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道清问道:“乾坤,我话已说明,你到底肯不肯照我说的话做?”
“我照做如何?”乾坤语气一扬,“不照做又如何?”
“你照做了,我便当着蒙古国使者的面将你抓起来,私下再偷偷放你走,至于你擅闯三祖殿打开青铜棺一事,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不再追究。”阎道清说道,“你若是不照做,那便将你关入阴阳楼中,管教你下半辈子不见天日,生不如死。”
乾坤仍不答复,转头看了看四周的火势,说道:“再不出去,那才是真的不见天日了。”说罢背着阎道清奔向殿门,冲出了火海。
来到殿外,乾坤将阎道清放在青砖地上。
阎道清正要张口说话,哪知乾坤转头就走,他当场便愣住了。更令他吃惊的是,乾坤不是要逃走,而是掩头捂面,返身便冲进了大火滔天的三祖殿。
阎道清不由得瞠目结舌。三祖殿内已经没有别的人了,他实在想不明白乾坤为什么还要再次冲进殿内。
此时的乾坤已经身在三祖殿内,驻足于东面的墙壁前。
东面的墙壁是一片抹了石灰的泥墙,其他三面墙壁则全都是用木墙板拼接而成,因此这片泥墙显得颇为奇怪。乾坤在救阎道清出去之前,曾环顾四周的火势,目光扫过东面的墙壁时,竟看见泥墙上出现了图案,只不过隔着一段距离,没能看清楚。乾坤溜入三祖殿时曾留意过,这片灰白色的泥墙是干干净净的,但此刻却突然出现了图案,这使得他好奇不已。他这人一旦动了好奇之心,不弄个清楚明白,便浑身难受至极。他不顾大火滔天,甘冒生死奇险,再次冲进三祖殿,不是为了什么紧要至极的事,只是为了看一眼泥墙上的图案是什么。
四下里火光明亮,即便身在浓烟之中,乾坤依然能看清泥墙上的图案。
图案是两幅黑墨绘成的壁画,沿中线分开,一左一右地呈现在墙面上。
乾坤先看向墙面的右侧,只见壁画上绘有八座山峰。这八座山峰依照八卦的方位排布,首尾相连,每相邻两座山峰之间都有一个峪谷,一共有八个峪谷,每一个峪谷中都画着三个人,一共是二十四个人。这二十四个人正在遭受酷刑的折磨,有的被割鼻挖眼,有的被毒蛆啃噬,有的被断骨穿肋,有的被剥皮油煎……总之,每个人所受的酷刑均不相同。这些酷刑全是佛教传说中地狱里才有的刑种,是人堕入地狱后因生前的所作所为而受的罪报。壁画中的八座山峰因为首尾相连呈八卦排布,所以在中间形成了一个漏斗形的大峪谷,在这个大峪谷之中,没有画受刑之人,也没有画溪流草木,而是画着一只巨大的竖着的红色眼睛。这只红色眼睛血丝密布,仿若流着鲜血,眼珠深邃如同散发着邪光,仿佛要看穿站在壁画前的乾坤,看穿他曾经做过的恶行和犯下的罪孽。
在这幅壁画的右上角,题着“终南山地狱变相”字样,似乎画中的八座山峰是终南山这条庞大山脉的一部分。在七个题字的下面,还书有“吴道子”三个小字。
“这是吴道子的《地狱变相图》!”乾坤暗暗道。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幅壁画,觉得难以置信,却又极为震惊。
《地狱变相图》,乃是画圣吴道子最为有名的壁画。盛唐时期,吴道子在长安城中的各大佛教寺院里,寻了总共三百多间房屋,在这些房屋的墙壁上画下了气势恢宏却又阴森恐怖的描绘地狱罪报的壁画,命名为《地狱变相图》。吴道子之所以要寻三百多间房屋来作画,是因为地狱里的酷刑名目繁多,每一间房屋的墙壁上,都只画了一种酷刑,是堕入地狱之人遭受这种酷刑时的惨状。吴道子的《地狱变相图》画成后,长安城里的人都争相前去观看,看过之后因为惧怕死后堕入地狱受苦,全都齐心向善,连街市上的鱼肉都卖不出去了,一些屠夫和渔夫甚至改行做起了其他营生,只因杀生乃是佛教的罪过之一,杀生之人死后会堕入斫截地狱和戟腹地狱遭受相应的罪报。
