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3个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笑够了后,搭档问:“后来那个老师再让你抱过她的大腿吗?”

少年:“当然没有,不但如此,从那之后,她每次见到我时,如果空间足够的话,都是以我为中心点,绕一个半径两米以上的圆。”

搭档笑着点点头:“可以理解。”

少年:“但我有那么几年并不明白为什么,我觉得我做得很好…”他笑着摇了摇头,“当然,后来我明白了。”

搭档:“你弄懂男女那点儿事儿之后,恋爱过吗?”

少年:“没有,我从13岁起就没怎么出过家门,搬家那两次不算。你想象不到当我爸妈从我嘴里听说我要来找你们的时候有多惊讶。提到你们,我妈甚至是带着一种虔诚的态度。”

搭档:“听上去你似乎觉得很过瘾?”

少年:“并不是,我只是觉得好笑。”

搭档:“为什么?”

少年:“我只是来见朋友,他们就…呃…我是说朋友吗?好吧,朋友。”

搭档微笑着点了点头。

少年:“我现在明白了,交流的确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儿。能有同等级但是不同模式的思维比我想的要好玩儿得多。”

搭档:“还有呢?”

少年:“嗯…你知道,我没太尝试过这种情况,说不大清楚,但是我觉得很满足。你会不会因此而得意洋洋?”

搭档:“你从我的表情上看到了吗?”

少年耸耸肩:“没有。”

搭档:“所以我并没有得意洋洋。”

少年:“那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搭档想了想:“当我说出我的感受时,可能会让你有‘这家伙在得意洋洋’的错觉,但是我确定没有。我仿佛是在同多年前的自己对话。”

少年:“真的?”

搭档:“当然,以你的观察力,我是骗不了你的。”

少年:“嗯,就好像我在你面前没法撒谎一样,这也是我觉得你有趣的原因之一。”

搭档依旧微笑着点点头。

少年:“那,你精通的是什么?我说过,我能记住我看过的大部分书,为什么我也不清楚。除此之外,我还能把那些看似不相干的东西联系在一起。你呢?”

搭档:“我没有什么惊人的天赋。”

少年:“不可能,如果是那样,我不会觉得你有趣的,你身上一定有点儿什么特殊的。别藏着,说吧。”

搭档歪着头想了一下:“文字在我看来有很强的场景感,哪怕是一段枯燥的理论或者数学公式。”

少年:“Cool!还有吗?”

搭档:“我也能记住不少内容,不过我不是像你那样记住全部文字,我所记住的是文字在我脑海中形成的场景,也许是很抽象的图案。”

少年:“有意思,回头我也试试能不能这样…好像这样更有效率,对吧?我指编码。”

搭档:“是的,这样不需要记住很复杂的东西,用元素化的形式把信息组成编码就可以了。”

少年:“而且那些编码是基础元素,不会干扰到信息本身,同时还能拆分…嗯,真的是非常有效率的方式!你是怎么发现的?”

搭档:“我也不清楚,甚至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就那么做。”

少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我可以借鉴…对了,假如你们想抽烟,不用忍着,我无所谓的。”

搭档看着他:“不,现在不想。”

少年略微停顿了一下:“呃…我又想不起该说什么了…我能问一些事情吗?”

搭档:“例如?”

少年:“你做这行是因为兴趣还是你觉得自己有问题?”

搭档:“后者。”

少年:“没有安全感?”

搭档:“对,你怎么知道的?”

少年:“你从不会背对着窗户或者门坐,这应该是心理问题所遗留下来的行为痕迹吧?”

搭档点点头:“你说对了。”

少年:“我倒是不在乎这个。”

搭档:“你在乎的是人。”

少年:“我们是在交换秘密吗?”

搭档:“不,不需要等价交换,这不是炼金术。”

少年咧下嘴点点头:“好吧,我承认,我更在乎人。”

搭档:“你的父母并不知道你对他们的不满吧?”

少年愣了一下:“你…是通过什么发现的…”

搭档:“因为,你肯定清楚父母对你目前的状态很着急,可你从未对你自己的行为有过一丝歉意,甚至你会因为把他们耍得团团转而很开心。”

少年脸色变得阴郁起来:“我…”

搭档:“他们曾经为你骄傲,对吗?”

