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着,就必须先翻转船身。还好有那艘小船,让我们进行销毁尸体身份的行动后,可以立刻划船去弃尸。我和藤间先生将尸体丟进湖里后,将用过的船只停靠在湖
边便离开了。可是之后我送美菜子回饭店的途中,又绕到现场看了一下,我们用过的小船居然被翻过来,倒扣着了。那个时间不可能会有小船出租商家来整理的。
我跟藤间先生提过这件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不怎么在意。关于弃尸安排考虑得那么周详的藤间先生有如此反应是很奇怪的。可是如果这么一想便能前后连贯
。”俊介向前跨了一步,竖起右手食指说,“当时还有一个人帮忙。为了让弃尸计划能够顺利进行,他在暗地里帮忙。大概是他先到出租小船的码头,帮我们将船
只翻转过来的吧?只是我们看不见他。确切地说,只有我没有发现吧。因为在你们对我的说明中,那个人是被设定为不知道整个事件的。也就是说……”
俊介注视着津久见的脸。
“在暗地里帮忙的人就是你,津久见老师。你先绕到出租小船的码头帮我们将船只安排好;等我们弃完尸之后,又将船只恢复原状。”
“不,我……”
无视津久见吞吞吐吐的反驳,俊介接着说:“安排船只、收拾船只,并非什么大不了的工作,我们也能办得到。但是必须要让津久见老师以某种方式加入协助的行
列。反过来说,就是得用某种形式让津久见老师一起帮忙。这是因为让所有知道真相的人加入犯罪的行动,更能增进彼此之间的团结吧。也是为了防止老师事后因
为害怕而跟警方透露事实。”
俊介一边看着大家的脸一边绕着桌子走动。他慢慢地转了一圈,回到原地后说:“各位有什么异议可以提出来。或者有谁对我所提出来的疑点,能够做出合理的说
明,也请发言。总之依照现在的状况,我是无法再继续帮忙的,我也不想帮各位的忙。正如刚刚说的,我只会去报警。其结果,当然我也会被判罪;但是那也没什
么关系。与其被哄骗为共犯,我宁可选择因为弃尸而被诉。说句侥幸的话,或许法官还会酌情减轻我的罪刑呢。”
最后他提高音量问:“怎么样呢?”
围着桌子坐的女眷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关谷和津久见也一脸痛苦的神情。美菜子纹丝不动,坂崎抱着头,坂崎君子则凝视着半空中的某处发呆。
只有藤间面无表情,他似乎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着天花板,随后发出了一声长叹。
“结果还是变成这样的结局了……吗?”他一副放弃的语气。
“你为什么说‘还是’呢?”俊介问。
“当初是有两个方案,一个简单一个复杂。我想选择简单的那个,但是美菜子反对,她说这个一定会成功。没有人能说得过她,所以一致通过选择复杂的方案。”
“事到如今,请你不要再用这种拐弯抹角的说法了。”
“我为之前的隐瞒向你道歉。在此我只想补充一点,包括我在内的几个人其实一开始是主张跟你说明事实真相的。”
“听起来根本就是借口。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想趁现在说清楚也是不错的。”
“不说的话,你就要立刻报警吗?”
“没错。”
“既然如此,我们没有退路了。”藤间将视线从俊介身上移向众人,“看来是不可能再隐瞒下去了,我可以跟并木先生说出真相吧?”
没有人答话,藤间重复问道:“我来说可以吗?美菜子,应该可以说了吧?”
“如果大家都同意的话。”美菜子低着头回答。
藤间咳了一声,重新将视线投向俊介。
“既然能做出这样的推理,表示并木先生很可能已经发现了真相。首先我想确认这一点。”
“就算我说出来又能怎样……”
“这是心理准备的问题。不先知道并木先生做好了什么程度的心理准备,就很难开口说明。总之情况十分微妙。”
俊介将手盘在胸前,沉吟了一声。他看了看周围的人,除了藤间以外大家都低垂着目光。
“我直接说吧。与其说是推理不如说是想象,我是有过想象。”
“那也没关系。”藤间点头说。
“如果美菜子不是凶手的话,我想知道她是在替谁顶罪。是她外遇的对象吗?可是这么一来就不可能成为所有人出面帮忙隐瞒事件的动机。能让大家如此通力合作
就连津久见老师也一起努力保护的人会是谁呢?想到这里,能够满足所有条件的答案只有一个。我这么说你们就能知道我所想象的真相是什么了吧。可能这只是天
马行空的妄想,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答案。杀死英里子的人就是参加这次旅行的成员,但不是现在在这里的人。”
“是的,你说得没错。”藤间脸上浮现笑容,他平静地宣布,“凶手就是孩子。”
2
一时之间一股全然的静寂笼罩在整个屋内,没有人有任何动作。听不到衣服摩擦的声音,也听不到呼吸声。
最先传出来的是地板发出的细微压轧声。那是因为俊介开始走动。
“是谁?”他问藤间,声音压低了,“还是应该问是谁的小孩?难道跟我的推理一样吗?”
“噢,你是怎么推理的?”
“凶手是……”俊介接着说,“孩子们。也就是说四个小孩一起动的手,所以各位才会毫不犹豫地成为共犯。”
“原来如此。”藤间点头说,“能够做出这么漂亮推理的并木先生,也难怪最后会道出这样的结论。”
“你是说不对吗?不是所有的小孩都参与吗?”
“在告诉你答案之前,或许我应该从头说起比较好。我来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好呀,我也不希望知道得太简略。反正夜还很长,时间多的是。”
“那么首先请津久见老师开始说吧,因为整个事件是从他跟高阶英里子之间的交谈而起的。”
被藤间指名,津久见显得有些困惑。他低声问说:“这样好吗?”
“并木先生已经看穿到这种程度,你还是死心吧。说出真相后,我们再说说我们的想法。”
听藤间这么一说,津久见目光低垂,沉默了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看着俊介,靠在桌上的双手也握紧拳头。
“高阶一开始以闲话家常的方式跟我攀谈,我完全没有想到她是并木先生的朋友,所以毫无戒心。可是渐渐地我发现她来跟我说话并非偶然,而是有明显的意图。
令人惊讶的是她对于我和各位的事都很清楚。不只是这样,她也知道各位想把小孩送进修文馆中学就读。”
“而且……”俊介说,“她连你利用特殊渠道跟修文馆中学的职员接触,帮家长们斡旋走后门入学的勾当都很清楚,对吧?”
“走后门入学的说法并不正确,但是算了。因为高阶小姐也是那样子说的。她让我看的照片跟这张一样。”津久见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照片,是他在家庭餐厅和两名
修文馆中学的职员见面的照片。“只是跟这张照片不同的是……该怎么说呢?并非只是单纯地拍到补习班老师和私立中学的职员以及考生家长见面的场景。她所拿
出来的照片有些拍到了更具决定性的画面。”
“决定性……也就是说……”俊介舔了一下嘴再次开口道,“是显示什么金钱授受的照片吧?”
