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然:“这是爱情的力量!”
谈心:“只可惜,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既然你知道张之遥爱你,那如果你真的杀掉了自己,他一定会悲痛欲绝的。”
陈海然忽然有所动摇。
谈心:“十年前,孙晓晓的死已经给了张觉致命打击。十年后,你的死又要伤害张之遥,命运真是无奈啊。”
陈海然:“我……我……”
谈心:“既然张之遥横竖都是痛苦,不如我也威胁你一次吧。陈海然,如果你今天敢死,我就帮你杀掉张之遥,给他一个解脱,好不好?”
陈海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不可以!”
谈心终于攻破了少女的心理防线。
谈心:“那就乖乖放下枪,不要让他为难,寻找真相完全可以用另一种方法。”
然而就在事态正往好的方向转变时,陈展鸿在诊所外听到了女儿的哭喊,终于再难保持镇静,竟然突破徐放的阻拦冲进诊所。
他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欺骗女儿,就一定可以成功。
谈心千算万算,也没想到,陈展鸿竟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冲了进来。
陈海然泪流满面,已经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她冲着父亲怒吼:“十年前,孙晓晓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陈展鸿嘴唇微动,“没有”两个字即将脱口而出。
就在这一刻,我忽然想到了一点。
陈海然用自杀的方式逼迫父亲说出真相,这是不可能得到真相的,因为陈展鸿不可能在女儿时刻可能自杀的情况下说出事实。
张之遥不可能没有算到这一点!
如果他算到了这一点,一定会告诉陈海然,她的父亲会出于心虚而欺骗她……这样一来,无论陈展鸿的回答是有还是没有,结局都已经注定!
事实就是事实,结局不会因为谎言而做出任何改变!
我试着阻拦陈展鸿说话,而谈心也猛地动手扑向陈海然。
然而我们全都慢了一步。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慢了下来,陈展鸿一脸急切地说:“没有!”
陈海然的脸上露出一丝绝望,扣动了扳机。
下一刻,谈心终于扑倒了陈海然,还夺下了她手里的枪。可是,枪已经……响过。
徐放带人迅速冲进诊所,医疗队则纷纷冲向躺在地上的少女。
谈心挥了挥手,笑道:“不用过来了。”
他坐了起来,而陈海然仍瘫软在地,看着天花板发呆。
没有鲜血。
枪里,没有子弹。
谈心说:“或许就像你说的那样,张之遥也是爱着你的,所以……枪里的子弹被他取出去了。”
陈海然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谈心:“这是最好的结局。”
警方最终未能抓到张之遥,只在诊所里搜到了一套他换下的衣服。看样子,这个老奸巨猾的人应该先是换了谈心的脏衣服,然后离开了诊所。
这样一来,警方对他的搜捕无异于大海捞针,谁也不知道他会藏在哪里。而且,我们再也无法预料他接下来的行动。
因为“凶手名单”上的四个人,还有当年对案件视而不见的警官,全部受到了“制裁”。
陈海然在离开诊所的时候仍然神志不清,无法提供有效信息,希望等她冷静下来之后能够成为指证张之遥的有力证人。
陈展鸿和警方离去后,只剩下诊所一片狼藉。
我叹了口气,默默弯腰捡起地上的杂物,然后放回原位。“你说张之遥还会再出现吗,他的复仇计划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谈心站在门口,点了根烟:“谁知道呢,他明明可以间接杀死陈海然,但最后却停手了。”
我:“其实这不难理解。”
谈心:“嗯?”
我:“我们之前一直以为张之遥高调作案是为了嘲讽警方,但现在看来其实还有另一层原因……在他的内心深处,是渴望有人能够阻止他的。”
谈心:“依据呢?”
我:“凭借关于张觉的大量信息,我分析出了张之遥的性格,他的确是复仇者,但也是个有底线的人。他虽然杀了很多人,但却尽量补偿了无辜的人……”
谈心打断了我的话:“你在同情他?”
我摇头:“不是同情,而是共情。”
谈心:“在我看来他就是个懦夫,他害死的所有人全部是无辜的,而那些真正害死他妻子的人却仍在苟延残喘!”
我:“这是因为他认为孙晓晓的死亡也是无辜的。”
谈心:“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觉得这合理吗?”
我:“或许对他说……算是合理。”
谈心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门外光景,忽然开口说:“我有个问题,你的钥匙……”
我低头整理东西,说:“可能是昨天不小心丢了吧。”
谈心:“好好的钥匙链不丢,就丢了其中一把钥匙,你智障还是我智障。”
我无力地说:“就当我是智障行吗,别再问了。”
谈心:“好吧,智障。”
说完,他扔了个东西给我,竟然是我的手机。
他说:“看来你不仅喜欢丢钥匙,还喜欢丢手机。”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发现门外有道身影正急匆匆地赶来。
是她,黄文芷。
她和倚在门口抽烟的谈心打了声招呼,然后看了眼诊所,惊讶地问道:“这是谁干的?”
此时此刻,不祥的预感笼罩在我的心头,我慌乱地问:“你怎么来了?”
