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孟婆念出第二句“回头不入忘川池”时,乾坤不禁低头看了一眼脚下血黄色的暗湖,心道:“原来这个地下暗湖叫作忘川池。有了金灯花、望乡台和奈河桥,还有孟婆和孟婆汤,眼下又有了忘川池,这条黄泉路总算齐整了。你叫我不入忘川池,难道我会傻到处处与你作对,自己从这里跳下去吗?”
听到孟婆念出“忘川池中多亡灵,身死魂灭无轮回”时,乾坤又想:“相传黄泉路上的忘川乃一片血黄,虫蛇满布,腥臭难闻,过奈河桥的孤魂野鬼,若是不小心掉入忘川,便受困其中,化作虫蛇,永远不能投胎转世。可那都是道教传说,这忘川池又不是真的忘川,什么池中亡灵、身死魂灭,不过是想引我分神,我可不上这个当。”当下他聚精会神,尽可能不受孟婆的咒词和铃铛声的影响,继续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
然而奇怪的是,乾坤的脑中渐渐生出了一丝昏沉之感,不知是苦酒的后劲上来了,还是一直摇响的铃铛声在作祟。此时他已在铁链上行走了五六丈的距离,只觉得每迈出一步,踏在铁链上,都会产生一种虚浮之感,仿佛脚下没有铁链,空无一物,全无着落。
乾坤勉强走了几步,已来到铁链的正中央。他脑中的昏沉之感越发强烈,眼前的铁链竟出现了重影,不知是自己的眼睛花了,还是铁链摇晃得太过厉害。他抬起一脚,踩了两下都没能踩中铁链,只好缩回脚来。他感觉浑身酸软,昏昏欲倒,脚下几乎站立不住,不得不蹲了下来,用双手抓住铁链,勉强稳住身子,不至于摔落下去。他狠狠地摇了摇脑袋,想让自己变得清醒一点,却丝毫不起作用,反而头痛欲裂。
望乡台上,众人看见铁链并没有任何变化,摇晃得也不算厉害,乾坤却自行蹲了下来,不再继续走了,又是伸手抓住铁链,又是摇晃脑袋,不禁暗觉奇怪。白玉蟾望着乾坤的背影,两道浓眉渐渐凝住。木芷不知道乾坤出了什么事,眼看乾坤有摇摇欲坠之势,心中起急,却又不敢贸然出声询问,生怕引得乾坤分神,一个失足摔下铁链。
乾坤蹲在铁链上,一直耷拉着脑袋。他身处铁链的正中央,是铁链下垂的最低点,血黄色的忘川池近在眼前,仿佛只有咫尺之隔。“哗哗哗”的水声越来越响,他看见脚下的池水急剧翻涌起来,一条条细长的黑影,正在水下疾速地来回穿梭。
突然间水声大作,只见池水裂开一道口子,一条黑影破水而出,高高跃起,迎着他的面部直蹿而来!
尽管头脑极为昏沉,眼前景象模糊,但看见有黑影笔直蹿起,乾坤还是下意识地将头一侧。那黑影堪堪从他的脸旁掠过,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绿光映照之下,只见那黑影是一条红黑环纹相间的蛇,正张开大口,两颗白森森的尖牙极是凶厉。这条蛇一口咬空,摔回忘川池中,随即池水乱荡,竟有十几条蛇从不同方位一跃而起,向铁链上的乾坤疯狂咬来。这些蛇全都布满红黑相间的环纹,尖牙利齿,凶厉无比。
木芷在望乡台上看得清楚,心中吃了一惊:“赤链蛇!”她在终南山中行走多年,认得这种名叫赤链的毒蛇,只不过赤链蛇大多活动于山野之中,只有极少数在水中生活。她之所以吃惊,不是因为赤链蛇毒性剧烈、嗜血凶残,恰恰相反,赤链蛇一向性子慵懒、行动迟缓,极少向人发起攻击。可眼前的忘川池中,无数蛇影飞快游动,行动迅捷,那十几条蹿出水面攻击乾坤的赤链蛇,全都凶相毕露。如此大违常理之事,自然令她吃惊不已。
十几条赤链蛇从四面八方同时蹿起,乾坤身在铁链之上,一时间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他松开抓握铁链的双手,不停地狂挥乱扫,将半数赤链蛇打入池中,可浑身多处剧痛,一颗颗尖牙刺入肉中,剩余的半数赤链蛇纷纷咬住了他,一咬住便绝不松口,全都挂在他的身上。他抓住一条咬住大腿的赤链蛇,正要拔扯下来,却听水声狂响,忘川池中猛地跃起一大群赤链蛇,竟有数十条之多,向他疯狂咬来。乾坤大吼一声,饶是他头昏脑涨、视线模糊,当此险境,却也不得不踩着铁链,向前仓皇逃奔,以免成为这些赤链蛇的活靶子。
