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岛对这番推理充满自信。不,他猜到政府不会真的停止反应炉,而是会用某种诡计来应付。但是,他觉得即使那样也无所谓,如果这个诡计很完美,能够瞒过广大民众,就具有和实际停机相同的效果。当然,他不可能把内心的这些盘算也告诉眼前这两个人。
三岛住口之后,有几秒空洞的时间。汤原皱起眉头,注视着斜下方。
山下从长裤口袋里拿出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你要说的话只有这些吗?”
“只有这些。因为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所以才告诉你。”
“是吗?很高兴听到这些话,也许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不,八成就是这样。我也了解政府的做法,但是,三岛先生,”说着,他看着三岛,“我还是心存感激,多亏了大家,才能救惠太一命。”
“那是你的自由。”三岛只能这么说。
山下点点头。
“汤原先生,我们该走了。”
“是啊。”汤原回答后,转头看着三岛。
三岛用大拇指指向商店。
“我要打电话回公司。”
“是吗?那我们就先走一步。”
说完,汤原追向已经迈开步伐的山下。
※※※
等他们走远之后,三岛拿起电话听筒,插入电话卡,按事先设定的步骤操作。确认电脑回应后,他输入了号码。这是他向电脑发出的最后指令。
挂断电话后,他把电话卡放回皮夹,然后打算把刚才的照片也放进去,从胸前口袋把照片拿了出来。那是智弘远足去高尾山时拍的照片,头上戴着养乐多燕子队的球帽,比着V的手势。
三岛觉得山下是因为他儿子获救,才会说那些话。如果他儿子死了,又得知是政府造假,态度应该会完全不一样。
三岛不禁想起九个月前的事。那天,他在整理智弘的遗物。在此之前,只要看到这些东西就让他痛苦不已,所以都丢在纸箱里。
那些遗物几乎都是智弘的衣物、玩具、漫画、文具、教科书、参考书、笔记本和海报。智弘不喜欢看书,没有任何课业以外的书籍。
三岛决定把大部份东西都丢弃,因为他觉得即使留下来也没有任何好处。他联络了离婚的前妻,前妻请他拿去丢掉。前妻离家时,带走了放满儿子照片的相簿。前妻似乎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三岛舍不得丢掉儿子的笔记本,上面记录了儿子留下的文字。虽然上面写的是算数的习题或是汉字的笔顺,或是随手画的牵牛花,但只要一看到,智弘写下这些内容时的身影就浮现在他眼前。
把这些笔记本留下吧──三岛闪过这个念头时,看到了那本笔记本。那是国语笔记本,前面都是抄写老师写在黑板上的内容,但后半部份突然出现了以下的涂鸦。
核电鬼滚出去──
那些字是用签字笔写的,但并不是智弘的笔迹。三岛深受打击,随即有了不祥的预感。然后,他检查了所有的笔记本和教科书,发现了不少证据证实了他的预感。
还有其他的涂鸦。“不要散播辐射”、“不要把这里变成车诺比”,还有不少地方只写了“去死”。在算数教科书上的某一页,还用麦克笔画了蘑菇云,旁边画了一块墓碑,上面写了三岛智弘的名字。
三岛看到这些,终于了解了真相。不,这么说并不正确,在智弘发生意外的几天后,他就曾经听到奇怪的传闻,智弘在学校可能遭到霸凌。那是和智弘不同班学生的母亲告诉他的。
三岛感到很意外,因为从智弘身上完全感受不到这一点,妻子也说没有发现任何迹象。
当时应该仔细调查一下,但他和妻子都没有任何积极的作为。他们无法想像小学五年级的智弘会自杀,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身心俱疲。也许是内心的防卫本能发挥了作用,认为智弘意外身亡,他们的心情也比较轻松。
但是,看了这些充满恶意的涂鸦,三岛诅咒自己的愚蠢。智弘完全可能因为父亲做核电相关的工作遭到同学的霸凌,虽然智弘从来没有说出口,但一定试图用各种讯息传达内心的苦恼。然而,自己和妻子都没有察觉,让智弘选择走上最糟糕的路。不仅如此,即使在智弘死后,也不曾试图了解真相。
三岛去见了智弘意外身亡时的班导师。中年男老师说,智弘在班上应该不至于遭到霸凌。三岛觉得他说话语气有蹊跷,忍不住继续追问,于是,班导师告诉他:
