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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的是朱宇,三人都松了一口气。
吴小四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他看上去没什么异样,重要的是全身上下没有跟人搏斗的痕迹。“你……怎么样?”实在想不到合适的词,吴小四只好笼统地问了一句。
朱宇没理会他,目光在两名女生脸上扫过,“你们都没睡,是不是在商量什么事情?”
“商量走的事情。”周雪急忙说,“我们决定马上下山,你也跟我们一起走是吧?”
“走,为什么不走。我们现在就走。”
他态度之果断,反而让打算争取他支持的周雪也感到意外,“那我们去厨房准备一下,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煮熟带着。”
“不需要了。我在地道里发现很多食物,够咱们吃一路的,你们直接穿好衣服跟我下去吧,拿上食物直接就走。”他说完率先走出屋外,剩下三人怔怔发呆,谁也不知道朱宇这是怎么了,竟然说走就走,难道他已经为邓芳芳报仇了?还是突然改变了主意?
至于食物的事,他们相信朱宇没有说谎,再说地道下面本就是有人的,有食物也很正常。周雪第一个跟着出了门,她是大伙中最迫切想要走的,然后蒋小亭向吴小四耸了耸肩,也跟上了。
下地道的时候,吴小四着实犹豫起来,自从邓芳芳出事后,他对地道就开始怀有一种特别的恐惧感,不过眼看着同伴们一个个都下去了,他也只能跟上。走在他前面的是周雪,吴小四一激动握住了她的手——他以己度人,认为第一次下到地道里来的周雪一定也紧张得要命,他想要给她安慰。
“谢谢。”周雪回头暗暗说道。她的手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经过石门,来到岔路口,朱宇带领大家选择了右边那条路,一直走到底,过了一道拱门便进入一个偌大的房间。朱宇这时停下来,回头对大家说道:“这上面是滑雪场,那边有楼梯,可以上去。”
“哦?我们要去滑雪场?”吴小四率先发表疑问。
“不,我们从那边走。”朱宇伸手指向与楼梯相反的方向,那是一个黑糊糊的通道,然而尽头处好像有微弱亮光,难道是月光?这条路是通往露天的?
朱宇带领大家朝前进发,路上吴小四始终与周雪手拉手,虽然黑暗中看不到她的脸,但是,这种朦胧的感觉很好,欣喜之下,吴小四甚至忘了去观察周围的环境,直到走在前面的蒋小亭忽然停下来,大声惊呼,“天哪!”
吴小四一惊,忙伸头去看,在手电筒光照射下,可以清楚看见横亘在通道出口处的一个黑糊糊的大物件——一辆轿车!
“怎么会?!”吴小四也叫起来,愣了好半天,才想起去问朱宇,“这车哪儿来的?”
“一直都在,我来时就看到它停在这里了。”朱宇大步走到汽车左侧,转过头来,“你们不是要走吗?怎么不过来?”
三人还是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蒋小亭怯怯地问:“这车能开?”
“当然,我刚才试过了,不然也不叫你们下来。”朱宇用冷静的声音说。
“你不是说来找食物吗?”周雪随口问。
“食物就在后备厢里,油箱是满的,车钥匙在这。你们谁会开车?”
“我会。”吴小四从他手中接过车钥匙,看了一眼说,“这是哪来的?”
“就在车上插着,我拔下来的。”
“食物也是本来就在后备厢里?”
朱宇点了点头。
吴小四凝视着他,“我不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
朱宇冷笑,“有什么不明白的,有人想让我们离开,所以替我们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还送了一辆车,我们不能辜负人家的好意。”
“好意?”吴小四讶然,“你确定这不是阴谋?”
“绝对不是。快上车吧。”
回家的诱惑是无人能抗拒的,尽管对此事心有疑惑,大家还是陆续上了车,吴小四坐进驾驶座,插进车钥匙——真的像很多电视里演的那样,连插了好几次才插进去,打火时心都是颤抖的,当发动机的噪音响起来时,后座两名女生情不自禁长出了一口气。吴小四打开车窗,向站在外头一动不动的朱宇努了努嘴,“上车啊。”
朱宇忽然露出微笑,“你们走吧,别管我。”
“什么?”吴小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走了。”朱宇仍然微笑着,好像在说一件很无所谓的事情,“我还是那句话,我不相信鬼魂能杀人,芳芳一定是死在那个杀人惯犯手里,我得找他出来给芳芳报仇,然后能走就走,走不了就算了。”
“朱宇,你疯了!”吴小四气得大叫。
“是吧,人一辈子总该疯狂几次,我才第一次呢。”
吴小四反而冷静下来,凝视他的眼睛,冷冷地说:“你真不走?”
