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留别墅地址,以免引发她的好奇心。我可不想回去时,面对一箩筐的问题。即使我过得不错,我也不喜欢被人问东问西。无论好坏,结束了就是结束了。再说,反正留地址也没有意义,我知道她不会给我回信。
次日清晨,我很早就出发了,先是买了十几盒烟,然后开始寻找五金店。如果我想确认车门里的东西是否已经被卸走,那么至少要打开看一眼。唯一麻烦的是,固定车子皮革内板的螺丝钉是十字头。如果使用普通的螺丝刀,很可能会留下痕迹甚至刮伤皮革。
我没有找到五金店,因此最后去了塔克西姆广场的汽修厂。那里的人认识我,我成功说服他们的机修工卖给我一把十字螺丝刀。然后我回到酒店,结了房费,打车去了渡轮码头。这次我没有发现标致车尾随的迹象。
几乎一到码头,就有渡船进港,我知道自己会提前到达萨热耶尔。实际上,我提早了20分钟。因此在船慢慢靠岸时,看到沿路驶来的林肯车,我就更为惊讶了。
开车的是利普小姐。


第六章
我走出码头,利普小姐也下了车。她穿着一条浅黄色的棉布连衣裙。相较前一天见面时穿的宽松长裤和衬衫,这条裙子更能凸显出她的好身材。她手里拿着车钥匙,看我走近,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并将钥匙递给了我。
“早上好,亚瑟。”
“早上好,夫人。谢谢你来接我。”
“我想出来看看风景。先把行李放到后车厢怎么样?省得我们还得回别墅一趟。”
“听您吩咐,夫人。”我放下行李,走过去为她打开后车门,但她已经绕到副驾驶处,因此我不得不小跑过去,为她打开副驾驶座的门。
等她坐好后,我匆忙将行李放入后车厢,钻进驾驶座内。我感到身上有点儿冒汗,不仅是因为天气暖和,还因为心里发慌。我本来以为费舍尔会开车来接我;我以为会直接去别墅,看看我的房间,让我略微喘口气,好好想一想并趁机筹划一番。然而,我现在却和利普小姐单独待在一起,坐在几分钟前她曾经坐过的位置上,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味。我插入钥匙打火时,手都在抖,我觉得自己一定得说些什么来掩饰我的紧张。
“哈珀先生没和您一起吗,夫人?”
“他有事要办,”她点了一根烟,接着又说道,“顺便说一句,亚瑟,不要叫我夫人。如果一定要称呼我什么,请叫我的名字利普。现在,给我推荐推荐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吧。”
“这是你第一次来土耳其吗,利普小姐?”
“很久之前来过。那时我只记得去过清真寺,现在我可不想再去看任何的清真寺了。”
“那么你想从伊斯坦布尔开始吗?”
“哦,是的。”
“你去过后宫吗?”
“就是苏丹女眷以前住过的老宫殿吗?”
“是的。”我心里暗暗发笑。现在的情况跟我以前在伊斯坦布尔当导游时没什么不一样,每位女性游客都会对后宫感兴趣。我想,利普小姐也不例外。
“好吧,”她说,“那就让我们去看看后宫。”
我现在已经逐渐恢复镇定说:“不知道我能不能提个建议。”
“说吧。”
“后宫现在被改建成一个博物馆。如果我们直接过去,可能还没开门。我建议先去著名的皮埃尔洛蒂咖啡厅,就在城外的一座小山上。那里的环境舒适,你可以先来一份简餐,然后我再带你去后宫。”
“我们几点能到那里?”