津久见看着藤间。藤间开口说:“也许你会觉得很肮脏。但是为人父母就是愿意为子女付出一切。一听到花钱就能考上,尽管知道不对,还是跨出了这一步。一如
并木先生所说的,高阶小姐给津久见老师看的照片之中,有我太太递出装着钱的信封的照片。还有关谷先生家的……”
“靖子也拿着钱去了,那个场面也被拍到了。”关谷一副豁出去的口吻。
俊介问美菜子:“你也给了钱吗?”
“不,我还没有……”美菜子轻轻摇着头。
“美菜子好像还没有给钱,但她有此打算吧?”藤间说。
美菜子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抬起了下巴。
“我家也还没给。”坂崎君子说,“可是我听津久见老师说有这种渠道后,就开始在想办法。”
俊介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摇摇头。
“专程开车到东京英里子住的地方,其实是想收回她可能掌握的其他证据吧?可是我实在想不通,都已经搞了这种学习集训,为什么还要拜托别人走后门入学呢?
难道不肯相信孩子的能力和努力吗?”
“就是因为看见孩子们那么努力,很想帮助他们呀。”关谷靖子的眼睛有些发红,“万一要是落榜了,所有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吗?那样子他们就太可怜了。”
“但学到的知识并不会毫无用处呀。”
俊介的说法,不禁让关谷发出一声冷笑。
“为了考试所读的书只能用来考试而已,这可是常识呀。”
“所以你们就……”说完俊介轻轻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又看着津久见,“那种后门有保障吗?也就是说,拿钱出来就保证能考得上吗?我听说这社会上常
有人用好听的话来骗钱呀。”
“也不能说是绝对。”津久见神情沉重地开口说道,“我想可以说大概没问题吧。刚刚我也说过了,这跟走后门不太一样。考试还是跟平常一样举办,考上与否的
标准也跟平常一样。这是花再多钱也无法干预的。”
“这么说来……”
“只好在考试上争取分数。”津久见说,“只要考出好分数就能上榜。我跟各位介绍修文馆中学职员的原因就在于可以获得可靠的手段。”
“可靠的手段?”俊介侧着头思索,“难道说是泄题……”
“没错。”津久见痛苦地点了点头,“照片上的职员,特别是那名男性,就是负责管理试卷的人。”
“利用这种地位来中饱私囊啊。不过这种事到处都是,倒也不奇怪……”俊介低声自语道,“可是既然如此,只要一个人花钱不就行了吗?或是大家合资买一份试
题,然后再轮流看也可以呀?”
“对方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不是简单地给复印的试题。这么做的话会留下证据。对方的做法是在考试前一个晚上,将交过钱的考生和家长聚集在市内的某家饭店
里,当场公布考题。既不能手抄出去,也不告知答案,必须由家长和考生当场立即作答,所以也没有工夫帮别人作答。”
“原来如此。英里子连这些都知道吗?”
“不,她应该不知道这么多。只是用了走后门入学的字眼。不管怎么说,她肯定从照片上金钱授受的画面感觉到了其中有什么不正当的交易。当时她笑着说,将这
种照片交给媒体也不无可能。”
“她开出什么条件不把照片公诸媒体呢?也是钱吗?”
“不,当时她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只是表示她拥有了这些材料。”
“没提出任何要求吗?”俊介侧着头思考,“为什么呢?”
“这应该是恐吓的手法吧,并木先生。”藤间说,“如果说出要求或条件的字眼就算是犯罪了。而且也很可能因此而败露行迹。先表示已经抓到对方弱点,再守株
待兔静观对方如何反应。别看她长得那么漂亮,其实是个狡猾的行家。或许是在侦探社工作时,学到这种功夫的。”
俊介咬着牙,狠狠地瞪着藤间,但是一句话也没说又将视线移回津久见。
“那么当时你们就这样子分开了吗?”
“不,她说想要再详谈一番,所以我们决定在晚餐后见面。”
“在哪里?”
“你知道租来的别墅旁边有一块小空地吗?那里种有柞树,树干挂着吊床。我们约好九点在那里见面。”
“九点吗?但是之前你还约她吃晚餐吧?”
“不是我约她来的。我和高阶小姐说完话时,关谷先生便走了过来。关谷先生一听到她是并木先生的属下,就问她要不要一起来吃晚餐。”
“当时我并不知道津久老师和她之间的谈话内容呀。”关谷为自己辩解。
“那么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呢?”
“晚餐快结束前,津久见老师只对我和关谷先生说了这件事情。”藤间说,“我大吃一惊,于是决定先听听她怎么说,并且暂时不让其他人知道此事。我想,在确
定对策之前告诉大家这件事只会让大家不安。不过我们谈这件事时,是站在庭院的角落。”他看着后院,“也许我们太大意了,以为旁边没有任何人在。”
“你是说……”
“看来当时有人听到了我们说话的内容。”
“是孩子吧?”
“应该是。”
“谁呢?”
“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津久见老师请继续说下去。”藤间对着津久见老师伸出手。
“我想并木先生应该还记得,那天晚上到了九点,我给大家辅导了一会儿功课。之后我就前往跟高阶小姐约好的地点。就是刚刚提到的那块有柞树的空地。”
“请等一下,在那之前我必须先说才行。”关谷微微举起手来,“我比津久见老师先一步离开这里,因为我想偷看老师和高阶小姐究竟在干什么,但我总不能直接
就去他们约会的地点,于是先到租来的别墅待了一会儿才出门。我躲在不远处的树木阴影中偷看,看见她坐在柞树旁发呆,而津久见老师却迟迟没有出现。我心想
真奇怪,正准备回这里时,看见津久见老师走了过来。我问他原因,他说是一只鞋子不见了。我们一边聊着这件怪事,一边往高阶小姐等待的地方走去。不过我在
半路上稍微落后了一点,不久便看见津久见老师惊慌失措地跑回来。老师的样子不太寻常,我赶紧问他怎么了?结果……”
关谷看着津久见请他继续说下去。
津久见始终直视着桌子,说:“她已经死了。倒在柞树旁,头上流着血……”
俊介吐出了积压在胸口里的闷气。
“为什么当时没有立刻报警呢?”
“我想过,但是在那之前关谷先生发现了一件事。”
“有鞋印。”关谷说,“现场留下了一些鞋印。而且我仔细观察后,知道出了大事!”
“那些鞋印是……”
“没错,并木先生你也知道吧?孩子们都穿着同一款的鞋子,就是那种运动鞋的鞋印。”
3
“旁边有一颗石头,像躲避球一样大小的石头,上面沾着血迹。”关谷说话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一看就知道有人偷偷从她背后用石头砸了她的头。问题是留在
现场的鞋印清楚显示了凶手是谁。不……”他摇摇头说,“也许说谁并不正确,应该说是什么样的人吧。总之我不知如何是好,便打电话叫藤间先生过来。”
“原来真正的杀人现场,是在柞树下面。”俊介低声自言自语。
“跑到现场时,我也不知所措。”藤间露出了苦笑,“一开始头脑很混乱,我也觉得应该报警。因为脑子里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可是听了关谷先生和津久见
老师的话后,我才想到不能草率地下决定。”
“因为你知道了凶手是小孩子吗?”