地狱是佛教的说法,所以吴道子画《地狱变相图》时,选择的都是佛教寺院,并且都是长安城里的大寺院,可乾坤眼前的这幅《地狱变相图》,却在这长安城外的一处道观里,并且壁画中出现了道家的八卦;长安城里的《地狱变相图》,每堵墙壁上只画了一种酷刑,眼前的这幅《地狱变相图》,却画了二十四种酷刑;长安城里的《地狱变相图》是直接绘出地狱里受刑的惨况,没有用山水作为背景,眼前的这幅壁画却是以终南山的八处山峰和峪谷作为背景,似乎画中所绘的二十四种地狱酷刑,与终南山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两相比较,二者极其相似却又大不相同。若非眼前这幅壁画留有吴道子的落款,而且整幅壁画线条遒劲雄壮而又飞扬流动,仿佛正有大风从画中的八座山峰上呼啸吹过,与吴道子落笔生风的作画特点完全契合,恐怕乾坤很难相信这幅出现在重阳宫三祖殿里的《地狱变相图》会是吴道子的真迹。
吴道子是唐朝人,重阳宫是近几十年才修建而成,相互之间隔了四百多年,按理说吴道子的真迹绝不可能出现在重阳宫中,只不过三祖殿是个例外。三祖殿原本唤作无名观,是隋朝时修建起来的一座小道观,王重阳最早出家修道便是在此,后来王重阳创立了全真道,以无名观为基础,不断扩建修缮,最终才有了如今气势恢宏的全真道祖庭重阳宫,无名观也被王重阳改名为三祖殿,用来供奉钟离权、吕洞宾和刘海蟾三位道家真人的神像,因此三祖殿其实比吴道子更早出现。三祖殿在过去数百年间几度兴废,数次重修,大部分泥墙都已倒塌,只剩下东面墙壁上的这一片泥墙,恰巧吴道子的真迹便绘在这一片泥墙上。所以吴道子的这幅《地狱变相图》能够保存下来,算得上是一个奇迹。
不过这些都只是让乾坤觉得难以置信,还远不至于令他震惊。真正震惊到他的地方,是最近一年终南山里所发生的多桩凶杀案的杀人手法,与壁画中分布在八处峪谷里的二十四种地狱酷刑中的二十一种,竟然完全一致。
在过去的一年里,先是终南山的西驼峪里死了三个采药人,随后在附近的六个峪谷里,相继又死了十八个人。这些人要么是采药人,要么是猎户,要么是商旅,每个人的死状都极为奇特,惨不忍睹,其中不少死法都能在吴道子留在长安城里的《地狱变相图》上找到。此事在长安城中流传甚广,可谓妇孺皆知。彼时乾坤还身在长安城内,自然知道得极为清楚。
此时在乾坤的眼前,壁画中坎位和艮位之间的峪谷,画着三个受刑之人。左边那人被拔掉了舌头,正被鬼差往嘴里灌铜汁;右边那人浑身插满了竹子,血流满地;中间那人下半身被泡在沸水瓮里煮,上半身被泼了油用火烧。这三种罪报,正是西驼峪里三个采药人的死法。不仅这三个采药人,其余十八个人的死法,全都能在眼前的壁画中找到相对应的罪报,而且毫无偏差。乾坤暗暗心惊:“一年之内,二十一桩凶案,死了二十一个人,全都是这幅壁画里的死法。难道说,有人看过这幅壁画,然后按壁画中的场景,在终南山里疯狂杀人?”
乾坤将二十一桩凶案的死法一一回想,最后目光落在离位和坤位之间的峪谷,暗道:“除了这里的三种死法没有出现,其他的死法都出现了。”最后尚未应验的三种死法,分别是钉喉剖腹、凶兽啃噬和抽肠悬颈,尤其是抽肠悬颈这种死法,将受刑之人的肚腹切开,抽出肠子缠在脖颈上,再吊悬于树下而死,可谓血腥无比,残忍至极。
“是什么人穷凶极恶到了这等地步,在终南山里如此杀人?”乾坤暗暗不解之时,忽然想到了木芷,“木姑娘在和金无赤说话之时曾提及什么土为安追查《地狱变相图》的事,说的是追查这些凶案吗?”