她一脸狐疑:“你给我发信息说诊所遭贼了,我就赶紧过来了啊。”
说完她就开始蹲在地上,帮忙收拾诊所。
我震惊地看向谈心,终于明白是他引来了黄文芷。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不要再去思考,因为真相是残酷的。
齐雨云事件中出现的身份证,陈海然事件中丢失的钥匙,其实事实已经显而易见。就算作为主谋的张之遥已经逃走,但黄文芷却……
我忽然感到烦躁无比,重重地踢了凳子一脚。
黄文芷:“别着急,收拾一下就好了,我帮你。”
她似乎仍然对此一无所知。
我猛地抓住黄文芷的手腕,把她拽进了催眠室,然后把门反锁。
她似乎被我吓到,有些害怕地说:“你没事吧?”
我深深呼吸平复心情,问:“人格融合进行得怎么样?你和黄芪‘交谈’了吗?”
黄文芷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没有……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是不愿意和我说话。”
笨蛋,她之所以不愿意和你说话,是因为那些话不能对你说啊。
为什么会是这样?
我的双手扣在她的肩膀上,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安静地看着我,眼中先是惶恐,随后……渐渐变成了歉意。
人格,悄然切换。
黄芪:“对不起。”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她必须要对我坦白,而我只能接受残忍的现实。
她从兜里掏出来一把钥匙,直接放到了我的口袋里。
黄芪:“就像你之前说过的,每一个人格之间必须足够坦诚才能进行融合。可我有许多不能告诉她的秘密,所以始终无法融合。”
我痛苦地问:“有什么秘密不能告诉她,你想永远保持现状吗?”
黄芪:“不想,也不会。今天,我会在你的面前,把一切告诉你和她,让她彻彻底底的痊愈。”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反而突然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
我好想变成一个从头到尾一无所知的傻瓜。
黄芪:“我和你的每一次的见面,全部都是有预谋的。有一个人,她说只要我帮她做些事情,就会给我一笔足够治好小维的钱。”
我的嘴唇在颤抖:“预谋?”
黄芪:“她要我做的事情,就是接近你。”
第一次见面,她故意用心理医生最看重的名声来威胁我,让我从此陷入了她的圈套。第二次见面,她化身“坏小孩”抢走了我的银行卡,让我对她的病情更加担忧和好奇。第三次见面,她又主动还回了银行卡,这种欲擒故纵的伎俩让我陷得更深……
每一次见面都是精心安排,包括她说的每一句话,就像是剧本上的台词。
她的眼角有泪水流下,眼神也变得凄凉。
黄芪:“可我没想到,除了计划中的见面,竟然又会和你相遇。”
第一次见面,是在“放纵吧”,我遇见了真正的黄文芷,弱不禁风的模样,让人怜爱。第二次见面,她主动找我还钱,拒绝我的帮助。第三次见面,是我住进了小维所在的那间病房,从那之后……
事情的发展就已经失去控制。
我:“可是,那个给你钱的人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黄芪:“我也不知道,我没有知情的权利,但是为了小维,我别无选择。”
她轻轻抽泣:“除了与你见面之外,她还让我帮助一个男人,用我的身份开房间,并且照顾住在里面的少女,还有偷走你诊所的钥匙,并且交给那个男人。”
她,真的是张之遥的同谋。
我:“那后来的治疗呢,算是什么?演戏?”
黄芪:“不是演戏,是她让我配合你进行治疗的。这样一来,我的病可以治好,小维也有钱做手术。”
我再也忍不住,大声咆哮道:“可是代价呢!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
黄芪也对我嘶喊:“代价就是让你受伤!代价就是让你像个傻子一样蒙在鼓里!”
我攥紧拳头,却又默默松开,胸口随着呼吸而起伏,脑中一片混乱。
她擦了擦眼泪,努力控制着情绪,轻声说:“我也想过要补偿你……两次,两个晚上,我都想要让你留下来……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能报答你的方式只有一种,可你拒绝了我。”
我不想说话。
她把头靠在我的胸口,说:“对不起,你是个好人……”
我一动不动,“其实你没必要一直瞒着我的,如果你早些告诉我真相……”
黄芪:“我不能这样做,她既然能帮助我,也就能毁了我。”
就像是张之遥能够抓住每个仇人的软肋,隐藏在幕后的那个人也一样,她始终抓着黄文芷的软肋——黄文维。
我:“小维怎么办?”
黄芪:“我拜托亲戚带他去了另一个城市,他会治好病,重新开始生活,和正常孩子一样上学读书。”
我:“为什么不是你带他一起走?”
她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她说:“我总是喜欢问你,我能信任你吗?”
我:“我的回答也始终是一样的。”
黄芪:“之所以问你,是因为我总是在想,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我的罪行,是否还会保护我。”
我咬紧牙关:“至少在你痊愈之前,我会!”
黄芪:“那痊愈之后呢?”
我无言以对。
黄芪:“所以呀,我从来都没有信任过你,从来都没有。在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我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有血丝渗出。
黄芪如释重负地笑了下:“好了,这就是我的所有秘密。从今天开始,再也没有什么黄芪……世界上,只有一个黄文芷。”
“齐宣,谢谢你。”
站在我眼前的这个女人,在经历了人格分裂、复活以及融合之后,终于在今天重获新生。
黄文芷不停地流着眼泪,但嘴角却是微微翘起的。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说:“其他九个黄文芷,都不太喜欢你。只有我,我特别喜欢你,特别喜欢。”
我故作镇定:“人格融合之后呢,现在呢?”