“1点多点儿。”
“好吧,但是我不想再晚了。”
这话听着多少有些古怪,但我也没往心里去。偶尔有游客喜欢掐点办事。她还没到那种让我印象深刻的地步。
我发动车子顺着海岸路往回走,中途也曾去留意标致车的身影,但是标致车那天并没有出现。反而是一辆灰色的欧宝一直跟在我们后面,里面坐了三个人。当我们到达如梅利堡垒的古堡时,我停下车,向她讲起1453年苏丹穆罕默德·法提赫对君士坦丁堡的封锁,以及他如何跨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布置一系列水栅来隔离这座城市。我没有告诉她可以登上城堡主楼,因为我不想累死累活地去攀爬那些甬路和楼梯。但是她似乎一直兴致缺缺,因此,最后我决定不再浪费唇舌,只管继续赶路。过了一会儿,她已经明显表现出对普通游览不感兴趣的样子。至少,当时是那样。我倒不认为她觉得无聊,只是当我向她讲解方位时,她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问。
到了咖啡厅后则完全是另外一番情形。她在外面的树下找了张桌子,让我一起坐下,并要了两杯烧酒。然后,她开始问问题,问了很多问题,不是关于那个热爱土耳其的法国人皮埃尔·洛蒂,而是关于后宫。
我努力解答。在大多数人印象里,所谓“宫殿”就是指给君主居住的一个单独的大房子。当然,宫殿周围通常会有一些较小的建筑物,但是最大的建筑物才是宫殿。尽管“后宫”一词确实有“宫殿”之意,但它根本就不像是个宫殿。后宫是一个椭圆形的区域,四周建有围墙,周长超过两英里,位于博斯普鲁斯海峡入口萨拉基里奥角上方的山顶上,是一所城中城。早期,至少是从辉煌的苏莱曼大帝时代开始,一直到19世纪中叶,整个中央政府、大臣和高级官员,以及当时的苏丹都在这里生活和工作。城墙内有禁卫队,有军校,还有苏丹的女眷。宫内常住人口一般超过五千,而且一直在建设新的建筑,这部分和奥斯曼帝国的风俗习惯有关。新苏丹登基时,自然会继承自己父辈积累的所有财富和房产,但是他不能动用这些财产来满足一己私欲,以免有损颜面。因此,所有的王室旧物必须储存起来,并打造新的物件,包括新的避暑宫殿,当然,还要在后宫建造新的私宅和一座新的清真寺。正如我所言,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19世纪。因此,今天的后宫成为一片巨大拥挤的住宅区,里面包括接见厅、私宅、亭阁、清真寺、图书馆、门廊、军械库和营房等各种建筑,此外还夹杂着一些露天庭院和花园。但是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大型“宫殿”建筑物。厨房和马厩应该是后宫里面两个最大的单体建筑了。
虽然旅游指南上对此都有解释,但是大多数游客似乎并不了解。他们认为“后宫”就是代表着嫔妃的宫闱,除此之外他们感兴趣的就是“黄金之路”,也就是被苏丹看中的女子从后宫走到苏丹床上的道路。事实上,后宫里面真正的女眷住宅区并不对外开放,但我以前经常会带游客穿过后方的穆斯塔法·帕莎展馆,告诉他们那也是后宫区域的一部分。他们从不知道其中的差别,只会把它当成和朋友聊天的谈资。
不过,利普小姐很快就知道了。我发现她对土耳其的历史并非一窍不通,比如,她知道谁当过禁卫军。而就在仅仅大概一个小时前,她还问过我后宫是不是老皇宫,这实在有点儿出人意料。当时,我想自己肯定是太过忙于回答她的其他问题,才没有将这点放在心上。我给她看旅行手册指南,她开始逐一浏览上面标记的所有建筑。
“这边有白宦官寝殿,它们对外开放吗?”
“只有中间吉兆门附近这些房间开放。”
“塞利姆二世的浴场,我们能去看看吗?”
“那里现在也是博物馆的一部分,我想应该摆放着玻璃和银器等藏品。”
“那食品储藏大厅呢?”
“里面应该改成行政办公处了吧。”
她问的有些问题我根本回答不上来,甚至一无所知,但她仍然问个不停。最后,她停了下来,一口喝下自己的第二杯烧酒,看向我。
“你饿吗,亚瑟?”
