置,以便得到一种……特殊的照明效果。一具尸体,一个小时之前刚刚解冻……他甚至不需要往地毯上倒水。我们不知道弗朗西斯是否真的打算用这一步让莎拉立刻致命……他不可能保证莎拉的心脏病一定发作,但是这么精心准备的一幕应该够了。”
“太可怕了!”瑞德芬发表了评论。
“恶棍。”迈德斯咬牙切齿地说。
其他人都不吭声。贝茜被吓坏了,紧紧地抱住即将晕过去的保拉;弗朗西斯的妻子徒劳地想要止住不停颤抖的身子。帕特里克难过地望着保拉,却无法过去提供安慰。保拉避开了帕特里克的目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准备好了听后续的内容。
“我们能够确定的是,这次谋杀是蓄谋已久的结果——正如图威斯特博士刚才说的。哈里斯肯定刚刚下葬之后就被弗朗西斯给冻了起来。他怎么做的?又把尸体放在哪里?弗朗西斯很快就意识到布朗特家的废弃作坊是一个理想的藏匿地点。另外,那里有一个巨大的装满木屑的大柜子……那些木屑有时候就用来保护水管不被冻坏。总之,他找到了一个理想的、绝缘的藏尸地点。在这个柜子里面,他添加了几块木板,然后又放了一个小一点儿的盒子,里面装满冷冻剂。那盒冷冻剂就相当于大冰块,颜色有点儿发白但不是透明的,熔点比普通的冰要低很多。即便那种冷冻剂融化了,它也不会变成水,而是一种非常重的气体;这样的低温气体也算是一种冷冻剂。在冷冻剂的盒子和大盒子之间塞着木屑。当然,如果弗朗西斯想要保证他的……东西保持冷冻状态,他就必须时不时去补充冷冻剂。冷冻剂是装在一种保温的袋子里销售的,是柯普冷冻剂公司的产品。我曾经为了调查一个通奸案去过那个公司,看到弗朗西斯出现在那里。我猜测他每个星期至少开车去一两次伦敦?”
他在问保拉,她含糊地点了点头。
“啊!我忘了:你们应该知道二氧化碳的效果。所以必须给那个作坊留一个通风口。被打破的窗玻璃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不过尽管弗朗西斯做了准备,但是大量的干冰蒸发之后还是会在空气中留下大量的二氧化碳,所以贝茜的祖父罕见地去了一趟工具间就感觉头晕。你曾经告诉过我这件事,对吗?”
“我当然记得,我还记得曾经……”
她没有说完那句话,因为保拉已经勇敢地开口了。
“听说你的祖父去了那个作坊,弗朗西斯差点儿昏过去。我……我……”
她说不下去了,满脸泪痕。瑞德芬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又给其他客人倒酒,以便缓和气氛。图威斯特博士塞好了他的烟斗,然后又说:
“现在还剩下哈里斯·索恩在莎拉下葬之后两次神秘现身的秘密。不过我建议先捋清楚谋杀当晚发生的事情。在20点30分,弗朗西斯显然并不像他自称的那样在书房,而是在搬运哈里斯的尸体,从布朗特家的作坊搬到庄园,他应该先把尸体放在了书房旁边的杂物间里。在21点,希尔顿太太,你给他送去一杯咖啡……我想他在更早的时候特意要求你在这个时间给他送咖啡?”保拉点头,“很好,你们现在都明白时间的重要性,他需要有人证明在21点,那个房间里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然后,你们两个人都下楼去了客厅。在21点20分到21点30分之间,莎拉独自一人留在客厅。你,希尔顿太太去重新准备咖啡,弗朗西斯自称要去娱乐室一趟……他利用这十分钟的时间把哈里斯的尸体从杂物间挪到书房,放在壁炉前面,时间足够。在22点,莎拉上楼去‘邪恶的房间’,弗朗西斯并不是像他自称的那样在娱乐室,而是远远地跟着莎拉,看看‘行动’是否如他所预想的那样成功,同时也是为了之后能够迅速地把尸体搬走。凯西·瑞斯特瑞克看到莎拉倒下的一幕应该是偶然事件,并不在弗朗西斯的计划之中。幸运的是,这个意外插曲没有破坏他的计划。之后他怎么把尸体弄走?我们无法知道准确的答案。我觉得等女仆一离开书房,他立刻进去把尸体从窗户扔出去,就像一年前一样……然后他迅速地跑到楼下,把尸体藏在树丛后面,接着赶紧回到娱乐室。之后他又负责开车去找迈德斯医生,我认为他也是利用这个机会把尸体装进车的后备厢,运到一个更加稳妥的地方。等一切平定之后,把尸体送回它应该出现的地方——哈里斯的棺材里。”