“班上有一个同学的家长投入反核运动,所以同学们就讨论,以那个同学为中心,制作保护地球环境的壁报。每个同学把自己调查的内容写成文章贴在壁报上。对,我不能否认因为那个同学负责此事,所以班上的确有反核的气氛。我认为应该由学生发挥自主性,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干涉他们。三岛同学吗?他也参加了,我并不觉得他和大家关系不好。是吗?原来教科书上有这些涂鸦…我没有发现,可能只是恶作剧吧,我是这么认为的。”
三岛问了那个带头的学生姓名和地址,班导师勉为其难地告诉了他,同时说了一番很奇怪的话。他说,那个叫九谷良介的少年因为家庭因素,这一阵子都没来上学。因为他现在已经不是九谷的班导师,所以不了解详细的情况。班导师还拐弯抹角地补充,不希望事到如今,三岛再把事情闹大。
三岛又去找最初告诉他智弘遭到霸凌的那个同学。那个同学不了解详细的情况,只说有一段时间,智弘的班上流行一些很奇怪的话。
“他们常常说辐射,说那张桌子遭到辐射污染,一旦摸了,辐射就会转移到身上。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他们针对三岛同学周围,或是他摸过的地方这么说。”
然后,那位同学叮咛,希望三岛不要透露是他说的。
三岛还找了几个当时和智弘同班的同学,但每个同学得知是三岛智弘的父亲,就拒绝和他会面,或是即使见了面,也甚么都不说。即使有人开口,也一再重复“不知道”、“不清楚”。三岛努力从他们的表情中了解真相,但他们都戴上了“小孩子的脸”这张假面具,完全不泄露任何细微的感情变化。三岛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狠狠揍他们一顿,但那些小恶魔似乎在内心嘲笑他。
他在展开调查的第二周,去了九谷良介的公寓,但九谷家没有人。信箱里塞满了信件,塞不下的信件就放在门口。三岛呆然地站在他家门口,邻居的家庭主妇告诉他,良介的母亲安惠正在住院,良介住在安惠的娘家。他父亲贤次每天深夜才会回家。三岛问了其中的原因,对方只告诉他:“好像很复杂。”
三岛决定去见九谷良介的班导师。年轻的女老师起初极度警戒,之后从她口中得知了令人震惊的内容后,三岛终于了解了她警戒的原因。
导师说,这一年多来,九谷家持续遭到骚扰。
最初只是无声电话这种常见的骚扰,不久之后,他们不曾订购的邮购商品陆续送上门,诽谤中伤的信件不断,有时候一天就有十几封,大部份都不会留下寄件人的名字,有时候甚至会冒用和九谷家关系密切的人名,当事人当然没有寄过这种信。
有一次,全国反核、反核电厂运动的团体寄了大量抗议信到他们家,似乎有人冒用九谷贤次和安惠的名字,写信指摘那些反核运动人士。九谷夫妇亲笔写信给所有人澄清误会,并希望他们日后参考这些笔迹进行判断。
但是,骚扰行为变本加厉,对方连续多次向左邻右舍寄送侵犯九谷一家隐私的传单,邻居家的信箱都收到了写有安惠和某位反核运动的男子一起上宾馆的信函,而且,恶作剧信件和包裹仍然不断寄送,甚至还寄了窃听九谷家电话的录音带。
最令九谷夫妻震惊的是他们收到一封信,信中夹了一张他们独生子照片,似乎是在良介放学途中偷拍的。
安惠终于无法承受精神上的重重折磨,罹患了身心症住进医院。良介也深感痛苦,于是,九谷贤次决定,在骚扰风波平息之前,让儿子住去妻子的娘家。
很显然地,骚扰者对九谷夫妻参与的反核运动心生反感。九谷贤次已经报警,在参加反核集会时,也当众诉说了这个事实,誓言绝对不会向这种卑劣的手段屈服。
三岛回想起九谷家信箱溢出来的大量邮件,发现那些邮件原来都是恶意的聚集。
得知这些情况后,三岛去拜访了九谷贤次。那天是星期六的白天,九谷正准备去妻子娘家探视儿子。九谷戴着金框眼镜,即使是假日,头发也梳成整齐的三七分,看起来像是一丝不苟的银行员,但他其实在专门进口食品的公司上班。
一开始,九谷对三岛充满怀疑,当三岛坦率地说出至今为止的经过时,他才渐渐放松了警惕,听到三岛推测智弘是因为遭到霸凌而自杀,也深深地点头。
“这种事的确有可能发生。我们大人虽然完全无意攻击从事核电工作的人,但小孩子很容易从分清敌我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可是,”他话锋一转,“不能因为这样,就认为良介也加入了霸凌,这种结论未免太武断了。或许我这么说你也不相信,但我儿子不会做这种事。”