“不走。”
“好吧,那我留下来帮你,办完事我们一起走。”他说完就要打开车门,被朱宇拦住,这个时候,他看见朱宇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摇了摇头说:“不行,报仇是我的责任,你有你的责任。”他向车后座扫了一眼,“你的责任是开车送她们下山,趁那个人还没有反悔,赶紧走,油箱的油足够你们开出山区!”
“可是……我们把车开走,你就算报了仇,也没法离开这里呀!”
“你真是笨,你到了有人的地方马上报警,让警察来找我就行,厨房剩的粮食够我一个人吃两个礼拜了,我有什么好怕的!”
吴小四望着他,叹道:“我是不是没办法说服你?”
朱宇点点头,“所以你赶快开车吧,大老爷们儿,做事怎么这么磨磨蹭蹭?”
吴小四又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望着两名女生,她们上车后到现在还没说过一句话。“咱们怎么办?”他说,“这种事我一个人拿不了主意,需要征求你们的意见。”
周雪低下头不说话,吴小四理解她的感受——她已经看到了生还的希望,自然盼望能快一点开车,离开这个危险之地,如果这个时候要她留下来,陪伴朱宇报了仇再走,她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这跟自私与否无关,这是人之常情。但是,她又不好意思直截了当地催促自己开车,故而沉默不语。
蒋小亭的目光落在朱宇的脸上,沉声说道:“我们不可能留下来陪你的,你明白吗?”
“明白。”
“所以,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想清楚了再回答,你到底走不走?”
朱宇摇了摇头,“你们就算绑我上车,我中途也要跳下来的。看在我给你们找到车的分上,尊重一下我的意见好不好?让我无牵无挂地找那个家伙算账。”
蒋小亭用力吐了一口气,以坚定的口气说:“小四,开车!”
吴小四将手臂伸出窗外,拉住朱宇的手,用力捏了一下,“好兄弟,你一定要小心,遇事别逞能,坚持住,不出三五天,我们就找人来接你!”
“放心吧,山道路滑,小心开车。”
车子缓缓开出了通道。迎面是一条下坡的水泥路,开到尽头,便开上盘山公路。路面积雪深厚,天又黑,吴小四不敢把车开得太快,几乎一直保持在起步速度。假如从远处望去的话,汽车就像一只黑色的大甲虫,沿着盘山公路慢慢向下爬动,动作笨拙而稳健。
“沈川和曹睿的尸体怎么办?”周雪的一句话提醒了吴小四,他皱起了眉头。
“先埋在那儿吧,”蒋小亭说,“这种天气尸体能保存很长时间,反正没人会把尸体怎么样,等我们回去再找人过来搬。”
这无疑是最好的办法。他们没日没夜盼着离开这里,今天终于如愿以偿,每个人心情都是无比激动的,车子一开起来,他们就没想过要回头。
二十分钟后,车下到山底,前面是一条平坦大道,虽然有积雪,却也不妨碍车子提速了。加速的时候,吴小四向后视镜里瞥了一眼,两名女生脸上都露出了微笑,这是向往自由的微笑。他内心何尝不也是快乐的?
忽然,一声惊叫从周雪的嘴里发出,“啊,火!”
吴小四一回头,就看见了远在山顶上的熊熊大火,与四周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他震惊了,大家都震惊了。半晌,吴小四回过神来,将方向盘往回用力一打,冷静而快速地说道:“朱宇出事了,我们得回去!”
“不,小四,现在回去太危险了!”周雪大叫。
“朱宇的处境比我们还危险,我不能丢下他不管。”他的态度很明确,方才是不确定朱宇会有危险,他才同意带着女伴们先走。现在情况有变,说不定朱宇也后悔了,正在呼唤他们回去,带着他一起走呢。
朱宇是他们的伙伴,无论如何,他们不能丢下他不管。
汽车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山顶。往前望去,别墅右侧一部分烧着了,火势不是很大,但是火光在暗夜里十分耀眼,照得整个天空宛如白天一般明亮。
吴小四将车停在离别墅差不多两百米的地方,下车时叮嘱后排的两人,“你们不要出来。在车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周雪忽然打开车门跳下来,拖住他的胳膊,苦苦哀求,“太危险了,你不要去!”