黄文芷深呼吸,鼓起勇气说:“我爱你。”
我:“可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
黄芪早已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于是提前为黄文维安排好了后路。
而我又何尝不是?
当我拉着她走进催眠室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打开门的时候,一切将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一直以来,我努力不去想,不去猜,努力让感性压制理性,可是最后呢?
或许是为了逃避现实,我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记得,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谢谢你。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记得,她主动打开了催眠室的门,迎接她的却是去而复返的徐放,以及一副冰冷的手铐。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看到,他仍倚在门口,抽着烟,脸上的表情……是无所谓。
怀疑,就像种子,在这一刻疯狂生根发芽,并且长成参天大树。
我的满腔怒火,就像是肥料,让它生长得越来越粗壮。
手机、短信、还有徐放,这一切全部都是他做的!
就像是张之遥说的那样,谈心毁掉了我的生活!
我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我走到他的面前,愤恨地盯着他的双眼。
谈心吐了个烟圈:“想打架?你打不过我的。”
我抬起手,忽然很想掐死他,但最后却只是夺走了他嘴里的烟。
我将烟紧紧攥在手心,将大拇指重重按在仍燃烧着的烟头处,将火掐灭。
谈心:“你疯了?”
我努力保持着冷静,可声音却在止不住地发抖:“为什么要这样做?”
谈心:“你已经治好她了。”
我:“就像是你曾经对许诺做的那样,你要我也背叛自己的病人?”
谈心:“她是张之遥的同谋,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我:“你伤害过许诺,现在还要伤害黄文芷?”
谈心:“去警局赎罪是她最好的解脱!而且她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你伤害过许诺,就要让我也做出和你相同的选择?”
谈心:“够了!我警告你,别再提她!”
我:“够了,我不是你!你凭什么帮我做出选择!”
谈心:“你个白痴,这里隐藏着多大的阴谋,难道你看不见吗!”
我:“我他妈就是个白痴,才会相信你这种人渣!”
谈心:“幕后的那个人,她利用黄文芷让你变得失去理性,只剩下感性!”
我:“可她也利用张之遥让你变得失去感性,只剩下理性!”
谈心:“我本身就是理性的!”
我:“是啊,所以你才能亲手把自己最爱的女人送进监狱!”
他猛地抓住我的衣领,一米九的他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头疯了的野兽。
他咆哮着说:“别!再!提!她!”
我:“为什么不能提!谁是幕后黑手,谁在一直玩弄你和我,难道还要我告诉你吗!”
谈心突然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松开了手。他先是瞪着我,然后心虚地转移了视线。
与此同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忽然出现在诊所里。
他不是从大门走进来的,也不是从窗户爬进来的,他从一开始就藏在诊所里,从未离开过。
张之遥!
这个罪魁祸首就藏在诊所的储物间里,那里很狭小,而且塞满了谈心拿过来的破烂,所以我们谁都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藏在那里。
张之遥穿着谈心的脏衣服,顶着那张“阴阳脸”,缓缓走到了我和谈心身边。他的手里拿着枪,没人知道这把枪是否和陈海然手中的那把一样,没有子弹。
他把枪口对准了谈心,似乎随时可能扣动扳机。谈心给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找个机会赶紧逃跑,但我却丝毫不想这样做。
因为,我为什么总是要听他的话?
我们三人呈三角形对峙着,当已经没有人可以信任的时候,我们只能各自为战。
张之遥:“我早就和你说过,这个男人就是个麻烦制造机,会把你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我扔掉攥在掌心的烟头,发觉掐灭火焰的大拇指已经烫得没了知觉。
张之遥就像是一个恶魔,在我耳边不停地诱说:“你已经见识过鲨鱼俱乐部的厉害了,现在,只要你点头,我就可以让谈心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你相信我们,我们有这种能力。等谈心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之后,我们再也不会骚扰你,你可以继续过你的正常生活。”
我沉默不语,但颤抖的双手却暴露出内心的紧张与纠结。
谈心对我喊道:“别相信他的话,鲨鱼俱乐部全是一帮疯子!”
张之遥:“齐宣,你的母亲因为社会的冷漠而死,从那之后你又见过了太多太多的丑恶,难道你不觉得这个社会已经生病了吗?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加入我们,让我们一起净化这社会所有的罪恶。”
谈心:“放你娘的屁!你们就是社会的毒瘤!”
张之遥:“我们的力量远远超乎你的想象,我们可以让黄文芷变成一个无罪的人,你们甚至可以在一起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巨锤重重砸在我的心脏处,让我无法呼吸。
谈心:“你和黄文芷不能在一起,她是病人,而你是医生,你如果和她在一起就是乘虚而入,老子瞧不起你!”
张之遥:“你没必要在意世俗的眼光,卓维就是因为这个饱受苦难,最后也没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哦对了,你还记得肌肉兔子吗,你有没有觉得谈心现在就像是一只肌肉兔子,是他毁了你的一切。”
谈心:“齐宣,别听他的话!”