身为父亲,当然会这么说。三岛也不奢望对方会认罪,只是想了解他们这种人。
于是,三岛问了九谷夫妇参加反核运动的契机。
“总而言之,就是车诺比事件。”他回答说:“因为做食品进口的关系,当时对我们造成了很大的冲击,完全不知道该吃甚么才安心。当然,在此之前,外国食物也曾经发生各种问题,但都只是暂时性的问题,只要挑选产地,限制种类就可以克服。可是辐射的问题就不一样了,会对所有食物产生影响,而且没有人知道会持续多久。当时我就在想,如果不正视这个问题,人类终究会灭亡。”
九谷的谈话内容了无新意,但看到他满腔热血的神情,三岛终于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人真心为世界的未来担心,九谷的态度并不像是陷入自我满足而已。
在他们谈话期间,电话铃声响了好几次,九谷却对电话铃声毫无反应,也没有接电话。三岛忍不住发问,他露出疲惫的笑容说:
“一定是骚扰电话,对方可能知道我周末在家。如果我太太或儿子找我,会打我的呼叫器。”
九谷说,家里的电话装了答录机,即使播放答录机,也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内容。
“真不方便啊。”三岛说,九谷告诉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最后,三岛拜托,能不能让他和良介见面,因为他想当面向良介了解情况,但遭到了九谷的拒绝。
“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如果我站在你的立场,也会说相同的话,但是很抱歉,我不能让你和良介见面。”
即使三岛说,只要见一下就好,他的态度仍然没有改变,还对他说:
“不瞒你说,我儿子目前的状态并不理想,他无法说话。有一次他独自在家时接到电话,对方可能在电话中说了甚么可怕的事。之后,他就对电话心生恐惧,半夜电话突然响起时,就会全身痉挛。不久之后…”
三岛听了之后,也不便继续拜托。最后,九谷淡淡地问,为甚么要有核电厂这种东西?
因为有很多人需要──三岛回答。九谷露出一丝厌恶的神情。
从此之后,三岛的心境发生了变化。并不是因为他同情九谷良介,原谅了他对智弘所做的事。况且,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九谷良介是霸凌的主犯,而且,除了他以外,还有谁参与霸凌已经不重要了。
三岛渐渐发现,良介的痛苦和智弘的死都来自相同的原因,他们都是受害者。那么,祸害的根源到底是甚么?
于是,他回想起为了确认智弘是否遭到霸凌,他和智弘以前的同学见面时的情况,想起他们宛如假面具般的脸。他发现并非只有小孩子有那种脸,很多人在长大之后,仍然没有丢掉这种假面具,然后,渐渐成为“沉默的大众”。
三岛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已经不容怀疑。智弘死在他们手上。
真正的战斗正要开始。三岛持续思考,他觉得该做点甚么,但自己又能做甚么?能不能向那些沉默大众的可怕假面具丢一颗石头?
就在这时,他遇见了杂贺勋。
50
爱知县警小牧警察分局──
响起了敲门声。门打开了,今野探头进来,看到高坂后,轻轻点了点头。
“录影带送到了。”今野小声地说。
“没想到这么快。”
“县警总部一直在录制NHK的节目做为纪录,我们很幸运。”
“风水轮流转,好运终于转到我们这里了。”
高坂和今野一起走去刑警办公室,那里已经放了电视和录影机。看到两个人走进来,年轻的刑警按下了播放键。
“从刚才的时间研判,差不多是从这里开始。”那名刑警说道。
萤幕上出现了一名女记者,正在说明敦贺市区的情况,高坂觉得画面很熟悉。的确就是这个节目。
记者报告各地的情况后,萤幕上出现了至今为止的事件过程。这些画面也很熟悉。赤岭淳子差不多就从这时候开始出现了变化。
在介绍直升机遭到偷窃的地点时,画面上出现了锦重工业的停机库,接着是新阳发电厂。“停一下。”今野突然说:“再往回倒一点,从拍到停机库的地方开始。”
年轻刑警按照他的吩咐倒带,画面停在停机库的镜头。
“好像是从这里开始。”今野对高坂说:“只有这里可能和那个女人有直接的关系。”
“嗯。”高坂把脸凑到电视前。这个画面中拍到了甚么让她心慌意乱的东西?但那只是远距离拍摄直升机遭窃的停机库,没有拍到任何人。
今野在一旁叹着气:“甚么都没有吗?”