“饿?不,利普小姐,不是很饿。”
“那我们现在就去宫殿怎么样?”
“当然,如果你希望的话。”
“好的,你先去付账,等最后我们一起算。”
她起身朝车走去,我注意到咖啡厅里有那么一两个男人的目光一直追随在她身后,当我付酒水钱时,我还发现他们瞟了我一眼。显然,他们是在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猜测我是她的父亲、叔叔还是什么?真令人感到尴尬莫名。当然,现在的问题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利普小姐,也无法确定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更糟的是,哈珀在雅典夜店里说过的、关于妮基腿太短的话也在我脑海里不停闪现,让我更加心神不宁。利普小姐的腿特别长,从某方面来说,这令人又爱又恨。爱的是我会忍不住好奇这双长腿在床上会有什么不同;恨的是我很清楚自己永远没有机会一探究竟。
我带着她来到后宫,将车停在之前是禁卫军大院的地方,就在行刑区附近的中门外。因为时间还早,除了我们的林肯车,只有两三辆车停在那里。我对此很满意,因为这样我就不用担心在大门那里解说时,被其他带队的正规导游听见了。我此时最怕的莫过于有人查看我的导游资格证并因此产生质疑。
要想“感受”后宫,中门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苏丹过去常常站在这个门口观看每周的处决。苏丹就站在那儿。我们看到的区域就是斩首的地方。现在,看到墙那边建造的小喷泉了吗?刽子手行刑完后会去那里洗掉自己身上的血污。刽子手也是园林主管。顺便说一句,中门也被称为救赎门。够讽刺,不是吗?当然,只有触怒苏丹的达官贵人才能在这里被斩首。当皇室子孙在这里被处决时,比如说,为了防止皇权纷争,新苏丹要杀掉他所有的弟弟时,因为皇族不能流血,因此他们会被缎带勒死。冒犯苏丹的女人被处决的方式有所不同。她们会被捆进带有重物的麻袋,然后沉入博斯普鲁斯海峡。我们现在进去吧?”
在遇到利普小姐之前,我从没发现这套说辞有什么问题。
她漠然地看着我说:“这些都是真的吗,亚瑟?”
“字字属实。”这也是事实。
“你怎么知道的?”
“这些都是历史事实,利普小姐。”我又想到一个故事,“事实上,有一位苏丹曾厌倦了自己的所有妻妾,就让人把她们全部丢进博斯普鲁斯海峡。不久之后,萨拉基里奥角有船失事,一名潜水员潜入海底。结果,他在水下看到的东西差点把他吓死。所有那些被沉下海的麻袋都在海底排成一排,随着水流来回摆动。”
“哪个苏丹?”
很自然地,我觉得猜一猜也不是什么问题:“穆拉德二世。”
“是苏丹易卜拉欣,”她说,“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亚瑟,我觉得我们还是雇一个导游比较好。”
“听您安排,利普小姐。”
我努力装出认同的样子,但我心里其实十分愤慨。如果她直接问我是不是后宫的历史学专家,我会坦言相告说自己不是。我厌恶她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来试探我。
我们进了大门,我买上门票,并找到一位英语导游。当然,这名导游既正规又死板,把我已经告诉过她的事情全都重新讲解了一遍。但是,利普小姐似乎并不介意。她接二连三地提问,问题的密集程度让人以为她要写上一本关于这里的书。当然,这让导游受宠若惊,他笑得活像只类人猿。
其实私底下,我不觉得后宫有什么好看的。在希腊,即使是已经成为废墟并且没有进行过什么复建的古建筑物,也始终保持着干净整洁的外观。后宫却脏兮兮、油腻腻的,而且还破破烂烂的。即使是主庭院的树木和灌木丛也疏于打理,所谓的郁金香花园更不过是一小片长满杂草的泥土。
但是在利普小姐眼里,这里俨然成了凡尔赛宫,每个地方都要转上一圈。从御膳房到博物馆的各个藏室再到马鞍展,她不时地看看这边的亭子,逛逛那边的展馆,因为导游老套的笑话而哈哈大笑,在破碎的铺路石上磨耗自己的鞋子。当然,如果此时我已经知道她脑子里在计划些什么,就会有完全不同的想法。但是事实上,我只感到非常无聊。过了一会儿,我决定不再跟着他们四处转,只拣主要的干路走。
我正想着等他们“游览”纺织品展时去喷泉门坐一会儿,利普小姐就把我叫了过去。
“亚瑟,我们从这儿到机场得花多长时间?”