藤间点头,脸上已没有了笑容。
“除了鞋印之外,听了他们两人的话,也觉得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了。那个时间在那附近根本就没有什么人经过,而且高阶小姐的尸体也没有被强暴或被抢劫的
迹象。虽然很不愿意相信,但我们只有接受这个事实。”
“虽说是小学六年级的男生,其实力气还蛮大的。高阶小姐是坐着的,所以就算是小孩也能用尽力量甩出石头吧。而且又是从背后偷偷靠近,说不定高阶小姐什么
都没发觉便被打死了。”关谷语气平淡地表示,“有时他们比大人还要残酷,这是我们都知道的。”
“于是你们就决定要把尸体搬走了?”
“在那个时候,其实并没有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只是觉得这样子下去是不行的,所以我才拜托关谷先生开车搬运尸体。当然也将现场的鞋印给清除了,用泥土掩
盖好血迹使其不易被发现。”藤间说完看着门的方向,“在搬出尸体时,为了不易被发现,我要求车子倒着开进停车场里。没想到并木先生会发现这个失误,而且
线索竟然是章太的图画……”
“确定要怎么做是在什么时候?”俊介问。
“应该说搬运尸体时,已经有了模糊的概念吧。但还是得先跟太太们说明整个情况。”
“当时在这里的有……”
“我们夫妇和关谷夫妇,还有美菜子和津久见老师。君子也在,但是吃了药睡着了。由于考虑到知道秘密的人越少越好,就没有叫醒她了。”
“然后你们便决定好该如何处理尸体了吗?”
“是的,大家都觉得只能这么做了。但是真的要行动时,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藤间一直盯着俊介,然后说,“就是并木先生你从外面打电话进来,说马上要
回到别墅来。”
“原来那通电话对你们那么具有震撼性。”
“当然很具有震撼性。高阶小姐是你的情妇,这是从她和津久见老师的交谈中隐约知道的,所以我认为你应该不会接受我们的意见。只是我们无论如何得避免万一
你一怒之下报警的情况发生。然而我们要编出一个怎样的理由,让你尽管不太愿意却还是得帮忙隐瞒事件呢?在你回来的那一段时间里,我们可说是穷思极想、直
冒冷汗。最后想出那个伪装计划的人则是美菜子自己。”
俊介看着妻子。她微微抬起了头,偷偷瞄了丈夫一眼后,又立刻低下头去。
“我觉得这个计划很棒。虽然并木先生有离婚的打算,但现阶段应该也不希望太太成为杀人犯。而且如果杀人的动机是妻子与情妇之间的冲突,事件曝光你自己的
社会地位也会大受影响。所以,要让你帮忙弃尸,我认为除了这个办法之外别无对策。”
“于是你们将尸体搬到我们住的房间,还涂上了假的血迹。”
“我们请津久见老师回到租来的别墅拿水彩过来。但还是做得太过火了,没有完全擦干净固然是一枝的失误,却也不能否认我们太小看你了。”说到这里,藤间突
然站了起来,对着俊介深深一鞠躬说,“我们没有恶意,只是为了将事件隐瞒下来才出此下策。不敢要求你原谅,但至少希望你能理解。”
关谷赶紧也照着做,太太们也跟着低下头。
“你们的演技真是精彩呀,我可完全被骗了。还有美菜子你编的剧也很不错。”
俊介对妻子说话,但美菜子依然纹丝不动。
“凶器呢?”他问,“掉在案发现场的石头呢?”
藤间脸上浮现无力的笑容。
“跟尸体一起丟进湖底了。并木先生还是你让它一起沉下去的,不是吗?”
“就在那些用来当重物的石头里……”
“你和关谷先生用塑胶布包裹尸体时,我不是说去捡石头吗?其实并非我一个人捡来的。当时津久见老师也在外面帮忙。凶器的石头就是在那时混在一起的。”
“怪不得……那么短的时间里怎么能找来那么多的石头,我还觉得纳闷呢。”
“并木先生你的推理一点都没错。当时我们的行动背后,都有津久见老师在当后援,所以才能进行得那么顺利。”
“他算是背后的功臣啊。”俊介往吧台走去,站在坂崎夫妇的背后。“两位当初听到这些事情吵着要离开这里时,无论如何要你们留下来的藤间先生是否做了什么
说明呢?”
“事情一旦牵扯到孩子,我们也没办法呀。”坂崎小声地说,“藤间说要欺骗不知真相的并木先生,我们其实也很不好受……”
“因为牵扯到孩子……吗?”
俊介回到客厅中央,再次扫视所有人,最后将视线落到藤间身上。
“整个事件我大概知道了。虽然有许多意外之处,但跟我的想象相差不远。只不过你们的说辞里遗漏了最重要的一点。大家都尽可能地不去提及,甚至显得有些过
于谨慎。但是在没有听到最重要的部分前,我仍难以认同。我想你们应该也很清楚我指的是什么吧?”
藤间长叹一口气,同时垂下了肩膀。
“我知道。”
“那可以告诉我吗?最重要的这一点。”俊介提高音量说,“我知道凶手是孩子。但究竟是四个当中的哪一个?还是跟我一开始说的一样,他们是一起犯案的?”
藤间揉了一下眉间之后,视线逐渐往关谷夫妇、一枝、美菜子和坂崎夫妻的脸上移动,但是没有人敢正视他。最后藤间眼神无力地看着俊介。
“不,不是全部一起。凶手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
“关于这一点关谷先生的说法可以参考……”藤间将矛头指向关谷。
关谷挠挠头,皱着眉说:“刚刚我也说过了,我比津久见老师先一步离开这里,准备到他和高阶小姐见面的地点埋伏。但是因为时间还早,便到租来的别墅绕了一
下。就在走出那里的别墅时,”关谷说到这里暂停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孩子们放在鞋柜里的运动鞋只剩下三双,我很确定,但是当时并没有想太多。直到事
后回想,才意识到这一点具有很重要的意义。”
“原来如此。”俊介睁大了眼睛说,“英里子被杀,表示凶手在那个时间点不在别墅里。而只剩三双运动鞋则表示至少还有三个人留在别墅里。”
“那个凶手……”藤间说,“偷听到晚餐后我跟关谷先生及津久见老师之间的说话内容。他认为突然出现的高阶英里子是个麻烦,便决定要杀死她。唯一的机会只
有津久见老师出现在约会场所之前——为了争取时间,必须要想办法拖住津久见老师……”
“难怪!”俊介击掌说,“一只鞋才会不见了……”
“那是凶手干的好事,目的是要拖延津久见老师离开这里的时间吧。”
俊介将手移到头上,把头发乱抓一通。“怎么会这样?小孩居然会……”
“就像关谷先生说的吧,他们比大人要残酷许多,而且富于心机。要采取什么行动时,也比大人能够冷静地计划。”藤间垂头丧气地说。
“然后呢?”俊介盯着地板问,“凶手是谁?不要再卖关子了。四个小孩之中究竟是谁杀死了英里子?”
