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话题已然开始转移。
这时,兜的大脑无法正常运转了——如果真心服软,他心里会觉得难受;但要顶嘴反驳,只会徒增争吵的时间。所以,兜选择心如止水,放空一切,接受妻子的批评。他答道:“确实,我可能没怎么关注过儿子的事。”承认错误,认真反省,保证改进,才是让事情圆满解决的最佳方式。当然,最后也别忘了关键的一点,那就是要自然地流露出对妻子的感激之情:“其实我觉得自己挺关心儿子的,但听你这么一提醒,我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做得还远远不够。多亏了你,我又成长了许多。”
彼时的痛苦回忆和此次的高考志愿填报辅导交织在一起,让兜不由得感到有必要趁现在先了解一下儿子高中的情况。
兜沿着学校前的人行道向前走,眺望整个学校,能看到古老的校舍和宽阔的操场。在住宅如此密集的地区,能有这般规模算是相当奢侈了。据说在“二战”结束后,这片土地的持有者为了孩子们的学业而将全部土地捐了出来,不过真假尚无定论。一旦这所学校的学生人数减少,恐怕很快就会被拆毁翻新,建成高级住宅出售。
以这里绝佳的地理位置来说,操场确实大得有些浪费。兜不知不觉间停下了脚步,漫不经心地朝里面望去。
貌似是足球部和田径部的学生们正在跑步。不知道克巳加入了什么社团活动,兜对此没有印象,更不可能去向妻子寻求答案。
这时,兜注意到栅栏另一侧那片宽阔操场的跑道附近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穿着一身长裤款式的黑色西服套装,散发出与高中生截然不同的成熟魅力,不过也就是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这就是克巳提到的那个代课的美女老师吧,兜立刻心领神会。
不知是掉了什么东西还是要埋什么重要的物品,只见她一脸严肃地轻抚着地面。就在抬起头的一瞬间,她正好与兜四目相对,浮现出略显吃惊的表情。
兜本想转身离开,但又觉得有些别扭,便轻轻地点了点头。对方僵硬地点头回应,可能她觉得兜是个喜欢观察学校学生的可疑男人吧。
兜想告诉她自己是学生家长,但距离有些远,也不可能大喊,只得作罢。
这时,美女老师突然莫名其妙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兜不禁四下张望。毕竟这要是让妻子看见了,可就麻烦了。
“哎,你还记得从这儿往西的那条街上,有一家人从来不按规定扔垃圾吗?”
当晚,克巳在二楼睡下后,兜在客厅吃着蛋糕。那是妻子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看到新店开张买回来的,还说“想尝所有味道”,便将店里剩下的六种蛋糕各买了一块。
“克巳不吃,那就咱俩分了吧。”妻子开心地提议道。兜其实不喜欢吃甜食,这一点早在结婚前他就多次提到过,但妻子仿佛从来没有记住过,不停追问道:“就算不爱吃,你也不可能讨厌甜食吧?吃点甜食又不会要了你的命。”而兜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虽然不爱吃,但吃了也不会要命”,所以只好勉强自己迎合妻子爱吃甜食的嗜好。而这种行为一旦成为既成事实,就会理所当然地变成“之前你那么爱吃,这次肯定也会吃的”。
两个人要吃掉六块蛋糕着实不是一件易事,再加上妻子特意声明“只吃一口尝尝味道就好了,你多吃一点”,更是让兜备感恐惧。毕竟光从字面意思看,好像还是妻子为了丈夫做出让步,抑制住了心中的期待。
就在兜坐在餐桌旁一小口一小口吃着蛋糕的时候,妻子提到了“有一家人从来不按规定扔垃圾”的事。
“哦,那家人啊!”兜大声回应道。
“嗯,那边是商品房,住着六户。”
“对,对。”
“其中有两家人,品行实在是恶劣。”
“啊,这事后来怎么样了?”兜自然对此类话题毫无印象。可能在很久以前的某天清晨,妻子曾提到过,但那时兜恐怕才刚结束深夜的工作,非常困乏,所以对妻子的话几乎没有听进去。这种情况时有发生,但即便犯困,兜也绝不能昏昏沉沉、不做回应,因为妻子曾生气地对他说“要是不想听就别听”,渐渐地,就算兜再困、再累,也会动作夸张地大声回应妻子的每一句话:“哎?居然是这样啊!真是难以置信!”兜也怕自己做过头了,但从妻子的反应来看,她好像并没有对兜的“过度反应”太在意,兜也从未因此遭到过妻子的埋怨。
“最近,他们没有再在指定回收日之外的时间乱扔垃圾了。本来大家都以为这些人开始守规矩了,谁知道居然是搬家了。”
“什么?居然搬家了?”兜的语气颇显激动,心里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有人搬家再正常不过,只是他这种夸张的反应倒真的成了习惯。
“那房子是新盖的呢,而且两家人都搬走了。”
