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说村里人的死可能和农药厂有关的那个。”张静提醒道。
我恍然大悟,却又感到后背一阵阵冷风袭来:“你们说,这个王那厮不会是为了赔偿款,故意给他妈下毒吧?”
“你这可冤枉人家了。”老罗竖起食指摇了摇,“凤凰男这个物种啊,有千般不好,万般不是,但是就一点是绝对没有问题的,那就是绝对够孝顺!”
“哼,看吧。”张静却是冷哼了一声,带着我们走进了村委会。
虽然村委会的几个头头都被抓了,但毕竟还有几个留下来维持机构正常运营的。张静带着我们径直走进了一间办公室,一个身形丰腴的女人正坐在办公桌后嗑着瓜子。
见到我们进来,这个女人只看了我们一眼,就说道:“村主任不在,书记也不在,啥也办不了。”
“大姐,我们不是来办业务的。”张静上前一步,说,“我们想找你打听点情况。”
“我啥都不知道,有事你等村主任他们回来再来吧。”看着张静的警服,女人戒备地说道。
“你误会了。”我连忙说道,“我们是律师,帮你们村主任和书记打官司的。”
女人愣了一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我们的证件后,才匆忙站起身,招呼人给我们泡茶。
“我们村主任和书记啥时候能回来啊?他们没犯别的事吧?大法师,我跟你们说啊,我们那个村主任,人可好了,这些年没少给村里办好事,你看看就门前那路,那就是他跑上跑下跑出来的,要不然你们现在连村都进不了。他和我们书记可能就干错了一件事,同意建了那个农药厂,可那也是为了给村里人谋份差事,我们这个地方,种地能挣几个钱啊。”女人爆豆子一般说道。
“律师,律师,我们是律师!”老罗赶紧纠正道。
“啊,对对,你看,还是你们有文化,律师和法师,我就分不清。”女人说,“我们村主任和书记,现在咋样了?”
“还没开庭,目前来看,问题不大。”张静笑盈盈地说道,“大姐,我们这次来,是想问问王那厮和蔡妍的事。”
“他们俩?”女人愣了一下,“他们俩也犯事了?”
她的目光中竟流露出了一丝兴奋的神情。
“没事没事,就是觉得他们俩挺神秘的。”张静连忙说道。
“小厮那孩子啊,”女人想了想,才说道,“那可是我们村子里的骄傲,这么多年就出了这么一个大学生。农药厂有毒这事,还是他告诉我们的呢,要不然村里那些人不就白死了吗?”
“他那个人怎么样?”我问。
“那绝对是个好人。”女人说,“打小就听话,还聪明,要不然能考上大学吗?大学毕业就留城里了,还娶了个城里媳妇,把老娘也接过去享福去了。唉,就是这个老太太啊,太愁人。”
“老太太?老太太怎么了?大姐,你详细给我们说说。”我连忙问道。
女人喝了一口水,这才慢慢开始了讲述。
王那厮是遗腹子,还没出生,父亲就去世了,他是被母亲一手带大的。老太太没上过学,但深知知识才能改变命运,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王那厮培养成才。
只不过,老太太骨子里的封建思想还很严重,认定了将来一定要抱个孙子。可偏偏儿媳妇蔡妍几次怀孕,检查出来的都是女孩儿。
蔡妍是人们口中的孔雀女,对老太太好得没话说,就算出了这样的事,她从没忤逆过她一句话,老太太几次住院,也是她不眠不休地照顾着。老太太想要个孙子这件事,她更是着急上火,拼着身体受损,也要把女胎打下来。
这么做了几次之后,她的身体却发生了不可逆的损伤,从此再也不能生育了。
原本以为她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老太太对她会好一点,可万万没想到,她还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老太太竟然撺掇王那厮离婚再娶。
王那厮也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并没有同意母亲的请求,可这样一来,婆媳之间的矛盾却彻底无法修补了。
“我听说啊,老太太这回回村里来,就是生气回来的,小厮要是不和媳妇离婚,她就不回去了。”女人八卦道,“要说蔡妍那闺女,那真是好得没话说,干脆也跟过来,照顾老太太的生活起居。没想到,老太太就这么死在这了。这农药厂可真是,坑死了人了。”
女人义愤填膺地说道。
“唉。”老罗突然叹了口气,“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重男轻女,再说生男生女也不是女的说了算啊,性别基因遗传于父体啊。没文化真可怕。”
“谁说不是呢?”女人也跟着叹了口气,“天天说我们是不下蛋的鸡,那还不是你们男人太没用了。”
这句话说得我和老罗都是一阵面红耳赤。
4
和村委会里那个女人的谈话对张静正在调查的事有什么帮助我们不知道。从村子里回来后,她就告诉我们准备庭审的工作就行了,其他的事,她自己去办。
然而就在庭审前一天,张静却突然出现在了我们律所,同时来的还有农药厂聘请的代理律师,好巧不巧的,又是和我们唱过对手戏的梁淼淼律师。
一见到我们,梁律师就把一个手提箱放到了茶几上,一言不发地打开,里面是一摞摞崭新的钞票。
看到这些钱,老罗两眼放光,伸手就要去拿,却被张静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解地看着梁律师。
