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小明哥,别生气了嘛,大不了,今天我请你们吃大餐喽。”张静说着,蹦蹦跳跳地迎上了又一组检察院的人。
带头的是个年迈的老人,精神却无比矍铄,看着这个人,我却瞪大了眼睛,他和老罗之间竟有一些神似。而老罗看到这个人,竟然躲到了我的身后。
“这是我五叔,我们家最严厉的一个,检察院的副检察长。”老罗悄声说。
“哼!”老人冷哼了一声,狠狠地瞪了一眼老罗,又看了一眼张静,脸在一瞬间就垮了下来,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张静,“静静,我们已经按照你的意思完成任务了,那些证据,是不是可以交给我们了?”
“笑一笑嘛,罗叔叔,不要摆着一张臭脸啦。”张静甜腻地一笑,从包里拿出了一份鉴定报告和一张U盘,“都在这里啦。”
老罗的五叔接过材料,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你这丫头,这回检察院的脸可丢光了。”
“还不是为了他。”张静冲躲在我背后的老罗努了努嘴,“罗叔叔,你这个侄子,可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哼。”罗副检察长再次冷哼了一声,“要不是为了这个小兔崽子,我能做这种违反原则的事?”
“罗叔叔,不要这样说。”听到罗副检察长这样说,张静却拉下了脸,“我们可是帮了你们哎。要不是我们,不就又有一个冤假错案发生在你们手上了?小骡子在这事里可是主力呢。”
“好了好了,罗叔叔说不过你。我去办正事了,丫头你来不来?”罗副检察长说道,看都不看老罗。
“去啊,当然要去,我还没抓过人呢。”张静蹦跳着说道。
罗副检察长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看来,他原本以为张静会推托一下,显然,他不太了解张静古怪的脾气。
“到底怎么回事?”我快步追上张静,问。
“交易啊,我让他们故意输掉这个官司,要不然就不把证据给他们,而是交给媒体。等着瞧,明天报纸的头条肯定是你们,两个正义的律师!”
“我说的不是这个,要去抓什么人?”
“凶手呗。”张静嘻嘻一笑,“我不是说了嘛,在凶器上有别人的指纹。我拆了那把钉头锤,你猜怎么着?锤头和锤柄交接的地方垫了几张纸,大概是怕锤头下滑。那几张纸上有别人的指纹,沿着这个线索,我就去查了销售这种钉头锤的几个店铺。”
“等等,那玩意儿很常见吧?你怎么查?”我问完,马上就恍然大悟,“怪不得老罗说你脚上都是水泡,你是怀疑凶手一直跟在林峰的身后,而他准备凶器也可能是在这条路线上。”
“Bingo!”张静打了个响指,“小明哥你不来做警察太可惜了。”
“可是这玩意儿又不是实名制的,你怎么查啊?”我再次皱起了眉。
“我都说了发现了那几张纸,当然是那些纸给我的线索了。”张静白了我一眼。
“好像你一看到那几张纸就确定嫌疑人了,到底是谁啊?”我问。
“等下你就知道了。”张静神秘地一笑。
说话间,我们已经站到了一个刚刚从法庭走出来的女人面前。看着这个人,我有些目瞪口呆,她四十多岁,一头短发,一身凌厉的气场,竟是那个民间妇女权益保护组织的负责人王凌。
“那几张纸是他们的宣传手册?”我恍然大悟。
“聪明!”张静赞道。
“你怎么会想到她是凶手呢?不可能仅仅因为那几张纸吧?”我还是有些难以理解。
“当然,要是那么容易,第一次庭审的时候我就出庭了。”张静叹了口气,“当我从林峰家附近的一个五金店看到监控视频的时候,我还不太确认她就是凶手,因为没有指纹匹配,更没有DNA匹配。
“所以,我只能从动机上入手,如果真的是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她宣传册上的那个故事,那个因为不敢反抗家暴被活活打死的被害人。那个故事不可能是她编的。我去查了一下档案,你猜我找到了什么?”
张静歪着头看着我说:“那个案子的被害人也是被人敲碎了脑袋,而凶手就是这个王凌,那年她只有十岁,被害人是她的母亲。”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王凌,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不去制裁实施暴力的人,却对遭遇暴力的人下死手,这是一种怎样的心理才能做出的事?!