吴小四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虽然不知道周雪这么说是担心他的安危,还是为了她们自己的安全——他要是出事了没人给他们开车。但这些都无所谓,他仍然是爱她的,无论如何都是爱她的。在这最不同寻常的时刻,他再也无法隐瞒自己的感情了,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抚摸着她脑后的长发,动情地说:“我不去不行,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我会开着车一直送你回到家门口……”
“那我就请你进屋喝茶。”周雪抬起头,抿着嘴,带着微笑看着他,眼角却带着泪,很明显,她是在故作轻松,也许,她是不想给他施加压力吧。
吴小四由衷一笑,转身要走,却又被周雪拉住手,她塞了一个东西在他手心里,柔声说道:“这是你当年送给我的礼物,你说能保平安,几年来我就一直带在身上,现在你把它拿去,让它保佑你平安回来。”
吴小四摊开手,看到了一个米老鼠造型的木质玩偶,造型很别致,是立体的,身体分为三段,中间用个螺栓连接,可以移动,做出各种不同的姿势。吴小四对这个玩偶再熟悉不过了,可这明明是小明的东西,他从来也没有拥有过,为什么周雪说是自己送给她的?自己怎么不记得有这种事情?
他向周雪道出心中的疑问,周雪反而更吃惊,瞪大眼睛看着他,“你不会连这种事都忘了吧?那是我们认识的第一年,你将它当做生日礼物送给我的,你说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遗物,你一直带在身上……”
“我……父亲的遗物?”吴小四深深地皱起眉头。
这时蒋小亭从后窗探出头来,冲他喊,“小四,你怎么站住了,要去快去呀!”
与周雪匆匆道别,吴小四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朝别墅起火的方向快步跑了过去。
第七章 尾声
玩藏猫猫时,如果你实在找不到对方,最好的办法就是想办法让他自己走出来。
朱宇就想到了一个必然能让对方出现的办法。他回到楼道上面,将之前从汽车后备厢拿来的一桶汽油带到厨房,放在木柴堆旁边,先引火将木柴堆烧着,然后打开窗户,让烟从窗户散出去。一是为了告诉对方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二是让自己能够在房内待得下去,不至于被烟熏昏。
他站在房间的另一角,怀里抱着汽油桶,一只手拿着吴小四的军用匕首,面朝敞开的大门,神情严肃而冷漠。
他等的人还没有来,但是他一点都不着急,如果他真的不敢现身,那么,最坏的结果也是整栋别墅被烧成灰烬。即便那人没被当场烧死,没有了藏身地,汽车也没了,在这冰冷的雪山上也是必死无疑,也就是说,结局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火势一点点大了起来,但还仅限于柴堆之上,想扑灭的话随时可以。浓烟滚滚冲向窗外,大概过了三分钟,朱宇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遥远处传来,嘴里隐隐露出一丝笑意——终于还是来了。
他握着匕首的手更用力,两眼圆睁望着房门,如果来人想进入房间,这里是唯一的入口。
脚步声戛然而止的时候,门外出现了一张满是褶皱的脸,是一个男人,年纪在四十五岁上下,头发花白,相貌十分普通,至少,与朱宇想象中的凶手的样子差了很远。
难道他就是杀人凶手?朱宇有些怀疑,但表情仍然冷冷的,望着这个中年汉子,一言不发。
汉子看看他,又看看火,一副火烧眉毛的表情,见朱宇没有开口的打算,只好自己先说话了,“求求你,”声音沙哑,“先把火弄灭了,咱们好好聊聊,行不行?”
“把你的右手伸出来。”朱宇冷冷地说。
男人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老老实实伸出右手,手里的菜刀在火光映照下发出跳跃的光芒,令人心生寒意。朱宇接着让他把菜刀扔掉,他照办了,这人可真够熊的,没有一点儿杀手应有的阴冷气质。
“火这样烧着没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扑灭,但我要是将这桶汽油浇上去,火烧到天花板上,那可无论如何也扑不灭了,整栋别墅就完了。所以从现在开始,我问你什么,你就老实回答什么,听明白没有?”
“明白明白。”汉子点头哈腰,表情甚是着急,“快问吧。”
“你是什么人?”朱宇道出第一个问题。
“我是老板雇来看房子的。”他见朱宇面露疑惑之色,又讨好地主动解释道,“老板不常来,平时都是我一个人在这照看房子,打扫卫生,修修补补房子的破损处。”
“你住在地下室里?”
“是,就在库房里。”
“那是个地下赌场?”
