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我,涟,你才是,这样好吗?跟着我连你都会被牵扯进去的。”
这次出差,名义上是去NY州进修。是涟找到了一个地点和时间都合适的研讨会,拿到出差批准的。
“要是放着你不管,对上司监管不严,我一样会被责罚。反正不管怎么做这份工作都难保,那就只有两弊相权取其轻了。”
“你呀,是不是把我想成天灾地变还是什么的了?”
“哎?难道不是?”
这下属总是这么讨厌。
涟再次恢复了正经的神色。
“可真没想到上头居然这么快就施压了。这是不是说明休·桑福德的权力绝不一般呢。”
“事情还没那么严重吧。至少这次没那么严重。”玛利亚不屑地断言道,“不是对方向我们施压,是署长自己先害怕了。听署长老婆说,署长和休·桑福德是同一所高中出来的。”
“当时两人之间关系如何仿佛浮现在眼前。”涟的毒舌对署长也同样不留情面,“但这么一来,对方可能会得知我们的行动,你要怎么办?”
“那肯定是正面击破啊。”
这么理所当然的事儿有什么可问的。涟皱起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是J国人,跟U国的你说那是佛前讲经,但绝不可轻视休·桑福德的权力。”
打开笔记本,涟开始说起休的生平:“——休·桑福德。一九二八年生于U州。就读于P大学时在亲戚的房地产公司帮忙,其才能得到肯定,二十岁过半就继承了经营权。他着手开发了为数众多的知名房产,并成立了玻璃制造商SG公司等多家企业。四十来岁就跻身U国屈指可数的亿万富翁行列——真是典型的成功故事的主人公啊。”
“玻璃制造公司?”
以通过房地产发家的人而言,这行业性质有些不一样。
“他太太家里是开玻璃工艺品店的。因为经营不善,正在考虑卖掉土地和房子的时候,休找上门去谈生意。他对店家女儿一见钟情,连土地和经营权一起买下,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恢复了店面的业绩。这促成了他跟店家女儿结成良缘,之后以破竹之势扩大规模。偏僻乡村的个体户最终成长为总部设在大城市、拥有数千员工规模的大公司……在SG公司的新人培训中,这是必然会被提及的一节。”
伟大的成功传说,足以作为一流企业的公司历史了。
“只是在成功的背后,有着在法律边缘打通有关政府部门的关节,直接或者间接妨害竞争对手,或者用钱抹杀丑闻,这种像阴谋小说般的负面传言也从未间断。说一个例子吧——你知道三年前SG公司的研究所发生的爆炸事故吗?”
玛利亚在记忆里翻找。说起来她记得当时电视上确实大肆报道过类似的新闻……不,那是别的案子吧?
“你没留下什么印象也是正常的。我查了一下当时的报道,只在事故当天有一则‘似乎有数名死者’的短讯,之后几乎再无下文。据提交给警察的报告书所写,事故中有三名死者和七名伤者,只是关于事故的详细经过只有半页纸的记述。”
涟娓娓道来。看来为了这次的事儿,涟自己把休的周边查了一遍。
只是——事故的原因经过只有半页纸?那是什么时候来着,警车追赶逃跑的汽车时撞上对方,导致车体凹陷一块的时候,她记得自己被逼着写的检讨书都比那长得多。
“官方的事故调查书几乎完全照搬SG公司的内部调查报告,然后就直接结了案。只要发生爆炸事故,不管是否祸及近邻或报道声势的大小,警察及消防等政府机关都要慎重进行调查。可这些基本都没做,连官方记录的详细内容都被抹去了——那可是关乎人命的记录。”
对休而言,向官方机关施压什么的不过是小菜一碟——涟是想说这个吧。
“事故的原因是什么?”
“报告书上写的是‘可能是由于现场作业人员错误操作设备引起的’,不过现在还不知道真相为何。据辖区的警察署说,出于保密理由,SG公司几乎没提供任何信息……不过有传闻说其实不是现场的操作错误,而是监管的指令本身就有问题。”
上层的无能却由现场作业人员付出代价啊?真像某军队或者某警察署。
然而——
“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来掩盖事实吗?如果要保密的话,直接封锁不就可以了。”
“不是掩盖,是不想把事情搞大吧。我也不是直接了解到的,但据说以前也发生过跟休·桑福德有关的爆炸案,时间比三年前的事故早得多。”
——想起来了。
说到休·桑福德和爆炸案,更早的时候有过一件事情不得不提。
“你是说十年前的恐怖袭击爆炸案?”