“两家人?都搬走了?”兜觉得有些奇怪。
“邻居去按了门铃,家里好像没人。”
“也可能是两家人结伴去长期旅行了呢。”
“感觉不像。”
“别是出什么事了吧?”兜脑海中浮现出邻居横尸家中的惨状。
“讨厌,你能不能别说这么吓人的话啊。”妻子拉下脸来,“那么可怕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在我们身边!”恐怕她绝不会想到,日日都在身边的丈夫正是以那种可怕的事为生的。
“也可能是和邻居闹别扭就搬走了吧,比如噪音问题之类的。”
“嗯,要说比这个更重要的事……”妻子睁大眼睛,拍了一下手。
“问题是这些剩下的蛋糕。”兜望着手中无处安放的盘子,叹了口气。他早就吃饱了,再吃下去,摄入的糖分必然过多,血管里也会仿佛流淌着奶油一般,身体要吃不消了。
然而,妻子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兜的话,就像身上安装了能够自动过滤丈夫不满控诉的过滤装置一样,丝毫没有受到干扰。
兜试探着说道:“说到问题,咱们晚上那个的次数……”他慌乱地补充,“还能再多些吗?”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妻子并没有听到兜的话,只是说道:“对了,最近的高中老师好像也挺不得了的。”
“不得了?”
“嗯,不过只是传言,说是克巳学校的老师。”
“不去学校的那个吧?”
“哎呀。”妻子稍显惊讶地望着兜,一脸出乎意料的样子。
“是山田老师吧?”
“你怎么知道?”
“这个嘛,”兜饱含深情地说道,“都是孩子学校的事,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会架起天线收集情报的。”
妻子露出刮目相看的神情,说道:“不过山田老师好像也没回家,明明有老婆孩子。”
“什么意思?”
“肯定是工作上遇到了烦心事,家也不能回吧。”
“也可能是和那个美女老师开始同居了。”兜想起白天在操场见到的那个女人。
这时,妻子尖厉的声音仿佛刺穿了耳膜:“美女老师?什么美女老师?”
兜感觉像是被人紧紧揪住了衣襟。“啊,这可是克巳说的啊,山田老师和那个美女老师的关系好像很好。不过,究竟是不是美女全靠主观判断。”
“可山田老师已经结婚了啊。”
兜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摇着头,好像在说“难以置信”。“谁能想到已婚男人还会和其他女人关系那么好啊,我以为这种事只会发生在都市传说里呢。”
“又没人这么传。难道山田老师不单是因为工作不顺心?”
“谁知道呢。”这个话题再深入下去,最后的矛头一定会指向自己。兜对此早有察觉,所以故意回答得很含糊。
“哦,对了,”妻子突然拔高了声音,“下下周五你有空吗?”
“周五?”
“那天有克巳高考志愿填报的辅导,你要是有空也一起参加吧。”
“这是自然,我本来就打算去。”兜点了点头。毫不犹豫、果断迅速地回答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哎?”妻子有些惊讶,“反正最后你肯定又会说临时有事,去不了了。”
“我没有自我感觉良好,在公司我没有那么忙。要是有什么急事,还希望他们扔给我呢。”
“那之前好多次家里有事的时候,你都说工作忙走不开。”
“那时候是我不好。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挺内疚的。”兜的话听起来像是在为自己的罪行深深忏悔,但其实他早已不记得过去的那些事了。恐怕那时候并不是因为公司的工作,而是有危险的任务找上门来,使他没能赶上家里的事吧。“没问题的,”兜点了点头,“不会有什么紧急工作。”
“有一台紧急手术,”诊室内,医生坐在兜对面,清楚地说道,“只有下下周五才有机会。”
医生的声音宛若电脑桌面上弹出的对话框一般,冰冷得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不仅如此,这个对话框还没有设定“是”和“否”的选项,反而像程序更新对话框中只能按下“确定”按钮一样,丝毫不留选择的余地。要想不作答,强制关机是唯一的办法。
“不管什么紧急不紧急,反正那天我没空。”兜试图挡住对面这台“电脑”散发出的压迫感,双手稍稍向前伸了出去。“我那天有事。你要想想,我是一个公司职员,工作日的白天我肯定要在那边上班。”兜没打算告诉医生那天有儿子高考志愿填报的辅导。
细算起来,兜和医生相识已久。从兜结婚前,也就是刚入行没多久的时候开始,医生就在给他安排工作了。不过,兜一直隐瞒真实姓名和住址,只大概说了一下家庭情况,他认为不必告诉对方多余的情报。对医生来说,他的名字只是这个业界的代号“兜”。当然,要是医生想调查兜的个人信息,也不过小事一桩。
“公司那边不能请假吗?”