此时的王凌,面对检察院和警方出示的拘捕文件,并没有反抗,而是面带微笑地伸出了双手。在被带上警车前,她停了一下,看着法院门前那些发传单的她手下的工作人员错愕的眼神,她微微一笑,高声说道:“大家要相信,你们做的事情没有错。家暴这种事,出现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寄希望于男人回心转意逃脱噩梦是不现实的。身为女性,只有勇敢地站出来才能保护自己,那些懦弱的妇女都是帮凶!”
“确认了王凌曾以同样的手法杀人之后,我就密取了她的指纹和DNA,结果证明,我的推测是正确的。王凌是尾随林峰进入他家中的,因为被害人和王凌认识,所以王凌伤人的时候,被害人根本一点防备都没有。打晕被害人后,王凌就换上了林峰的衣服,对被害人进行了残忍的杀害,然后再把衣服给林峰换回去。很精巧的一个诡计,可惜,微量物证她是没办法清理干净的。”张静说,“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干,我想,她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这个,算加班吧?”老罗突然蹦出来一句,“额外给钱不?”

第三章 同根相煎

  在我看来,失手杀人其罪尚小,混淆美丑、善恶、正义与不正义,欺世惑众,其罪大矣。
——柏拉图

  1
我和老罗的律所位于市中院旧址的隔壁,一栋32层的写字楼里,从13年前成立开始就一直在那儿。如今市中院已经搬到了城市的另一头,原本和我一样在这里起家的一些律所也都搬走了,现在我所在的楼层,就剩下我这一家律所。很多人也劝我搬家,方便工作,但我一直没有动过,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要搬走。
我并不是个怀旧的人,否则,那些过往我不会到今天才说出来。
我只是有点害怕,我怕我搬走了,老罗和张静回来的时候会找不到。
我只是,稍微有一点担心,担心搬到了新的地方,我没有能力复原老罗留在办公室里的一切。
老罗的办公室就在我的隔壁,那是整个律所唯一的禁地,除了我和另外一个人,没人有那间屋子的钥匙,我也从不允许别人进入。
每天早上,先走进老罗的办公室,精心打扫里面的卫生,伺候好那几盆黄色的郁金香,已经成了我日程表上雷打不动的内容。
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年了,可是每次走进这间办公室前,我都要努力做几次深呼吸,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才有勇气把钥匙插进锁孔。
“咔嗒”,那一声细微的轻响,每一次都会让我的心猛地揪紧,我真希望当我推开门的时候,老罗就坐在办公桌后,“啪”一拍桌子,豪气干云地喊一嗓子:“我罗老三又回来了!”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凌乱的文件扔在桌子上,那台老旧的电脑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启动,旁边的烟灰缸里还堆着三年前的烟蒂。墙角的纸箱里放着那些散落的遥控玩具和一个工具箱。在最后那段日子里,老罗终于长大了,不怎么买新的玩具,而是开始尝试修复那些破损的玩具。
我真的很仔细地清扫了这间办公室,从他离开的那一天开始,我绝对不允许一粒新的灰尘在这里停留。
没错,我让这里停留在那一天,永远地停留在那一天,这样,当老罗和张静回来的时候,就能够从那一天开始,继续我们的生活。这样,他们就从未离开过我。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我知道,当最后那一盆郁金香死去的时候,就是我们三个人再次聚首的时候。
“加油,老罗,我先忙去了。”我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说了一句,锁好门,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一份报纸摆在我的办公桌上,《刑法修正案(九)》在这一天正式实施了。
这份新的修正案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规定了“收买被拐卖的妇女儿童一律入刑”,这对于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的犯罪行为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在以往的《刑法修正案》中虽然也规定了要对收买被拐卖妇女儿童的人入刑,但也补充说如果收买了被拐妇女,不阻挠她离开,就可以不追究刑事责任,不阻挠解救行为,没有虐待儿童行为,就可以不入刑,这实际上就意味着诸多违法犯罪行为会因此逃避法律的制裁。
新的《刑法修正案》则明确收买被拐卖的妇女儿童要一律入刑,不阻挠离开的,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收买被拐卖的儿童之后,不阻挠解救,没有进行虐待,可以从轻处罚。言外之意就是都必须定罪。
这条新闻让我的思绪直接回到了2002年12月。
距离我们打赢林峰那场官司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和严冬一起到来的还有律所经营形势的急剧恶化。
在过去的两个月里,律所几乎没有接到新的业务。民事案件的委托人想当然地认为,打赢了两场棘手官司的杰明律所收费必然高昂,看不上他们的小官司。刑事案件的委托人则在和我沟通后,要么被我打发了回去,要么觉得风险实在太大,不知道会被挖出什么黑历史,放弃了合作。
对于这种状况,我倒是不在意,我有我自己的择案标准,通过顾明和林峰这两个案子,我已经确定,只要是刑事案件我必须确认当事人无罪才会接。
老罗可是急得不行,他已经两个月没买新玩具了。
“老简,你干啥呢?”他捂着因为牙疼而肿胀的腮帮子,不清不楚地说道,“再这么弄下去,咱们都得喝西北风去。”
“老简啊,你是我哥行不?”老罗哀求地看着我,“别管输赢,先把钱赚了啊。你看看,这个状况让我咋跟家里交代?”