涟点点头,目光落在笔记本上。
“爆炸现场是NY州的邻居,PE州P市的高层大厦。那是当时休·桑福德名下的大厦之一。死者有十几名,伤者超过百人。有一个小女孩拿着装有炸弹的行李包,刚进一楼入口起爆装置就启动了……据说那是一件残酷至极的案件。拿包的小女孩身体几乎没剩下,依然身份不明……这实在是令人痛心的惨事。对休·桑福德的事业应该也有不小的打击。”
玛利亚的记忆鲜明地复苏。尽管规模不及N市,但P市也是国内屈指可数的大城市。光天化日之下在城市里发生的巨大惨事在U国引起极大骚动,一时间连乡下购物中心的入口都有保安把守。她记得当时她还很生气地说不至于连促销活动都取消吧,现在想来那实在轻率。
“掩盖三年前的爆炸案,主要就是害怕十年前的事情重演?”
“恐怕是。”
民间的混乱终于平息,对许多人来说那场爆炸案成了过去。可对休而言呢?
对自己的事业造成打击的恐怖袭击,U国屈指可数的实业家不可能说忘就忘。不是为受害人考虑什么的,而是纯粹从商业观点出发,休把公司内的事故封印了起来……这推想未必不对。
“玛利亚,请你千万不要做出操之过急的行动。据传言,要进入大厦顶层的私人住宅,必须经过金属探测器。对方如此小心,你只要露出一点儿可疑的行迹,大概会被不由分说地关押起来。那样的话,连搜查的搜字还没写完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知道啊,我无论何时都很沉着冷静的。”
玛利亚条件反射性地反驳道,可她全无信心。

“请回。”
桑福德大厦十五层,SG总部办公室。
玛利亚和涟装作是不请自来的推销员硬上来这里,谁知坐在前台的接待小姐的回答如此冷漠。
“等,等等?!你这么简单就——”
“社长不会接见没有预约的人。”
这两个人连常识都没有吗——接待小姐投来的视线仿佛在这样说。
“如果无论如何都要见社长,请另行提交书面申请,待社长同意后再调整日程。”
典型的官方应对。玛利亚真想回她一句“我们是警察”,可好歹忍住了。
尽管说要从正面突击,但正如涟所说,休·桑福德这个男人在财政官场上皆有门路。一开始就傻傻地亮明身份只会暴露底牌,这也是玛利亚的判断。
“那最快要什么时候?”
“请稍等。”接待小姐的目光落在日程表上,“是二月十五日。一九八七年二月十五日。”
“那不是三年后了!”
“社长他非常繁忙。”
跟你们这种人可不一样——她的语气近乎赤裸裸地流露出这样的言外之意。就在玛利亚想给那冷淡的脸一巴掌的时候,旁边的涟向前一步。
“您刚才查看的桑福德先生的日程,我想顶多只是工作上的日程。比如说,尽管不太礼貌,就餐的时候拨出十分钟左右也好,能让我们跟他谈一下吗?”
“这样啊……”
接待小姐的态度一下柔和起来。看来她是看人下菜碟的类型,也不知道她是喜欢涟的外貌,还是看玛利亚不顺眼。
“社长是不分工作时间和私人时间的……关于包括非工作时间在内的日程,由相当于私人秘书的专人负责。我想可以问问私人秘书。”
“那你能不能跟那个什么私人秘书联系一下?”
“请就此事提交申请书。”
对方声音冷冰冰的。玛利亚握紧了拳头,涟挡到了她前面。
“真不好意思,我们会回去预约之后再来。能给我们一份申请书吗?”
几分钟后。
“等等,你为什么乱插嘴!”
一楼,在通往入口大厅的走廊一角,玛利亚对无礼的部下大发雷霆。
“不,我觉得你应该感谢我‘居然一直忍耐到那个时候’。”涟无奈至极,“本来你要假装商社的推销员这就已经行不通了。何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打扮。”
——你什么意思?!
涟看来丝毫不在意玛利亚的愤慨。
“但不过……”他接着说,“并不完全是白跑了一趟,你注意到了没有?”
“嗯?”
玛利亚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回答。
没有预约不能见面,接待小姐是这么说的。她没说桑福德不在。
休·桑福德现在就在这栋大楼里。至少在SG公司的官方行程表上是如此。
“不管是刚才办公室所在的楼层还是别的楼层,他只要在这栋大楼里,我们来访一事很可能不久就会传到休·桑福德的耳中。这样一来,也许对方会对我们采取什么行动。”
休如果让保镖之类的人来跟他们接触,那也许反而会助他们见到桑福德——会吗?事情演变得像间谍电影一样。不过那也是在假设接待小姐不会把他们来访一事瞒下的前提之上的。
走廊前方站着两个保安。他们看来没怎么注意玛利亚和涟。保安之间能看到像是大门的入口,那就是通往休的城堡的大门吧。
“总之是闹出更大动静就好了呗。要不把约翰叫来?”