“那天不行。”兜说道,“换个日子也可以吧?”兜望向医生手中的病历。现在他还不知道目标到底是谁。
“别的日子不行。这次手术的条件相当好,错过了会很可惜。”
“条件相当好?怎么个好法?”
“手术费很高。”说着,医生将病历上的数值指给兜看——在旁人看来,这个数值不过是血液检查的结果。
这次手术的费用确实高得令人咋舌。“但你之前不是说过吗?最近可能会发生爆炸案,警力也会变严。难道已经没事了?”
医生立刻答道:“就是那件事。”
“就是那件事?”
“之前你不也说过吗?这边的生意该不好了。”
是在说“干脆让我把那些想引爆炸弹的家伙解决掉算了”那件事吗?“就是那个吗?”
医生点了点头。
“要真是这样,我心里多少会觉得舒服一些。”这是一次恶性手术,也就表示目标是行家,如果还能因此阻止一场爆炸发生,这次的罪恶感则会减轻许多。
正如医生所言,这么好的条件的确难得,错失良机实在可惜。
“我接受手术。”兜答道。
“明智的决定。”医生终于将手中的详细资料递给了兜。相关信息不可能打印出来带回家,兜只能将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内容一一记住。
资料中有一张目标人物的脸部特写,看上去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之辈,兜不禁说道:“这次的任务好像不难嘛。”
医生面无表情地赞成:“看面相确实有些柔弱。”
这个男人擅长研发小型炸弹,似乎应该被称为“炸弹专家”,这几个月来一直在海外生活,这次是受同伙邀请,才决定回到日本。
目标到达机场时更容易接近,也就是下下周的周五。反过来说,一旦错过这个机会,找到其藏身之处就会变得相当困难。
“所以,只能在那一天进行这台紧急又重要的手术。”
兜问目标有哪些同伙,医生说目标的同伙众多,涉及各行各业。毕竟要策划一场劫持案件,至少要有人去现场踩点,有人确保逃跑路线万无一失,而且根据逃跑的方式不同,甚至还需要专业司机。
“以前有部漫画,讲的是擅长不同领域的学生聚集在一起,组成了一支棒球队的故事。估计这次也差不多吧。”
“嗯,他们确实组建了一支队伍。”
兜耸了耸肩。“要是那家伙坐的飞机因为天气之类的原因停飞就好了。哪怕错开一天,我都谢天谢地了。”
这样也许就能赶上儿子的高考志愿填报辅导了。
医生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兜。
那天晚上,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但节目内容完全没有看进去。时机——兜自言自语一般在心里重复着这个词。无论做什么事,最重要的就是时机。为了不让克巳和妻子注意到他的紧张,兜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过了一会儿,克巳将一直在摆弄的手机放回口袋,发出一声听上去既不是“哦”也不是“哎”更不可能是“晚安”的短促声音,便上二楼了。妻子回复着“晚安”,兜赶紧竖起耳朵——他想通过语气来判断妻子现在的心情。
兜如果有事要告诉妻子,特别是在说那些会惹妻子不高兴的事时,她的反应也会根据当时的心情而千差万别。
比如,要是当天妻子听到的都是好消息,哪怕是在理发店新剪的发型很好看,或是在街上被人夸赞年轻这类小事,她都会心情舒畅一整天,对兜提到的事也会更加宽容地对待。相反,如果妻子明显不高兴或怀有不满的情绪,家里就像陷入死寂的冰窖之中,无声地刮起一场暴风雪。
察言观色一番之后,兜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先去厕所小便,然后用“有件事让我很为难”拉开了坦白从宽的序幕。就算遭到危险人物的袭击,被勒住了脖子,兜也不曾如此紧张。他能冷静果敢地快速出击,令同行刮目相看,却对为什么回到家里要夹着尾巴做人而感到苦恼,真是奇怪。
“怎么了?”妻子问道。
虽然此时还听不出她的心情是好是坏,但兜不能在这里却步,该说的还是要说。“儿子高考志愿填报辅导那天,我突然有个工作,实在没法推掉。”兜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既不沉重也不严肃,不卑不亢地告诉了妻子这个事实。不知凶吉。兜紧张得想闭上眼睛,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妻子的回应。
“啊?你在开玩笑吗?”妻子一脸吃惊,话中明显带刺,“你又在说什么傻话?”