他的声音在客厅里回响,大家都沉默不语,连藤间也一脸痛苦地低着头。
“藤间先生!”俊介呼唤。
藤间慢慢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什么?”
“我不知道呀,真的。凶手是四个孩子中的谁吧,但我不知道是哪一个。在这里的家长们也不清楚谁的小孩是凶手。”
俄罗斯轮盘:一种残忍的赌博游戏。与其他使用扑克、色子等赌具的赌博不同的是,俄罗斯轮盘的赌具是左轮手枪和人的性命。
4
俊介茫然地伫立在原地,然后眨眨眼睛,嘴巴几次张开了又闭上。终于他问妻子:“是这样子吗?”
她机械地点点头,好像全身都失去了力量。
“不……可是……还是说……”俊介变得口吃,“你们是否下意识地想保护谁呢?明明不知道凶手是谁,怎么会有必要隐瞒整个事件呢?”
“我们知道凶手,”藤间说,“就是孩子。是我们的孩子中的某一个。”
“你是说不知道是谁也无所谓吗?不管是谁都要保护吗?你们之间就是得那么团结吗?”说到这里俊介停住了,嘴张得很大却没有出声。他吸了一口气,就这样屏
着气息看着众人。围在他身旁的人都悲伤地看着他。
他用力吐了一口气。
“是这样子吗,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你能了解我们的心情了吗?”藤间问。
“你们根本就不信任自己的孩子,只是怀疑自己的小孩可能是真凶,所以你们不想知道真相。就算不知道真相,为了隐瞒整个事件也愿意不惜一切,是吗?”
俊介俯身在美菜子面前,抓着她的肩膀前后摇晃。
“你也是一样吗?你也不相信章太吗?你认为或许是他杀了人吗?”
她转动黑色的眼珠,凝视丈夫。
“你认为我不信任章太吗?”
“既然如此……”
“可是……”她说,“除了我之外大家也都一样。大家都相信自己的小孩,不认为小孩会做那种事。可是在座有人的这种信念被推翻了,你能断定我自己不是那个
人吗?”
“但是……应该知道吧,至少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不是凶手。”
于是美菜子悲悯地凝视着丈夫,脸上浮现淡淡的微笑。
“我以为我知道,可是在座的所有人也是一样。我很明白你的主张,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事到如今就像是俄罗斯轮盘一样,总有人会中弹,每个人的概率是一样的
。”
“所以你们就放弃去确认子弹落到谁头上吗?”俊介摇摇头说,“我不懂。”
“你应该不会懂吧,我一开始就这么认为。”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只因为章太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吗?”
美菜子闭上眼睛,然后又慢慢地睁开并动着嘴唇说:“是的。”
俊介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旁边。
“刚才有件事我没有说实话。”藤间说,“我说因为高阶小姐是你的情妇,所以认为你应该不会帮助我们。其实不是那样子的。而是我认为就算我们说出真相,你
也无法理解我们的心情。我猜你一定会要求将凶手找出来。”
俊介又摇了摇头。然后他摩挲脸颊,抱住了头。
“我真的不懂。如果有四分之一的概率确定自己的儿子是凶手,之后才会开始想办法隐瞒事件,难道一般人的做法不是这样吗?”
“一旦知道就太迟了,并木先生。”藤间一枝平静地说,“假如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凶手,谁还会帮忙犯罪呢?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会拼命合作。”她低沉的
声音听起来分外响亮。
俊介站起来,继续摇着头。走到门口时他回头说:“我再说一次,我不能理解。实在没办法配合。很遗憾,不能满足各位的期待。”
“怎么会这样?”关谷说着站了起来,但是藤间抓住了他的手。
“现在再怎么强迫并木先生也是毫无意义的。没有钢铁般的团结意识,是没办法渡过这次的难关的,不是一开始就说过了吗?”
“可是……”关谷说到这里低下了头。
“请吧,并木先生。”藤间伸出手,“你可以按照你的判断行事。我们该说的都说了,接下来就交给你决定。”
“我打算去报警。”
藤间抬起了下巴,然后点头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告辞了。”俊介走出客厅。
5
回到分配给他们的房间后,俊介并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坐在床上,凝神了好久。
房门无声地打开了。美菜子进来后,反手关上房门。
俊介看了妻子一眼,一言不发地起身整理行李。
“你……你很轻视我们吗?”妻子呻吟般地询问。
丈夫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摇头说:“我不知道。”
“也……也许吧。”
“为什么没有坚定的信念呢?不肯相信自己的孩子吗?难道认为章太会做那种事吗?不过只是为了考试,会去杀人吗?这种事不用想也知道。”说到这里他无力地
挥挥手,“可是再多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即使所有的父母都相信自己的小孩,但其中还是有人会遭到孩子的背叛呀。”
“因为大家都有内疚。”
“内疚?什么意思?”
美菜子坐在床上,摩挲着自己的肩膀。
“刚刚藤间先生他们说的话,有一些谎言存在。”
“哪些部分?”
“关于泄漏试题的报酬……”
“报酬?你是说钱吗?”
“除了钱以外的……报酬。”
“除了钱以外还有别的吗?”说完俊介回过头睁大了眼睛。
美菜子一直盯着地板看。
“不会吧……”他言语有些迟钝了。
“是的,没错。”美菜子低着头继续说,“泄题的学校职员并非只有一个人,包含负责人一共三名。一名女性和两名男性。当然握有实权的人是男性。”
“那些男的吗?”
“是的。”美菜子点头说,“考生的母亲们会提供自己的身体。就是所谓的签约。”
“津久见居中斡旋这种事吗?”
“他没有强制。但他暗示说,如果没有签约的话,说不定到时候会产生变化。”
“这混蛋!”
“津久见老师也是听从对方的指示,又不是他高兴这么做的。”
“你也……”俊介咽下口水说,“签约了吗?”
美菜子慢慢地摇头说:“我还没有。”
“还没有?”
“我下不了决心。老实说我很想得到考试题目,就算是付钱我也愿意。不过你不必误会,和你结婚之前我有一些存款,我不希望造成你金钱方面的困扰。可是一旦
被要求出卖身体时,我便跨不出去这一步了。”
“我想这很正常。那么你现在还在考虑中?”
她点头:“可是已经到了该回复的时候了。”
俊介张开嘴,重重吸了一口气。
“所以那个安全套就是为了这事吗?你决定献出自己的身体了吗?”
“没有决定,我还在犹豫。应该说曾经很犹豫。我想拖到最后再做决定。带着安全套的话,万一发生那种事也不必担心会怀孕。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因为犹豫不决而
想要放弃。”
“这是怎么回事?”俊介将手放在额头上,“只能说你们疯了。”
“没错,我们的确是疯了。不过是入学考试,花大钱也就算了,居然还要出卖身体!”