玛利亚说出一个她认识的青年军人的名字。虽然不记得具体行程,但好像听约翰说过年底还是年初这段时间他因军务要去东海岸。
“你是黑社会的手下吗?”涟不由叹了口气,“——分头去打听一下吧。休·桑福德搞来的珍稀生物极有可能就养在这栋大楼里。”
他的意思是说不定能找到目击证人吗?
他们分开行动,或许对方会掉以轻心,做出什么举动的概率也会更高。尽管这样做会置身险境,但玛利亚也是警察,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话虽这么说,但更大的可能是休甚至没注意到他们的行动,结果一切都成了杞人忧天或白忙一场。不过就算那样也无所谓,总比什么都不做直接回去要好得多。
“好的,就这么办——两个小时后在入口大厅会合,好吧?”
涟点点头,递给玛利亚一张叠成细长条的传单。那是楼层示意图,上面画着整栋楼的大致划分及商铺楼层的平面图等,到地上十四层为止都有详细记述,但十五层之后就只有“办公区”“居住区”几个字。就是说剩下的自己去查啊?
大致说好各自负责打听的区域,玛利亚正要转身,她的下属突然叫住她:
“玛利亚,千万要谨慎。这次的对手在各种意义上都和以往的棘手程度不一样。绝不可乱来。”
“我知道啊。你才是,要是感到危险就赶紧给我撤。”
冲着更为不安地皱起眉头的下属,玛利亚扬起了嘴角。

果然不出所料,保安守着的那道门是通往休·桑福德的城堡的入口。
“大厦顶层好像是那位大厦主人的家。”
地下一层,食品卖场的一角。
热狗店刚上年纪的店员微微拖长了声音说:“对面那个年轻店员说,他看到过好几次大小姐从那道门进出。”
这家店跟新建的超高层大厦并不般配,有种乡土气息,但顾客以游客为主,生意居然挺火。
“说到大小姐……是叫罗娜吧。”
玛利亚也知道休·桑福德有个女儿,记得曾在电视上看到过她和她父亲一起出现。现在似乎父女二人一起住在顶层,好像还有个相当于私人秘书——也就是管家的人。
大小姐的母亲似乎不在了。据涟说,休的婚姻生活持续的时间并不长。独生女出生后不到几年妻子就病逝了。那之后休没有再婚,而他本来就有些强硬的经营手段以这个时期为分界线,之后愈加剧烈。
“家在顶层,但是要从一楼出入,是有专用的电梯吗?”
“好像有啊。从大楼顶上一条直线唰地就到下面了。能造出这种东西,有钱人可真厉害。”
直达电梯啊。就是说只要能通过那道门,就能一口气闯进休的心脏。恐怕上面也沉睡着暗地交易珍稀生物的证据。
要怎么突破保安那道防线?现在涟不许她采用暴力手段,这就成了一个既单纯又困难的问题。
“这层楼有个店员是大小姐的崇拜者,他还叹气说一点空子都找不到,没法接近大小姐呢。说什么一楼还有其他保安也在虎视眈眈,别的电梯又只能到中间的楼层,想爬楼梯吧可楼层太高了,而且本来我们这些店员就不能擅离岗位。”
原来真有不屈不挠的崇拜者啊。
“休息的时候在外边守着不就好了?”
“那样好像很难碰到大小姐。大小姐很任性,听说她父亲都不知道她在哪儿干什么呢。这当爸的该多担心啊。咳,不管多漂亮,我可不喜欢如今这种游手好闲的小姑娘,还是你这样的好。”
“哦?你这话说得我真高兴。那能算我便宜点儿不?”
“要是你能稍微穿得像样点儿的话。”
这什么意思啊——玛利亚不情愿地按标价递过硬币,接过夹着香肠的热狗,从前端咬下去。口感不错,相当好吃,真想再来一杯啤酒啊。
“话说那位大小姐啊,她会到地下来吗?”
怎么可能——店员笑了。
“她大概都不知道地下有商店吧?我从大厦开始营业的时候就在这儿做生意了,从来没在地下见过大小姐的身影。”
如果店员的话是真的,那直达电梯至少不通地下。确实,没有像电梯门的地方,也没有保安的身影。
那,再往下呢?