“除了莎拉改变遗嘱,一切都符合弗朗西斯的设计,直到下葬的那一天,也就是上个星期五。那一天,他遇到了一件奇事:弗朗西斯所唤醒的死人回到棺材里面之后,竟然又出现在帕特里克面前。他当时有什么感受?肯定很有趣。他的脑袋里闪过了成百上千的问题。是不是有人假扮成哈里斯搞恶作剧?他很难相信。他最担心的是这可能会引发开棺验尸。如果有人发现哈里斯·索恩的尸体还很‘新鲜’,就可能让调查人员找到正确的方向……另外,我要告诉诸位,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确定尸体是否曾经遭到冷冻。他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不管他有什么想法,他知道无法让尸体彻底消失……那样等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能够做的就是尽快抹消布朗特家的作坊里所有和冷冻相关的线索。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付之一炬。他也是这么做的。”图威斯特悄悄地看了一眼保拉,然后才说,“没有什么能够证明他知道布莱恩藏在里面——当他把火柴扔进去的时候。”
尽管没有人作出评论,每个人都明白弗朗西斯不会因为里面有人就停止摧毁作坊的行动。
图威斯特博士又说:“第二天是星期天,两名游客坚称肇事的司机就是照片上的哈里斯,弗朗西斯肯定又受了一次打击。你们是否还记得,当天晚上我们去找他,说我们打算去小礼拜堂转一圈,他的脸色可真糟糕……不过,我们仍然不知道为什么哈里斯·索恩两次复活——他似乎不喜欢那口棺材。我还要提醒好奇心重的人,这个谜团的解答会让你们失望……现在还是让诺兰先生介绍吧。”
帕特里克悄悄地解开了衬衫的第一个口子,他的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他的姿态明显表示他对于那双鞋的兴趣胜过任何东西。
“我首先要告诉你们,”帕特里克的声音嘶哑,“对我来说,突伦夫妇不是陌生人。他们实际上是我的好朋友……我经常见到路易斯,很频繁……他是我的合伙人。”
瑞德芬惊得哑口无言,图威斯特和阿奇巴尔德则悄悄地清了清嗓子。
“正如我刚才说的,”红着脸的帕特里克又说,“看到弗朗西斯搬运尸体的时候,我就大概猜到了事情的核心。我随后去那个作坊看了一眼,更确信了我的猜测。不过直到第二天听说莎拉死了,我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我的脑子里还有不少疑点,但是我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信息,能够确定是弗朗西斯害死了他的妹妹。”
“我为什么没有立刻揭发他?我原本应该揭发他。除了我的证词,那个作坊里应该还残留某些线索……遗憾的是,我没有立刻回去作坊采集证据;如果我去了的话,我就应该能发现藏在里面的布莱恩,他也就不会躺在医院里……我并不打算包庇弗朗西斯,正相反我希望……但是,我不愿意揭发他的人是我,或者说我不希望别人知道我提供了关键信息……其实是不想让某个人知道是我。因为这个人会认为我这么做的动机不纯……算了……她很可能会认为我在撒谎,认为我编造了故事,只是为了抹黑弗朗西斯……她甚至会认为弗朗西斯是……无辜的。我知道这段话有点儿乱七八糟,不过我所说的那个人明白我的意思。”帕特里克仍然死死地盯着他的鞋子,“总结一下,弗朗西斯必须为他的罪行受罚,但是我不能直接揭发他。从很多角度考虑,我的做法有待商榷……应该有更简单的方法来让警方明白该向哪个方向调查。但是我想要保持这个案件的风格,让罪犯逐渐恐慌,让他失去理智,让他感觉已经无路可逃。晚上去家族墓穴里看望哈里斯?我感觉是个不错的主意。我不确定弗朗西斯是否已经把哈里斯的尸体放回墓穴,如果没有尸体,同样会引起轩然大波。我承认我这个人有点儿邪恶,还喜欢把事情搞得戏剧化……总之,我所声称在下葬的那天所遇到的很像哈里斯的人,根本不存在。恶作剧的司机哈里斯也不存在。上个星期四我联系了路易斯,我告诉他那辆小敞篷车停的位置,告诉他钥匙就在仪表盘上。是他把车子开走,撞在他自己的车上,然后又把敞篷车开回来;他的妻子当然也帮忙作证。我想没有必要说明细节了……”
瑞德芬的嘴已经合不上了。