美菜子的话里带着些许嘲讽意味,而且声音是颤抖的。
“慢点,那么下面那些人的太太们……”
“我没有详细问过,她们本人也没有提起。我想大概已经签过约了,至少一枝和靖子是。”
俊介低沉地叹息。
“不去说她们本人,真不知道她们的先生作何感想呀!”
“他们原则上……”美菜子微微地侧着头说,“应该不知道有这种事吧?”
“怎么说?”
“关于私下取得试题的交易,通常会被叫去的是考生母亲。在津久见老师的安排下,母亲们跟修文馆中学的职员见面。交易的内容当场谈,包含刚刚说的那种合约
也会有所暗示。这时对方会很亲切地建议,最好不要让先生知道。”
“所以说先生们并不知道啰?”
“原则上吧。”美菜子勉强笑了一下说,“但其实是知道的,这种事根本藏不住。但夫妻间会默契地避而不谈此事。”
“是这样子吗?”
“刚刚不是说到英里子拿出来的照片有金钱交易的画面吗?我想其实不是。实际上是签约时的证据照片吧?”
“签约?噢……”俊介连摇了两三次头,“应该是太太们被修文馆中学的职员带进情人旅馆时被拍到了。原来如此,我懂了。毕竟金钱交易的画面哪有那么容易被
拍到呢?”
“知道有那种照片,藤间先生和关谷先生也慌了。”
“那是当然的吧。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谁会奉献出自己的妻子呢,他们怎么可能心平气和,不动声色呢?”
“是你的话会怎样?”美菜子问,“如果我做了那种事,你会心平气和吗?”
“这……”说到一半,俊介瞪着自己的妻子说,“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我做什么事情你都不会在意吧。因为……”她抬起眼睛看着丈夫说,“你不是希望我有外遇吗?这样你就能正式提出离婚了。”
俊介没有答话,而是叹了一口气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每个家庭都一样。孩子到了六年级的时候,夫妻之间的爱意早就荡然无存了。可是藤间先生或关谷先生他们并没有想过要离婚,但是太太做出那种事他们心里还
是会抗拒的,不可能心平气和。我想就算都结束了,心中还是会留下芥蒂。所以他们为了逃避这种痛苦,便找到了一条逃脱的路。你想会是什么?”
俊介摇摇头。
“自由恋爱。”她说,“维持着夫妻的关系,彼此接受对方重新以男人女人的身份生活。哼,这种说法听起来很好听,其实就是一不做二不休,互相容忍对方的外
遇呀。”
“所以关谷才会跟一枝在庭院里打得火热?难怪明明看见这情形的藤间和靖子却一句话也不说。说不定他们自己也搞在一起了。”
“藤间先生……”美菜子恢复严肃的神情,“他说有渠道可以拿到合法的药物。因此他们两对夫妻经常用药物举办聚会。”
“聚会?”俊介一拍膝盖说,“这么说来,坂崎倒是提起过。结果藤间还蒙混说是卡拉OK聚会。”
“坂崎先生是最近才加入的。他好像以为这次旅行可能有机会办嗑药聚会。”
俊介站起来,一边摇头一边走动。
“太不寻常了。在孩子们看不到的地方,父母沉溺于药物之中。这么说起来坂崎太太曾经说过:他们都不正常。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
“君子很瞧不起大家。只是因为自己的儿子拓也成绩最差,她很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知道坂崎先生到处拈花惹草,所以觉得没有必要帮他顾全什么。只是因为
自己的身体不好,还没有做出决定。自从动手术之后,他们之间就没有夫妻生活了。”
俊介举手做出投降的姿势,然后重新转向旅行包开始整理行李。
“老公……”
“我总算搞懂了。我也说过好几次,你们都疯了。”
俊介拉上旅行包的拉链,戴上了手表。
“没错。”美菜子平静地说,“我们是疯了,但不是没有觉悟。只不过在考试结束之前无计可施,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结果竟是自己用手勒住了自己的脖
子。”
俊介看着妻子的脸,她的双眼流下了泪水。
“我们不知道谁是凶手。可是想到自己做的事,也不敢认为对孩子们没有造成不好的影响。英里子发现了我们的秘密,连证据都掌握在手,这对我们是致命的一击
。如果在她被杀之前,让我知道这个事实,我想我也会希望让她消失在这个人世间吧。所以我不敢说章太没有同样的想法。我们相信孩子,但对自己却没有那样的
自信呀。”
俊介摇摇头,拿起了旅行包。
“你们想怎样便怎样吧,我是不奉陪的。”
他穿过房间,抓住了门把,然而在转动前又回过头来。
美菜子手上拿着剪刀站在那里,刀刃尖端锐利,闪着银光。
俊介做出戒备状。“你想用剪刀杀我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让你走了,会给大家带来不幸。”
“现在不就很不幸了吗?”
“如果你要报警的话……”美菜子边哭边说,“就说是我杀死了英里子,不要说出真相。”
俊介叹了口气。
“那是不可能的。只要警方开始调查,你们就没办法说谎的。说了也是会被拆穿的。”
“我想救章太啊。”
“又不确定他就是凶手,不是四分之一的概率吗?不管怎么说,”俊介打开房门,一边盯着妻子手上的剪刀一边来到走廊,“我只能说实话,也只会说实话。”
关上房门,走下楼梯。门口没有任何人,在他穿鞋的时候也没有看见任何人的身影。
只听见美菜子的哭声从楼上传下来。
外面一片黑暗。俊介钻进了车里,感觉座位的触感跟平常不太一样,但他不以为意地启动车子。
离开别墅区走了一段路后,他将车子停在路边。打开车里的灯,移开身体检查座位的靠背。
上面挂着削过的木珠串成的靠垫。他再一次靠在上面,木珠正好抵住了两边的肩膀和腰部,而且在旁边位置上还放着一个类似挠痒痒的工具:一边的前端套着圆形
木头,另一边则缠着球拍的胶带。俊介拿起来端详了一下,试着靠在肩膀上。圆形木头正好抵在他平常觉得酸疼的部位。
俊介凝视着这两个奇妙的作品好一会儿,然后关上车里的灯光,继续开车,找到一块空地掉转车头。
再次回到别墅区时,他直接经过藤间的别墅,将车停在租来的别墅旁边,拿着那两个作品下车。别墅二楼的灯光亮着,他按了门口的电铃。
不久有人开门。在门链的另一边露出了坂崎拓也的脸。“啊!是章太的爸爸呀……”
“晚安。”俊介笑着问,“可以帮我叫章太吗?”
“好。”说完拓也将脸缩了回去。
不久后门又再次打开了。这次没有拉上门链,章太就站在门口。
“什么事?”章太一脸困惑的样子。
“这是章太帮我做的吗?”
看到这两件作品,少年微笑了。“怎么样?”