张之遥:“还有那个能看见妻子鬼魂的人,他叫什么来着……算了,这不重要,他为了保金牺牲了妻子,就像是谈心为了破案牺牲了黄文芷,你不觉得他俩很像吗?都是为了一己私利牺牲别人的混蛋。”
谈心:“我和他不一样!对于黄文芷来说,被警方带走才是最好的选择!”
张之遥:“让我想想,对了,还有一个叫季小鹿的女人。说起她我就想笑,原来谈心的初恋是那样一个女人,而他却从头到尾都没敢表达过自己的心思。从你们心理学的角度分析谈心,他将近四十岁也没结婚,一定是对爱情有恐惧,所以他也不想你和黄文芷在一起,对吗?一定是这样的。”
谈心:“胡说八道,她只是初恋,初恋你懂吗!”
鲨鱼俱乐部的确是个可怕至极的组织,想不到张之遥竟然知道我所接触过的每一个案例。它在我面前就像是一条巨鲨,而我则只是一条小鱼,根本无力对抗这样的庞然大物。
张之遥:“齐宣,你是自由的,你可以选择加入鲨鱼俱乐部,如果你不想加入也没关系,只要你点头,我就让谈心立刻消失在你的眼前。别忘了,那一次见面的时候,我问过你,如果有一天你的生活面临崩溃,而你只要牺牲掉一个人就能得到幸福,你会牺牲谁?”
我沉默着,但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那天,我给出的答案。
张之遥:“回答我,是谁?只要牺牲掉他,什么肌肉兔子,什么背叛,通通不会再来打扰你。你会拥有黄文芷,你会拥有幸福的生活,你会无忧无虑地活下去。”
我咬破了嘴唇,嘴里满是鲜血的腥味。
张之遥:“回答我,那个人是谁?”
谈心:“齐宣,别理他,不要去思考他说的话。”
张之遥:“回答我,他是谁!”
谈心:“别理他!”
张之遥:“他!是!谁!”
谈心:“齐宣!”
终于,我的心中有了决定。
我攥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还有我满腔的怒火,重重地挥了出去!
下一刻,谈心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而张之遥则瘫倒在地,鲜血从他的鼻子里喷涌而出,混杂在其中的还有两颗牙齿。
我一脚踢开了掉在他手边的枪,捂着受伤的拳头蹲在地上。
许久之后谈心终于回过神来,又给警方打了个电话,然后嬉皮笑脸地对我说:“厉害!”
我从牙缝里挤了一个字作为回应。
“滚。”
谈心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咱俩是搭档啊。”
我又说了一遍:“滚。”
谈心愤怒地对我咆哮道:“你他妈有病!谁对你好、谁对你坏分不清楚是不是!”
我抬头瞪着他,眼睛里面已经全是泪水,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
“滚!”
谈心走了,昏厥的张之遥也被警方带走了。
空荡荡的诊所,剩孤零零的我一个人。
我站起身来,受伤的那只手已经肿得像只馒头。
我用它擦掉泪水和鼻涕,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
尾声 他们的结局
我叫齐宣,职业是心理医生。从业两年,见过形形色色的病人,也受过各种打击,但让我最难过的……是一个患有多重人格的病人。
一直以来,我认为心理疾病就像是意识世界里的一条鲨鱼,如果你能找到它,抓住它,就能解决问题。
可现实往往是事与愿违的,我抓住了那条鲨鱼,让她的人格得以融合,但却无法拯救她的人生。
她和他离开的那一天,我的头脑是空白的。我浑浑噩噩地整理好诊所,锁门,开车回家,一系列的行为完全是跟着身体的本能而行动。
我忽然什么也不想去想,什么也不想去做。什么病人,什么犯人,什么朋友,什么恋人,我巴不得他们全部消失。
然而事实是,他们……的确已经全部消失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可悲的人。
回到家里,我习惯性地脱鞋,换上人字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意识世界里的那场谋杀案,睡梦中的“黄文芷”谋杀了“母亲”“舞者”以及“警官”。要多大的生活压力,才会让一个人放弃,甚至忘记自己的理想、梦想以及母爱。
咪咪轻轻叫着,它不是那种烦人的猫咪。它很乖巧,很懂事,有时我会怀疑,它会不会已经成了精。
我习惯性地为它添猫粮、换水、铲屎、打理猫窝,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黄文芷的那所“陋居”。我在想,如果那一夜,我选择留下来,会不会结局就会大有不同。她会相信我,告诉我一切,但这终究只是一个“如果”。
打开冰箱,我拿了两个鸡蛋、一根火腿肠,还有一盒昨天……应该是前天的剩饭。然后突然想起了谈心的那个冰箱,里面满是啤酒,也只有啤酒。他也是个孤单的人,似乎干我们这一行的都是孤单的人。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我由衷希望他因为喝多了而把自己淹死在马桶里。
用刀切下火腿肠的尾巴,撕开包装纸,把切掉的那一小块扔给了咪咪,剩下的则切成了丁。一不留神切到了手指,伤口处先是看起来和平常没两样,可是轻轻一挤,鲜血顿时渗了出来,变成一个巨大的血滴。在它滴落之前,我把手指塞到了嘴里。
人的舌尖善于感受甜,所以吃糖的时候一定要轻轻地舔,棒棒糖就是因此发明的。而人的舌根善于感受苦,所以吃药的时候要一口吞下,尽量避免药物碰到舌根。