朱宇想了一下,问:“你老板是谁,平时来赌博的都是些什么人?”
“老板就是老板,咱也不知道他是干啥的,那些来赌博的也都是大老板、大富豪。”
朱宇估计他应该没有撒谎,像他这样一个普通看守员,就算连老板姓什么不知道也很正常,何况那个老板做的又是这种生意,身份当然是越保密越好。他当下又问:“你老板建这栋别墅,就是为了开赌场赚钱是吗?”
“不不,”汉子摇起了头,“他说这是招待所,是招待那些爱好赌博的客户,不是为了赚钱。每年他们来三四次,一次就几个人,待上一阵子就走了。”
看来把房主当成赌场老板,还是看低了他。朱宇暗暗感叹,又问:“那楼上的运动场是怎么回事?还有滑雪场。”
“那是用来招待不爱赌博的客人,老板说那叫原……原什么……”
朱宇知道他想说原生态,没有理会,问:“来这儿的客人多吗?”
“不多,每年来两三批人,一批五六个吧,好多是两口子一起来的,都是大老板。哎,你问完了吗?先把火灭了行吗?我求你了……”
朱宇冷笑,关于别墅的大致情况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他开始琢磨问更深入的问题了。“沈川……就是跟我们一起来的那个男的,被石头砸死的,是你杀的?”
“这个……”
“你要敢撒谎,我马上把汽油倒出来。你信不信?”朱宇作势举起了桶,他现在已确定眼前这人是个笨蛋,故而敢这样吓唬他。
汉子果然摆起了手,“我说我说,是我杀的……”
“哦,为什么杀他?”
“他把大门的锁砸坏了,我心疼。”
朱宇双眉一挑,“你糊弄我是不是?”
“不不,我说实话。唉,我一个人在这住了五年,这里就是我的家啊,他干出这么卑鄙的事,我当然不能饶他。”他说话时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火堆,脸上焦急的神情不像是装出来的,朱宇就着火光,甚至看到他额头上有一层亮晶晶的东西,这么冷的天他竟然出汗了,可见内心紧张到什么程度了。他一个看守员难道真把这里看成了自己的家,别人对它破坏一点都不行?
朱宇忽然想到电影《闪灵》,也许,眼前这个平庸的汉子跟电影里演的一样,长期的孤独生活让他患上了幽闭恐惧症,形成极度偏执的性格,与其说他杀死沈川是因为他破坏了门锁——这栋别墅的一部分,倒不如说是一种精神疾病的表现。朱宇猜测八成是这样,随即接着问:“那曹睿呢?那个高个子,也是你杀的?”
“不,他不是,那天我从地道出来观察你们,被他发现了,他追我,自己掉进雪窟窿里冻死了,我怕你们发现我,就把脚印全擦了,把他放在厨房让你们看到,想吓跑你们。这件事真不怪我,我不想杀人……”
“你从一开始就在暗中盯着我们,是不是?”
“啊,我怕你们破坏别墅,想赶你们走,但你们人多,我怕打不过,只好装神弄鬼吓唬你们……”
“装神弄鬼?”朱宇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问,“那口琴也是你吹的?”
“是我,我在这寂寞,也想找点事干打发时间,就学吹了口琴,这个最容易学。”
“一个月前,这里也来过两个人,也是被你装神弄鬼吓走的?”
汉子点头,“女的是,男的先前就跑了。”
停了停,朱宇接着问:“我想知道,你每天在这吃什么?这里离城市这么远,粮食什么的都是哪里来的?”
“老板给了车,我每个月到最近的镇上一次,采购吃的东西。”
“就是我们开走的那辆车?”
汉子点头承认。
朱宇想了一下,说:“你是因为我们发现了地道,怕我们对你不利,所以干脆把汽车和粮食都送给我们,只盼我们早点离开,是不是?”
汉子还是点头。
“你把车都送人了,老板不怪你?”
“我就说路上撞毁了,老板有钱,不在乎的……”
朱宇有些无言以对,“你在这住几年了?”
“五年了。”汉子好像明白他的意思,径自说道,“开始我一个人也寂寞,想走,但我知道的事情太多,老板不让走啊,一年给我几十万元,就让我在这看着。如果有人前来,我就伺候他们。唉,99lib?net慢慢我就习惯了,喜欢上这里了,现在这里就是我的家啊!”说完,他扑通一声跪下了,双眼通红,向朱宇磕起头来,“求求你了,把火弄灭吧,你要我死都行,这房子不能毁啊!”