乾坤想不明白,于是目光一转,看向墙面左侧的另一幅壁画。
不死神树的传说
比起《地狱变相图》来,墙面左侧的壁画虽然简单了许多,但古怪之处却不遑多让。
在这幅壁画中,绘着一株巨大的银杏树,银杏只剩枯干,并无枝叶,看样子已经枯死。但在枯死的银杏顶端,却画了一株枝叶茂密的柏树,似乎是从银杏的内部生长出来的。银杏和柏树,一大一小,一枯一荣,构成了一幅布局极为古怪的壁画。
在这幅壁画的左上角,题了几列墨字:“己丑年四月,殿西有半株银杏,岁千载,一夜尽枯。将移,生柏木,高丈许,乡民争睹。后柏木死,银杏生。银杏既死,抱柏而生,此人间异也,谓之不死神树。”
这段题字讲述了这幅壁画的来历,说的是己丑年四月间,重阳宫西侧有半株千年银杏,一夜之间竟枝枯树死,重阳宫里的道士准备把枯死的银杏移走,谁知银杏的顶部竟突然生长出了一株高约丈许的柏树,这一奇异的景象引来了众多乡民的争相围观。后来柏树枯死,原本已经枯死的银杏却神奇地复活。重阳宫里的道士认为这是神仙显灵,因此把这株死而复活的千年银杏称为不死神树。
“这不是仙茔园里的那株千年银杏吗?”乾坤暗暗心想。他来重阳宫已有三天,四下里早就逛了一遍,曾从重阳宫西侧的仙茔园外经过。仙茔园是全真道创派祖师王重阳的埋骨之地,是重阳宫中与阴阳楼并列的两大禁地之一,用高耸的围墙四围而禁,不许任何人进入。尽管如此,乾坤从围墙外经过时,还是隔着围墙望见了仙茔园里有一株巨大的银杏树。乾坤曾问过孟以寒,孟以寒说这株银杏已有千年,在重阳宫还没建起来之前,曾被雷劈过,从中折断了,只剩下面半截。此时见壁画中所绘的不死神树,像极了仙茔园中的那株千年银杏,再加上题字中有“半株”的说法,与千年银杏遭雷击而折断相吻合,因此乾坤可以肯定,壁画中的不死神树,就是仙茔园里的那株千年银杏。
乾坤凝望着壁画中的不死神树和题字,脑中翻江倒海,各种纷繁复杂的念头纠缠在了一起。
己丑年是五十年前的金大定九年,是王重阳仙逝的前一年,这一年所发生的银杏抱柏奇事,在乾坤看来,至少有三个疑点值得推敲。
第一个疑点是银杏的枯死。终南山一向雨水充沛,春夏之交的四月更是如此,可一株好端端的银杏却在一夜之间尽枯而死,而且是一株存活了千年之久、根系必然十分庞大的银杏。
“一株千年银杏一夜枯死,这绝非自然而然的枯死,一定是有人要让这株银杏死,或者说刻意对这株银杏动过手脚。”乾坤暗想,“希望一个人死,这倒是可以理解,但为什么有人会想让一株生长了千年的银杏树死呢?”
第二个疑点则是柏树的突然出现。枯死的银杏树顶部,突然长出了一株柏树,而且这株柏树一长出来便有一丈多高,这也绝非自然而然的生长。
“只怕是有人把一株柏树移栽到了银杏的顶部,”乾坤暗想,“但为什么要在银杏顶部另行栽种一株柏树呢?到底是什么人,做出了如此奇怪的事?这与银杏的枯死,又有什么关系?”