可是当鲜血蔓延到整个口腔里的时候,我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我只知道,我的心里,很难受。就像小维说过的那样,他说他的姐姐,也时常心里难受。
嘴里的血腥味是因为血里含有铁元素,想到这些,我突然没了胃口,也没了做饭的心思。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里播放着无聊的八卦新闻,那些都是别人的生活,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我忽然很想喝酒,可惜我的冰箱里没有这种东西。这一刻我才明白,酒精很有用,出乎意料的有用。
空旷的屋子里只有我,和一只猫,尤其是当我关掉电视机后,显得更加冷清。
气温明明不低,可我却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我想起了张之遥的“阴阳脸”,我开始患得患失,担心自己失去更多。
原来缺乏安全感,是这样的滋味,就像是嘴里仍残留着的血腥味道,让你不知道自己的舌头是不是已经被咬破了。
我关掉手机,拔掉屋里的所有插头,还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我很害怕。
咪咪总是对我的公文包情有独钟,或许是因为我以前在里面藏过零食,所以它养成了乱翻公文包的坏习惯。
我看着它,发现一本笔记被它从包里扒拉了出来。
那是她的日记,记录了这些天来她痊愈的过程。
我的手忽然有些颤抖,但还是拿起了它。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更冷了,也感觉更没有安全感了。
城市这么大,似乎没有一个温暖的角落可以栖息。她也曾有过同样的感觉。
我披着毛巾被,坐在墙角,背靠着墙壁,这让我觉得舒服一些。
我蜷缩着身体,抱着双腿,似乎更加舒服了。
我打开笔记,看着里面形形色色的笔迹。
小芷、自私鬼、坏小孩、父亲……
一本薄薄的日记,却好像写了她的一生。
我曾经很仔细地翻看过这本日记,但现在重新再看一遍,忽然发现了很多未曾留意过的地方。
她喜欢在日记本上写“QX”两个字母。
她喜欢在日记本上画小小的猪头。
她喜欢在日记本上留下一片突兀的空白。
她喜欢在日记本上把某块涂得很黑很黑。
“QX”是我名字的拼音缩写,猪头或许是她、或许是黄文维、或许是我,空白是她突然不知道或是不敢写的内容,涂得很黑的地方是为了掩盖什么。
她的小女人心思,全部写在这个我送她的本本里。
和她经历过的每一分每一秒,开始在我脑海中苏醒。我多么希望这是一个从长时记忆转向短时记忆再到瞬时记忆的过程,这样我就可以忘掉她。
可是事实恰恰相反,我反而记得更深。
我开始怀念她身上的雪花膏味道,我开始怀念住院时她送来的火腿炒鸡蛋,我甚至怀念她说话的声音、脸红的模样,还有微笑时翘起的高度不一样的眼角。
不知道什么时候,咪咪来到了我的身边,嘴里还叼着一个小东西。
粉红色……卡通图案……
创可贴。
我拿起它,试着贴在受伤的手背上,却发现早就没了黏性。
我笨拙地用力按着它,心想怎么就贴不上了呢,为什么贴不上呢,凭什么贴不上呢!
突然,我觉得自己的鼻子被人揍了一拳,没错,一定是被人揍了一拳,否则怎么会这么酸痛。
疼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我蜷缩在角落里,心里反复默念着,一定是有人揍了我的鼻子,否则我一定不会哭。
一定是……
她说:“我爱你。”
她说:“谢谢你,对不起。”
我咬着衣袖,却止不住地发出呜咽声。
“再见了……黄文芷……”
我叫黄文芷,也曾叫过黄芪、坏小孩、小芷……还有更多的名字。
但我不喜欢那些称呼,我只喜欢黄文芷这个名字,因为我的弟弟叫黄文维,人们只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我们是姐弟关系。
这很重要,为什么呢,因为这意味着我在这世上不是孤单一个人。
对我来讲,弟弟是最重要的人,这不仅仅因为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更因为他是我的精神寄托。如果没有他,或许早在父母去世的那一天,我也随之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原来有时候勇气不是自己创造的,而是别人给你的。
人格融合之后,我的记忆已经完全苏醒。我回想起了自己做过的所有事情,包括好事,还有坏事。我竟然一直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做过那么多的事情。
我以为自己是个乖小孩,却也曾在墙上画过涂鸦;我以为自己是个坚强的人,却也在很多时候哭得像是童年的自己;我以为自己是个无私的人,但却只是对弟弟而言;我以为自己是个不喜欢暴力的人,但却不止一次地想要伤害自己和最亲近的人;我以为自己已经能对父母的离去释怀,但却没有;我以为自己已经没了理想和梦想,但我还是想当一名警官或是舞者。
最关键的,我以为自己是个腼腆的人,但却曾不止一次地暗示过他。
每当我想到这件事,就会觉得脸红。是否在他眼里,我是个不太检点的女人呢?他不会瞧不起我的,对吧?