不,我是经过很长时间的深思熟虑才这么说的,兜在心里反驳。“啊,不过,”他又像是在表明决心似的补充道,“辅导是下午两点开始,对吧?要是工作结束得早,我就赶过去。”炸弹专家中午十二点到达机场,如果兜能顺利坐上电车,说不定来得及。
“哦。”妻子漠然地应道。
做不到的事就不要答应——兜知道,妻子未说出口的这句话是对他的无声鄙视。
“都说了我是为了家人工作的。”
“你有家人?”
兜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了实话,心下吃惊,低声道:“和你无关。”同时,反拧对方手臂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这是距离机场车程稍远的一片草地,周围有宽阔的土褐色田野和树林。二人在这片长着低矮杂草的土地上扭打成一团。
兜穿着机场保洁员的工作服。“可恶!你这家伙体格还真好。”他感叹道。
和医生提供的照片一样,这个人确实一副柔弱的长相,但没想到身材十分健硕,满身肌肉。这和兜之前听到的情况截然不同。
“而且你怎么没按时到机场?”
“这你得问开飞机的去,或者去问飞行时的气流。”
要是能早点完成,兜还来得及去儿子的学校。但天不遂人愿,飞机晚点了二十分钟才在机场降落。兜早已在候机大厅等候多时,看到炸弹专家慢悠悠地走出来,心中更加急躁。
一身保洁员打扮的兜一路尾随炸弹专家下了扶梯,又跟着他向出租车停靠点走。“不好意思,请等一下。”炸弹专家闻声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兜。“你的东西掉了。”兜从地上捡起一块小塑料板,看上去像是一个量角器。炸弹专家自然对这个东西毫无印象,但还是条件反射般接了过去。兜同时松开手,按下了事先藏在口袋里的遥控器的按钮。
炸弹专家刹那间像触电般不停颤抖,向后倒去。兜上前扶住了他。那是一个小型电击装置。就算监控拍下了刚才的场景,看上去也不过是兜慌张地扶住了一个突然倒下去的人。
兜搂着炸弹专家坐上一辆等在那里的假出租车,离开了机场。车开到一片杂树林时,兜下车将炸弹专家拖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脸,让他醒过来。见他逐渐清醒,兜说道:“过来!”
炸弹专家刚开始还有些晕,似乎感到很茫然,但很快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目光瞬间犀利起来,朝兜扑了过去。
二人扭打起来。事态并没有发展成激烈的斗殴,但二人还是过招了多个回合。兜为了尽快控制住对方,不断用手指猛刺对方的锁骨、腋下、胸口和喉部,以施加伤害。
对方的动作比想象中要慢。攻击他的这个部位,他应该会这样躲;攻击他的另一个部位,他的关节就动弹不得——展开攻击的一招一式都与兜预想的分毫不差。要是和妻子的互动也能这么简单明了就好了,这个想法从兜的脑海中掠过。
“都说了我是为了家人工作的。”
炸弹专家随即问道“为什么”,同时挥出一拳。
兜向后一仰,躲了过去,答道:“杀你也是我的工作。”
“我说的不是这个。”炸弹专家扑了过来,兜像斗牛士一样灵活避开。对方扑了个空,踉跄几步后又转过身来。“我是问你为什么不在刚才电晕我的时候动手。”
“哦。”兜喘着粗气,视线紧紧地锁定对方的一举一动,“我不喜欢乘人之危,做事要讲究公平。”
“哪儿来的什么公平?”炸弹专家皱了皱粗粗的眉毛。
“做事要讲究公平”也是兜经常对儿子说的话。他不要求儿子实现“日行善举”“勤勉刻苦”不畏失败”这些了不起的目标,唯一能告诉儿子的只有“要尽可能公平”了。无论是责难对方还是支持对方,都要尽量做到公平。
“老爸,你说得也太笼统了。”最近,克巳开始对父亲这番并不算教诲的话流露出不满,“我不知道具体应该怎么做。”
“这个啊,具体来说可就多了。比如在说别人坏话的时候。”
“我又不是小学生了,还会和别人斗嘴吗?”
“我就是打个比方。比如取笑别人的名字很奇怪,或者说别人长得丑什么的,这些事都不要做。”
“为什么?”
“因为这些事是他们努力也无法改变的。攻击别人无力改变的地方,就不能算是公平,对吧?”
“那应该怎么骂人?”