“在谋杀案中做假证。”阿奇巴尔德狡黠地微笑着说,“可能会给你们三个人都带来严重的后果,你们的侦探所肯定要关门……藏匿证据,误导警方,妨碍公务——仅仅因为一些个人原因。不过,我们会守口如瓶。我还要提醒你,我们去‘阴间’查看尸体的时候,那个罪犯可没有像你所预料的那样‘垮掉’……”警官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说到底,我们可能不得不感谢上苍……希尔顿一家死于车祸算是一种幸运,否则希尔顿夫妇听说是儿子谋杀了女儿肯定更受打击。”
尾声
周末的时候,保拉打算回到帕德斯托的父母身边。帕特里克提议陪着她,保拉没有任何异议,不过也没有表现出欣喜。也许有一天,她会原谅帕特里克?保拉没有责备帕特里克,半句怨言都没有。保拉的这种态度一点儿也不稀奇。是否同意帕特里克偶尔来探望?她并不反对,也不热心。
在随后的几个星期里,帕特里克的父母见到儿子的次数比去年一年都多。保拉的父母莱尔先生和太太也经常见到这位年轻的私人侦探。保拉和帕特里克之间的关系又恢复到了那次令人难忘的夜晚沐浴之前的状态,但是二人不再开玩笑,也听不到以往的笑声,仅仅是简单的朋友关系。
那一年的冬天阴冷而凄凉,然后白天的时光开始变长,候鸟回来了,刚有一点儿春天的气息。帕特里克去帕德斯托探望保拉的时候总是邀请她到一个以厨艺闻名的餐厅吃午饭。那家餐厅的服务员很有特色,而且有不少美酒。大厅里有一组落地窗,朝向大海。在五月的一个晴和的周日,落地窗完全敞开着,帕特里克和保拉享受着海风的温柔。阳光下的海面波光粼粼,海鸥欢快地叫着,耳边是浪花的低语。以往餐馆里都是懒洋洋的气氛,不过那一天似乎客人们都兴致高昂,就像东区的流浪汉闯进了里根街的高档商店。还有一个因素,保拉的眼睛里似乎有点儿光芒——他很久没有见过的光芒。是不是他的想象力在作怪,还是因为太阳的反光?他也说不清楚,但是他的心里暗暗出现了一点儿希望。看看,白色山茶花的嘴角是不是有笑容的影子?是不是他的眼睛花了?
然后他听见保拉向那位一本正经地给他们送上香喷喷的咖啡的服务员说:
“您能不能给我一把剪子?”
那个已经六十多岁的、令人尊敬的服务员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差点儿把银色的餐具扔掉,并且严重怀疑自己的听觉系统出了问题。两分钟之后,白色山茶花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托盘,里面有一把剪子……
“帕特里克,你能不能闭上眼睛,数到十?”
她发疯了。发生在哈顿庄园的事情让她失去了理智。他应该早点儿意识到这一点。尽管蓝色芦苇花这么想着,却老实地照办了。
闭着眼睛,他感觉到冰冷的钢铁挨着他的手腕,还能感觉到周围的人的好奇的目光。他惊恐地意识到保拉正在做的事情,他睁开眼睛:她从手腕的位置把他的衬衫袖子剪掉了!他抬起头,看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狡黠的微笑。
衬衫遭到摧残之后的几秒钟,所有人手上拿着的小勺子、刀叉、酒杯和咖啡杯都凝固在空中。好几位绅士的单边眼镜掉了下来,一位正在庆祝八十岁生日的体面的老妇人差点儿昏过去。那位餐馆的老板也印象深刻,按照他的说法,在四十年的无可挑剔的经营过程中,他从来没有见过一对年轻人如此露骨地表现着柔情。他还说他被迫亲自去把两个在桌子上方没完没了地温柔亲吻的年轻人拉开。
一个月之后,在帕德斯托的小港湾,白色山茶花和蓝色芦苇花度过了他们的蜜月。
至于迈德斯医生?有人会担心他找一个朴素而古板的妻子……大错特错。他的妻子属于本地最漂亮的姑娘之一,也是最富有的姑娘之一。唯一的遗憾是:婚礼两个月之后,那位妻子和一位推销员私奔了。迈德斯医生至今没有恢复过来。
在出院的那天,布莱恩向贝茜求婚。贝茜回答说那是一个非常诚恳、非常诱人的提议,而且早就该提出来。不过在答应之前,她提出了一个条件:她再也不想听到预言、神谕、占卜之类的东西。布莱恩保证说她不用担心。因为之前图威斯特博士解释了弗朗西斯如何用作弊的手法诱导他,从那之后他就对自己的能力动摇了。另外,他也不想再承担那种因为说出厄运而遭受的愧疚感。