少年点点头。

搭档:“你的老师也是这样,对吧?”

少年:“对…”

搭档:“你更喜欢你的小学老师?”

少年:“是的。”

搭档:“因为他们从不逼迫你什么?”

少年:“嗯。”

搭档:“你想过为什么吗?”

少年:“我…没想过。”

搭档:“你的小学老师拿你当个孩子,即使你所表现出的再令他们惊讶,他们也会认为你是个孩子。”

少年点点头。

搭档:“但这一切到了中学就变了。虽然你在那些老师当中很受宠,但是他们对你的态度不再像小学老师那样了,他们甚至会要求你去承受一些成年人才会面临的压力。是这样吧?”

少年:“嗯…从读中学起,我几乎一直在参加各种各样的竞赛,有一些无聊透了。那些老师,还有校长根本不来问我是不是感兴趣,他们只是和我爸妈谈,然后就作决定。”

搭档:“你抗议过吗?”

少年:“有过。”

搭档:“结果呢?”

少年:“爸妈告诉我这是整个学校对我的厚爱、期许,同时也是为学校争光的机会,他们会为我骄傲。”

搭档恰到好处地保持沉默,并等待着。

少年:“在那一年多的时间里,我都记不清自己背了多少无聊的垃圾,解了多少故弄玄虚的数学题,写了多少假话连篇的作文。我实在编不下去了,凭借着记忆四处抄袭、拼凑,但是每个人都夸我写得好,那些白痴同学还表示自己有多羡慕。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们都开始疏远我,放学之后,我从来都是一个人留在老师的办公室,全体老师都像是围观珍稀动物那样对我。就算是我喜欢吃巧克力,他们也会一窝蜂地去买我吃的那个牌子,就好像吃了那东西智商会瞬间提高一样…都是一群蠢货。

“接下来,他们对我提出了更多的要求,不让我看书,不让我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是他们却要求我给他们更耳目一新的东西,这怎么可能呢!我没有朋友、没有娱乐、没有游戏机,不会打篮球、不懂足球规则,不知道什么是网络游戏!在所有人眼里,我只是个过目不忘的机器,我…”他哽咽着停了一会儿,“我甚至有一次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举着一条不知道谁塞进我课桌的卫生巾,问‘这是什么’!看着他们大笑,我恨不得把他们全杀了!而当我把这一切告诉老师的时候,他们居然也开始笑,等笑够了告诉我,我只需要好好学习就行了,别的我不用担心,我有着不可估量的前途,我是天才!然后他们要我继续看那些该死的参考书,做该死的卷子。同时还要求我要有创造性的解答!可是,我觉得那段时间我活得像个实验动物,但没人同情过我,没人安慰过我,甚至没人真的在乎过我,没人!没他妈一个人!”

搭档走到他面前蹲下,注视着他:“这不是你的问题,这一切不是你的问题…”

少年抬起头抽泣着:“我宁愿我是个白痴!”

搭档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相信我,真的不是你的错。”

少年拼命克制着不让自己的情绪爆发:“我该怎么做?我真的不想当他妈的什么天才,我怎么才能不要这种能力!”

搭档:“我知道的,我都明白了,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虽然少年咬着嘴唇努力忍耐着,但是我能看到眼泪在他的眼眶里越聚越多。

搭档凝视着他的眼睛:“你没有任何错,而你只是个孩子。”

少年再也忍不住了,俯在搭档肩膀上声嘶力竭地号啕大哭:“他们剪掉我的翅膀!却又要我飞翔!”

他哭得撕心裂肺,放肆而任性。

这是我们都期待已久的——那个孩子回来了。

第七天。

少年笑着对搭档说:“我妈抱着我哭了大半夜。”

搭档也笑了:“没睡好?”

少年:“嗯,我们全家一夜都没睡好。”

搭档:“你怎么知道的?”

少年:“我听着爸妈在他们卧室聊到天亮。”

搭档:“你没提醒他们今天付费的时候不要看合约,要多给?”