我用力地摇了摇头,忽然觉得这件事情已经不再重要。
我的手上,戴着冰冷的手铐。带我离开诊所的人并没有为难我,对我的态度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凶。
或许未来的生活,并没有那么糟糕。不过这也无所谓了,因为我已经没有愿望了。
小维离开了江城,会在其他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我也一样,只不过重新开始的地方有些奇特。
这没什么值得害怕的,我对自己说。
我所做的一切,包括协助张之遥作案,全部都是心甘情愿,即便是在人格融合、记忆也随之融合之后,我也仍是心甘情愿。只要能让弟弟痊愈,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如果当初没有遇到那个人,没有遇到齐宣,或许我已经做了某件不可挽回的事。
所以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只是唯独想到他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心痛。
这种痛苦,不亚于父母离开的时候,不亚于得知小维得病的时候。
第一次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我的人格开始分裂,第二次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我的人格开始死亡,而第三次撕心裂肺的疼痛,却让我变得完整。
我必须让自己保持完整,这样才不算辜负了他的努力。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是不是就全都不一样了呢?
八岁的时候,我是小芷,我的梦想是当一名舞者,于是我一直在训练自己。
十六岁的时候,父亲没有生病,家里的经济状况很好,我自然也不需要辍学。
十八岁的时候,我考上了警校,理想是成为一名警官。
之后,家里的破房子终于拆迁了,我有了一个更好的新家。之后,弟弟没有得病,而是开开心心地上学,长大。
之后,我会让自己得某种心理疾病,它不需要是人格分裂,只是轻微的抑郁症、焦虑症,甚至只是失眠就可以了。
这样我就会去看心理医生,然后遇到他。
他是个很优秀的人,一定可以轻而易举地治好我。在那之后,我们会时不时地见面、聊天、约会,成为情侣。
或许在不久后,还会结婚,有属于自己的宝宝,当了舅舅的小维一定会很开心。
我会和他慢慢老去,我会和他组成一个新的家庭,我会在家里种好多花花草草,我还想养一只猫,取名叫咪咪……
可是,如果世上真的有那么多“如果”,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伤心人了。
我是明白这点的。
我不会奢望这辈子没能完成的事情到下辈子就可以完成,因为我知道自己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生命中的过客,远远没有那么重要。就算真的有下辈子,我和他也不一定会有缘分在一起。
与其失望,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希望。
我只知道,这一辈子,我都会记得他的名字,他叫齐宣。
齐是齐心协力的齐,宣是心照不宣的宣,同时也是齐宣王的那个齐宣。
监狱的生活不算辛苦,或许是因为没了压力,这段时间反而是我一生里最舒服的时光。
齐宣经常来看我。
他和我说,由于我作为张之遥同伙的那段时间仍患有人格分裂,所以有减刑的可能。
他还帮我联系过小维,说他手术很成功,好好休养一阵子就可以上学了,只是功课落下不少。
齐宣说:“我给小维打电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恨不得要揍死我。”
我微笑:“是啊,他拜托你治好我,结果却把我送到了这里。”
齐宣面露难色:“对不起。”
我和他之间隔着一面玻璃,可这一刻我忽然很想轻轻抚摸他的脸庞,抹平他眉间的忧郁。
我说:“我不怨你,从来都没有。”
应该是他在外面出了很多力,甚至还请了律师帮忙,所以我很快就结束了自己的牢狱生活。
他:“张之遥已经被捕了,他说所有事情和你毫无关系,你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他提供帮助的。”
我:“我都快忘了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了。”
他:“不管怎么说,你马上就可以重新开始你的人生。”
我:“其实早就重新开始了,不是吗?”
他:“你出狱之后会去哪儿呢?”
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是啊,我会去哪里呢?
留在江城,和他保持联系,直到某一天过上梦中的生活?
不,不能这样,因为我配不上他。
他就像是一张干净的宣纸,而我却是一滴墨水,我会弄脏他。
所以出狱的那天,我故意告诉他错误的时间,提前一个小时就离开了监狱。
我没有走,而是躲在了监狱外的大树后面。
一个小时后,我看见他匆匆赶了过来,怔怔地站在门口,像个傻子一样。
我好想他能回头,然后看到我。
眼泪不争气地流下。
终于,我狼狈地逃离了这里。
“再见……再也不见……齐宣……”
我叫张觉,你也可以叫我张之遥,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我的妻子是个说话慢吞吞的人,她有时候会把我叫成“之遥”。
对了,我的妻子叫孙晓晓,是个温柔的女人。她总是喜欢问我,自己除了温柔之外,就没有其他优点了吗?
我笑着摇头,然后她就会羞怒地抡起拳头捶我。我说,温柔已经是女人最大的优点啦!
婚后的生活是幸福的,那时的我可以说得上是人生赢家:事业有成,婚姻幸福,唯独差个宝宝。
离开江城的前一天,我和晓晓说,等我这趟出差回来,咱俩就开始执行造人计划。
她又羞又恼,又把我捶了一顿。
谁知道,那会是最后一次呢。
如果我能提前知道,一定让她多打我几下。
在外地出差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说孙晓晓在他们的手上,如果我不放弃我辛辛苦苦经营的企业,他们就会杀害我的妻子。
一开始,我以为那不过是一场玩笑,可随后我就听到了妻子的呼吸声。电话那头,她没有哭,没有闹,但我听得出来,那就是她的呼吸。
我答应了他们的要求,放弃了正谈着的生意,并且解散了我的企业、工作室以及所有团队。
可是当我回到江城的时候,迎接我的……却依然是噩耗。
晓晓,死了。
警方说发现她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他们还说,找不到凶手。
怎么可以这样?难道我的妻子,就这样白白死去了吗?