“很好用。”俊介也笑了,“正好抵到背和腰的穴位,一边开车也可以一边按摩了。”
“因为爸爸老是喊说背和腰会疼嘛。”章太有些难为情地低着头。
“谢谢,不过你还真清楚我的尺寸。”
“那是白天量的。”
“白天?”说完后俊介用力点头说,“就是你说我背上有虫的时候吗?”
“嗯。”章太回答。
“是吗,我完全没注意到。谢谢,我会用的。”
“就为了说这些,专程来这里吗?”
“是呀,就只是这样。晚安。”
他正要离开别墅时,“爸爸!”章太叫住了他。
“什么事?”
“嗯。回去的时候,你会跟我和妈妈一起吧?不会是各走各的吧?”
俊介凝视着这个不是他亲生儿子的孩子的脸。少年的脸上没有笑容,只露出询问的神情。
“嗯。”俊介抬起下巴说,“我是这么打算的呀。”
“太好了。”少年的脸上恢复了笑容。
走出别墅坐进车子之后,俊介并没有马上发动引擎,而是凝视着黑夜。过了十多分钟,他才发动了引擎。
但这一次他没有经过藤间的别墅而不入。他将车子停在停车场,走下台阶。
这时发现大门口站着一个人,是美菜子。
“你在这儿干什么?”
她的胸口上下起伏得很厉害。
“刚刚那孩子打电话来说爸爸去看他了。”
“然后呢?”
“我想你也许……会回来吧……”
“是吗。”俊介将旅行包放在脚边,将头发向后理了理,“也许杀死英里子的人是章太吧。”
美菜子吃惊地抬头看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为什么?”
“我居然忘了,不是你们那些复杂的动机,章太有更单纯的动机。”俊介看着妻子的眼睛说,“想要将父亲从情妇手中抢回来的动机。”
美菜子“啊”地发出一声悲泣。
“我也同样有罪。”俊介说,“如果真的是章太做的,也等于是我让他犯罪的。所以我一定要阻止那些可能影响他今后人生的事情发生。”
“老公……”
“可是这需要决心。”他将手放在妻子的肩膀上,“需要相当大的决心。尸体要在湖底消失需要好几年,不,大概要花几十年吧。这中间我们肯定都会提心吊胆的
。就算尸体不见了,我们的灵魂也无法离开这湖畔吧。”
“我知道。”
妻子低声回答后,用手抚摸着丈夫的背后。
解说一:
东野圭吾的人气小说经常被搬上大银幕和荧屏。就在本书《湖畔》出版发行的时候,根据东野那部赫赫有名的代表作《白夜行》改编、由山田孝之和绫濑遥主演的
电视连续剧开始在TBS电视台播放。
事实上,将某一特定角色作为主人公的系列小说搬上荧屏的例子并不少见,但是根据东野作品改编的电视连续剧有其独特性,那就是连续剧的高收视率依靠的并非
是原作角色的高人气,而是电视剧本身所展现的丰富的、连续不断的意外性以及对人性的深刻探讨,是这些要素吸引了众多的电视观众。举个典型例子,2001年在
NHK综合频道播出的电视连续剧《恶意》,该剧即便删除了原作中充当侦探一角的刑警加贺恭一郎,其人气也丝毫未受影响。
《湖畔》是在2005年被改编拍摄成电影《湖畔杀人事件》的,由青山真治导演。役所广司、药师丸博子、丰川悦司、柄本明等实力派演员的精湛演技虽也值得一看
,但由于故事的展开相当快,省略了伏笔和追加了奇巧的设定,实在无法让人在所有的方面都做出肯定的评价,尽管也有人认为该电影是原作的浓缩精华。那么,
这是不是就说明,《湖畔》这本书原本就不适合被改编成电影呢?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恰恰相反,本书其实正是一部极为适合被搬上大银幕或舞台的推理小说。从
这层意义上来说,制作方希望尝试挑战,将本书搬上银幕的想法其实是正确的。
当初刚读完这本书,我就有了这样的想法:此书真是适合改成舞台剧啊。不过当时是因为感觉到舞台和人物都受到了限制才发出的感慨。后来,当我再次翻开此书
时,才真正确信其实本书就是一部彻头彻尾的舞台剧。
1997年2月7日至9月5日,《周刊小说》连载了东野的《不再去杀人森林》,本书就是在此基础上重新创作,并由日本实业出版社出版发行的。这家出版社还在2004
年12月发售了电影版的同步软皮新书。
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能考上有名的私立初中,四对夫妇和他们的孩子以及孩子的老师津久见一起到姬神湖边的避暑别墅进行升学考试前的集训。
一共是四个小学生。其中的一个少年,名叫并木章太,他的母亲叫作美菜子。除了并木夫妇,其他三对夫妇都认为,为了孩子出人头地,残酷的考前学习是必要的
,至于准备饭菜则是父母应当尽到的义务。但只有美菜子的丈夫俊介反对父母随意地去铺垫孩子成长的道路,这样的行为让他感到不快。
在这期间,俊介的下属高阶英里子,以俊介忘记了某样东西而为他送过来为由也来到了避暑别墅。事实上,因为俊介和美菜子的关系一直不太好,所以高阶英里子
也是他的情人。
当天夜里,因有事离开别墅,后又突然回来的俊介,发现了倒在他们夫妇房间的英里子的尸体。妻子美菜子向他坦白是她杀死了英里子。因为英里子逼迫她与俊介
分开,并且还以儿子章太作威胁,激动之下,她不知不觉将英里子打死了。一开始,俊介让美菜子去自首,但在场的其他家长却对此极力反对,他们主张将这件事
当作没发生。最后,在他们坚持不懈的说服下,俊介亲自把英里子沉入了湖中。
这样介绍的话,一定会有读者觉得“就算是自己的妻子所犯下的罪,作为一个有常识的大人,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就接受了把杀人这样重大的犯罪事实掩盖掉的提议
?”,但事实上,这样的设计是完全合理的。
本书里出场的是并木家、藤间家、关谷家、坂崎家这四家。只有并木家的父子没有血缘关系,儿子章太是美菜子和前夫所生。对于章太,俊介即使算不上讨厌,也
觉得和他存在着一种距离感。俊介之所以和英里子发生关系,或许与章太没有成为他们夫妇之间的纽带有着很大关系。
美菜子认为,正是因为章太不是俊介的亲生儿子,所以才没把章太放在心上,为此她再三责备俊介。俊介无法否认她的指责,他或许想起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回忆
。对于此次事件,藤间态度强硬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如果这次的事公开了,大概我们的私人生活也会被媒体搞得一团糟。这么一来孩子们的入学考试才真
