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从拐角处转过来,看到这情景,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脚步虽然还有点蹒跚,但已经比刚才一瘸一拐的模样强得多。他似乎并不着急,慢慢的朝我走过来。
我就像被丢在狼群中的羊,恨不得生出翅膀飞起来脱离这里。那个抱我腿的家伙还没摆脱,另一个鼻子流血的又上来了,他一把搂住我肩膀,张开嘴还要咬我。我气得大喝:“给我滚!”左肘狠狠捣在他眼窝上。
这一肘我用尽全力,而且肘部离肩关节更近,打出的力量也更大,这人眼珠子都被我打碎了,疼得他双手捂眼睛,哇哇乱叫。我左腿连环踢出,踹在他胸前,这人向后面电梯的方向打滚,那轿厢是空的,伴随着几声惨叫,那家伙猛然从轿厢里掉下去,钢丝绳晃了几晃,里面响起轰隆隆的摔跌声。
好容易干掉了一个,我左腿再次狂踢,抱着我腿的那家伙嘴角、鼻子和眉骨都被我给踢破了,脸上全是血,连五官都看不清,但他的双手仍然如同钢钳般牢牢卡住我的右腿。
渡边不紧不慢地走,或者说更像散步,刚才针头的影响几乎已经消失了,他的步伐显得很轻松。我急得用双手在地上轮流乱抓,姿势就像在水里游泳,脸上全是汗,却只能眼睁的看着渡边离我越来越近,十五米,十米,五米……
终于,他在我身前五米远的地方站定,脸上带着胜利者特有的微笑。我气喘如牛,万念俱灰,双手拄在地上,汗珠流在地上。
抱我腿的家伙抬头看到渡边站在不远处,连忙放开我,张开大嘴怪叫着又扑向渡边。刷!只见白光一道,这人的脑袋被渡边切掉,但身体还在继续向前跑。渡边侧身躲过,那人跑了几步就“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鲜血从脖子里汩汩而流。
我趁着这时候爬起来,手里紧紧攥着布口袋,来到电梯间门口,不停地喘气和咳嗽。
“现在你还有什么方法?”渡边脸上带着狞笑,“为了不让你再钻空子,我决定不把你切成十几段,而是用以前的老办法,快速砍掉你的头,怎么样?”
我下意识地想跑,渡边已经看出我的意图,又说:“你是跑不掉的,刚才那一针头只不过让我体验了五分钟的麻醉感,现在已经失效,我伤口的血也止住了,谢谢你。”
我后悔得想自杀,自然这都是多余。我很快就会死在渡边那把关孙六之下,变成这把刀的第一百几十个冤鬼。我努力地把气喘匀了,把布口袋从右手交到左手,平举在电梯间轿厢内的空洞上:“渡边武运,你赢了。但这些文件我也不会让你轻易拿到手,爬进去捡吧!”
渡边眼露凶光,骂道:“没用的中国人!你以为这种徒劳的举动能给我带来麻烦?别白费力气了!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不用刀,我们用拳脚打上一场!”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还是听出了他的一丝惧怕。电梯间内有几十米高,从钢丝绳爬进黑洞洞的轿厢去捡那些文件,绝对不是什么好差事。
我嘿嘿一笑:“我打不过你,我承认,你还是准备好去捡文件吧,哈哈!”
“唐虎,我们可以做个交易。”渡边伸出左手阻止我的动作,很认真地说,“你把文件交给我,我可以考虑不杀你,怎么样?”
听到他的话,我真是哭笑不得,到了这个当口,他居然还把别人当白痴。于是我说:“如果我相信你的话,那才是见鬼!”
渡边怒道:“唐虎,别抵抗了,这完全是徒劳!自从知道病毒在黑龙江发生泄漏之后,我们扶桑社就开始了一系列策划行动。首先我们派出敢死队,不惜冒着被击毙的危险,悄悄潜入×市前田核电站将反应堆引爆,造成重大伤亡;随后再通过各大媒体铺天盖地发布新闻,号召分散在全世界的日本侨民统统撤回本国;为防止传染,我们又向日本政府施压,将这些紧急回国的侨民隔离关押,包括很多商业精英人士。扶桑社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所以我必须要完成任务,才能不辱使命!”