他们虽然不知道凶手是谁,但我却知道。因为在我放弃了自己的一切之后,有四个人获益最多,其中一人还隐隐有了成为江城首富的势头。
我无比确定,他们四个一定就是凶手。可是警方告诉我,没有证据,不能抓人。
去他妈的法律!
我看着妻子死亡现场的照片,看着她最后的惨状,我忽然好恨,我恨那四个人,我恨无能的警方,但我更恨自己!
是我,没能照顾好晓晓!全部都是我的错!
如果我没有走,如果我带她一起走,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做生意,她一定就不会死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说好回来就一起生个孩子的……
我悲伤到有些想笑,我觉得上天一定是和我开了个玩笑,只要我笑着骂他两句,晓晓就会突然出现在我身旁。
那天,我抠破了手心,咬碎了牙,哭出了血,她还是没回来。
我终于明白,死者不能复生。
她是真的永远离开了我。
我找到了资格最老的那位刑警,跪在他家门前,希望他能帮我找出真凶,为妻子报仇。
可他却冷漠地拒绝了。
我不吃不喝,跪了很久很久,但他终究没有理我。
直到那一刻,我终于明白,能够帮助自己的……只有自己。
我想过自杀,因为我觉得晓晓或许会寂寞,按照她的性格,一定会在黄泉路上等我的。
可我又不想死,因为我还没来得及报仇。
他们害死了我最重要的人,那么……我也要他们陷入同样的痛苦。
某天凌晨,我登上了江城最高的山,静静等待着日出。可是到了日出的时候,我却有了想要一跃而下的冲动。
有个人阻止了我,她说他们能帮我报仇。
报仇?
只要能够报仇,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就算是让我从此成为一条狗,也是可以的。
那天我终究没有跳下去,我和她离开了山顶,还离开了江城,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或者是重新做狗,呵呵。
我说的改头换面,是真的改头换面。
他们给我换了一张脸,我不喜欢,因为我觉得晓晓也不会喜欢。所以从那之后,我就成了面瘫,阴阳脸,怪物。
十年,整整十年,我为他们做了很多,最后他们遵守承诺帮我复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要在那四个人几乎忘记我的时候,我要在那四个人功成名就的时候,毁掉他们最爱的人!
我,回来了!
我已经疯了,已经没有了人性。我第一个想要报复的人,竟然会是那个拒绝我的老刑警。他是当年悲剧的终点,我要用他来当现在复仇的起点。
图钉杀人案,我害死了徐由,老人痛不欲生。
“互殴”案件,看着仇人最爱的人互相杀害对方,滋味真是美妙。
暗示杀人,虽然没能亲眼看着齐雨云杀掉那个女人,可我还是异常愉悦。
可我没想到,偏偏在最后,我遇到了一个十八岁的少女。
她像极了晓晓,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羞恼的模样。
她叫陈海然,原本也是一个应该死去的人。
她和晓晓一样,天真、单纯、纯洁无瑕。
面对她的时候,我忽然无法下手,反而把自己这些年的痛苦通通说了出来。
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父亲会是杀人凶手,但也不愿意相信我是在编造谎言,于是到了最后,她决定冒险赌一把,用自己的生命为赌注。
她想要用自己的牺牲,拯救我。
沉睡了十年的人性终于苏醒,我突然心灰意冷,觉得复仇没了意义。
所以我取出了手枪里的子弹。
这算是,我做的最后一件“人事”。
按照那个人的指示,我为她做了最后一件事情,然后终于结束了长达十年的复仇计划。
逮捕我的警官姓徐,叫徐放,是徐由的哥哥,徐青山的儿子。
我问他:“终于抓到杀人凶手了,是不是很开心?”
徐放说:“作为兄长的弟弟,作为父亲的儿子,我恨不得现在就一枪毙了你。但是作为一名警察,十年前没能保护你的妻子,也没能破获那起案件,我只想对你说一句,对不起。”
我:“好吧,没关系。”
他问:“你完全可以远走高飞的,为什么还要回来自首?”