“这里是四十万,是厂子给王那厮的赔偿。”梁律师一如既往地用他“温柔如水”的声音说道。
“这不合适吧?”我笑了一下,“案子还没结束,具体的赔偿数额咱们也还没议定,就算赔的话,也不应该只赔这一家啊。”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梁律师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张静,而张静竟也瞪了他一眼。
“我只负责把钱拿过来。”梁律师说。
我看着张静,猜测着这里面是不是又有她什么事。她已经开口说道:“既然送来了,那就拿着呗,反正早晚都是要赔的。走吧,咱们一起把这个钱送过去。”
她说着,就站起了身。
我和老罗都没有动。“静,这钱不明不白的,收了容易出事。”我说。
“出事有我呢,你怕啥?快走啦,还有戏要看呢。”她一把拉起我,又踹了老罗一脚,硬生生地把我们带出了办公室。我和老罗只好不情不愿地开车拉着她去找王那厮。
在一家咖啡厅,我们再次见到了王那厮。他母亲的丧事已经结束,可他脸上的悲伤却还没有散去,见到我们,他只是苦涩地笑了一下。对那四十万块钱,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就近存入了银行之后,却提出了一个古怪的要求,希望我们能陪他坐一会儿。
第二天就要开庭,我本打算回去继续整理开庭用的材料,可老罗和张静却本着不宰白不宰的原则,硬是拽着我回到了咖啡厅。
默默地喝了一杯咖啡后,王那厮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一个贴着藿香正气水标签的玻璃瓶子。
他摩挲着那个瓶子,脸上浮现出了纠结的神色。
“都到这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张静叹了口气,问道。
这句话,彻底摧毁了王那厮心中最后的一点犹豫,他咬了咬牙,说道:“张警官,我想,我母亲的死恐怕另有原因。”
“为什么这么说?”张静笑着问。
“我回来整理我母亲遗物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他把那个瓶子递给了张静,“前一阵子,大概有两个多月了吧,我母亲感冒,我爱人就给她喝了这个药。我捡到这个瓶子的时候,瓶子里有股怪味,我也上过大学,我知道,有些剧毒物质就是这个味儿。”
“你觉得,是你爱人下毒毒死了你母亲?”张静含笑看着王那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王那厮苦笑了一下,“我爱人是个好人,可因为一直没能怀上男孩儿,我母亲和她的关系并不好,一直撺掇我们离婚,我一直没同意。这事,我干不出来,小妍毕竟是想给我生个儿子才导致现在没法儿生育的,我要是抛弃了她,我还算是男人吗?”
“哥们儿,你这话说得对。”老罗竖起了大拇指,“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有所为有所不为,我顶你。”
“我妈可不这么想,一哭二闹三上吊,小孩子那套把戏她都用出来了,处处刁难小妍。”王那厮又是一阵苦笑,“你说,小妍也是家里的独女,在家都是父母宠着,连重活都不让干,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说她不恨我妈,你们信吗?只不过那丫头心地善良,才一直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但是你现在却在怀疑她!这为什么?”我问。
“还不是钱惹的祸!”王那厮叹了口气,“我的家庭条件,你们也看到了,现在房价这么高,我一年的收入是不少,但离买房子还早着呢。当初和小妍恋爱的时候,她家里就不同意,说门不当户不对的,将来肯定出问题。可小妍就认准了我,最后以死相逼,她家里才同意的,还给我们拿了首付的钱。
“可是,我是男人啊,再加上我把母亲也接过来一起住,明面上她家里虽然不说什么,但在他们家里,我一直都不太能抬得起头来。这么说吧,结婚这么多年,我老丈人和丈母娘都没来过我们家。小妍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经常劝我,将来有了钱,一定要买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让家里人别再拿这事数落我。”王那厮放在桌子的手双拳紧握,脸颊微微颤抖,“大概就是两个月前吧,小妍刚做完手术,确诊以后都不能生育。我母亲开始逼着我们离婚的时候,我接了村里一个电话,村委会告诉我说,要向农药厂索赔,让我母亲回去也参与一下。
“这事,我不太同意,我母亲都那么大的岁数了,现在又不愁吃喝的,参与这事有什么意义啊。可小妍听说了这事,就一直撺掇我回去,说万一官司打赢了,我们就有钱买自己的房子了。
“现在一想,我母亲怎么就死得那么凑巧?”王那厮皱着眉,看着我们,“就刚好是在你们需要重要证据的时候,而且还就是因为百草枯中毒死的?我虽然不是学化学的,可也知道,百草枯中毒没那么快死,那是一个特别痛苦的过程,持续三个月,甚至半年才死都有可能。
“再说了,这些年,我母亲一直在城里,根本没在老家待过,怎么可能是农药厂的事?”