高坂没有答腔,摇了摇头。
“继续播下去。”
在今野的指示下,年轻刑警按了播放键。停机库的画面结束后,就是新阳发电厂。主播报导了歹徒寄了恐吓信、警察厅长举行记者会,以及歹徒提出了营救孩童交换条件等消息。
“这么短的时间内,真的发生了很多事。”今野叹着气说道。
接着是直升机的技术人员抵达新阳,经过大门,以及全国各地核电厂的反应炉停机的情况,以及营救孩童的那一幕高潮──
“再从头播一次。”高坂说。
倒带时,他忍不住思考。刚才赤岭淳子并没有很专心地看电视,显然并不是很细节的部份,画面上一定出现了某个足以让她慌乱的事物,但为甚么自己看不到?
他回顾了刚才和她之间的对话,她突然开始担心直升机坠落可能造成的危害,甚至担心前往现场的警官的人身安全。为甚么?
录影带开始播放第二次。高坂定睛细看,仍然没有看到任何吸引目光的画面。
“我们认为她看到电视后态度有所改变,难道是我们的错觉吗?”
今野这么说时,高坂忍不住站了起来。
“停。遥控器可不可以借我一下?”
他从年轻刑警手上接过遥控器,把录影带稍微倒带,然后又按了暂停键。
画面上出现的是新阳发电厂的大门。锦重工业的两名直升机技术人员坐在警官驾驶的车进入发电厂。
“怎么了吗?”今野问。
“赤岭淳子突然很在意现场的情况,似乎在思考直升机万一坠落时,可能造成的危害。”
“所以呢?”
“我一直在思考原因,终于想到。会不会某个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物可能在现场?”
“甚么?”今野张大眼睛。
“她之前并不知道,但看了电视后偶然发现这件事,所以才会陷入慌乱。”
“所以,歹徒在新阳吗?”
“虽然这种想法很唐突,但如果从歹徒可能是内部人员的角度思考,并不算太大胆。”
“所以,电视有拍到那个歹徒吗?”今野看着画面。“这两个人的确是锦重工业的员工,和那个女人有交集…”
“不,应该不是那两个技术人员,电视上曾经多次提到他们前往新阳,赤岭淳子不可能不知道。”
“那…”
“这个人是谁?”高坂指着画面的角落。一个男人站在警卫室前。
他用遥控器让录影带继续播放。那个男人离开警卫室,斜斜地走过镜头前。他的视线瞥了镜头一眼。
“给我电话。”今野命令年轻的刑警。
※※※
高坂和今野一起回到会客室时,赤岭淳子仍然看着电视,她显然在担心男友的安全。她知道能够让他远离危险场所的唯一方法,就是向警方供出一切,所以,她没有提出要回家,但是她又不希望他遭到逮捕。此刻她的内心一定像暴风雨中的大海般翻腾不已。
高坂注视着她的脸坐了下来,她像刚才一样低下头。
“我们已经找到嫌犯了。”高坂静静地说。
“他目前人在新阳发电厂。”
赤岭淳子的肩膀立刻抖动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头。她的双眼充血。
“但是,”高坂接着说,“目前还无法逮捕他,因为我们要开始寻找证据。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恐怕很难阻止直升机坠落,但我们一定会逮捕他。”
赤岭淳子舔着嘴唇。她可能感到口渴。
“如果你是为他着想,就请你对我们说实话,我们可以立刻逮捕他,也可能顺利阻止直升机坠落,这样对他也比较好,也许可以拯救他的性命。”
“没错,他想要死。”今野在一旁插嘴说道,这句话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今野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不是想死,根本不可能主动进入现场。直升机很快就要坠落了,所有相关人员都开始撤离,但不知道他会不会撤离。而且,我们也不知道撤离是否能够确保百分之百的安全,只能祈祷一切平安。”
赤岭淳子用右手擦着左手臂,高坂发现她的视线飘忽不定,呼吸也变得急促。
“赤岭小姐,”高坂开了口,“是你篡改了出入人员登记表吗?”
她痛苦地扭了一下身体,然后就静止不动,轻轻点了点头。
今野重重地吐了一口气。高坂听着他的叹气声,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是你把木箱子从资材仓库搬出来的吗?”
数秒的沉默后,她再度点头。
“木箱子搬去哪里了?”
“第三停机库后面…”
高坂和今野互看了一眼。赤岭淳子这句话足以证明她和这起事件有关。因为除了一部份目击者以外,只有歹徒或是共犯才知道木箱子放在停机库后方。
“木箱子里面是甚么?”
“不知道。”
“有人请你搬过去的吗?”