少年大笑:“不,我不会跟他们说这些。”笑够了后,他停下看着搭档,“等我有经济能力的时候,会付给你。”

搭档笑着摇了摇头:“我是开玩笑的。”

少年:“呃…我也是…”

搭档:“…”

少年看了一眼我们收拾的几件行李:“嗯…你们今天晚上走还是明天走?”

搭档:“等下午送你回去,收了钱就走。”

少年:“心疼房间费?”

搭档:“不,趁着事情还没急转直下,赶紧拿钱跑。”

少年忍不住又笑了:“你真是我见过的对金钱最不掩饰的人了。”

搭档:“我奉行‘有付出就得有回报’的原则。”

少年:“我很棘手吗?”

搭档想了想:“但是值得。”

少年:“留下来吃晚饭吧?我爸妈一定会坚持的。”

搭档:“明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所以一会儿你要替我们说话。”

少年:“嗯,好吧,我知道了…还有,那个…”

搭档:“怎么?”

少年:“假期的时候,我能去看你们吗?”

搭档:“你最好征询他们同意。”

少年:“嗯,我会的…谢谢你。”

搭档点点头:“我接受,不过我要提醒你:如果没有催眠师临时教给我一些深入引导的技巧,恐怕再多一周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少年转向我:“也谢谢你。”

我点点头作了个回应。

少年:“其实你不知道吧?开始我一直以为你是幕后策划人,而他只是喉舌。”

我微笑着望了一眼搭档。

少年:“有机会的话,我想试试催眠。”

我:“恐怕很难。”

少年:“真的吗?为什么?”说着他转向搭档。

搭档:“因为你很可能会笑场。”

少年想了想:“有这个可能…那我不坚持了,有机会你会教我心理学吗?”

搭档:“我可以教你打游戏。”

少年:“你会?”

搭档:“当然!”

少年露出个轻松的笑容:“OK,那我们可就算说好了。”

车开上高速路后,搭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干吗如释重负一样?”

搭档:“说不好是什么感觉,描述不出来。”

我:“你说过他和曾经的你很像。”

搭档:“大体上吧。”

我:“你曾经也装神弄鬼过?”

搭档扶着方向盘笑了笑,没吭声儿。

我:“当年你都做了些什么?”

他的表情有些严肃:“我面临的问题更严重。”

我:“例如说?”

搭档叹了口气:“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喜欢上一个女孩。”

我:“早恋?”

搭档:“是的。”

我:“结果呢?”

搭档皱了皱眉:“没有什么结果。”

我:“我指的是成年之后。”

他摇摇头。

我:“我以为按照你的性格,你会坚持自己的选择…”

搭档:“有些原因是不能抗拒的。”

我:“你指和那个女孩分手?”

搭档:“对。”

我:“是来自双方家长的压力?”

搭档:“比这个还严重。”

我:“你不会是把人家给…”

搭档:“当然不是!”

我:“那是什么原因?”

搭档:“因为其实我们俩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着他,却发现他笑得几乎扶不稳方向盘。

我骂了句脏话。

笑够了后,搭档问我:“你要听我真正的初恋么?”

我点上烟看着窗外,头也不转地“回敬”了一个字:“滚!”

09 见证者

“醒过来之后,我发现自己被捆在一把椅子上,嘴里不知道被塞着什么东西。我花了好一阵儿才看清自己在什么地方——地面是灰色的水泥,更远的地方还有方方正正的水泥柱子,似乎这是某个还没装修过的写字楼楼层?我看不到身后。在我前方大约五六米远是一排高大的落地窗,窗前站着一个人,我只能看到背影。看上去应该是个女人的背影,当时她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

“我试着挣扎了几下,因为捆得很牢,所以我根本不能动。那个女人虽然没回头,但已经发觉到我醒了。她侧过脸,似乎在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我。逆光使我根本看不清她的脸,不过那个侧面看上去很…很漂亮。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她说,‘你知道吗?这个世界,是假的。眼前的这一切,这些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些忙碌的身影,其实都不存在,他们都是假的。只是,他们并没意识到这点而已。当然,你在我说完之前和他们是一样的,但当我说完之后,你和那些人就不一样了。那时候,你自然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说,也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今天我所告诉你的,对你来说很重要。它将影响到你的一生。’”