“我有点不太明白,你母亲的中毒迹象已经很明显了,为什么你一直没有发现呢?我记得你跟我们说过,医院没检查出问题来。”我问。
“唉。”王那厮长叹道,“是我对不起我妈。我太信任小妍了,家里的事一直是她跑前跑后,带我妈去医院检查也是她去的。我怎么那么笨,她都想好下毒了,怎么可能真带我妈去检查啊。”
“王先生,你有没有想过,”张静沉吟了一下,问道,“你这样就等于承认你母亲的死和农药厂无关,那么这笔赔偿,你就一分都拿不到了。”
王那厮愣了一下:“可我家还有地啊,对地的污染难道就不要赔偿了吗?”“那不一样!”张静摇了摇头。
王那厮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掏出了银行卡:“四十万,能买回我母亲的命吗?不要就不要了,我就是不想我母亲死得不明不白的。蔡妍这个女人,她怎么这么狠的事都能干得出来啊。我母亲欠她的,我这个儿子来替她还都不行吗?”
“那好吧。”张静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会查明这个案子的。这个,我带走了。”她晃了晃手里的那个瓶子,“你爱人现在在家吧?”
“她今天休息。”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失去母亲之后,还要失去自己的爱人了,王那厮的脸上浮现出了难以掩饰的痛苦,“你们自己去吧,我不想,我,我对不起她……”他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老罗站起身,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在张静的示意下,我们离开了咖啡厅,留下王那厮一个人独自神伤。
当我们到蔡妍家的时候,蔡妍穿着一件白色T恤、一条牛仔裤和一双平底鞋,手上拎着一个小包,脸上的神色有失望,也有怅然,更有一丝解脱。
“你们终于来了。”见到我们,她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你知道我们会来?”我愣了一下。
“瞒不住的,不是吗?”蔡妍笑了一下,“我查过你们的资料,知道你们破过很多比这个还要难的案子。”
她站起身,走到张静的面前,伸出了双手:“走吧。”
张静看着蔡妍,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只是来请你配合调查的,在警方正式立案前,你还不是嫌疑人,用不着手铐。”
“谢谢!”蔡妍感激地说道。
然而,让我们难以理解的是,张静并没有把蔡妍交给下面的警察,更没有送往看守所,而是带回了自己家里。
“你这样,不合适吧?”老罗纠结地问道,“会给自己惹麻烦的,她连自己婆婆都能下得去手,你要抓她……”
老罗难得地关心了张静一次。
“哪有那么多合适不合适的?”张静白了一眼老罗,“听我的准没错,我什么时候坑过你们啊?”