老罗把当月的财务报表丢给我,那上面是大红的赤字。
“老简!你听着没啊!”
见我丝毫不为所动,老罗气得上来就要掐我的脖子。
“咳!”办公室门口传来了一声轻咳,老罗一惊,赶忙松开了手,回过头就看到张静一脸暧昧的笑容站在门边。
“你咋来了?”见到张静,老罗愣了一下。
“你这什么态度?”张静哼了一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本姑娘俗事缠身,特意抽空来看看你们,你还不高兴了?”
“不是不是。”老罗搓着手,“我这不也是俗事缠身,业务繁忙嘛,你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要不我们改天再约?”
“嗯,业务繁忙。”张静动了动老罗的电脑,经典游戏红色警戒的画面呈现在了电脑屏幕上,“哟,你这还都是国家大事呢,以一己之力对抗六国围攻啊,怎么着,想当秦始皇统一六国?”
“这不是调整一下状态,放松放松嘛。”老罗大言不惭地说。
“咖啡,现煮的!”我给张静煮了一杯咖啡问道,“那件事怎么样了?”
“在这里。”张静拍了拍包,却并没有打开,而是严肃地看着我,“小明哥,你真打算这么干?”
“嗯。”我点了点头。
“你俩背着我干啥了?”一见我们俩这样,老罗紧张地问。
“结婚。”张静下巴一扬,说,“小明哥年轻有为,高大威武,又斯文绅士,哪像你?所以啊,我答应他的求婚了。”
“啥?”老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别听她瞎说。”我的脸腾地就红了,“老罗你别误会,我就是让静帮我查个案子。”
“老罗你别误会,我的心一直在你这里。”张静粗着嗓子,学着我的语调说道,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档案袋丢给我,“一点都不懂配合。”
“啥案子?”老罗凑上来兴冲冲地问道,“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的!”
其实,那是一个很特殊的案子,案子发生在那年10月初,就在我们为林峰的事奔波不已的时候。
当时正值黄金周,集中出行的人将高速公路堵了个水泄不通,连日奋战的高速交警们疲惫地疏导着交通,还要对可疑的车辆进行检查。
案子就发生在交警对一辆刚刚驶下高速的集装箱货车临检的时候。
货车司机看到交警示意他靠边停车,便缓缓地降低了车速,在交警准备上前检查时,货车却突然加速,试图冲过关卡。反应敏捷的交警迅速跳到了一边,才避免被卷入车轮下。交警迅速通知了前方路段的同事,布置了路障。
货车司机见难以闯过,便停下车,跳出车门夺路而逃。配合交警部门工作的武警见状追了上去,在连续鸣枪示警,货车司机却依然负隅顽抗后,武警开枪打中了他的腿,将他擒获。
交警随即试图打开货厢,还没等撬开锁,就听到货厢里传来一阵咚咚咚的敲击声,还有女人的哀鸣和求救声。
几个交警和武警对视了一眼,脸色苍白,武警迅速将子弹上膛,枪口对准了货厢的门。
“打开!”带队的警官深吸了一口气,命令道。
随着货厢门打开,首先迎接警察们的是一阵阵恶臭,接着是女孩子们刺耳的尖叫。
站在门边的警察看到,货厢里是三十几个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的女孩儿。她们普遍脸色蜡黄,目光呆滞,有几个女孩儿甚至还挺着大肚子。在货厢的最里面,躺着几个枯瘦的女孩儿,早已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突如其来的阳光让还活着的女孩儿们下意识地挡住了眼睛。
货厢的一个角落里,摆放着一个简易的马桶。地面上凌乱地扔着一堆白色的一次性餐盒,里面的食物已经腐烂发臭。
这个地狱一般的货厢,既是这些女孩儿的起居室,也是她们的卫生间、餐厅和活动室,甚至还是一些熬不住的女孩儿的长眠之地。
“别害怕,我们是警察。”带队的警官尽可能平和地说道。
女孩儿们的目光中终于多了些神采,流下了激动的泪水,抱头痛哭。
过了几分钟,一个穿着打扮还算整齐,除了疲惫,精神状态也还好的女孩儿率先走了出来,在警察的搀扶下下了车。
“别让她跑了,她和人贩子是一伙的!”警察刚要把这个女孩儿带上车,货厢里的女孩儿们就高声喊道。
警察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娇弱的女孩儿,却见她神色凄然,主动伸出了双手。
经查,这些被拐卖的女孩儿普遍年龄没有超过二十二岁,其中有二十人年龄刚满十六岁。
这是一个贩卖妇女儿童的团伙组织,主犯就是被武警击伤的货车司机吴英,而那个被受害人指认的女孩儿叫林琼,是这个犯罪团伙的二号人物,同时也是吴英的老婆。