这时我才猛醒——原来发生在日本×市的所谓“前田核电站爆炸”事故,竟然也是由扶桑社一手策划出来的!这些军国主义分子真狠毒,为了达到毁灭他国的目的,居然不惜牺牲无数本国老百姓的性命。
他接着又说:“你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我没接他的话茬。他说:“我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再次听到日本炮击中国国土的声音,就像八十一年前的九月十八日,我们炮击北大营那样。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死而无撼!”
“我同意你去死,但你说的那一天,估计你几辈子也等不到了!”
我哈哈大笑。话音刚落,我突然听到从电梯间空荡荡的下方传来某种奇怪的声音,瞥眼看去,顿时吓了一跳。
刚才被我打瞎眼睛、踢进轿厢里的那个发病者,居然又吭哧吭哧的顺着钢丝绳爬了上来!
我感到异常惊奇——电梯轿厢的钢丝绳又细又滑,几乎没有可供攀援之处,这患者却能徒手爬到了电梯口,不得不让我再次佩服这病毒的厉害之处,被其占领的机体大量分泌肾上腺素,能做出平常人根本做不出的动作。
这发病者已经爬到了电梯口,他看到我后,双眼中放出光芒来,似乎更有了动力,手上加快动作。忽然电梯内传出“轰隆”一声闷响,处于底部的减速机内齿轮又脱离咬合,钢丝绳瞬间下降了好几米。
发病者眼看着就要伸手摸到地面了,却又降了下去。但他并没气馁,仍旧吭哧吭哧的向上爬来。
“唐虎,别磨蹭了,我现在后退十步,你把文件放在地上,然后走开,怎么样?”渡边还在用条件诱惑我。
我假装沉思不语,渡边怕引起我的激动,也没多说话,大约过了一分多钟,我用余光看到那个发病者又爬到了电梯口处,右臂向上努力伸出,想扳住电梯铁门的门槛,借力向上爬出来。
我心脏跳得很厉害,这是最后的机会,就算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去试试。我把布口袋的袋口扎紧,弯腰将口袋放在电梯口处的地面上,然后静静的看着那发病者。果然,发病者看了看我,又瞅瞅头顶的那个白布口袋,突然伸出右手,猛地抓住了口袋。
布口袋在发病者一抓之下整体向内滑去,再过几秒钟,迟早会被那家伙拽进空洞里去。
与此同时我抽身就跑!渡边早就料到我要逃,闪电般的迈步上前,跑到电梯口处时,他猛然间看到那个抓着布口袋的发病者,那口袋已经失去重心,就要被拽进轿厢中。
渡边用了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做出选择——他侧向迈步,弯腰伸左臂抓住了白口袋,同时用力向回拉。发病者嚎叫一声,左手松开钢丝绳,抓在渡边的手腕上。对他来说,一个活人的诱惑力远远超过那个口袋,于是他把右手也松开,同时牢牢的抓住渡边手腕。
“西内!”渡边怒不可遏,刷地挥起日本刀反手就砍。这一动怒,脖子上被灭火器干粉糊住的伤口崩开了,鲜血嗤嗤的喷出来。渡边惊慌之下,这一刀就砍偏了。本来他想把对方的两条手腕直接切断,可手腕发抖,刀劈下去只砍伤对方手臂,虽然锋利的刀锋砍到头骨上,但毕竟没砍断。渡边再想补上一刀,突然轿厢内又传出“轰隆隆”的声音——齿轮又脱齿了,夹在渡边和发病者之间的钢丝绳急速下降,渡边连忙用力回抽手腕,可发病者抓得比铁钳还牢。
呼——
从上面降下一大块方形钢板,那是起到电梯轿厢与各层电梯门定位的装置,这块钢板的面积比电梯间小一圈,正好拍在发病者头上,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被钢板直接砸下去。
巨大的迅速把渡边也带下去。慌乱之下,渡边连忙把刀扔掉,右手抓住电梯间右侧的门框。可单手的力量怎么能与加速下降的钢板相抗?只一瞬间的工夫,随着几声惊叫,渡边和发病者一起掉进漆黑的电梯间。
两人身体加速下坠的过程中,在深达数十米的电梯间内左右撞击翻滚,最后实实的摔在底层。
我跑到另一侧的楼梯间,没有急于顺楼梯逃走,而是站在楼梯间的铁门处,等听到渡边追赶我的脚步声,我再启动也不迟。我相信渡边肯定会先去抓文件袋,而不是置文件于不顾来追我。
果然,渡边并没有追来,随后我听到那名发病者的惨叫声和电梯轿厢下坠时发出的隆隆声,还有一连串响动,好像有人坠入了电梯间内。我心头狂喜——难道结果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我倚在门外,足足五分多钟没敢回去察看。直到我确认渡边并不是在守株待兔,才慢慢返回电梯间,一眼就看到那把“关孙六”日本刀静静的躺在电梯间门口,还有那个掉了脑袋的发病者,却没看到渡边。
刀是日本武士的第二生命,甚至被他们看得比命还重要,我心中狐疑,难道又是他故意下圈套让我钻?就在我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从走廊拐角处走出两名发病者,一高一矮,高的是个成年女性,矮的则是个小男孩。
两人衣服破烂、步履蹒跚,显然是饿得快不行了。那小男孩一头栽在地上,嘴里呼呼喘着粗气,就像三伏天耕地的老黄牛。而那个女性发病者看到我时,马上就来了精神,跌跌撞撞地朝我奔过来。
看到两人的情景,我反而放心了——这说明渡边不在附近,否则他肯定会被患者看到。我冲上去捡起地上那把日本刀,冲着女患者大吼一声:“滚回去,不然劈死你!”