“嗯……比如说,”兜想了想,答道,“你可以指责他们吃零食啊,这是他们自己能够控制的事。你可以说,喂,你连晚上不吃零食都做不到啊!”
“这叫什么骂人啊?”克巳一脸惊讶,又问道,“那要是有人骂我说‘你老爸是个废物职员’,又该怎么办呢?”
“真有人这么说?”
“我就是打个比方。”
“哦,那你不理那人就行了。”
“不理那人?”
“你听好了,说出这种话的人能得到什么好处吗?你老爸是个废物职员,难道也是这家伙的功劳?并不是。这种人只是在描述事实,也可能说的根本连事实都不是。事实谁都会说,但是没人去说,因为人有常识和判断是非的能力。硬要说的话,这种人就是丧失了理智,没有了判断是非的能力,所以才只会说些没用的事实。他这么说你,你也并不吃亏,直接反驳回去就行,比如你说他的祖先是只猴子,毕竟这也是事实嘛。”
“这就是公平吗?”
“对。另外你要记住,‘你可以对别人做某件事,别人却不能对你做’,同样不算公平。”
“自己做就可以,别人做就不行。那是不是就像这件事?老妈总是嫌你晚上回来时动静太大,还说被你吵得睡不着觉;但是到了休息日,老爸你还没起床,老妈就把吸尘器开得震天响了。这就是不公平吧?”
兜瞬间觉得自己仿佛找到了知音,感动得差点湿了眼眶,但他不能紧紧抱住儿子,因为万一不小心说出“你太了解我的心情了”,是会传到妻子耳朵里的。兜从没觉得儿子是他和妻子之间的双面间谍,但也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兜用胳膊从背后勒住了炸弹专家的脖子。很快,炸弹专家没有了呼吸。
兜将尸体埋在了附近的那片杂树林中。医生说过“留下手术痕迹也没关系”,因此不必处理得那么细致。炸弹专家的真实身份应该隐藏得很深,即便尸体被人发现,恐怕也不会很快查明。
掩埋尸体前,兜从炸弹专家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了手机——这是前车之鉴,如果手机响了,埋尸的地点就会暴露。看到手机上挂着一个小炸弹吊饰,兜不禁苦笑道:“你就这么喜欢炸弹吗?”
兜看了一眼手表,随即脱去工作服,换好西装,再次坐上了来时的那辆假出租车,返回了机场——还是搭乘电车更为稳妥。
兜赶到校门口时,手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两点十分。他暗自庆幸时间还来得及,却也明白按照妻子的标准,这属于“没赶上”。兜走进校园,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冲进教室。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儿子是哪个班的学生,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脑海中闪过被妻子责骂的场景。
兜在教学楼入口处脱了鞋,四下寻找拖鞋,终于在鞋柜边上找到了一双像垃圾一样扔在那里的拖鞋。兜迅速穿上,冲上了楼梯。年级越高,教室所在的楼层就越高吧,所以高三应该在三楼,兜胡乱地猜测着。然而,当他冲到三楼的走廊四处张望时,连一个人都没有看到,更别提学生们的身影。兜看了看时间。整个学校仿佛一家打了烊的店铺,丝毫不见紧张的学习氛围。难道是因为高考志愿填报辅导,学生们都提前回家了?
也许真的来晚了。兜不禁想到了妻子那噌噌上涨的怒火。
兜快步穿过走廊,看到一间挂着“视听教室”牌子的房间,房门虚掩着。这里就是美女老师幽会的地方啊,兜想起儿子曾经说过的话,于是朝里窥视。没想到美女老师就在里面,兜吓了一跳。
“您有什么事吗?”美女老师走到门边问道。
“啊,我是克巳的爸爸。”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兜的声音听起来却战战兢兢的。只说名字,老师可能记不清是谁,兜又慌慌张张地报上了姓氏,然后说道:“我是来参加高考志愿填报辅导的。”
“啊,不是在这边。”美女老师指了指走廊的尽头,又示意要向右转,“是最靠里那栋楼。”
兜盯着面前细长白皙的手指,那手指宛如优雅转动的蛇头一般,似乎有着令人倾倒的迷人魅力。
这时,发生了两件事。
首先,兜的手机响了。看到屏幕上显示是妻子的来电,兜赶紧接了起来。
接下来,口袋里的另一部手机掉到了地上,是近一个小时前和兜搏斗的炸弹专家的。手机落地后又弹了起来,随即滚落在一旁,上面的吊饰也跟着晃个不停。美女老师慢慢捡起了手机,递给兜时问道:“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