这两个人在集团中处于供货商的地位,根据买家的要求,在各地搜集货源,然后通过名下的运输公司,以长途货运的形式将“货物”送到买家的手中。
在运输途中,吴英的职责是开车,林琼则和被拐卖妇女们待在一起,监视她们的一举一动,对她们进行适当的“照顾”,以免品相太差,遭到退货。
同时,在这个集团中,吴英还担任着“质检员”的角色,对于每一个货物,他都要亲自检验。对于一些听话的女孩儿,他会先留下她们,让她们在集团所属的夜总会等地方出卖肉体,先帮他们赚第一笔钱。等到这些人的身体不再有优势的时候,才会被卖到偏远山区。
对于那些不怎么听话的,吴英就会优先出售,并在一路上不断摧残她们的肉体,消磨她们的意志。
那几个怀孕的女人,肚子里的孩子都是吴英的。
让警方难以理解的是,林琼作为吴英的妻子,对他这种荒唐的举动不仅没有任何阻止的行为,反而会在一旁协助。
归案后,吴英和林琼对自己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林琼同时交代,在本市,他们还有一个秘密的据点,那里关押着一批早期怀孕不适合被短期内运走的女孩儿。吴英的计划是等这些女孩儿生产后,再将孩子和妇女分成两批出售。
警方根据林琼的交代,迅速解救了这批女孩儿,同时向各地警方发出了协查通报,力求一举打掉这个邪恶的犯罪集团。
看完了卷宗,老罗半天没有说话,闷头抽着烟,过了许久才说:“老简,你不是打算接这个案子吧?”
我点了点头说:“是有这个想法。”
“你是不是傻?”老罗霍地站起身,“这案子性质这么恶劣,非法拘禁,拐卖妇女儿童,强奸,这案子我们能接?我告诉你,老简,我今天把话撂到这儿,你敢接这个案子,我马上跟家里说,撤出投资。大不了一拍两散!”
“老罗!坐下!”我拉了一把老罗,把他按在沙发上,“你听我说完!”
“我不听!”老罗脑袋一歪,“不管是什么理由,你帮着人贩子打官司就不行!”
“一百万。”张静突然开口说道。
“一百……万?”老罗突然瞪大了眼睛,尾音不由自主地上扬,马上换上了一张笑脸,“哎呀,早说嘛,这种事你们瞒着我干啥?不管当事人是什么人,作为律师,我们都有义务维护他们的合法权益!”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张静了解老罗,一句话就击中了他的软肋。
“因为不保证能赢。”张静满眼鄙夷地看着一脸义正词严的老罗,“不能赢的案子,小明哥肯定不会接,让你接了的话,这案子就输定了。”
“哥好歹也是职业律师,别对哥这么没信心行不?”老罗不服气地说道,“哥现在就有辩护方案了,认罪态度良好,有立功表现,可以争取宽大处理。一百万啊,这回能买多少专业级的了,可以凑齐海陆空三军了。”
“委托人要求作无罪辩护。”我一盆冷水浇熄了他刚刚燃起的小火苗。
“无罪?”老罗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这是哪个傻了吧唧的玩意儿提出来的要求?根本不可能嘛。
“不过,那可是一百万啊,顶上我们两年的营业总额了。”老罗满脸期待地看着我,“老简,你既然打算接这个案子,就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没有,我只是打算试试。”我摇摇头,“你看这个地方。”我指了指卷宗上的某一页,“在审讯中,林琼多次反问警方,如果自己愿意承担全部罪责,能不能对吴英轻判或者免除刑事责任。这句话有很大问题,值得我们深入研究。”
“你就说让我做啥吧。上刀山下火海,我要是皱一下眉,就让我一辈子当处男。”老罗大义凛然地说道。
“小骡子。”张静微微一笑,“要赚那一百万呢,其实没那么麻烦,只要……”
“想都别想,我要凭双手开创一片天地,靠你,我算什么男人。”老罗脖子一梗说。
“喊什么嘛。”张静不满地嘟囔着,“不过,我可提醒你们,这一百万没那么好赚,要是打输了,别说没钱,你们这律所能不能再开下去都是问题。”
“为啥?委托人还通了天了?”老罗不服气地说道。
“差不多吧。”张静点了点头。

  2
这案子的委托人势力虽然还没到通了天的地步,却也是我难望其项背的人物。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和委托人做过直接的接触,一切来往的信息都是通过张静来传递的。
而且委托人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并不要求我们为吴英和林琼两个人进行辩护,只要保住林琼一个人就行了。
而张静也不过是卖给他们家老太爷一个面子。
至于我敢接下这个案子,则是因为张静前期调查回来的线索让我认为林琼很有可能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参与犯罪的。