女患者根本不害怕,张开枯瘦如柴的双臂跑过来。我举起这把关孙六,斜着砍在她的手臂上。她踉跄了几步还要上扑,我实在没办法,一刀砍掉她的右臂,她连声惨叫,身体晃了几晃摔倒在地上。
我实在不想杀她,毕竟她是中国人,是同胞,虽然已经变成了野兽,但我还是打心眼里不愿夺取对方的性命。我的大幅度动作牵动肋骨断伤,我又剧烈咳嗽起来。我是到电梯间向下望去,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到,文件袋也没了,看来是和渡边一起掉了进去。我浑身顿觉说不出的轻松,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从早上医院出事到现在,我的神经一直处在高度紧张状态,如果不是吃了半包饼干,现在可能早就饿昏了。直到渡边被除掉,我的神经才算放松下来,就像被剪断了提线的木偶,再也站不起来了。
窗外仍旧传来喊话声。我慢慢扭过头去,看到玻璃窗外射进来的探照灯光束,在昏暗的走廊里显得很突兀。
这光束就像吸引萤火虫的烛光,给了我一些力量。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完。我勉强从地上爬起来。这时,刚才那个饿昏的小男孩也抬起头,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恶狠狠的向我扑来。
我实在不想和他浪费时间,一脚把小男孩再次踢昏,同时自己也吐了半口血。看来我也不能做剧烈运动了,肺泡是有数的,再这么吐下去,估计我后半生就得跟肺痨相伴了。我慢慢来到窗前,几束灯光立刻射在我身上,晃得我眼睛睁不开。
“唐虎,快通报你的情况!我们请来了唇读专家,你只需要轻声说话就行!”
总算听到了一句比较靠谱的话!我靠在窗前,无力地喘着气。外面又问:“你受伤了吗?渡边武运在哪里?医院里还有多少发病者?”
我慢慢地说:“渡边已经被我干掉了,我……我肋骨断裂,肺部受伤。医院里的情况不好估计,至少、至少有几十名发病者散落在各个楼层……咳咳咳……”我又吐了几口血。
“渡边武运死了?怎么死的?你说清楚一点!”
从外面喊话声的语气中,我能听出他们对我的话几分怀疑。渡边是武术高手,怎么会被我这个学医出身、业余爬格子的人杀死?我喘了口气,说:“这个经过,几句说不清楚,现在……现在你们要停止撞门,千万不能、不能让医院内的封闭空气和外界接触,更不能让发病者逃出来……咳咳咳……渡边等人在地下室里藏了很多二战时期日军的绝、绝密文件,其中有I病毒疫苗的研制方法……”
过了十几秒钟,外面又喊道:“文件现在哪里?在你手上吗?”
“不、不在,掉到电梯间里去了,和渡边一起掉进去的……”我勉强回答,大脑一阵阵发晕。
外面沉默了约有一分多钟,另一个声音说道:“唐虎,我是H市的田副市长,之前我们在F市政府见过面。看来你的情况也很不好,那就简短点儿,你认为现在我们应该做什么?”