的泡汤了,社会地位受到打击的恐怕并非只有并木先生一个人了。”其他家长也不反对他的做法。于是,俊介在事后成了从犯。这样危险的行为,或者说,这种布
局,是从这个故事的一开始就存在的,渐渐地,一点一点地被揭穿。
本书的前半部分,围绕藤间的布局,进行倒叙,展开故事。知道英里子被杀真相的人有并木夫妇、藤间夫妇和关谷夫妇六人。怎样做才能在不让其他人察觉的情况
下完美地隐瞒这件事呢?——这种紧张感正是前半部分的看点。
但是,倘若读者沉溺在了这充满紧张感的氛围中,就很可能错过分布在各处的伏笔。然而,那三个家庭不合情理的举动,让原本为了不使丑闻曝光而毁灭证据的俊
介感到怀疑了,开始追查真正的真相。我想此时的读者一定也深深地陷入到猜疑不安中。如果读者再谨慎一点,就会发现这件事并不是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这个推理故事从一开始就是采用倒叙的手法,叙述了多个人对犯罪事件的隐瞒过程。最近一说到小说转型的话题,我就会不由自主想起夏树静子的《W的悲剧》。
(插句话,在电影《湖畔杀人事件》中扮演美菜子的药师丸博子之所以被选中,是因为《湖畔杀人事件》在框架上和《W的悲剧》有着相似的情节。在《W的悲剧》
里有这样一个著名的片段,药师丸博子饰演的静香大叫道:“祖父是我杀的。”)本书的结构更复杂。作者预先就估计到了一部分思维敏锐的读者有可能猜到一部
分真相,从这一点上来说,作者这种将读者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自信是显而易见的。
除了伏笔,人物对话的不同语气也是本书构思严密的体现。本书是用第三人称所写,除去几个有趣的段落,基本是以俊介的语言描写为中心的。所以读者们可能会
产生是从俊介的视角去诉说整个故事的错觉。
但是,虽说是以俊介的动向为主,却也并非是根据他的视角去描写的。好好读的话,你会发现,书中出场人物的心理活动都没有描写。虽然人物的内心活动可以通
过诸如眉头缩紧或歪头等表情或动作去展现,然而,这是一部几乎所有的出场人物都在装腔作势的小说,并不能保证他们的表情与动作就是他们内心的真实写照。
此外,更让人震惊的是,小说中没有任何对俊介内心的描写。关于他内心动向的处理,和其他人物是同样的。当然,读者可以试着从外在的言语和行为去推断。总
之,本书不只是从俊介的视角去叙述的,包括俊介在内,作者客观公平地对所有的人物的言行进行了描写。
抛弃对出场人物的心理描写,这种做法在这部推理小说中起着两大作用。第一,担任侦探一角的俊介,追查真相到哪个阶段才不应该把他的内心展示给读者?也就
是说,一旦作者从一开始就加入了俊介的内心描写,那么若不对他在察觉到其他三个家庭的不合理举动时的疑惑,以及推理过程中的情绪变化还有查明真相时内心
的震惊进行描写的话,就会显得不自然。但若具体地去描写内心活动的话,读者就能简简单单地找到真相了。(特别是这本书,俊介一开始是持有一点点疑惑的,
但紧接着出乎预料地快速进入了从犯的角色。)作为作者,肯定想要避开这个点。因此,取而代之的是俊介看到的、听到的事物,所有的一切都被认为是合理的。
毫无作用的信息,加上其他人物的言语交杂在一起的违和感,读者和俊介从中都会得出相同的结论。作者其实是在问:是谁杀了英里子?或者也可能在说:我杀了
她。作者给了读者一个隐藏的真相,让读者去尝试推理。不过,这样说也许也有点不对,推理小说毕竟是不会纵容读者的。
第二,让与杀人事件相关的人物的谎言和真话难以辨别。就如坂口安吾的代表作《不连续杀人事件》,用普通的价值观无法诠释的奇怪复杂的人际关系,将真相隐
藏于盲点之中,并以此作为谜题,这类正统的推理小说可谓多如牛毛。《湖畔》的人物谈不上是奇人怪人,只是因自保和同情主人公们才去隐瞒杀人的事实,这同
样是推理小说。虽然人物的价值观偏离了本性,但是不能断定这是错误的,这样写能逐渐麻痹读者的常识。但是没有心理描写这种处理方式,能让人无法判断他们
之中究竟有几人是从心底里信奉着那样的价值观的。这其中的不明之处,不仅是俊介有疑问,就是读者们也在研究探寻。
我在这篇解说的开头部分说本书是作为一部舞台剧作品创作的,这也是有理由的。与心理描写相对自由的小说不同,在舞台剧与影视作品中,只能通过台词和动作
才能推测出出场人物的内心表现(虽然还有内心独白这种表现手法)。本书采用舞台剧的表现手法,正因为是直接切入出场人物的内心比较困难,也由此自然形成
了这部推理小说的谜题。虽然我没有时间去一一接触他其他众多的作品,但也知道东野的《白夜行》,就是一部男女主角内心活动深不可测的代表作。作者再三地
把特定人物的内心描写封存,应该是为了演绎出更出彩的效果。
俊介一开始在妻子杀死了自己的情人这个大事件里迷失了自我,并按照周围人所说的话去做,但他最终嗅到了这个事件的不自然,同时觉悟到自己必须完成布局。
总之,本书主人公的侦探行动,同时也是他自我恢复的过程。从客观角度上来看,能让人有安全感并且拥有诚实人格的俊介,也是不太好形容的人物。最初他在孤
立无助中靠自己的力量摸索真相,是有一种快感的。但这不是通过单纯的感情发泄就可以结束的。这部小说凭一条线索是看不透的。
开始寻找事件背后被隐藏的秘密的俊介,最后找到了一个答案。与此同时,他就面临一个痛苦的抉择了。对读者来说,这个选择对错与否,也因各自的立场或想法
的不同而不同。
这样的情况并不只出现在本书中,作者的其他作品里也屡次出现主人公(又或者说是以此为基准的人物)被迫做出某种选择的情形。而且,无论选择哪种处理方式
,读者也会因为各自的选择不同而得出几乎是相反的结论。
比如说,作者的《嫌疑人X的献身》,作为侦探小说的杰出作品是被很多读者所公认的。但是,有关结尾处描写的关于侦探汤川学的行动,笔者也经常听到否定的
意见(这么说来我自己也稍稍有种上当的感觉)。仔细一想,会出现那样的意见也是必然的,说到底不管是谁都能得出相同结论的选择,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选
项。只有直面无法轻易得出正确结论的难题,置身于即使如此也不得不得出答案的严苛立场之中,读者才不会觉得那只是旁人之事,并从中感觉到共鸣,难道不是
这样吗?