大概十年前,林琼还只是个单纯的高中生。
那年,刚满十六岁的林琼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失踪了。她的家人从那个时候起就开始了漫长的寻找。起初,考虑到自家雄厚的财力和势力,家人一度怀疑林琼遭到绑架,为了避免刺激绑匪撕票,林家并没有报案。这个错误的决定让警方错过了解救林琼的最佳时机。
一周后,林家在既未接到绑匪的敲诈电话,也没有得到林琼的任何消息下才选择了报警。此时,警方已经无能为力,只能尽尽人事地搜寻一番,随即便将这个案子束之高阁。
但林家人从未放弃对自己女儿的寻找,这个案子一发生,林家很快便得到了消息,并在第一时间确认了案犯林琼就是他们当年失踪的女儿。
以林家的势力,要保住自己的女儿其实只是一句话的事,但林琼的父亲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他否决了家里人“和相关人通通气”的提议,而是找到了张静的爷爷,请他帮忙找一个能够打赢这场官司的律师。为此,林家愿意出价一百万,条件是“必须赢”。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张静才把这个案子交给了我们。
在过去的十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一个单纯的豪门大小姐与罪恶的人贩子结合?又是什么原因让她沦落成了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人贩子?
这是我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对于是否能够救出林琼、解开这些疑问也至关重要。
我们在看守所的会见室里见到了林琼,虽然穿着囚服,但她的精神状态看上去还不错,看得出她并没有受到警方疲劳审讯的待遇。
“有钱有势,就是好啊。”老罗感叹。
“你自己的家世也差不到哪儿去吧?”我白了老罗一眼,坐正身体,看着林琼,“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杰明律师事务所的主任律师简明,这位——”我指了指老罗,“是我们所的副主任罗杰,我们两个受人委托担任你的辩护人。”
林琼的目光中突然多了些畏惧,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子。这是一种自我防卫的表现,我更加确定,在过去的十年里,林琼没有一刻不是生活在恐惧中。
“别害怕。”我连忙说道,“你的案子我们已经了解过,现在有些问题想跟你再核实一下。”
“吴英怎么样了?”林琼突然问。
“什么?”我愣了一下,看着林琼,却见她一脸忧色。
“吴英怎么样了?他会不会有事?”林琼又问了一遍,这一次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急迫。
“他有另外的律师,会怎么样我们也不太清楚。我们只关心你的事。”老罗说。
“简律师,罗律师。”林琼咬着嘴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们,说道,“要是我认罪,承认我才是组织的领导者,吴英是在我的命令下才这么做的,是不是他就不用坐牢?”
“你疯了?!”老罗不可置信地看着林琼,“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可能会被判死刑的?!”
“你别管,就说这样行不行。”对于“死刑”这个可怕的字眼,林琼全无反应,只是一脸哀求地看着我们,“求求你们,救救吴英!”
“我做不到。”我摇了摇头,努力思考着林琼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是你的委托辩护人,我的职责是为你辩护。”
“那你们走吧。”林琼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在了椅子里,凄然地说道,“我不需要这样的律师。”
“林琼,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沉默了片刻,我问。
林琼此刻的表现已经不能用爱来解释了,她或许会因为爱去协助吴英犯罪,或许会因为爱帮助吴英隐瞒罪行,也可能因为爱放任吴英的恶行。但是,在两个人已经对罪行供认不讳,在林琼有明显立功表现,在警方已经查明了大量事实的情况下,依然要代替吴英顶罪,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