我透过玻璃窗看到了喊话者,之前我和李天明开车到F市政府开会,介绍日方专家组成员的人就是这个田副市长。我平息了一下,说道:“渡边曾说过,这、这家医院有个暗道,与两公里外的一个水坝排气孔……相通,他本想带着文件从暗道逃走,幸好被我阻、阴止了。”
田副市长说:“唐虎,你不要着急!我们已经停止了对医院门窗的突破行动,你刚才说有个暗道通往哪里?”
“两公里外的一个水坝排水孔……”我说。
透过窗户,我看到外面的田副市长对旁边的人说着什么,应该是在下命令,随后几名特警和穿夹克的中年人连忙钻进一辆警车,驶出医院大门朝北方疾驰而去。田副市长又说:“距医院两公里外只有一条拦河坝,我已经派人去寻找出口,我建议你现在立刻去寻找那个暗道入口。”
这时有人对田副市长说:“那个暗道既然与外界相通,就有空气外溢的危险,说不定病毒早就顺着暗道扩散到外界了呢?”
“也有这个可能,但在没找到暗道之前,一切还都有机会。”我回答。
田副市长点了点头说:“唐虎,你快去找暗道吧,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你出来!”
我拎着那把沉重的日本刀,慢慢的向地下一层走去。我越走越觉得浑身发热,一股无法名状的饥饿感开始在胃中升腾。经过走廊拐角时,那个断了胳膊的女患者还坐在地上呻吟。我看到从她伤口处流出的鲜血,突然觉得更饿了,不由得朝她走过去。
刚走了几步,我又猛然回过神来,心想不好,病毒要发作!我立刻跑到药局附近,那里地上散落着很多疫苗。我连忙捡起一支,拔开塑料帽,用颤抖的手把液体推进血管里。
几分钟后,奇异的感觉才开始消退,我又捡了十几支疫苗装进口袋中,再从楼梯间走到地下一层。途中遇到两伙发病者,我已经无力和他们对抗,只好采取迂回战术,等他们进了走廊里,我才敢继续下行。在咳嗽和吐血中,我好不容易挪到了“第四办公区”铁门前,用磁卡开门,然后反锁,再打开白色铁门。我实在是累得不行了,渡边的那张床,就像有魔力似的吸引着我,我不由得走过去,躺在床上,把刀横着放在肚子上,眼皮渐渐发沉。
我想起自己小时候生重病,妈妈会给我做一碗姜丝热汤面,看着我吃完后,微笑着对我说:“睡吧,睡上一觉,睡醒了,病也就好了……”
嗯……我也觉得自己应该先睡上一觉,也许醒来后,身上的伤就会全好了……
当啷!
我从半睡半醒中清醒过来,原来是那把日本刀滑落在地。我立刻意识到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应该尽快去找暗道!我一翻身,全身无力,重重摔在地上,疼得我捂着脑袋直吸凉气。
疼痛好像把睡意驱散了不少,我连忙起身,在屋子里四处寻找暗道入口。我记得老万曾说过渡边的床下就是暗道,他们应该是顺口的,不能相信。但我仍然鬼使神差的抓住床头的铁管,用力把床旋转了九十度。地面是洁白的方形磁砖,好像无甚异常。我用脚在上面踩了踩,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同之处。
也许不在这里?我扳开控制箱,弯腰进入放保险箱的暗室里。箱门敞开着,里面什么都没有,地上只有那把碎纸剪和一大堆碎文件。小暗室四壁全由水泥抹成,坚硬无比,什么暗道机关都没有。保险箱内也是空荡荡的。
我把手伸进保险箱,在背板上摸了摸,只是一块冰凉的厚钢板。就在我无计可施的时候,忽然看到保险箱门的背面嵌着一个数字密码盘,密码盘下面有个红色金属按钮。
这是个由七组从0到9的数字轮组成的密码盘,现停留在七个0的位置。我用手拨了拨,数字轮转动还很灵活。我第一次看到保险箱里面还有密码盘,这是起什么作用的?我心中一动,难道和暗道机关有联系?我回想起渡边曾经说过,那个暗道的机关密码只有他知道。
我开始组合试验密码。七组数字的排列共有整整一千万种机率,胡乱组合肯定是没戏的,几百年也打不开,必须猜测渡边会把密码设置成什么,应该是某个有意义的七位数字。
那将是什么呢?