第三个疑点便是生与死的更替。银杏死,柏树生,继之而来的,却是柏树死,银杏复活,为什么柏树生而即死,银杏却死而复生?这两者之间有何关联?个中原因,令乾坤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之间,乾坤眼前一亮,只因他想到银杏抱柏这起异事中的生又死、死又生的情况,与传说中活死人似生却死、似死却生很是相似。他隐隐约约产生了一种感觉,这幅不死神树的壁画,或者说五十年前那次离奇的银杏抱柏事件,与活死人存在着某种关联。他虽然不清楚这种关联到底是什么,但这种感觉却变得越来越强烈。
此时大殿中浓烟滚滚,热浪逼人,乾坤呼吸窒滞,淋湿的法服已经蒸干,肤发焦灼,汗出如浆,难受至极。他已经看清了两幅壁画,但仍没有离去,只因他对泥墙突然显画很是不解。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墙面,顿时明白过来:“石灰墙面,遇水显画,原来如此。”泥墙上原本就绘有壁画,抹上一层石灰,便看不出来,一旦被水浸润,壁画就会现形,好比把一张纸用油浸湿,纸会变得透明,便能看见纸背面的文字一样。当年不知是何人出于何种目的,在泥墙上涂刷石灰,将两幅壁画遮住,直到今夜三祖殿燃起大火,众道士担水救火,水泼在了泥墙上,墙面浸润显画,这才被乾坤看见。
乾坤暗自感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正愁无处寻找活死人,这里便出现了线索。看来要想找到活死人,就必须走一趟仙茔园,去瞧瞧那株千年银杏了。”
想到这里,他不再迟疑,准备从三祖殿内冲出去。
可是环眼一望,四下里烈焰翻滚,浓烟肆虐,殿门处大火翻腾,已经没有逃生的空隙了。
乾坤受困于火海,却镇定自若,丝毫不显慌乱,只因他在决意返回三祖殿观看壁画之时,便已料到火势会大到此等地步,并为此想好了从火海中逃生的法子。他目光一转,落在了大殿正中央的青铜棺上。青铜棺表面的赤磷粉已经燃尽,赤色火焰早已熄灭。他走上前去,伸手摸了一下青铜棺,棺面温热,但不烫手。于是他双手一抄,扣住棺底两角,两臂肌肉猛地暴突而起,大喝一声,竟将青铜棺举了起来。他虽然身形清瘦,但双手异于常人,小时候曾有相命先生看过,说他不仅眉载乾坤,有天覆地灭之相,双手更是拥有与生俱来的神力,可以打通阴阳两界,乃是世间罕见的阴阳手。他不相信世间有鬼神,打通阴阳两界云云,那都是相命先生糊弄人的鬼话。但他这双手的确与众不同,不但筋骨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进行收缩,力量更是大得惊人,他先前从金无赤的手中缩骨逃脱,正是这个缘故。此时阴阳手力量一到,重达数百斤的青铜棺竟被他举了起来,扛在肩上,随即走到殿门旁边的墙板前。
阎道清在殿外早已等得心急气躁。他怕乾坤耍什么花样,因此命令一群绣白道士停止救火,将三祖殿团团围住,只待乾坤一出来,立刻将其拿住。三祖殿的火势越来越大,殿门处的空隙逐渐消失,眼见火海滔天,乾坤绝无可能再活着逃出来,阎道清不禁暗暗心想:“这小子多半知道承不承认都是死路一条,索性投火自尽了。死了也好,永远开不了口,我正好将抢走活死人的罪名,扣死在他的头上,如此也能向两位蒙古国使者交代了。”
阎道清一边琢磨,一边暗暗点头,忽听乾坤的吼声在殿内响起:“外面的人躲开!”他大惊之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大火燃烧的墙板上一声巨响,破了一个大洞,青铜棺飞了出来,砸在青砖地上,刹那间砖屑横飞。幸亏先有乾坤的一声大吼,守在墙板外的几个绣白道士及时躲避,这才不至于被青铜棺砸成肉酱。
乾坤从墙板上的大洞中一跃而出,六道乾坤眉斜竖而起,浑身烟雾蒸腾,岿然立在青铜棺前。
丘处机、尹志平、李志常、刘仲禄和乌力罕等人均是面露惊色,救火的道士全都停下了脚步,四下里原本一片哄乱,刹那间人人闭口,只听见大火燃烧的毕剥声时不时地响起。围守三祖殿的绣白道士个个目瞪口呆,乾坤明明已经出现了,却无一人上前捉拿,直到阎道清一声喝令,这些绣白道士才回过神来,纷纷上前,拔出佩剑,将乾坤团团围住。