朱宇丝毫不为所动,上身往前倾了倾,死瞪着他说:“最后一个问题,你如果骗我,我马上倒汽油,跟你同归于尽。”
“好好,你问。”
朱宇咬牙一字一板地说:“那个死在地道里的女孩,是被你杀死的对不对?”
“啊,她……不是不是。这件事跟我没关系呀!”
“放屁,除了你还能有谁!”一想起女友凄惨的死状,朱宇就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了。他用力吸了一口气,冷冷地说:“你也用不着撒谎骗我了,杀人偿命,你跟这房子同归于尽吧!”说完,高举汽油桶,作势就要往火堆里扔,汉子急得哇哇大叫,“等一下等一下,求你等一下,我还没说完呢,那女孩是被和你们一起的人杀死的,真的跟我没关系……”
如同被一道雷劈中,朱宇整个人僵住了,数秒钟后,他放下汽油桶,一步冲到汉子面前,用尖刀抵着他的下巴,大吼大叫,“你再说一遍,凶手是谁!”
“就是留平头的那个男孩,跟她一起下楼梯的那个。”
“去你妈的!”门外忽然响起一个暴跳如雷的声音,“你自己杀了人,还敢往我身上赖!”
很快,火光下出现了吴小四满是怒容的脸孔,他进门就往汉子那边冲去。朱宇用匕首指向他,冷冷地道:“你回来了,很好,你不要动,让他把话说完。”
吴小四怔住,继而大声叫起来,“朱宇,你疯了,信他的话!我跟芳芳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她!”
“我没说你杀他,先听他说完。”
吴小四还在抗议,但朱宇不再理他,举起了汽油桶,面对汉子说,“我不想重复警告的话,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说吧,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说清楚!”
汉子望着越来越旺盛的火焰,为了争取时间,他缓了一口气,便语速飞快地开始了讲述,“你跟那个女孩找到地道进去时,我就从另一头跑出来了。再绕到这边来,想跟在你们后面看你们要干什么。在地道口我看到他们——就是死的那女孩,跟……他一起,”他怯怯地看了一眼吴小四,“他先下去的,女孩在上面等着,后来女孩等得不耐烦也下去了,我就在后面跟着。进去后看到他在自言自语,跟疯了一样,一边叫着一边用刀子……唉,把那女孩捅死了,他自己也昏过去了,我以为他中邪了,吓得要命,赶紧跑了……经过就是这样,现在可以把火弄灭了吗?啊?”
朱宇不理他,上去用刀子抵住吴小四的脖子,满脸通红,气得两眼快要瞪出眼眶,尽管他尽最大努力克制着情绪,声音仍带着颤抖,“好啊,吴小四,你有什么话说?”
吴小四没有再大喊大叫,汉子的话,以及“米老鼠”的事让他心生疑惑,他开始思考和回忆。就在这时,门外又走进一个人来——蒋小亭,她也一直在门外偷听里面的对话,现在,她已经基本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叹着气说:“小四,面对现实吧,你就是‘小明’。”
“什么?!”吴小四想大叫,但是并没能发出声音,只是嘴巴嚅动了一下,蒋小亭的话对他触动实在太大了。他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
“你有人格分裂症,‘小明’代表的是你的过去,你记忆中所有他的经历,其实是你自己的。因为你不敢面对,所以潜意识把它们放在了‘小明’身上,而把你自己想象成一个拯救他的人。这说明你在经历那些遭遇的时候,是渴望一个这样的人来拯救你的,但是没有……”
“你在胡说什么?”说话的是朱宇,“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小雪跟我说过他的很多事。”她将脸转向吴小四那边,“你忘了吗?你跟小雪说过你的出身。你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你叫吴小四,是因为你们这一批进入孤儿院的有四个人,护工随便给你取了这个名字。你小时候身体弱,同伴们都欺负你,但孤儿院管理水平很差劲,没有人帮助你……”
听着她的话,吴小四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幕幕相应的场景,思绪的闸阀一旦打开,就像水流喷涌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在所有记忆中,最令他不堪回首却印象深刻的就是那次被同伴们关在图书馆里,是他,不是小明,没有人来救他……
忽然,他知道自己那一刻的疯狂是为了什么——地道入口处的环境,与那个图书馆漆黑的过道实在太像了。小时候,他躲在黑暗中瑟瑟发抖时,就随时担心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会伤害他。在地道里,听见邓芳芳的脚步声,作为被分解出来的神经过敏的“小明”,他终于发狂了。也许在犯下错误的一刻,他意识到了真相,想要补救,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无法接受真相,于是潜意识“安排”他再次昏了过去,并把罪恶推到“小明”身上。
这是他的推测,至于过程到底是怎样的,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结局已经无法改变……
“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我没有……”他不断摇着头,低声喃喃自语,这个样子让朱宇也开始有点相信蒋小亭的话。可是,吴小四之所以会人格分裂,难道只是因为童年生活不如意?