第二十章 真相
我倚坐在保险箱边,左手来回拨着数字盘,想到每组数字,就按一下那个红色按钮。按钮纹丝不动,像焊住了似的,显然密码没对。试验了近百个都毫无结果,我累极了,眼皮开始发沉,肋下疼痛感一波波袭来,我浑身发烫,如同置身于火炉中,急需一大块冰来降温。
实在累得不行了,我放下发酸的左臂,把头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回想着渡边曾经说过的每句话,在里面寻找关键词。
他似乎说过很多话——如意计划,核电站,关孙六,三岛由纪夫,水坝排水孔,最大的愿望……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妈妈的身影:“睡吧,睡上一觉,醒来后病就好了。”
嗯,妈妈,我很累,很困,就让我睡一会儿吧,就一小会儿……什么伊博拉病毒,发病者,拯救H市,都和我没有关系。渡边武运的最大愿望是看到日本再次炮击中国,回次回到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而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妈妈身边睡上一会儿……
突然,我的小腿猛的抽动了一下,神志有些清醒了。学医的我很清楚,这是大脑给身体下达了指令,它检测到人体的心跳和脉搏都在减低,生命体征下降,于是命令小腿神经起跳,来唤醒人体清醒,这一点很多人在睡觉的时候都遇到过。
我左右看了看,四周死一般寂静。我绝望地闭上眼睛,想继续睡去。忽然一个词浮现在脑海里: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
1931918?
我猛地坐起来,再次回想这串数字,左手已经伸出,在数字密码盘上开始拨动。组合完毕后,我用食指颤抖着对准红色按钮。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按下去。
我能明显感觉到金属按钮沉了进去,再也没有弹出来,紧接着身后有声音响起。我连忙回头看,只见保险箱的背板左侧已经弹开一条黑色缝隙,就像房门突然被人拉开。
我困意全无,伸手去推背板,应声而开,里面涌出一股阴潮之气,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我欣喜若狂,忍不住放声大叫:“噢!噢!”
这一叫又牵动了肋骨,疼得我眼冒金星,差点没晕过去。我不再耽误时间,连忙推开保险箱背板,里面很黑,没有任何光源,我又将背板关回,以免更多病毒通过空气渗入。得先找一支手电筒,按常理讲,渡边已经随时做好了逃跑的准备,那么他应该会准备好手电筒才对。我在渡边卧室里翻了翻,果然不出所料,在他床头的军用被褥里就藏着一支手电筒。我一按开关,射出强烈的白色光束,还是军用强光型的。
我刚要再进暗道,又想起渡边之前说过,这条暗道与两公里外的一个水坝排水孔相通,到时候也许会遇到暗沟。于是我又随便找了个死去的医护人员,取下他的防护头罩,牢牢戴在头上。这防护头罩内有活性碳空气过滤装置,十几个小时不会憋死。
这回没问题了,我再次钻进暗道中。在强光手电照射下隧道里的一切看得非常清楚。隧道是用水泥砌成,高约两米左右,只比成年人肩膀宽半米,看来只是为一个人行走而准备的。我顺着暗道向前走,眼前开始一阵阵昏厥,腹内的疼痛令我想死。肺部的血液肯定已经流到腹腔,正在波及内脏。
我就这么走着,挪着……两公里距离不长,但我却觉得走了几个小时。终于看到尽头了,隧道截止处悬空,下面是缓缓流动的水道,左右是水泥砌成的大坝泄水沟。日本人真厉害,在修建医院的时候,居然同时修了这么一条长约两公里的隧道,并与水坝泄水沟相联。
我用手电筒照去,左侧漆黑一片不见尽头,右侧有铁栅栏隔住水道。看来这边就是与排水孔相通的方向了。
我不会游泳,但猜想这只是泄水道,不会太深,而且我有防护服,大不了等于在河底走路了,只是不知道铁栅栏下方有没有出口。
正想着,我眼前一黑差点晕倒,手扶墙壁定了定神,心说不能再耽误了,趁着现在还有些体力,尽快逃出这里。至于病毒会不会顺着空气渗透到这里,我已经考虑不了那么多了——我自己就是个病毒携带者。
扑通!我把心一横,跳进了河道中,一直沉到水底,翻了好几个身才勉强站住。还好河道不深,大概也就是三四米的样子,现在不是雨季,没有那么多水储存在我里面。
防护服的质量很好,几乎是全封闭的,没有水渗进来。手电筒也是军用防水型的。我在水底慢慢朝铁栅栏方向走,感觉自己就像走在月球表面的太空人。我来到铁栅栏前,发现这里并没有留下出口,但有两根竖向的铁条是向外弯曲的,横向的铁条则在中间断开,看上去勉强可供一人通过,但也很容易被横向铁条的断口挂住。
我没时间犹豫,先抬左腿迈进缺口里,再伸手抓住头顶的铁条,借着身体浮起的机会,将右腿也探进去。
一股急流涌过来,我的身体迅速平移。我心想这样也不错,免得我自己动手了。我正想着,却感觉身后被什么东西钩住,随后又传来东西撕裂的感觉。
不好,防护服被刮坏了!还没等我做出反应,就已经感觉到冰凉的水正在流入防护服内。我大惊失色,连忙用右手去捂背后的破口,可根本没用,河水迅速灌进衣服里,越来越多。我没时间犹豫,只得继续向前行走寻找出口。河道左右根本没有可供攀登的地方,难道要我浮出水面才行?可我不会游泳啊!