乾坤脚步极快,铁链急剧起伏晃动,当啷狂响。无数赤链蛇闻声而动,纷纷蹿出水面,如同尖刀利剑,不断地攻击他的浑身上下。他原本昏昏沉沉,连在铁链上站立都是难事,此时被逼得快步奔行,脚步自然错乱,只奔出了几步,猛地一脚踏空,整个人从铁链上斜栽而落。
望乡台上的众人看着乾坤躲避赤链蛇,一直看得心惊肉跳,此时见乾坤从铁链上摔落下去,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木芷眉心处的四瓣梅花迅速变色,心急之下,竟纵身向前,跳上了铁链,要向乾坤冲去。白玉蟾深知情势凶险,急忙伸手,向木芷抓去。
千钧一发之际,乾坤急中生智,回手一抡,手臂扫中了铁链。他手掌急翻,在即将落水之时抓住了铁链,阴阳手神力一到,整个人顿时吊在了铁链下方,双脚离池水只有咫尺距离。他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却听一声脆生生的爆响,身子顿时向下急坠。他下坠之力极大,铁链原本就细,又锈蚀多年,根本承受不住他这么用力一吊,竟从他着手之处断裂开来。“嗵”的一声巨响,他整个人栽入了水中,血黄色的池水翻滚涌荡,眨眼间便将他彻底覆没。
“乾坤!啊——”木芷惊声大叫,眉心处的四瓣梅花已呈艳红之色。铁链断开后立即下坠,她已经跳上铁链,脚下顿时一空,也跟着向忘川池中坠去。两条赤链蛇看准时机,从水中陡然蹿起,一左一右地向她咬来。幸亏白玉蟾为了阻止她冲上铁链而伸出了手,这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猛地一下将她拉回了望乡台上。两条赤链蛇咬了个空,各自摔回池中。“乾坤——”木芷甩开白玉蟾的手,站在望乡台的最边上,望着乾坤落水之处,满脸急切之色。
乾坤掉入忘川池中,被冷水一激,昏沉的脑袋立刻清醒了不少。只见眼前红光乱闪,蛇影汹涌,他浑身剧痛,已不知被多少条赤链蛇同时咬住。他的阴阳手神力非凡,虽然铁链断开,却一直死死抓住铁链没有放手。这时他无暇多想,抓住铁链,双脚狂蹬,极力向前游去。
乾坤抓住的铁链,是连接对面岩壁洞口的那一截,他沿着铁链而游,片刻间便游到对面岩壁之下。他双手拉住铁链,整个人出了水面,只见脖子之下,数不清的赤链蛇挂满了他的身体。他浑身如有千斤重,挂着这些叮咬不放的赤链蛇,又忍着无数赤链蛇蹿出水面的攻击,在一声又一声的大吼声中,双脚蹬住岩壁,抓着铁链向上攀爬。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好不容易才爬到了岩壁上的洞口。他钻入洞中,躺倒在地,胸口急剧起伏,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响彻整个地下岩洞。
“乾坤?乾坤!”木芷担心不已,望着对面岩壁上的洞口,隔着忘川池放声呼喊。
乾坤坐起身来,从大腿上拔下一条赤链蛇,只见那赤链蛇张口不闭,一动不动,竟是死了。他低头往周身看去,却见所有叮在身上的赤链蛇,都是毫不动弹,尽数毙命。他大感诧异,不明白这些赤链蛇为何会突然死去。他想起那夜在水穷峪的林中林里,无数血蝠叮满了他的全身,那些血蝠也和眼前的赤链蛇一样,纷纷毙命,挂了他一身,当时他身躯一震,挂在身上的血蝠便纷纷掉落。只不过赤链蛇的尖牙极长,深深嵌在他的肉中,他即使浑身抖动,也无法将赤链蛇抖落。