阎道清大声说道:“乾坤,你勾结外敌,抢走活死人,犯下滔天大罪,别以为刚才救了我等性命,重阳宫便会饶了你!”说话之时,接连冲乾坤暗使眼色,要乾坤接过话头,承认此事。
乾坤有了寻找活死人的线索,原本极为兴奋,被阎道清这么一喝,忽地想起阎道清之前说过的那些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心想,若是承认了,那他就真成了有罪之人,重阳宫要给蒙古国使者一个交代,势必翻脸不认人,岂会私自将他这个现成的罪人放走?若是不承认,重阳宫势必将罪名一股脑儿扣在他的头上,到时候穷追猛打,严刑逼供,也是少不了的。想到这里,他冷然一笑,目光从阎道清、丘处机、尹志平和李志常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说道:“活死人本就不在青铜棺中,这是我亲眼所见,我也从未勾结过外敌抢走活死人,这也是千真万确。我知道无论如何解释,你们都不会相信,这抢走活死人的罪名,终归要扣在我的头上。既然这罪名横竖都是我来担,那我便要担得理所当然。本派诸位尊长但请放心,活死人我必会找到,也必会抢走,如此一来,你们大可问心无愧,心安理得!”说完这话,他大笑一声,转身夺路便走。
周围的绣白道士一拥而上,正要擒拿乾坤,忽然之间,只听轰响声大作,被乾坤用青铜棺砸出一个大洞的那面墙板支撑不住,整个垮塌了下来,霎时间火星四溅,燃木乱滚,瓦砾横飞。拥上前来的绣白道士顿时哇哇大叫,抱头乱窜。
乾坤原本打算硬闯突围,少不了要和众绣白道士拼斗一番,即便突围成功,众道士必定紧追不舍,他要想安然脱身,绝非易事。然而墙板突然垮塌,造成周遭一片混乱的同时,更带起烟尘滚滚,弥漫开来,将周围的绣白道士全都笼罩其中,这让他立刻改变了主意。
乾坤在烟尘当中往来穿行,左奔右走,不与任何一个绣白道士发生冲突。弥漫的烟尘本就利于他藏身匿形,再加上他所穿的法服与众绣白道士又是大同小异,因此这番穿行奔走,众绣白道士根本看不见他身在何处。趁此机会,乾坤悄无声息地穿出烟尘,溜到了三祖殿的另一侧,混进了一些仍在忙于担水救火的绣白道士当中。他低着头,跟随这些担水的绣白道士,神不知鬼不觉地远离了三祖殿。
等到烟尘渐渐散开,众绣白道士再仔细搜寻时,三祖殿附近哪里还有乾坤的影子?
第三章 王重阳的秘密
高手云集仙茔园
远离三祖殿后,乾坤从担水的绣白道士之中悄悄溜出,一路向西,片刻不停地赶往仙茔园。
三天前乾坤刚来重阳宫时,孟以寒就曾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说仙茔园和阴阳楼是重阳宫的两大禁地,不得掌教真人的允许,绝不能擅入。当时孟以寒说仙茔园之所以被列为禁地,是因为仙茔园中有鬼兽出没,守护着王重阳的坟茔,但凡进入仙茔园的人,都会被鬼兽咬死吃掉。因此历代掌教真人都将仙茔园围禁起来,派守园道士昼夜轮班值守,不许任何人擅自入内。
孟以寒还说,每日正午时分,守园道士都会隔着围墙把几只活鸡扔进仙茔园,便是为了投喂鬼兽。重阳宫对仙茔园围禁极严,哪怕是在每年的九月初九——王重阳诞辰这天——重阳宫举行祭拜祖师仪式,也从来不会进入仙茔园中,只是隔着围墙,在园外祭拜。
乾坤不知道孟以寒是故意吓唬他,还是真有其事,但即便鬼兽吃人的说法是真的,也丝毫动摇不了他此时进仙茔园一探究竟的念头。
重阳宫的道士大多聚集在重阳正殿和三祖殿,乾坤赶往仙茔园的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没用多久,他便穿过暗沉沉的夜幕,来到了重阳宫的西侧。借助三祖殿方向的冲天火光,他望见了仙茔园。