这个问题实在过于突然,以至于我看她的目光肯定都有些呆滞:“机场?”
她的脸上露出些许不耐烦说:“是的,机场。亚瑟。就是飞机降落的地方,距这儿多长时间?”
一旁没被提问的导游插话道:“40分钟,夫人。”
我没理他,说道:“最好能提前45分钟往那儿走,利普小姐。”
她看了看手表,说:“飞机4点到。听我说,亚瑟,你现在去吃点儿三明治或什么东西,一个小时后在停车的地方和我会合。好吗?”
“听您吩咐,利普小姐。我们要去机场接人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她的语气生硬起来。
“我只是想说如果告诉我航线和航班号,我可以确认一下飞机是否准时抵达。”
“对的,你是可以,亚瑟。我都没想到,是从日内瓦出发的法航航班。”
她又朝我露出阳光般的笑容,真是个贱人。
在蓝清真寺附近有一家餐厅,我要了点儿吃的,就开始给图凡打电话。
图凡听我汇报的时候没有发表任何评论,直到我说完,才道:“好的,我会让人特别注意日内瓦乘客的护照。就这些吗?”
“还有……”我开始跟他讲自己的毒品交易理论,以及肯定会牵扯到生鸦片供应商的想法,但几乎立刻就被他打断。
“你有新的证据来证明这种说法吗?”
“它和我们所有的信息都对得上。”
“傻子都能想出解释我们已有信息的方法。我感兴趣的是我们没有的信息。你的任务就是去获取它们,而这也是你应该去考虑的事情。”
“可是……”
“不要浪费时间。通过电话或我们说好的方式汇报,记住按时收听播报。现在,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要去忙了。”
典型的军阀主义作风!不管他是对是错(还是恰好半对半错)都一样,让人受不了的是他的傲慢自大。
吃了一顿倒胃口的羊肉炖汤后,我回到车上。我现在也很生自己的气。
我必须承认,真正让我感到恼火的不是图凡令人焦躁的无礼,而是我已经意识到自己昨天晚上看起来合情合理的一系列推测,在今早想来其实并非那么一回事。将“学生”利普小姐想成是实验室技术员就已经够荒谬了。但是和图凡再次说起时,我又想起了别墅,那个我想当然以为容纳着海洛因秘密制造窝点的别墅里,还住着一对年迈的夫妇和一个厨子。所以说,除却时间因素的不合理外,我现在还要接受另外一个牵强附会的地方:要么窝点太小,仆人不会注意,要么哈珀指望着收买他们。
我绝望极了,并因此作出一个相当愚蠢的决定。我觉得自己必须确认一下手榴弹和手枪是否还在车中。如果它们不在,那么我的理论中至少还有一点儿站得住脚。我可以认为它们已经被转移或者正在转移给真正想要它们的人。
在利普小姐从后宫出来前,我估计还有20分钟的空闲时间。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把车开到庭院另一端的几棵树下,对面就是圣艾琳教堂。然后,我从包里掏出十字螺丝刀,开始捣鼓座椅旁的门板。
我并不担心有人看见。毕竟,我只是在执行图凡交代给我的任务,欧宝车里的人应该不会干涉。而且,就算有出租车司机好奇,我也可以装作是车锁出了问题。最关键的就是时间,因为我必须尽量小心,以免留下痕迹。
我先是小心翼翼地松开所有的螺丝,然后开始逐个往下卸,这一过程似乎格外漫长。然后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我卸下倒数第二颗螺丝时,我恰巧抬头看了一眼,结果看到利普小姐和导游从通往考古博物馆的小巷走了出来,正在穿过庭院。