乾坤随手一甩,将拔下来的那条死蛇扔回忘川池中。他全身都是死去的赤链蛇,一条条地拔,不知要拔到何时,反正这些蛇已经毙命,不再继续叮咬,索性就暂且不再去拔。他忍着剧痛,站起身来,望着地下岩洞,望着忘川池,望着望乡台上的众人,尤其是望着木芷。忽然间他放声大笑,笑声畅快至极。虽然过程极其狼狈,可他终究还是通过铁链,抵达这个岩壁上的洞口,做了三十年来通过铁链的第一人。
木芷看到乾坤站起,又听到乾坤的笑声,急切之色稍缓,笑颜顿开,眉心的四瓣梅花颜色逐渐变淡,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乾坤的大笑声戛然而止,出水面后清醒的头脑再次昏沉,眩晕感有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乾坤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第2章 怪异的囚徒
白牢
倒在地上的乾坤,并非不省人事,而是意识尚存,只是眼睛无论如何也睁不开,身体无论如何也动不了。恍惚之中,他的眼前出现了各种幻象,时而是黑暗无边的虚空,时而是灰白苍茫的大地,时而是红光闪烁的水下……这些幻象千变万化,最终变成了一根铁链,横在无边无际的云雾之中。他看见长着六道乾坤眉的自己,正悄无声息地行走在铁链之上。忽然自己一个失足,从铁链上掉了下去,堕入云雾,消失不见了,然而立马又有一个新的自己,出现在铁链之上。一个又一个自己掉了下去,一个又一个自己出现,这样的场景循环往复,无止无休……
猛然之间,乾坤的眼睛睁了开来,眼前已是白光刺眼,一片通明。
他周身柔软暖和,原来是躺在一张又宽又大的床上,身上盖了一床又厚又软的被子。他扭头向床外看去,看见了精雕细琢的桌椅、衣柜、茶几和梳妆台,竟是一间装饰颇为雅致的石室。石室的四个角上分别吊有一盏灯笼,灯笼白晃晃的,映得满室光明。灯光之下,只见离床不远的桌子上放有一口箱子,箱盖已经打开,箱中珠光宝气,璀璨夺目,竟装满了各种金银珠宝、玉石珍玩。
乾坤清楚地记得,自己倒下时是在绿光幽冥的地下岩洞里,因此第一眼看见这间灯火通明、布置典雅的石室时,还以为这是自己脑中出现的幻象。但他很快便意识到这并非幻觉,因为他看见桌上除了放有装满金银玉石的箱子外,还放着龙褐和环形褡裢,一黑一白的阴阳匕正插在环形褡裢之中;而在桌子对面的梳妆台前,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红衣束身的人,背对着床的方向,只能看见她枯瘦佝偻的背影和斜插在右边鬓角的金灯花。梳妆台紧挨着一堵石墙,石墙上挂着一面雪白晶莹的玉镜,玉镜边缘刻有“莫回头”三字,而在玉镜之中,正映着那红衣人的脸,满布皱纹,有眼无珠,竟是望乡台上看守奈河桥的孟婆。
龙褐、阴阳匕以及孟婆的出现,让乾坤立刻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并非幻象,而是现实。他想要起身,然而双手一用力,却听见“哐啷”一声响,原来自己被一副镣铐锁住了。他动了一下双脚,同样“哐啷”一声,也被上了一副镣铐。两副镣铐分别被扣在床头和床尾的环扣上,将他的手脚拉得笔直,令他的手脚无法用劲,难以起身。
手脚都被上了镣铐,那是囚犯才有的“待遇”,可是乾坤并没有被关在秽乱肮脏的牢狱之中,而是身处这样一间敞亮干净的石室,睡在这样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他心中满是疑惑,不知道自己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木芷、白玉蟾、乌力罕、尹志平和无色道士等人去了何处。他冲着孟婆的背影叫道:“喂,这是什么地方?干什么锁住我?”