看楼层图,停车场在地下三层。出远门的时候休应该也要用私家车。直达电梯能到停车场也不奇怪。
从不易被人看见的停车场直接到顶层,这条路线能够用来搬运珍稀生物。
玛利亚向热狗店的店员道了谢,向地下三层走去。
结果扑了个空。
玛利亚以应该是电梯缆绳的地方为中心,在停车场走了一圈,可没找到任何像是出入直达电梯的门,也没看到像是休用的高级车。而且根本没有保安,只有长长的坡道尽头,连接地面的出入口附近有个保安室。
她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不过仔细想想,休根本不必亲自到地下停车场来,只要让司机开车就行了。而且休的车不可能跟普通车停在同一处停车场。
为了慎重起见,玛利亚又绕着地下停车场走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没有暗门,也没有秘密出入口之类的。通往地下停车场的电梯最高只能到三十五层。
直达电梯只有地上部分,地下没有出入口。从安全防范的观点看也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回到地上一层。大厦内的电梯,包括直达电梯在内,都像蜡烛芯一样集中在楼层中央。只有直达电梯另设出入口,其他电梯都要从楼层中央的电梯间乘坐。
玛利亚确认了一下电梯的到达楼层。二层到十四层,十五层到二十五层,二十六层到三十五层——再往上就没有了。她没找到一部电梯能到三十六层以上的。
顶层是七十二层。她记得来之前听涟说过大厦的上半部分是公寓。那能不能换乘电梯接近顶层呢?
正好,通往三十五层的电梯门打开了,玛利亚冲上了电梯。
三十五层空空荡荡的,只有两三家不知名公司的办公室。
在这层下电梯的只有玛利亚一个人。在一楼上电梯的人不少,可所有人都在前面的楼层陆续下去了。到了最后只剩下一个穿着制服的女人,她不加掩饰地投来疑惑的目光。玛利亚引人起疑了吗?
没找到往上去的电梯。
不管是在大厅,还是在楼层的其他地方,都没有往楼上去的电梯。虽然找到了一部应该是用于搬运货物的大型货梯,但本该是操作按钮的地方有个盖子,上了锁,大概是为了不让一般人使用。
这不太可能!这样一来公寓的住户不就没法到楼上去了?
话虽如此,但现实中没有的东西她也没办法。热狗店店员说的“电梯也只能到中间的楼层”,就是这个意思吧。
想到直达电梯那儿有保安把守,那货梯能通到顶层的可能性也不大。这样的话,用电梯运送珍稀生物这条路就基本不用考虑了。
这么快就走到死胡同了。那么,该怎么办?
话说回来,为什么电梯只到三十五层呢?难道让公寓住户爬楼梯?
爬楼梯的话楼层也太高了——
楼梯?
玛利亚在电梯间四下张望,看到了隐藏在一排电梯门后边的一扇不加装饰的铁门。门上方有“紧急出口”的红色标识。
她走过去推开门,看见室内用的折返式楼梯分别向上、下延伸。这是消防楼梯。
往上看,上一层的楼梯平台挡住了视线,看不到楼梯到底通往多高的地方。
检查一下门。可能因为是室内楼梯,从楼梯间也可以正常打开门,不用担心被锁在里面。
上去看看?
都到这里了,要是就这么回去,那就跟去了观光景点却什么都没看就走了一样。到跟涟集合还有充足的时间。按上一层楼要花三十秒来算,到七十二楼粗略估计要用不到二十分钟。这不算什么。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抓住休的把柄。
玛利亚意气风发地迈出了一步。
她太天真了。
“去他妈的——”
浑身大汗淋漓,硬拖着抽筋的双腿往上迈,玛利亚恨恨地抱怨。皮鞋里脚尖好痛。“谁干的……干吗把……台阶……修得这么高?!”