他们在夏季结束的时候成婚,然后搬去了考文垂。那里距离自行车制造公司不远,莎拉去世之后布莱恩就成了那家公司的老板。刚开始的时候,工厂里的员工和管理人员并不热心。这个新老板看起来很和气,但是他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和决断力来指挥一家公司的运营?几个月之后这种担心就烟消云散了,布莱恩看起来和蔼而漫不经心,但他其实是一个眼光非常敏锐的商人,总能嗅到商机,找到投资机会……就好像他能够预测变幻莫测的经济的走势。
他和贝茜的婚姻生活相当美满。贝茜给他生了一对漂亮的双胞胎女孩儿,三年之后又生了一个男性继承人。从各方面看,布莱恩都是一个幸福的男人,是历代索恩家族中的特例。关于他的家庭生活的情报和这篇文章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不过我们应该了解在19世纪30年代末的某一天,哈顿庄园的书房里所发生的事件。说事件可能并不准确。我们可以唤作‘插曲’‘奇遇’‘发现’或者‘续篇’。这完全取决于我们从哪个角度来看待它。对于贝茜来说,那是一个妻子和关心孩子未来的母亲的正常举措。对布莱恩来说,他有一点儿失望,甚至可以说受挫。不管怎么说,他很快就忘记了那个事件。
那是十二月的一个下午。布莱恩已经把庄园挂牌出售很久了,在几乎放弃希望的时候,他找到了买家。买家买下了整个庄园和里面的家具,不过布莱恩要求保留庄园里的书籍,尤其是他很看重的一些书籍。
那一天布莱恩在帮着贝茜把数量惊人的书籍放进纸箱子,然后等着第二天运输公司把箱子运走。他告诉妻子要把壁炉一侧墙壁上的大部分书籍包起来,然后他就离开了书房,去负责楼下的书籍。
“求你了,亲爱的。”在他离开之前,贝茜恳求道,“减少一点儿吧!我们根本没有足够的地方保存这么多书!”
“别担心,亲爱的。”布莱恩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只选了必须要带走的书。”
房门砰地关上了,贝茜站在整墙的书籍面前,其中有四分之三需要搬走,她不由得叹气。“不可或缺的书……就像这些……”
她开始着手工作。两个小时之后,有一半的书籍从书架挪到了箱子里面。贝茜决定休息一下。她走到窗户跟前,看着外面正在飘落的雪花。尽管壁炉里面有炉火,她还是打了个哆嗦。她永远也无法摆脱那种奇怪的感觉,每次进入这个房间都感觉怪怪的。她又走近壁炉,凝视着火苗,回想起了她和布莱恩都永远无法忘记的发生在这里的往事。
过了一会儿,她耸了耸肩膀,然后随手从丈夫没有选中的书籍当中抽出一本。那是一本厚重的羊皮封面,满是灰尘,皮革已经开始龟裂。书籍的名字是烫金的一行字《放荡不羁的小人物的日记》,贝茜忍不住笑了笑。她翻开那本书,看到扉页,立刻皱起眉头。那不是常见的印刷出来的纸张,而是真正的手写本,里面的纸张是粗糙地用带子绑在一起的。显然有人利用了其他作品的书皮和包装,因为这上面的内容和那个烫金标题毫无关系……
她仔细地看了看第一页。因为时代久远而发黄的纸张上是非常优雅的连体字。贝茜对于笔迹学没有什么研究,但是也能够看出那笔迹所表现出来的自由、放纵的个性,作者书写的时候肯定迫不及待……
贝茜突然开始担心。她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在最下面,她果然看到了作者的名字:哈维·索恩。
她感到一阵寒意,然后又浑身发热。她闭上眼睛,陷入极度的不安……然后她清醒过来,告诫自己冷静,接着迅速做出了反应。她猛地扯开了绑着书页的缎带,把散开的书页投进火焰。
这时候布莱恩走了进来。
我们暂时离开布莱恩夫妇,去看看图威斯特博士。阿奇巴尔德·赫斯特正在博士家,两个人都在品尝上好的白兰地。他们舒适地坐在靠近壁炉的扶手椅里面,外面是伦敦平静的街区——正在积雪之下打盹。
“尤其是索恩家的案子,那是三四年前了吧?你当时的表现令人赞叹,没有放过任何细节……”
“没有放过任何细节?当然不是,我的朋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阿奇巴尔德瞪大了眼睛。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那件事离真相大白还远着呢。”
“你……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开玩笑!不过你也不要理解错了:我和帕特里克·诺兰所提供的解释已经足以解答事情的主干。”
“见鬼,那还有什么没有解释清楚的?”