孟婆依旧坐在梳妆台前,只是慢慢地转过了半边身子,两只眼窝直直地对着乾坤。“你醒了。”她的嘴角向上斜翘起来,似笑非笑,配上满脸的皱纹,透着极为瘆人的阴邪之感。
乾坤叫道:“老婆子,快放开我!”他叫嚷之时,故意挣动手脚,弄得镣铐响声大作,然后借着响声的掩饰,暗中收缩腕骨,想凭借阴阳手的神力,从镣铐之中抽脱出来。可是镣铐太过窄小,尽管他的腕骨极力收缩,还是被卡住了一分半毫,一时之间难以抽脱。
“放了你?倒也不难。”孟婆依旧嘴角斜翘,似笑非笑,“只要你如实回答三个问题,老身便立刻放你走,不仅免你擅闯黄泉狱之罪,归还你的衣服匕首原物,这一箱子东西,也都归你。”说着伸出干枯如柴的右手,指了指桌子上那口装满金银玉石的箱子。
这一箱子金银宝贝,足够买下长安城里最大的宅邸,让人过上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但乾坤只是看了一眼箱子,便把视线转回孟婆身上,说道:“想撬动我的嘴,这一箱子东西,只怕还不够分量。不过我倒是好奇,你到底想问我哪三个问题?”
“你姓甚名谁?”孟婆问道。
“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姓乾名坤。”乾坤应道,“这也算是一个问题?”
孟婆不予理会,继续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忘川池里的赤链蛇,是老身用毒虫饲养长大,每一条都有剧毒。你被赤链蛇所咬,又中了孟婆汤的毒,没用老身的解药,却能一天一夜不死。老身早前把过你的脉,你脉象平稳,没有丝毫中毒之相。这是为何?”
乾坤心中一惊:“一天一夜?我还以为只昏睡了片刻时间,原来已经这么久了。我中毒自解,早已不是第一次,当初木芷的噬魂香,还有水之湄的孟婆汤,用在别人身上都是剧毒,用在我身上,却压根儿不起作用。为什么会这样?真是奇也怪哉。”他心下虽惊,脸上却一笑,说道:“是你养的那些臭蛇没用,咬在我身上,跟挠皮搔痒一样,还妄想把我毒死?”
孟婆听了这话,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笑话,嘴角一斜,冷冷地笑出了声,紧接着便问出了第三个问题:“你与药王是何关系?”
乾坤不由得一奇,道:“什么药王?”
“孙思邈。”孟婆一字字地说道。
乾坤生在道医世家,打小便知道药王孙思邈的名头,只是孙思邈是隋唐年间名闻天下的神医,是生活在五六百年前的人,乾坤实在没想到孟婆会突然问及此人,更不明白孟婆为何有此一问。他说道:“原来你说的是几百年前的神医孙思邈,那当然大有关系了。”
孟婆听了这话,脸上的皱纹微微一紧。
乾坤笑道:“孙思邈是道医翘楚,我爹把他的画像和仙位供在家中祠堂,每逢道教节庆之日,便要给他祭祀上香,还逼着我给他下跪磕头。道教节庆又多,一年到头,跪他个七八回,总是少不了的。除了我乾家的列祖列宗之外,就数孙思邈受我跪拜最多,那关系还不是非同一般?”
孟婆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失望之色,随即又斜翘起了嘴角,似笑非笑地说道:“老身让你住白牢,是给你敬酒吃,你不肯如实回答,那便只能吃罚酒,送你去红牢了。”
“什么白牢、红牢?”乾坤说道,“我说的话句句属实,你这老婆子不信,我也没办法。”
“你肯说实话时,再来白牢找老身。”孟婆说完这话,嘴角的笑意立即消失,转过身去,面朝梳妆台,再不回头。她拿起搁在梳妆台上的青铜八角铃铛,轻轻摇动了一下。
铃铛声一响,石室的门立刻开启,走入两人,都身着红衣、脸戴赤面獠牙面具。乾坤认得这身装扮,与开境日当天镇守藤桥的四个面具人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面具上的赤色稍浅、獠牙略短,想来应该也是莲社的人。
两个面具人不由分说,将床头和床尾的环扣掰开,锁住乾坤手脚的两副镣铐便和床分离开来。乾坤的手脚被拉抻了许久,早已麻木,还没来得及活动一下,他便被两个面具人从床上拉了起来,一左一右地架在中间,向石室的门走去。
乾坤对着孟婆的背影叫道:“喂,老婆子,为什么问我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和我同行的其他人呢?是不是也被你关起来了?”