我立刻意识到她已经看到车了,因为她现在正冲着车的方向走来,就在我所捣鼓的车门对侧,大约两百码远的距离。但我知道自己甚至连一颗螺丝都没有办法及时安回去。而且,我还不在她跟我说好的地方等。现在,我能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将螺丝和螺丝刀塞进口袋,发动汽车,绕过院子去接她,并向上帝祈祷,等会儿开门下车时,车门板上剩下的两颗已经松动的螺丝还能将车门固定住。
我的运气不错,旁边的导游几乎是抢着为她打开车门,因此我就不用非得打开自己这边的门了。与此同时,我也能趁机道歉。
“对不起,利普小姐。我以为你会参观圣艾琳教堂,所以想省去你走冤枉路的时间。”
时机刚刚好,因为她无法在向导游道谢的同时回答我。导游也成为意想不到的助力,因为他立即上前询问利普小姐是否要去参观这所“纯正的拜占庭式风格,始建于查士丁尼统治时期,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教堂。
她说:“下次再说吧。”
“那么夫人,明天你会来吗?明天国库博物馆开展。”
“嗯,也许吧。”
“不然的话,就星期四吧,夫人。那一片儿还有里面的画一周只有两天的开放时间,而其他的地方这两天都会闭馆。”显然,他巴不得她再来一次。我真是好奇,她到底给了他多少小费。
“我看看,尽可能明天吧,再次感谢。”她给了他一个微笑。对我,她只说道:“走吧。”
我驱车离开。车子一开上卵石道,门板就开始振动。我立即用膝盖抵住门板,阻止它继续振动。但我真的快吓死了。我想她应该不会注意到螺丝被拧了出来,但是如果换成费舍尔或哈珀,就难说了,而我们现在要去接的人也是一个未知因素。我很清楚等到车开到机场时,我必须想办法把螺丝安回去。
“飞机准时吗?”她问道。
此时正好有一辆嘚嘚响的驴车从旁边小道上跑出来,我手忙脚乱地刹车扭转方向盘,以免和它撞上。此时的我倒不用装出一副受到驴车惊吓的样子,因为我真的被吓到了。给图凡打电话以及和他争论的事让我彻底忘记给航空公司打电话。我已经尽力了。
“他们没说延迟,但是飞机中间有停留,需要我再次确认一下吗?”我说。
“不用了,现在已经没必要了。”
“你喜欢后宫吗,利普小姐?”我觉得自己有必要继续说点儿什么,来安抚自己受惊的肠胃。
“蛮有意思的。”
“国库也很值得一看。苏丹用过的所有东西都镶着珠宝。当然,其中很多都是国王和皇帝送的礼物,他们希望用自己的慷慨来打动苏丹。甚至连维多利亚女王都送过东西。”
“我知道,”她轻笑道,“钟表和雕花玻璃。”
“但是,真有些稀世珍奇,利普小姐。有用整块紫水晶雕刻成的咖啡杯,还有,你知道的,世界上最大的祖母绿就位于其中一个宝座的华盖上。他们甚至用红宝石和绿宝石代替大理石镶嵌。”我继续跟她讲述宝石佩饰,几乎是从头到尾全方位地讲解了一遍。以我的经验,每个正常女人都喜欢谈论珠宝,但她似乎并不是很感兴趣。
“好啦,”她说,“它们值不了多少钱。”
“总共有成千上万件珠宝呢,利普小姐!”因为努力抵挡门板振动,我的腿已经开始发麻。我偷偷变换了一下姿势。
她耸耸肩说:“导游和我说他们开放一些展馆时,必须关闭另一部分展馆的原因是人手不足;而他们人手不足的原因是政府没钱;也正因为这样,这里才如此破烂。他们几乎把所有的维修资金都投入更为古老的拜占庭建筑了。再说,如果这些石头都是真正的宝石,它们就会放到保险库,而不是博物馆里。所以,亚瑟,这些古玩珠宝里,很多说穿了不过是黑曜石和石榴石。”
“哦,这些可都是真正的宝石,利普小姐。”
“世界上最大的祖母绿什么样子,亚瑟?”