“你的问题很好,阿奇巴尔德。我就是说不清楚让我不舒服的是什么。有一些事情、一些现象只能用巧合来解释……可是我不喜欢过多的巧合。就比如说布莱恩在哈里斯决定重新启用书房之后,向哈里斯发出的警告,你还记得吗?我能够解释为什么布莱恩作出这样不幸的预言,可是我无法解释为什么那个不幸的预言成真了——至今也想不通。不管怎么说,布莱恩作出预言之后两个星期,哈里斯真的死了。巧合还不止这些,想想看:那个房间被重新启用之后,各种事件接踵而至,真的像滚雪球一样!我们解释了其中的每一个步骤,但是没有解释为什么他们都发生了。为什么哈里斯和莎拉的争吵逐渐升级,为什么莎拉意外地害死了哈里斯,为什么弗朗西斯成了一个真正的恶魔。种种迹象表明,弗朗西斯最初并没有那种倾向。诺兰也说弗朗西斯原本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可是多数凶手都……”
“也许吧。可是想想他所设计的可怕的阴谋!那已经不能算是冷血的罪犯的惊心计算,而是一个恶魔的作为!我能够想出至少三十种更简便、更安全的除掉一个人的方式!还不止这些!哈维的诅咒是怎么说的?几乎他的全部家庭成员都死于火灾——正如他所预言的那样。甚至布莱恩也差点儿被烧死。按说希尔顿夫妇和索恩家族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他们也死于车祸之后的火灾。说真的,这么多巧合让我无法接受。
“接着再从整体考虑一下所有的事情。神秘的事件接二连三,一个比一个匪夷所思,直到最后在棺材里发现哈里斯·索恩的‘完好’的尸体。我们分析了其中的每一个阶段,也说明了他们之间的因果关系。可是我要说,推动每一次事件的因素都很牵强。就比如帕特里克·诺兰的角色。如果不是他预先认识保拉,保拉就不可能嫁给弗朗西斯;如果他们之间没有发生暧昧的恋情,如果不是因为感情太投入,至少诺兰不会主动介入。至于弗朗西斯,他是如何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了特别邪恶的罪犯?迈德斯医生在其中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首先是和贝茜分手,这样诺兰就有机会接近庄园,同时也是迈德斯让哈里斯和莎拉之间发生矛盾——不管迈德斯是有意还是无意。正是迈德斯所引发的嫉妒导致了悲剧。还有布莱恩和他的预言……
“我只是挑了几个主要的问题,如果仔细研究,能说一晚上。”
“好吧,图威斯特。可是你到底想要证明什么?”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只是一种不甘心,时不时地冒出来,就像阴雨天常常感到风湿或者旧伤作痛。”他停顿片刻,失神地望着远处,然后又摇头,“整个事件就好像是预先编排好的,每一个步骤都不可或缺,否则就会失去平衡。就像有什么上苍之手在监督着剧情的发展,关注着每一个细节——像是有人幕后操纵的木偶剧。
我再说一次,这其中有太多的巧合……”
图威斯特博士失神地望着他的酒杯,里面的酒浆随着他手部的动作晃动,然后他用自嘲的声音说:“有时候我都感觉自己疑神疑鬼了。”
“这可不是我说的。”阿奇巴尔德·赫斯特努了努嘴,“我自己呢,也有一些惆怅:我们头一次在案件当中发现了真正的暗门,可是却和案件毫无关系!”
“贝茜!”布莱恩惊恐地瞪着正在壁炉中消逝的书页,“你在干什么?你烧了什么书?”
贝茜没有回答。他抓起书脊,看到书籍的标题微微笑了笑,然后他从壁炉里抽出仅剩的一页纸,已经被烧掉三分之二的纸张。他扑灭了火苗,然后开始阅读。他看了好一会,然后转向他的妻子。
“哈维叔祖父的手稿?”
“我想是的。最后一页上有他的签名。”
布莱恩浑身颤抖地问:“你为什么把它烧掉?”
“我必须这么做,布莱恩。”她直视着丈夫的眼睛。
布莱恩默默地点头。
“是啊。”他缓缓地说,似乎颇为遗憾,“我想你做得对。最好忘记所有这些……”他的眼睛里又出现了希望,“你……你曾经看了一眼?”
“没有。”
布莱恩又看了看手上的半截书页。那是手稿的第一页,也就是故事的第一行字:
一副棺材里面会有什么?
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我们不得不刨开墓地的土壤,把棺材挖出来。这种事情很少见,自然也一定有合情合理的、严肃的理由。
当棺材重见天日,当工人把颤抖的手伸向棺材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