“你坑我们的时候还少吗?”老罗反问,招来的自然是一顿毒打。张静刚刚挂到脸上的幸福笑容也变成了咬牙切齿的狞笑。
5
庭审进行得非常顺利,尽管因为有重要的工作要处理,张静未能出庭,但她提供的证词却得到了法庭的认可。再加上她提出的那条辩护策略,一个个重病患者在法庭上痛苦地咳嗽着,艰难地呼吸着,甚至不用他们说话,法官的眼里就已经流露出了明显的倾向。被告人敲诈勒索这条罪名最终被法庭裁定不成立。
而涉嫌寻衅滋事、扰乱社会公共秩序的罪名则因为没有造成重大损失,且确实事出有因,农药厂应该承担一定责任,法庭只判处了几名被告人一个月拘役,三千元罚金的刑罚。和之前调查期内的拘留期冲抵之后,几名被告人缴纳了罚金,便被当庭释放了。
在老罗的鼓动下,这几个人还没走出法院,便签下了另外一份委托书。由我们代理对农药厂提起了民事诉讼,当然,有了那几个在法庭上连话都没说就成功作证的证人,这就是另外一个毫无悬念的案子了。
庭审结束后的第三天,一脸疲惫的张静再次来到了我们的律所。
“小明哥,恭喜你们啊,又赢了。”她有气无力地说道,“有吃的吗?给我弄点。”
我赶紧从冰箱里找出几份快餐,放进了微波炉。其实我和老罗都用不着这东西,我们俩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但是自从张静把我们这儿当成她的据点后,在我的一再要求下,老罗不得已以他的名义购置了这些生活用品。
我不能代替老罗答应和张静结婚,但是鼓动他对张静好一点,还是可以的。
“你怎么弄成这样了?”我有点心疼地问道。
“她啊,就那样。”老罗双脚搭在桌子上,背靠在椅子里,眼睛望天,说道,“这辈子就学不会对自己好点。”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张静恶狠狠地瞪了老罗一眼,“我就奇了怪了,你和小明哥成天在一起,怎么你们俩一点都不像呢?你看看小明哥,那叫一个绅士,你再看看你,提起裤子就不认账啊。你求我的时候可从来不是这个态度。”
“别管他,你们家小骡子有受虐倾向!”我看了一眼被张静骂了几句却嘿嘿笑了起来的老罗,无奈地说道,“你还没说,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几天没吃饭似的。”
“别提了。”张静一边往嘴里塞吃的,一边说道,“这几天厅里事多,我都快忙不过来了,只能抽空查查蔡妍那事。”
“这案子,你还没交给别人?”老罗愣了一下,“你这是要疯啊,你不知道蔡妍那人有多危险?”
“钛合金……那啥眼可不是小明哥的专利!”张静道,“你们看看这个就知道了。”她把一个档案袋丢给了我们。
老罗打开那个档案袋,里面是王那厮交给她的那个瓶子里的残留物的鉴定,证实那就是百草枯。
“这不就证据确凿了吗?你还等什么呢?”老罗问。
“往下看,往下看。”张静拍着胸脯,喝了一口水,把嘴里的食物顺了下去。
“这……”当看到后面的鉴定内容时,我和老罗都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那个贴着藿香正气水标签的玻璃瓶根本不是用来装藿香正气水的,而是一种女性口服液的专用玻璃瓶。这两种瓶子异常相似,只在瓶口处有一点细微的差别。好巧不巧的,张静也是这种口服液的使用者。
“那老太太肯定不能喝这口服液,不是给她那个年龄段的人用的。”老罗难得地脸色有些苍白,“这还真是一出大戏啊,老太太逼迫离婚不成,竟然想害死儿媳妇,没想到被儿媳妇发现,咔嚓,反杀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蔡妍是凶手吗?”张静茫然地看着老罗,说道,“叫你沉住气,看完再说话,你总记不住。你咋那么着急呢?”
“他长得就着急。”我落井下石道,叹了口气,“真没想到,他能干出这种事来。”
“你们俩别跟我打哑谜成吗?”老罗哀求地看着我们,“我不爱看字,你们俩又不是不知道。”
“既然让静发现了瓶子上的标签是伪造的,你觉得,她能不查查是谁贴上去的吗?”我笑道,“估计是他太自信了,没想到我们静会查这些东西吧,连指纹都没清理。这个指纹,就是你嘴里那个孝顺的凤凰男的。”
“我怎么不太明白呢?”老罗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们,“老太太给蔡妍下药,蔡妍没喝,王那厮却换了标签,结果蔡妍给老太太喝了。他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来?他应该是逼着蔡妍把药喝了才对啊。”
“蔡妍死了,他又拿不到钱。”张静冷笑了一声,说,“不过他老妈要是死了,那就不一样了。从撺掇村里人告农药厂,到设计让老母亲回村,百草枯中毒死在家里,这一步步的,计划得可真是周密。”
“我还是有点不明白,他赔偿金也骗到手了,为啥还要告发他老婆呢?”老罗又问。
“那点钱够干吗?”张静叹了口气,“现在房价这么高,连房子一半都买不到。他这是舍小鱼钓大鱼呢。我都查过了,他最近和他上司,一个法国女人来往密切。”
“你说这何苦呢?”老罗摊了摊手,“他就答应跟蔡妍离婚,这事不就都解决了吗?”