“嗯,梨形的,也差不多有梨那么大。”
“光面还是切面的?”
“光面的。”
“就不会是绿碧玺吗?”
“呃,我想我不是很清楚,利普小姐,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
“那么,它是什么你在乎吗?”
我对此多少有些厌倦了,答道:“不怎么在乎,如果是祖母绿,只会让故事变得更有意思。”
她笑了说:“如果不是,则会让故事更好玩。你去过神秘的东方吗?”
“没有,利普小姐。”
“但是你看过图片吧。高高的楼塔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你知道是什么让它们这么美丽的吗?”
“不知道,利普小姐。”
“它们上面覆盖着很小的玻璃瓶碎片。还有曼谷著名的翡翠佛根本不是翡翠,而是用一块普通的碧玉雕刻成的。”
“这么鲜为人知的事,你干吗不把它寄给《读者文摘》?”我默默地腹诽,但没有说出来。
利普小姐从自己包里的金色烟盒中抽出一根烟,我摸索着自己的口袋给她找火柴。但她自己也有打火机,根本没注意到我递给她的火柴。她突然问道:“你总干这种事吗?”
“司机吗?不是的,利普小姐。我这辈子大部分时间干的是记者。那会儿是在埃及,等到纳赛尔上台后,就干不成了。现在不过是从头开始。”简单直接,一个男人遭受了命运无情的暴击,却不需要任何人同情的肩膀。
“我说的是旅行支票的事,”她说,“你说的‘从头开始’是这个意思吗?”
“真遗憾,哈珀先生跟你说了这个事。”当然,哈珀告诉她没什么可奇怪的。但是我现在脑子里有很多别的事要想,比如开车,比如怎么防止门板晃动,让我的腿不再麻木,再比如到底怎么能安上螺丝,所以此时也只能随意敷衍一下。
“你觉得他不会告诉我吗?”她继续问道。
“我也没这么想过,利普小姐。”
“但是既然他已经告诉我了,而你现在又在替我开着车,那就说明我对这种事情其实并不太看重,对吧?”
有那么一刻,我在想她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当然这种愚蠢的念头只不过维持了一瞬间而已。
“我想是的。”我答道。
“而且哈珀先生也不看重,对吧?”
“是的。”
“也就是说,其实我们都是非常开明宽容的人?”
我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她正看着我,用她那种玩味算计的目光看着我,但是现在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清冷,只有满满的企图。
我立刻就领悟到她的意思。她说这些要么是想看看我的态度,以及他们是否露出什么狐狸尾巴,要么是想确定我是否在一定程度上值得信赖。我知道此时自己的回答将至关重要,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现在,装蠢或逃避都没用。这是一次考验,如果我过不了关,就会出局,被哈珀判出局,被图凡及他的科长判出局,被土耳其海关,很可能还有希腊警察判出局。
我感到自己的脸在慢慢变红。我知道她会注意到这一点,心里也有了主意。人们在内疚或紧张时脸会发红,但生气时也会。为了不表现出紧张和心虚的样子,我只能装作自己在生气。
“也包括费舍尔先生?”我问。
“费舍尔怎么了?”
“他也很开明吗,利普小姐?”
“那重要吗?”
我又看了她一眼说:“如果费舍尔像现在这么开明,我会非常担心,怎么说呢,担心自己难保不倒霉。”
“因为他泼过你酒吗?”
“啊,他跟你说了,是吗?不,那只说明他蠢。我担心是因为他粗心大意,因为他令人感觉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