某天上午,一个留着平头的男人来到诊所,说需要我的帮助。

我认识这个人,他是警察。我们送那个为了逃避罪责而出家的杀人犯投案时,就是他接待的我们,并且做了笔录。他今天来是因为有个比较棘手的案子需要帮助——准确地说,是需要我的帮助。一个年轻女人从十几层的楼上掉下来摔死了,而警察在女人破窗而出的那层发现了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据说当时那个男人精神恍惚,情绪也很不稳定。更重要的是:他只记得案发几小时前自己见到过那个坠楼而死的年轻女人,其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在经过精神鉴定后,这个现场目击者兼重要嫌疑人有逆向思维空白症状,也就是说,他失忆了。

警察:“催眠可以找回他失忆的那部分吗?虽然没有证据说明是他杀的,可是也没法排除他的重大嫌疑。”

我:“这个我不能肯定。在见到他本人之前,我什么都不清楚,我得确认。”

警察:“那,你愿意接这单吗?我们想知道,在那个女人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想了想:“这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我搭档出差了,我需要打个电话商量下。稍晚些我告诉你?还是明天告诉你?”

警察:“方便的话,现在就打吧。我可以等。”

于是,我打通了搭档的电话,把大体情况跟他描述了一下。

“真可惜我不在,记得把资料都备份,我回来看。”听上去,电话那头的搭档似乎对这件事儿很感兴趣。

“你的意思是我自己来接这个?”我在征询他的意见。

搭档:“对啊,反正只需要催眠,也没我什么事儿。别忘了备份,我想知道结果。”

我:“好吧。”

“嗯,有什么问题联系我。”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我放下听筒,转过头对警察点点头。

“我并不明白那个女人为什么要这么说,我只是觉得很害怕,有那么一阵儿,我甚至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当时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拼图一样,我花了好久才从七零八落的记忆碎片中找出了线索。那些线索越来越清晰,慢慢组成了完整的画面——我想起是怎么回事儿了——我是指在我昏过去之前所发生的事情。这时,那个女人慢慢转过身望向我这边,但是我依旧看不清她的样子,逆光让我什么都看不清,而且我的头还很疼。

“‘很抱歉我用了强迫性手段让你坐在这里听我说这些,但是我只能这么做。因为之前我尝试过劝一些人来听,并且请他们做见证人,遗憾的是,我找来的男人大多会说一些连他们自己都不会相信的废话。例如:生活很美好啊,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你是不是失恋了?你的工作压力很大吗?你有孩子,有父母吗?你想过他们的感受吗?你要不要尝试下新的生活?你现在缺钱吗?是不是生活中遇到了什么困难?你尝试一下感情吧?我们交往好不好?这些都是男人的说法。而女人则表达得更简单直接:你是神经病吧?或者尖叫着逃走。所以,在经过反复尝试和失败后,我决定用强迫性的方法来迫使一个人坐在你现在坐的位置上,耐心地听我说清一切。’说完,那个女人耸耸肩。

“这时候我更害怕了,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因为我已经彻底想起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天,几个警方的人带着那个失忆的男人来了,我快速观察了一下他。

他看上去大约二十六七岁的样子,身高、长相都很普通,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也没有撒谎者的那种伪装出的镇定或者伪装出的焦虑。初步判断,我认为他是真的失忆了,因为他略显惊恐不安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丝困惑和希望——他很希望自己的那段空白的记忆能被找回来——假如没有受过专业表演训练的话,这种复杂的情绪是很难装出来的,非常非常难。

稍微进行了一些安抚暗示后,我就开始了例行的询问。在这之前,我反复嘱咐警方的人:绝对不要打断我和失忆者的对话,不可以抽烟,不可以发出声音,不可以走来走去,不可以聊天——我不管他现在是不是嫌犯,既然你们让我找回他的记忆,那么就得听我的。

警方的人互相看了看,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我想,我可以开始了。

我:“你能记起来的有多少?我是说那段空白之前。”

失忆者:“呃…只有一点儿…”

我:“好,那说说看你都记得什么。”

失忆者:“那天中午我一直在忙着工作的事儿,到下午才跑出去吃午饭。因为早就过了午饭时间,所以我一个人去的,平时都是和同事一起。吃过饭回公司的路上,在一栋刚刚施工完,还没进行内部装修的写字楼拐角旁,有个女人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她手里的一大摞文件散落得到处都是。”

我:“你去帮忙了?”