仙茔园是王重阳的坟茔所在之地,园名虽有一个“仙”字,园中却没有半点仙气,反而一派死气沉沉。仙茔园被一圈围墙围了起来,寻常围墙不过两三人高,仙茔园的围墙却足有四五人高,以至于挡住了园中的一切景象,只有那株高大粗壮的千年银杏能从墙外看到。围墙由一块块坚硬无比的方石砌成,没有供人进出的门,整圈围墙首尾相连,竟是完全封闭的,这一点显得极为古怪。
乾坤到来之时,一向看守极严的仙茔园,却连一个守园道士都没有。今晚重阳宫变故连连,先是重阳正殿出现王重阳的幽灵飞天,后是三祖殿燃起了冲天大火,想来仙茔园的守园道士要么赶去了重阳正殿,要么去往三祖殿救火了。乾坤不敢疏忽大意,躲在暗处窥望了片刻,确定仙茔园是真的无人把守后,这才从暗处走出,来到仙茔园的围墙脚下,抬眼打量这一圈坚壁高耸的围墙。
围墙由一块块方石佐以糯米砂膏砌成,牢靠坚固,不留门径,想要进入,唯有翻墙,可是每一块方石都打磨得十分平整,攀爬起来并非易事。不过这根本难不倒乾坤,他从环形褡裢里拔出阴阳匕,插入方石之间的糯米砂膏中。糯米砂膏极为坚硬,但阴阳匕削铁如泥,锋利无匹,一插即入。他左手阳匕,右手阴匕,交替插入方石之间的糯米砂膏中,借力向上爬去,眨眼间便攀上了墙头。
一上到墙头,乾坤的六道眉立刻斜了起来,只因在迎面吹来的夜风中,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而这阵夜风,正是从仙茔园中吹过来的。
乾坤环眼扫望,偌大的仙茔园林木茂密,漆黑一片,静谧无声。
乾坤不知道这股突如其来的血腥味是怎么回事,但他没有过多犹豫,直接纵身一跃,从四五人高的围墙上跳了下去。双脚触地后,他整个人向前扑倒,翻滚了两圈,削去了下坠之力,旋即站起身来,浑身毫发无损。在他翻滚之时,地面上“喀喇喇”一阵脆响,似乎压碎了什么东西。
乾坤从环形褡裢里取出火折子吹亮了,只见地上长满荒草,到处都是低矮的树木,又有高耸的围墙遮住了三祖殿方向的火光,使得仙茔园中既黑暗又阴森,如同深山老林一般。创派祖师的坟茔,应该遍植鲜花翠柏,日日清扫打理才是,可是眼前的仙茔园却是草秽丛生,一派荒芜景象,哪里是全真道创派祖师王重阳的茔园应该有的样子?
“这地方如此荒莽,只怕好些年没人进来过了。重阳祖师若是泉下有知,不知当作何想。”乾坤暗自感慨。
乾坤回转身子,手持火折子向刚刚滚过的地面照去。地面上满是荒草,他弯腰俯身,从荒草丛中拾起了几根东西,仔细一看是碎裂的鸡骨头,方才他滚过时“喀喇喇”一阵脆响,正是因为压碎了这些骨头。他又拨开附近的草丛,随处可见骨头渣子,鸡毛更是遍地都是,散发出阵阵霉臭。守园道士隔墙丢鸡投喂鬼兽的说法立刻浮现在乾坤的脑海里,他暗道:“鬼兽一说看来并非胡编乱造,而是真有其事。”
乾坤丢掉手里的鸡骨头,往回走了几步,停步在围墙脚下,举起火折子照去,只见围墙上嵌有密密麻麻的铁刺,这些铁刺约有手指长短,虽然全都锈迹斑斑,但要刺穿皮肉,却是轻而易举。
“亏得我刚才是直接跳下,倘若援墙下来,浑身上下不知要刺出多少窟窿。”乾坤暗呼侥幸,转念又想,“真是奇怪,若是为了不让人进仙茔园,应该在围墙的外侧布置铁刺才对。”他转过身来,环视草木丛生、黑暗阴森的仙茔园,“在围墙里面布置铁刺,却是为何?莫非是要阻止什么东西跑出去?”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乾坤顿时恍然。围墙高耸,墙不留门,墙外日夜派道士驻守,围墙内侧布置铁刺,这所有的一切,原来竟不是为了防止外人闯进仙茔园,而是为了困住仙茔园里的某种东西,让它没有办法离开仙茔园。
“管它是什么,是鬼兽也好,是别的鬼东西也罢,我今天若不把这地方探个究竟,便不出去了。”乾坤如此暗想,心中竟莫名兴奋。他把火折子举在身前,往仙茔园的深处走去,举足落步之际,不忘留神四周,时刻谨慎小心。
仙茔园中到处都是荒草和树木,曾有的路径完全被杂草湮没了。乾坤一路前行,穿林踏草,不时踩到鸡骨头,随之而来的便是沉闷的碎裂声。方才他在墙头嗅到的那股血腥味,到了园中变得更加浓烈,似乎气味的源头就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