孟婆却不应声,只是抬起眼窝,对着玉镜中的自己,木然不动。
两个面具人将乾坤押出了石室。石室外是一条狭窄的甬道,甬道中立着一个手举火把的面具人。三个面具人一个举火照明、两个押着乾坤,沿甬道快步而行。
红牢
甬道两侧,尽皆牢狱,一间间地紧密排布。所有牢狱都是漆黑一片,没有任何亮光,唯有面具人手中的火光经过之时,才映出牢狱中白骨森森、人影幢幢的阴森景象。黑暗深处,偶有一两声铁链摩擦声响起,想来是牢狱中的囚徒挪动手脚,带动镣铐发出了响声。除此之外,四下里死寂无声,静得让人后背发凉。
经过了十几间牢狱,很快来到甬道尽头,一扇石门横在此处。手擎火把的面具人推开石门,一个红光闪烁的石洞便出现在了眼前。
乾坤被三个面具人押入石洞,只见四面八方的洞壁上开满了金灯花,闪烁的红光便是由这些金灯花发出的。红光映照之下,却见洞中铁器尖锐,锁链缠绕,钢鞭铁刷悬挂,棍棒刀叉林立,竟是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在摆放刑具的刑台后面,一个身形极为魁伟的人坐在一把石椅上,同样戴着赤面獠牙面具,只是面具的赤色更深、獠牙更长。洞中地面高低不平,坑坑洼洼,不少坑中积有液体,有的深黑,有的暗红,似乎是血。一股血腥味弥漫在洞中,秽臭难闻。
看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恐怖刑具,乾坤的心不由得突突直跳,暗道:“原来这便是红牢。”想起孟婆说要送他入红牢吃罚酒,他被押入这个石洞,眼前这些五花八门的刑具,显然都是要招呼到他身上的。
果不其然,三个面具人将乾坤按在一个十字木桩上,把他手脚上的镣铐扣在木桩端头的环扣上,再用一条铁链牢牢捆住他的身子,然后退到一旁。那个坐在石椅上的面具人缓缓起身,从刑台上拿起一条钢鞭,不由分说,直接左右甩动,“啪啪”两声,交叉抽在乾坤的胸前。这两鞭来得毫无征兆,下手极狠,乾坤的胸前立刻皮开肉绽,鲜血长流,他忍不住痛声惨叫。
那面具人嗓音粗沉:“我只问一次,阎罗大人所问之事,你肯说实话了吗?”
乾坤心头无名火起。孟婆不做任何解释,直接问了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便叫他如实回答,这面具人更是一上来便直接抽了他两鞭,又是叫他说实话。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才算是实话,胸前又一阵火辣辣的痛,忍不住破口大骂:“去你娘的实话!你怎么不说出来让我听听?”
那面具人哼了一声。他果真只问一次,不再多问,举起钢鞭,一下下地抽在乾坤的身上。红牢之中,鞭影晃动,噼啪乱响,乾坤片刻间便挨了十多下鞭打。可他心中不服,紧咬牙关,竟一声也不再吭。他的六道乾坤眉倒竖起来,两只眼睛盯着鞭打他的面具人,目光中没有半分屈服,反而如野兽一般凶狠凌厉。
那面具人冷哼一声,将钢鞭放回刑台上,取下一只铁刷,按在乾坤左肋,顺着一条钢鞭抽打出来的伤口,一点一点地刮动。伤口原本就已十分疼痛,再被铁刷从上面刮过,顿时皮肉翻卷,鲜血狂涌,剧痛钻心。饶是如此,乾坤依然不吭声,双眼死死地盯着那面具人。
那面具人不断冷哼,每冷哼一声,便换一种刑具,肉钳、脑箍、拶指、钉钩等刑具相继用在乾坤的身上。乾坤很快遍体鳞伤,流淌的鲜血积满了脚下的几个凹坑,他却依旧未吭一声,目光凶色不减。
那面具人从刑台上端起一盆水,泼在乾坤的身上。那水并非清水,而是一盆盐水。乾坤浑身都是伤口,盐水浸入之后,所有伤口同时撕裂般剧痛起来。到了这个地步,饶是乾坤硬气至极,也忍不住吼叫出来。他一吼叫,便是震耳欲聋的咆哮之声,震得整间红牢嗡嗡乱颤。咆哮声未落,只见他仿佛变了个人似的,龇牙咧嘴,浑身挣动,铁链和镣铐“哐啷”乱响,钉在地上的十字木桩摇动起来,几乎快被连根拔起。他凶厉无比地盯着那面具人,眼睛深处隐隐透出骇人的红光。
那面具人看见乾坤眼睛里出现了红光,先是微微一惊,随即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从刑台的最下层抽出一支紫色的香,伸进炭火里点燃了,凑到乾坤的鼻前。紫色的香燃起一缕紫色烟气。乾坤吸入了不少紫色烟气,眼睛里刚出现的红光便渐渐消散,遍及全身的剧痛逐步缓解,精力如流水一般飞快流失,片刻间便精疲力竭,大有昏昏欲睡之感。很快,他便抵受不住越来越沉的睡意,耷拉的眼皮一合,便昏睡了过去。