我回答说:“因为我希望用我的死亡敲响警钟,避免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你不知道一件事情,但我却知道,这个社会已经得了重病……那是心病。”
阳光有些刺眼。
我抬头,仿佛看到了晓晓的笑容。
十年过去,我终于发自真心地笑了一次。
我叫谈心,是一名心理医生。
十年前我犯了一个错,让我从此失去了继续从事这个职业的勇气……我爱上了我的病人。
她叫许诺。
同样是十年前,我做了一件对的事。
我将她亲手推离了罪恶的深渊。
可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再也分不清,对和错。
将近四千个日夜,思念就像是万蚁蚀心,而我也从最初的痛不欲生变成了现在这副麻木不仁的模样。
我的一位朋友,面临着相同的困境,而他却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
这让我开始怀疑自己。
怀疑人生。
他是个好脾气的人,很少发火,可今天我却能感受到他极力压抑着愤怒。他用拇指按灭了烟头,那一定很痛。如果给他一把刀,或许他连砍死我的心都有吧。
关于这件事情,我认为没有对错,我也不会后悔。
我知道黄文芷是她的计划,张之遥也是她的计划,而她做这一切,只为了一件事情……让我众叛亲离,让我伤心,让我重新陷入痛苦。
可是,她为什么要躲着我,为什么不干脆出来给我一刀,这样反倒让我舒服一些。
齐宣让我滚蛋,我就乖乖滚蛋,我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乖巧一些,这样或许等他气消了,他还会愿意再次借钱给我。
我先是去了“放纵吧”,兜里没有钱,我喝了一顿霸王酒。陆大川狠狠揍了我一顿,把我胃里的酒都打了出来,可这反而让我舒服了不少。抱着马桶的时候,我从水中的倒影隐约看见了她的脸,真是见鬼。
我对陆大川说,你酒吧里面有鬼,他就一脚把我踢了出去。
夜里的风冷得刺骨,我提溜着酒瓶子不知道该去哪里,最后竟然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那个叫作“X先生”的游戏厅。“零壹”曾经说过,这里一过夜晚十二点就会变成“鲨鱼俱乐部”。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鲨鱼俱乐部”,我就会感到一阵窒息。
我一只手拎着啤酒瓶子,另一只手掐着烟,有些费劲地想要塞到嘴里。
我醉了,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嘴在哪里。
我很痛苦,我想哭,我想大醉一场。
虽然现在的我已经快要四十岁了,可我也曾经年轻过,我也爱过,我也满腔热血过。可是现在呢,血凉了,爱也没了。
一大把年纪了,红内裤要妈妈买,甭说女朋友了,连个同性朋友也在今天彻底决裂。
而罪魁祸首是谁呢?
齐宣那个蠢货或许不知道,但我却清清楚楚。
是她加重了黄文芷的人格分裂,还故意设计了这个局,利用黄文芷和张之遥来操控我和齐宣的内心。
最终,让我们,分裂。
她一定以为我会因为和朋友的分裂而痛苦不堪吧,嘁,可惜要让她失望了,谁在乎呢?
我只是喝得太多了,所以酒水要变成眼泪流出来,仅此而已。
然而就在我最落魄、最颓废、最不堪的这一刻,我又见到了她。
她的身影,朦朦胧胧、模模糊糊、隐隐约约,可我甚至不需要思考,因为我无比确定,是她,一定是她。
许诺,是我眼花了吗?
她迈着轻盈的步子一步一步地靠近,我能够嗅到那股再熟悉不过的香气。
手里一松,酒瓶坠下,在“啪嗒”的声响后变作一地碎片。
她就站在我的正前方,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依然是那一年的白色裙子,依然是那一年的黑色长发。
我的嘴唇开始情不自禁地颤抖,时隔多年,我不止一次地想象过……重逢的场景。
或许那时候我已经赚了大钱,能够一把拉过她的手,对她说:“跟我走,我养你,一辈子。”
或许那时候我变成了一个艺术家,能够拿着一幅她的肖像,对她说:“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或许那时候我是个平庸的人,只能紧张地搓着双手,对她说:“嫁给我好吗?”
可我从未想过,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应该说些什么。
最后,千言万语变成了一句话。
我嘶哑着喉咙说:“大冷天穿这么少,你不嫌冷?”
此时此刻,我只能把逞强装作勇敢。
她怔怔看着我,愣了许久,忽然笑了一下,伸手夺走我嘴里的烟,轻轻扔在路边。
她说:“你说过你最喜欢我穿成这样。”
我:“错,我最喜欢你光着屁股穿围裙的样子,你的记性真差。”
她:“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穿给你看。”
我:“我现在不稀罕了。”
她:“为什么呢?你明明已经孤身一人了,你很寂寞,不是吗?”
我:“老子有酒。”
她看了眼地上的碎片,说:“现在没了。”
我:“老子有烟。”
她淡然说:“也没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笑了笑,问:“谈心,你喝多了,你现在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吗?”
我:“老子姓鲨鱼,叫俱乐部!”
她一把抱住了我:“别孩子气了,好吗?”
我推开她:“别恶心我。”
她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我问你,这些年,你有没有想我?”
我颤抖着嘴唇,不愿意回答。
她说:“我很想你。”
她又说:“但并不是很想。”
我:“说话跟放屁一样。”
她:“因为我一直在你身边,从未离开过。”
这一刻,刚好是夜里十二点。
今晚的月亮和星星被乌云遮住,预示着明天将会下场大雨,就连空气中都带着一股湿润的味道。
十年未曾见过的故人终于重逢,她穿得很少,我忽然担心她会不会感冒。于是我鼓起勇气,脱下自己的外套,为她轻轻披上。
无论我和她的立场如何,她都曾经是我的女人。
她笑着对我说:“谢谢。”
就在她说完的一刹那,我突然发现许诺背后的那家“X先生”竟然真的变成了“鲨鱼俱乐部”的字样。
不仅如此,同一时间,整条街道,所有的店铺,所有的霓虹灯,全都变成了,“鲨鱼俱乐部”。
原来她,真的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我,在这一刻沦陷了。
整座城市,也在沦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