“……我们的灵魂也无法离开这湖畔吧。”在最后俊介的追述中,读者必然会产生深深的共鸣,而这部作品对于现实的拷问也一定会牢牢地印在读者心中。
日本知名推理小说评论家 千街晶之
解说二:
湖面之上:东野圭吾的小说艺术
对于日本推理小说作家而言,新本格浪潮兴起之后的创作环境,无疑是再幸福不过的。以往独尊本格或社会派的现象,在20世纪90年代以降的日本,似有融合及共
荣共存的现象,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作家,同时尝试本格或社会不同主轴的推理形式,也出现了像京极夏彦这般不易归类的作家。
然而这正是文学自我生产的法则,越来越多的文评家认为,文学就如同生命一般,具有自我演化的机制,当它发展到一个瓶颈时,自然会寻找转化的新路径。正如
同生物的本能一般,单一物种繁衍最后的结果,必然是灭亡与绝迹。唯有不同物种之间的融合,才能突破外在环境的障碍,以及内在发展的局限。而这也是后现代
氛围之下,文学跨界的自然发展。欧美会从古典推理发展到冷硬派,日本从本格推理到社会派,都是顺应此一机制而生。每找到一种出路,文学就找到新的可能,
也就多一分生机。然而除此之外,我认为这跟作者不同的创作意图,有着很大的关系。
面对推理小说,我们无法不注视作者的“意图”,因为不同的意图,会造成小说叙述主轴的偏移。本格推理重在诡计与谜团的安排与破解,作者正是布置一场热闹
的斗智嘉年华。冷硬派要作家给犯罪一个理由,哪一个地方能比社会拥有更多的人心纠葛呢?叙述性诡计的精华就在于运用语言的暧昧性,以及叙述结构上的盲点
及死角,来让读者“误读”或在关键处键入“习惯认定”,以制造出人意表的结果。“意图”不同,所形成的小说叙述风格,当然也就各有千秋。
关于这点,我们在东野圭吾身上可以看到最好的证明。一般多将东野归类在写实本格,然而我认为他其实拥有更大的野心,他总是尝试采取更新颖的叙事观点,给
予读者新的刺激及观看方式。在《恶意》中,他利用手记的暧昧性及盲点,形成挖掘真相的对话关系;《十字豪宅的小丑》尝试从物的眼光出发,以木偶的角度絮
语着事件的一切;在《绑架游戏》中,他挑战了以筹划绑架犯罪的角度,去观看整个案件发展的过程,更呼应了日本推理小说中新的动机模式:只是一场游戏;《
秘密》则是挑战悬疑小说的可能,妻子灵魂附身于女儿并扮演女儿,这是在真实的边缘上推敲着;《名侦探的守则》中,他解构了推理小说的主要元素,自己化身
侦探破案般,将密室杀人、暴风雨山庄、死前留言等一一颠覆,当魔术师将自己的底线都揭露后,他势必要创造出更新更多的把戏,这就是后来我们看到的东野圭
吾。
所以如果你问我东野圭吾到底是怎样的作家,对我而言,他是一个试图在最重视公式的类型文学中,不断尝试在公式底线跳跃出不同舞步的推理小说家。
在东野圭吾的小说中,你可以看到他不断寻找新的说故事方式,一个关于死亡的故事,纯粹的解谜不是他唯一关心的重点:这具尸体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这个人
被怎样的手法杀害、弃尸)?凶手如何隐藏自己?戏剧性的侦探与凶手对决场面,这些都不是东野圭吾最精彩之处。在推理小说中,属于东野圭吾独特的光芒,应
该是在于“是什么原因让这个死亡(事件)发生?”“遭遇这个死亡(事件)的人,该如何面对它?”这两个概念,在《湖畔》中,更是贯串了整部作品。
东野圭吾从来都不满足于,只是经营一个漂亮但再也单薄不过的动机,在他的文字世界里,动机只是杀人的一个触媒。他真正要经营的是,做出“痛下杀手”这个
动作,凶手背后整个的个人历史背景、环境因素,还有包括这些因素加乘之后,所形成的更复杂的心理层面。他将这些部分紧紧串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庞大的内容
,最后用一个意外性来作为结束。但这些意外其实一点都不意外,因为在他前面交代的庞大背景中,你可以一一把它们召唤出来,产生更浓郁的余味。而这,正是
东野圭吾的魅力所在。
湖面之下:隐藏的意图
《湖畔》基本上是一部讨论家庭的小说,当然在其中东野圭吾批判力道之深,前所少见。在表面平静的四个小家庭间,由于孩子都要考私立初中而一起补习,所以
聚居在一起,然而表面上的和乐底下却暗潮汹涌,而为了孩子,父母也一再牺牲自己,甚至逾越道德的底线。
这是日本社会的一个扭曲景象,在高中入学比例超过九成的日本,家长为了让孩子将来能顺利进入更好的高中、大学,从小安排孩子接受精英般的培育,努力考进
私立初中。为此,母亲们献出自己的身体,以换取校方人员泄题的机会,丈夫们却毫不在乎,其间的荒谬与冷漠,一再令读者瞠目结舌。
这样的夫妻关系,似乎是日本社会的普遍问题,在野泽尚的推理日剧《东京夜未眠》及另一出台湾地区也播过的《情生情尽》(又译:为爱而活)中,剧中的妻子
都意识到,当她们的身份转变成“母亲”之后,她们与丈夫之间的联系已经不是爱情,而是孩子了。家庭的组成维系在“父亲、孩子”及“母亲、孩子”的单向关
系上,而非三人网络。难怪《东京夜未眠》里,数个家庭远离东京,希望在新社区建立理想的家园,实则也是因为想要重建逐渐破败的家庭关系。
东野圭吾犀利地点出,就算是彼此冷漠以待的夫妻,一旦遇到孩子遭逢危险,也能携手合作。因为那是至亲之情,是人类世界中最具垄断性的情感。虽然人可以在
不同的对象身上找到爱情、友情,但亲情,它的对象却是限定的,唯独只能在那独一无二的对象身上。这观念只隐藏在我们内心,所以我们很快地可以接受,美菜
子终究会为了孩子跨越那道德的底线,奉献自己,而俊介不是亲生父亲,所以他不会为章太牺牲。
在感性上或许我们可以同情、可以理解,然而在社会道德的层面,这还是触动了那不能始终存在着的底线。或许为了增加批判的力度,东野圭吾安排了这些父母举
行嗑药派对,搞婚外情,甚至藤间和关谷两人的妻子,相互在对方丈夫身上寻找感情的慰藉与支持。这些挑战人伦道德底线的安排,一方面呈现了日本现在的社会
问题,另一方面也凸显了他们在父母的身份之外,保有自我欲望与面对压力的方式。
小说的最后,他们又恢复了父母的身份,俊介开始他真正的父亲人生。东野圭吾没有给我们一个确定的答案,到底是谁发动了这次杀人?但因为亲情的垄断性,所
以我们可以隐约体会到,东野圭吾意在言外的暗示,引导我们去发现章太犯罪的可能动机,那纯洁的原因,因为他要夺回唯一的父亲,唯一对象的爱。
不论是守护父母之爱的单纯原因,还是在升学主义的压力下,孩子恶意的反扑,换来的代价都是父母亲必须为孩子背上一辈子的罪。但换个角度来想,不顾孩子的
想法,以为是为他们好,独断地为了孩子出卖肉体、金钱,逾越道德的底线去交换光明的前途,不也是让孩子无形中背负了他们所不知情的原罪吗?而这是隐藏在
表面动机之下,值得我们一再去追问的问题。
台湾地区新锐小说家 陈国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