失忆者:“是的,呃…看去她身材似乎很好,所以我从很远就注意到她了…我跑过去帮她收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文件时发现,那些纸都是空白的,什么都没有。然后就不记得发生什么了。”

我:“当时你是蹲在地上的吗?”

失忆者:“对。”

我:“在那之后就没一点儿印象了?”

失忆者皱着眉:“可能有一点点,但是说起来有点儿怪。”

我:“为什么?”

失忆者:“就像是…就像是溺水那种感觉。”

我:“你指窒息感?”

失忆者:“嗯,就像在水里挣扎着似的——你不知道下一口吸到的是气还是水…”

“那个女人从窗边走了过来,我逐渐能看清她的脸了。对,就是她,我记起来了。她非常漂亮,而且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但是当时我怕到不行,因为我想起了当我帮她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纸时,她做了什么:她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喷雾罐子,就在我抬头的瞬间,她把什么东西喷到了我的脸上,接下来我就失去了意识。而醒来时,我就被捆在这里了。

“‘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的,对于这点你也许有些怀疑,但是假如你想想看就能知道,我除了把你捆在这里,再也没有别的打算了。否则的话,我不会等到你醒来再跟你说这些,因为在你昏迷时,我有足够的时间伤害你,或者把你杀掉,对吗?所以,平静下来听我说吧。’那个女人蹲在我的面前,语气就像是在说服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表情也是。

“当时我的选择只有点头或者摇头,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我选择点头——我怕假如不这么做,会激怒她。

“‘很好。’她真的像是对待孩子一样,摸了摸我的头发,然后站起身,俯视着我,‘还记得在你刚醒来时我跟你说过的吗?我说,这个世界,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继续点头。

“‘也许在你看来,这个世界有着诸多未知,你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不知道一小时后会发生什么,甚至无法猜测到一分钟之后会发生什么。你不知道楼下那些人都在想什么,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你唯一能知道的是自己当下在想什么。但是,你不知道自己一个小时后会想些什么。这听上去让人很恼火,对吗?我们几乎什么都无法控制,什么都不在我们的意料之中,什么都没有把握,我们看上去就像是在迷雾中摸索着前行一样,下一秒都是未知。’她站起身走到不远处一根粗大的方水泥柱旁,并靠在上面,丝毫不在乎衣服被弄脏,‘但是,这一切都是错的,我们并非生活在未知中,这一切都是早就设定好的,早就被深埋了起来,早就有了方向和决定。遗憾的是,大多数人都不相信这点。’”

“那么,”我看着失忆者的眼睛,“对于后面发生的事,你还能想起些什么来?”

失忆者:“没有了,我这几天想到头疼,但是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我点点头:“嗯,那就说一下你还记得的吧。”

失忆者:“我…我记得的时候,就被捆在一把椅子上,两只手的拇指被什么东西勒得很紧。”说着,他抬起双手给我看——两个大拇指现在的颜色还偏青,“手腕上还缠了好多胶带——我能感觉到,因为它们弄得我的皮肤很不舒服。把我整个捆在椅子上的也是胶带,捆得非常牢,我根本没办法动一点儿。后来警察来的时候,也花了好久才把我解开。”

我:“你一直是被堵着嘴的吗?”

失忆者:“呃…对,是…我自己的袜子。”

我:“是警察把你叫醒的吗?”

失忆者:“我说不清,好像我被捆在椅子上的时候睡着或者昏过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没有一点儿印象。”

我:“当时你感到害怕吗?”

失忆者:“不是害怕…说不明白是什么感觉…原来看小说和电影的时候觉得失忆是个很有意思的事情,等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说到这,他苦笑了一下,“…这并不好玩儿。”

我:“是的,失忆并不有趣。醒来之后,你还记得别的什么吗?”

失忆者:“我面对着一排落地窗,就是写字楼那种很大的窗,离我大约…嗯…五六米远吧。正对着我的那扇窗的玻璃被什么东西砸开了,一地的小碎片儿…”他指的是现场钢化玻璃碎片,我从警方那里看过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