那面具人拍打了几下乾坤的脸,见乾坤毫无反应,这才粗声粗气地说道:“你们回禀阎罗大人,就说此人不肯开口,是不是主上要找的人,暂且还不知道。再给我几日时间,定叫此人吐露真话。”他这话是对守候在旁的三个面具人说的,但面具孔洞里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十字木桩上的乾坤。他大手一挥,三个面具人走上前来,解开铁链和环扣,仍是一个举火照明,两个架着乾坤,将乾坤拖出了红牢。乾坤满身是血,所过之处,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血痕。
乾坤再次睁开眼时,眼前一片漆黑,没有半点亮光。
他想起昏睡之前,自己在红牢里遭受了各种酷刑折磨,然而此时浑身上下安然无恙,竟没有丝毫疼痛。他挪动被镣铐锁住的手,触摸身上受刑时留下的许多伤口,发现伤口无论是大是小、是深是浅,竟然全都已经愈合,只留下了些许痂痕。小的伤口倒也罢了,几处大的伤口,若要愈合到这种程度,少说也要十天半月。他不禁暗暗心惊:“我到底昏睡了多久?”
他躺在冰冷潮湿的地上,此时身子一挣,便坐起身来。他环顾四周,入眼处尽皆漆黑,看不见任何东西。他站起身来,走动了两步,感觉身体已经完全恢复正常,没有任何不适之感。若非周身伤口的痂痕仍在,只怕他当真会以为红牢受刑只是自己做的一场噩梦罢了。
乾坤拖着脚镣,在黑暗中缓步走动,双手往周围摸索,很快摸到了三面冷冰冰的石壁,又在另一面摸到了一根根冰冷的铁牢柱,可见自己是被关在一间四四方方的牢狱之中,极有可能便是他被面具人押去红牢时途经的众多牢狱中的一间。他放声大喊:“喂!有人吗?”喊叫声向四周传了开去,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嗡嗡乱响的回声荡了回来。
他又大声喊道:“你们无缘无故对我用刑,把我关在这里,忒不讲道理!堂堂莲社,除了装神弄鬼,还有什么本事?”
这话说了出去,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用双手抓住铁牢柱,又高声大叫道:“关我也就罢了,好歹给一碗牢饭啊!”他长时间未进食,肚子早已饿极,此时浑身伤口不再疼痛,身体没有其他异样,对饥饿的感觉便越发强烈。
乾坤不停地高声叫嚷,一会儿要水喝,一会儿要饭吃,时而大骂孟婆,时而大骂莲社,不停地拿手腕上的镣铐捶打牢柱,发出声声巨响,原本死寂无声的地底牢狱顿时变得吵闹无比。
黑暗之中,偶有一两下铁链摩擦声响起,听起来就在附近,应当是其他牢狱中被关押的囚徒,而且铁链摩擦声一会儿响在左右,一会儿又响在对面,看来被囚禁在此的囚徒远远不止一人。
乾坤大声叫道:“木芷,是你吗?”等了片刻没有回应,又问,“还有谁也被关起来了?”随即再问,“有谁见过一个穿绿衣服的女子和一个带着酒壶的道士?”然而无论他如何喊话,附近牢狱中的囚徒始终一声不吭。
忽然之间,漆黑的甬道深处亮起了火光。那火光快速移动而来,一个面具人手擎火把,领着两个面具人,来到乾坤被囚的牢狱外。
乾坤认得这三个面具人的身形,正是从白牢押他去红牢的三人。他拿镣铐捶打牢柱,叫道:“我要见孟婆,快带我去!”
三个面具人拿出钥匙,打开牢门,将乾坤押了出来,迅速走完整条甬道,进入了一扇石门,却不是孟婆所在的白牢,而是那间摆满刑具的红牢。刑台后面的石椅之上,坐着的仍是那个对乾坤用过刑、身形极为魁伟的面具人。
乾坤看着那面具人,说道:“带我去白牢,我有话要问孟婆!”
那面具人道:“你肯说实话了?”
乾坤说道:“我要好生问问孟婆,什么样的话才算实话,又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和我一起来的其他人,又都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