“可能因为他是孤儿吧。”蒋小亭对此做出解释,用怜爱的目光看着表情呆滞的吴小四,“他那时候,感情比一般小孩更加敏感。我猜,每次被人欺负或遇到不如意的事,他就会把情绪埋在心底,越积越深,但是他的理智却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他的人格分化越来越极端,最后那些负面的东西全被压进了那个叫‘小明’的人身上,只不过他的理智一直都将这部分人格牢牢控制,直到来到这里……”说到这,她又转头去看那个汉子,叹了口气说,“这地方连正常人都能变成疯子,更别说小四本身就有心理缺陷。当他的理智受到压抑时,那一部分人格就被释放出来,与主体人格形成对立……”
吴小四背靠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像小时候被人欺负时惯有的那种姿势。他什么都记起来了,他从口袋里掏出父亲留给他的那个唯一的礼物——米奇老鼠的玩偶,静静地看着,轻轻地摸着,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滴在玩偶身上。
蒋小亭在他对面蹲下,双手捧着他的脸,柔声安慰,“小四,你犯了罪,但是这不能全怪你。只不过你得知道,有些事情是无论怎么忘都忘不了的,还不如去勇敢面对,你说是不是?”
吴小四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原来我一直在欺骗自己,我以为自己是一个能救助别人的强者,没想到自己才是最需要帮助的弱者,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你有这个理想就很好啊,只要你勇敢面对现实,你还是有机会的。”
“我还有机会?”吴小四溃散的瞳孔慢慢缩小,对准蒋小亭的眼睛,脸上慢慢流露出向往的表情。
能不能拯救他,就看此时的表现了。“当然有了,”蒋小亭极为肯定地说,而后回过头,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朱宇,“小宇,你能给他一个机会吗?”
朱宇张了张嘴,“我……”
这个时候,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悔恨、救赎、原谅与自我原谅,他们忽略了这个房间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一个怯弱但是危险的人,那个汉子,直到他从地上捡起菜刀,从侧面照朱宇头顶砍去的时候,蹲坐在对面地上的吴小四和蒋小亭才意识到危险。女人的身体反应比男人毕竟要慢,更何况她此时蹲的姿势与之相反,她是回头看朱宇时发现这一幕的,想要站起来,再转身去阻止当然来不及了,所以她只是本能地发出一声尖叫。与此同时,姿势易于弹跳的吴小四猛地从地上蹿起,像一块大石头撞在了朱宇的胸口上。朱宇闷哼一声,向后倒去的同时,菜刀也落在了吴小四的后脑勺上,然后飞出去,咣当一声落在地板上,由此可见这一刀使出的力气有多大。
吴小四倒地的时候,汉子扑向火堆,不顾火焰的灼痛,死命往外扒拉木柴,似乎想用这种笨方法阻止这场可怕的火灾,然而紧急之中的他忽略了重要的一点——这房间里还有一桶被掀开了盖子的汽油。事实上,落在汽油桶里的只是一点从柴火中飞散出来的火星,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何况汽油?
在熊熊大火彻底吞噬整个房间之前,汉子原本是有机会逃出来的,但他没有逃跑,而是迎着火焰最嚣张的地方扑了过去,用双手死命拍打着,直到自己也变成一团大火球……
朱宇和蒋小亭一起抢救出了吴小四的尸体。与那些故作煽情的小说情节不一样的是,吴小四脸上并没有留下一抹满足的微笑,他整个脸都走形了,难看得要命。但是,他们相信他心里一定是在笑的,因为他死前终于当了一回强者——一个拯救了别人性命的强者!
在为他清理尸体时,周雪发现,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米奇老鼠玩偶,她自作主张拿走了它。
汽车顺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下的时候,周雪轻轻抚摸着手中的玩偶,一边透过车窗,瞭望着燃烧成一堆巨大火焰的别墅。一切见不得光的东西,都在火焰的炙烤下化成了灰烬,火光冲天,照亮了下山的路。
一周后,这座空旷的雪山上响起了警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