我像没头苍蝇似的在河道里来回走,不多时,河水已经灌到了肩膀以上,如果空气过滤装置被水淹没,那我就得活活被淹死。我呼吸急促,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果然,防护罩内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我已经觉得呼吸不畅,胸闷气短,连忙跑到河道外壁,手脚并用想由墙壁爬出水面,可我这个东北旱鸭子根本就浮不起来。
我就这样忙活了一阵,憋得头大如斗。河水已经淹到鼻子,我手脚乱舞,渐渐失去知觉……
水中有两条黑影朝我游过来,一左一右托住我的身体浮出水面。
白色背景中,似乎有几个浅灰色人影在来回晃动。
他们是谁,黑白无常吗?我记得之前自己在河道里挣扎,难道自己已经被淹死,现在到了地狱?我在胡思乱想着,隐约听到有个声音在说话,努力辨认了一下,似乎有人在说:“喂,你没事吧?”
这声音很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是谁。那人又说道:“喂,你小子别装死啊,我是小王!”
小王?这家伙怎么……也死了?我俩一块下地狱了?这时另有声音传来:“麻醉剂的效力正在减退,再过几分钟,他就完全清醒了。”
什么意思?下了地狱还得打麻药?这是什么规矩。我慢慢把眼睛睁开,小王那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我面前,旁边还站着一名身穿白大褂的人,看上去像个医生。这人俯身用手指撑开我的眼皮,看了看后说:“没问题了,恢复得不错,你多陪他聊聊天,这样有助于药效消退的速度。”
小王拍了拍我的脸,笑道:“没事吧?你小子命还真大!属猫的吧?”
“去……去你妈的,我、我这是在哪儿啊?”我虚弱地问。
“这是H市中心医院,你整整昏迷了两天,我都以为你醒不过来了。”这时我才看到,小王的脸上居然还挂了两行眼泪。
小王高兴地说:“你看看他们是谁?”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转头一看,这不是F市公安局的干警李天明吗?旁边还站着王局长、戴院长和卢市长等人。
王局长上前几步,紧紧握住我的手,激动地说:“唐虎同志,你是H市的英雄,是真正的英雄!”
什么,我成英雄了?这让我感到有点迷糊。小王扶我坐起来,靠在软软的靠垫上,我肋骨处还在隐隐作痛。李天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却不说话。王局长对我道:“我们的特警先封闭了拦河坝六个排水孔的入口,再在水道中搜索,正好碰到你向外游,就顺手把你捞上来了。随后特警们又从暗道进入医院,里面还有几十名发病者,可惜已经是病入膏肓,再注射疫苗也不管用。”
“那……那我怎么办?还得不停地打疫苗吗?”我突然想起自己也感染了病毒。
李天明笑着说:“不用了。我们在四层的电梯井里找到了渡边武运的尸体,还有一个装满文件照片的白布口袋,上面确实记载着日本右翼团体‘扶桑社’策划的这个如意计划,还有二战德国专家研究出的伊博拉病毒疫苗培养方法。卫生部非常重视,立刻召集全国的医学专家连夜攻坚,在二十四小时内就把疫苗研制成功,并在你身上做了实验,还好,疫苗很管用。”
我惊喜万分:“这、这么说,我身上的病毒已经完全没有了?”