“对。”
“就是拜托你篡改登记表的那个人吗?”
“对。”
“他是谁?”
赤岭淳子缓缓抬起头,她的眼眶周围也都红了起来,但始终没有落泪。
“请你们不要让他死。”
说完,她说出了那个名字。
那个名字和高坂他们猜测的是同一人。
51
海面泛着粼粼波光,汤原忍不住眯起眼睛。
灰木村的渔港看不到任何村民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新阳的职员、警察、消防相关人员,以及自卫队员的身影。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海对面的新阳发电厂,和悬在一千数百公尺上方的巨大直升机。
“喂,请问是中塚厂长吗?是我,饭岛。”
饭岛副厂长正用手机打电话。中塚和消防队员仍然留在发电厂内。
“那里还有其他职员吗?对,除了作业员以外,是吗?那一切就按预定计划进行,好,我知道。”挂上电话后,饭岛对着周围大声宣布:
“十分钟后停机。”
紧张的空气变得更紧绷了。十分钟后停机,谁都无法预料会不会因此导致直升机坠落,但此刻已经无计可施了。
“我已经和公司联络了,笠松部长要我转达,说大家都辛苦了。”山下走了回来。
“真讽刺,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B坠落。”汤原半开玩笑地回应。
“还有一件事。”
“甚么事?”汤原问。山下露出腼覥的表情。
“惠太顺利回去那里了,高彦第一个跑上去迎接他。”
“是吗?”汤原的表情也稍微柔和起来。“不知道他有没有向惠太道歉。”
“好像有,但惠太根本不恨他。”
“那就好。”
这是目前唯一令人开心的话题。
“呃,打扰一下。”旁边传来说话声。抬头一看,身穿橘色衣服的年轻自卫队员向他们鞠躬。山下立刻向他打招呼。
“这位是救难员,就是他救了惠太。呃,是上条先生吧?”
“对。”上条回答。
“喔,是吗?真的太感谢你了。”汤原也向他鞠躬,对方是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年轻人,难以想像他刚才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这是我们的工作。对了,你们有没有看到直升机内的照片?”他问。
“对,看到了。多亏了你,让我们充分了解了目前内部的状况。”汤原说。他无法对救难员说,那些照片派不上用场。
“是吗?那就好。”说完,上条又递出一张照片,“其实还有另外一张,但因为手抖得很厉害,拍得很模糊,所以就没有送过去,但我想还是给你们看一下。”
汤原接过照片。那张照片的确抖得很厉害,看不太清楚,和之前那几张照片所拍到的画面也没有太大的不同,并不具有参考价值。但他还是把照片交给山下,向上条道了谢:“谢谢你特地送来。”
“那架直升机已经没办法救了吗?”年轻的救难员看向新阳的方向问道。
“很遗憾。”汤原回答。
“是吗?我们刚才还在讨论,也许会派我们再度用刚才的方式再度去那架直升机上,设法把直升机移开。”
“应该不可能。”汤原苦笑着。“而且,歹徒一定会阻止。”
“是啊。”
“那我就先告辞了。”上条正准备离开,山下突然叫了起来。“啊!”
“怎么了?”
“汤原先生,你看这里。”山下指着照片,“驾驶座前的仪表板上有电线拉出来。”
汤原定睛看着山下手指的位置。山下说得没错,仪表板的GPS萤幕旁有一条电线。
“对啊。”
“好像和第三单元连在一起。”第三单元是两个驾驶座之间的一个仪器。“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有电线从仪表板后面跑出来?”
“对啊,但那个红外线热影像装置不是装在仪表板后方吗?可能就是那里的电线吧。”
“那里的电线?”汤原想了一下,终于找到了答案。“我懂了,第三单元是自动驾驶装置的操作装置…可以自动发出停止讯号。”
“甚么意思?”不知道甚么时候出现的小寺主任问。
“歹徒果然没有亲自监视,而是在排水口的水温发生变化时,红外线热像仪就会发出讯号,直升机就会自动坠落。”
小寺听了,忍不住眉头深锁。
“是吗?原本以为即使反应炉停机,歹徒如果不会立刻发现,直升机坠落的时间稍微延迟,机器整体就可以降温。”说到这里,他似乎下定决心似的用力点头。“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事到如今都一样,反正直升机最后还是会坠落──”
“不,等一下。”汤原打断了小寺,在脑海中整理思考的内容,确认灵机一动的想法并不是自己错觉而已。几秒钟后,他抬起头说:“也许有办法移动直升机,不,可以移动。”
周围纷纷传来惊叫声,大家都在听他们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