“那可是凤凰男,离婚的话,他的脸往哪搁?就算害死了蔡妍,为了脸面,他也没法儿再娶啊。”张静说道,“现在这个情况,恐怕是他最理想的状态了,老妈死了,被老婆害死的,他忠孝不能两全,最后送走了老妈,关起了老婆。他就是受害人,接下来干什么都没人管,人们还得说他是个孝子呢。”
“这就是人心啊。”我苦笑,“毒环境不可怕,总有办法治理污染,可怕的是人性之毒,那几乎是和百草枯一样无药可救的剧毒。”
“简大哥,查清楚了。”林菲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我茫然地看了一眼窗外,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办公室里坐了一整天,太阳都已经西沉了。
“哦。”我揉了揉额头,“什么结果?”
“幸亏你小心,这案子咱们接了,肯定得输。”林菲在沙发上坐下,喝了一口水,才说道,“哪是医院不接啊,这孩子,喝毒药到现在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医院从一开始就建议住院,说不定还有一丝希望,可是家里一听说要花一大笔钱,就说什么也不干了。说家里还有个男孩儿,马上要结婚。现在农村嘛,你不知道,结个婚比咱们城里人还费钱,不管住不住,城里必须有套房,还得有车。
“这孩子回家养了三个月,越来越不行了,家里一看,就又给送回医院来了。这时候说啥都晚了,大夫说没救了,留在医院只能尽尽人事,让这孩子走得没那么痛苦。这回家里又不干了,非说庸医害人,找了一群人来医院闹。我去的时候,看警察正把那群人戴上手铐往车里装呢。”
“这样啊。”我点了点头,“那就告诉王律师,这个案子,咱们就不接了。”
“简大哥。”林菲站起身,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还有事?”我问。
“我和那孩子聊了几句。”林菲说,“了解到别的情况。”
“什么情况?”
“那孩子今年刚考上研究生,家里边觉得一个女孩子念书没用,就不想让她念了,想找个人家嫁了,孩子不同意,天天被家里念叨。她妈就说她,别人家的女孩儿嫁出去都给家里挣了一大笔钱,就她,不挣钱帮弟弟结婚就算了,还拖累家里。”林菲犹豫了一下,“你说现在怎么还有这样的家长啊?简直太可恨了。”
“有这个观念的,现在可不占少数,男女平等男女平等,也就是说说吧。”我苦笑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里,恐怕还有别的事吧?”
“嗯。”林菲点了点头,“那孩子本来是想离家出走的。她自己说,那天吃完晚饭,她就觉得身体不舒服,可家里其他人都没有问题,我觉得,可能是她家里有人给她下的毒。”
“你这么想,是不是有点武断啊?”我皱眉。
“武断什么啊。”林菲说,“我跟你说,今天警察一共抓起两伙人,一伙人是闹医院不作为的,还有一伙是闹着不让医院救的,说是花了十万块钱,跟孩子她妈都谈好了,配冥婚。你说她妈连这事都能干得出来,还有啥事是干不出来的?”
听到她这么说,我沉吟了一下:“你罗大哥是怎么教你的?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办?”
“嗯,他啊,”林菲露出了一抹怅然的神色,又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肯定会撺掇这家人告医院,然后我们去当医院的代理人。”
“你啊你。”我无奈地笑了一下,“那你觉得,张警官那人会怎么做?”
“她八成会同意罗大哥的主意,然后亲自去抓人。钱也赚到了,案子也破了。”林菲吐了吐舌头,说,笑得更开心了。
我面带微笑地看着林菲,伸手拿过电话,按下了三个数字,将听筒递给了她。
我并没有责怪她在谈到这两个人时尽是戏谑,却没有悲伤。
我想,我们每个人都笑着面对生活中的所有,无论幸福还是苦难,这不正是老罗和静希望看到的吗?
004 开膛怪杰
一个人对青年所做的最大坏事,无过于使他习于轻佻,轻佻产生出那种引人作恶的欲望。
——德谟克里特
1
我的隔壁住着一个奇怪的邻居。
她大概是在初春,冬雪消融的时候搬过来的。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儿,二十来岁。
我只在她搬来的那天见过她一面。她穿着一身休闲的运动服,柔顺的长发束成马尾,扎在脑后,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一举一动都散发着那个年龄段的女孩儿特有的青春活力。
她有一双大大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
那之后,我再没有见过她,不是不想,而是,我有点害怕见她。
她和静长得实在太像了,以至于我唯一见到她的那次险些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