大厦总高二百六十多米。从三十五层到顶层也就一百多米。这强度充其量不过是轻松的山路而已,而且她对自己的体力也挺有信心,应该不怎么费劲就能爬到——她刚开始爬的时候是这么想的。
对不习惯登山的人来说,一百多米这个高度绝不可小看。而在爬了十层左右的时候,她才明白坡道和楼梯的倾斜度压根儿不是一回事。
昏暗的空间。楼梯平台处有日光灯,但跟一楼亮堂的入口大厅相比,这里简直阴暗至极。
她爬了几十分钟了吧。好不容易爬到七十层的时候,玛利亚就像刚征服一座雪山般,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她瘫坐在平台上。还剩两层,仅仅几米的高度却似乎险峻得遥不可及。
手表的指针指向上午十点。这里安静得不像上午的时间,除了自己粗重的喘气声和微弱的机械声,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
也没有遇到过任何人。她擦着额头的汗,突然看到通往楼内的门——跟在三十五层看到的相同的铁门。一块用重物固定的“严禁进入”的路障堵在了门口。
明明有人住,为什么电梯不停?现在想来这个结论下得过早。大概“有人住”这个前提本身就是错的。
不只是她现在身处的七十层,她刚才经过的每一层,紧急出口都被路障堵住了。中间她试了一次能不能打开门,但门把根本扭不动。
这就是玻璃大厦的内部啊。
感觉就像不得已看到了纸糊人偶的内部。租金一定很贵,不可能轻易就把所有楼层全都租出去,可自投入使用以来都过了一年了,上半部分仍然空着,这情况肯定连休也预料不到吧。
但她没义务去为休担心,要担心的反而是她自己。
到了顶层之后,不管能不能闯进休的私宅,至少应该能拜见一下他家玄关的大门吧。看来她想得太简单了。
但如果顶层的紧急出口也跟别的楼层一样被堵住了呢?
别说拜见他家玄关了,只能落得一个什么都没见到,垂头丧气地打道回府的结果。
——开什么玩笑,我好不容易这么辛苦爬了上来……
玛利亚的思考被打断了。
一声沉重的钝响。
脚下一晃,接着电灯灭了。
幕间
十二月二十日(周二)
该写些什么好呢?不,我根本都不知道该不该写下来。万一我发生不测,这本笔记让别人看到,那罗娜还有桑福德社长的处境说不定会很危险,当然我自己的处境也是。
但我还是决定写下来。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记录——而且毫无疑问,也会成为我的忏悔录。
今天向桑福德社长做了新产品开发的报告。
报告本身成功地结束了,可我的心情糟透了。从头到尾,这次报告只要有伊恩和特拉维斯在就够了,我在场的意义为零。
结束之后,我无处可去,就在街上闲逛,结果见到了罗娜。她是追着我来的。我很高兴,心态稍微放松了一些。
然后罗娜她——带我去了那里。
具体的就不写了吧。有太多东西都是不该看的。写成文字感觉挺猥琐,但如果是那种意思的话该多好啊。
最后罗娜带我到了最里面的房间,让我看到了玻璃鸟。
简直太美了。除此之外再无话可说。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那般罪孽深重却夺人心魄的存在。到底该怎么形容呢?那澄澈通透的羽毛、润泽的喙、纯净的双眼、搔动耳朵的叫声——不行,不管怎么写都像在说谎。
艾嘉,是叫这个名字。
其他鸟的名字也告诉我了,可我忘了。六只玻璃鸟都很美,但对我而言艾嘉的美丽是出类拔萃的。
听罗娜说,桑福德社长是在她母亲过世之后开始饲养这些鸟的,而怎么搞到手的她也不知道。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不管是用非法的手段把他们变成自己囊中之物的桑德福社长,还是对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疑问就全盘接受的罗娜,都让我害怕。
——我想罗娜是无罪的。
她只是不明白而已。肯定是因为从小就理所当然地接触这些,她意识不到父亲养的大多数生物都是违法的。
但这些不能由我来教导她。
我要是跟她说了,她会去问社长吧。社长会反问罗娜是谁告诉她这些事儿的,这样他就会知道我偷偷溜进过那里——知道我曾见过玻璃鸟。
不行,那种事我做不到。
而且,我哪有资格去批判他们呢。
在我认同了艾嘉——认同了玻璃鸟“美丽”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是同罪了。
十二月二十六日(周一)
我把回老家的日子往后推了推,去见了罗娜。
这是今年最后一次约会。这个时期各界高层的聚会很多,她说要陪她爸爸出席,会很忙。但她仍为了我腾出时间来。虽然不能大张旗鼓跑出去玩儿,但也很开心。
最后,罗娜又一次带我去了那个地方。
艾嘉存在。确确实实地存在。几天前的相遇并不是做梦——这么一想,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会感到如此安心并且满心欢喜。
社长好像说过被玻璃鸟迷住的人数不胜数。这我也理解了,没人能在那双眼的回望下还不动心。
一月一日(周日)
在家乡过的新年。
可能我太心不在焉了,让爸妈察觉到了不少事情。对方是罗娜,这我实在不能说,但被逼着答应了“下次带回来”。
罗娜在干什么呢?今天总能轻松一下吧。
在高层大楼顶层,仅跟父亲两个人在一起,这事儿放在我身上估计要窒息了。但罗娜说“比之前的家好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