戴院长点点头说:“是的。但还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断裂的肋骨已经接好,你肺内受损,大约损失了百分之十五的左侧肺泡,这需要至少一年以上的时间来恢复。好在你还年轻,不用担心。另外,中日友好医院里那些发疯了的患者,疫苗对他们已经不起作用。不过万幸的是,F市那些尚未发疯的感染者基本全都治好了,病毒没有扩散,日本人的诡计没有得逞。我们对那条日本人修的暗道和排水孔进行完全消毒,目前还没有病毒泄露的迹象。”
“哦,那就好……”我终于松了口气。忽然我又想起一个问题来,“中日友好医院里那些发病者是怎么处理的?”
无人回答,病房里陷入沉默。
其实我已经知道了答案,只是我们都不愿意去面对,现实有时是很残酷的。
过了一会儿,还是我打破尴尬场面,问道:“事发之后,医院里和外界彻底失去联系,你们是怎么发现有情况的?”
卢市长说:“事也凑巧。我市卫生局有省厅领导来视察,指名要去中日友好医院看看。赵局长打电话到医院通知,却怎么也打不通,而且陈主任、李医师等人的手机不是没信号就是关机。我们感到很奇怪,连忙派人来医院查看,结果发现医院的门窗全被锁死,从玻璃窗还能看到很多行为异常的患者,这才意识到里面出了事。我们赶紧马上通知田副市长和公安局丰局长,后来你就看到我们了。”
我叹了口气说:“幸好你们及时赶来,不然,我现在可能还泡在水坝的泄水通道里呢!”
大家都笑了。卢市长又问:“对了,那些文件的内容,你还记得吗?”
我摇摇头说:“我看不懂日文,大多数内容看不懂,但从某关键词来推断,我还是能猜出这次‘F市I病毒’事件的起源。而且渡边武运拉我入伙的时候,也说过一些内幕——”
卢市长举手示意我不要说下去,我知趣地闭上嘴。过了几分钟,两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走进病房,经李天明介绍得知,他们是国家安全局的人,向我了解中日友好医院事件的全部经过。
所有人都走出病房,这时我的神志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在做过清醒测验后,我开始把那天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给这两人听。
半个月后。几乎所有的平面和网络媒体,头版头条都是同一条新闻:
L省F市五顶山深处洞穴中掘出大量二战时日军遗留病毒钢罐。
网民们又有了八卦谈资,以至于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仍然有人愿意为此津津而乐道。
我和小王终于踏上了开往沈阳的火车。经过这么多事之后,对我来说,失去和得到的都很多。坐在座位上,看到对面的小王随着火车晃动的节奏睡得那么香,我也闭上眼睛养神,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牛林、小强、李爽和黄玲艳的身影。李天明和王局长曾说过我是H市的英雄,但在我心里,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还有那个在关键时刻将渡边咬成重伤的安保人员小吕。是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揭开了隐藏多年的事件真相,挽救了千万条性命。至于我在这件事里所做的一切,我并没有半点骄傲。因为我深信,只要是个中国人,逼到这份上,都会像我那样去战斗。
转眼间大半年过去,我最后的一丝担心也消除了,伊博拉病毒没有给我造成任何影响,看来人类还是有能力对付“超级病毒”的。可我又想到了艾滋病这个尚未攻克的难题,为什么伊博拉病毒的疫苗配方,早在几十年前的二战纳粹德国就已掌握,而现代发达的医学专家们却无计可施呢?
渡边武运的那把“关孙六”现在就静静地躺在H市的抗日战争博物馆,每年十二月十九号那天,我都会乘火车专程来H市看这把刀。不为别的,只当为提醒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自己得有一个清醒的头脑。
小王的腿病越来越严重,已经卧床不起。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初要不是他的短信,我早就和牛林他们去见上帝了。
这天我正坐在床边和小王聊天,这家伙最近情绪很不好,因为腿病,三十好几了还没娶上媳妇,我除了猛劝之外,也没什么好办法。
百无聊赖中,我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浏览新闻。正看得昏昏欲睡时,忽然从屏幕右下角弹出一个消息框:
近二十天来,日本国各地大城市中均出现多例奇异患者,症状各不相同,已有数十人死亡,医学专家尚未对此事做出正面回应。
我吓得从椅中跌坐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