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甚么?”
“车子。弓场佳世子有一辆 MINI Cooper,她当时恐怕是开那辆车来的。因为就算来的时候有电车,回去的时候就没电车可搭。只要查一查车里残留的沙土,就可以查出是不是和加贺刑警手里拿的一样。”
“我明白了。我马上安排查验。”
加贺这么说,但康正却摇头。
“没那个必要。”说完,康正看着佳世子说:“看她的脸就知道这段推理正不正确了。”
她闭着眼睛,脸上毫无血色。
康正继续对她说。
“好了,妳有话就说吧!我已经没有任何疑问了,所有的真相我都知道了。就算妳现在死在我眼前也没关系。”
“住手!”润一大叫。
佳世子终于抬起头来。
“不是的……事情不是那样的。”
“这种话妳说多少遍,我也不会动摇了。”
“求求你听我说。就像你说的,那天晚上我是来过这里,这是真的。因为一连发生几起粉领族遇害的案子,我打算仿照那个手法,也和你说的一样。我自己也认为当时我一定是疯了,一时失去理智。”
“现在妳又要说妳是一时精神错乱?”
“不是的。即使是一时的,但曾企图杀害园子是不对的,所以刚才我才会把润一先生所做的事当成我做的,向和泉先生认罪。因为就算方法不同,我的确曾有过杀她的念头。可是最后我没有动手,这绝对是真的。”
“又来了。”
“和泉先生,我来问她。”加贺打断康正,对弓场佳世子说:“妳是甚么时候来这里的?”
“我想应该是快十二点的时候……。”
“妳是怎么进来的?一来就用备份钥匙开门吗?”
佳世子摇摇头。
“我先按了门铃,因为我以为园子还没睡。”
“为甚么?”
“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吗?从外面就看得到这里的窗户灯还亮着。”
“妳是打算等熄灯后再潜进来吗?”
“这个……我想了两个对策。”
“哪两个?”
“先开锁,如果没上链条锁就直接潜进去。要是上了链条锁,我就再把门锁上,按门铃。”
“如果园子小姐醒着,妳要勒死她恐怕很困难吧!妳的身形又比她矮小得多,即使这样妳也要下手?”加贺提出当然的疑问。
“我和润一先生一样,也是打算找机会让她睡着,所以我也准备了从她那里要到的安眠药。”
又是安眠药啊——加贺说着轻轻摇头。“但是结果灯亮着,所以妳按了门铃,但没有人应门。于是妳怎么做?”
“我没想到会这样,所以迟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大胆地开了锁。结果门没上链条,所以我就进去了。”
“进去后,看到屋里有佃放弃行凶的行迹?”康正说。
“不,不是那样……”佳世子先是吞吞吐吐,然后问润一:“我说了哦?”
“说吧。”润一回答,满脸无奈。
“我来的时候,”佳世子咽了一口唾沫,“润一先生还在这里。”
“甚么?”康正吃了一惊,转头看润一。
润一移开视线,咬着嘴唇。
“很有可能。”加贺说。“如果不到十二点,他可能还在这里。隔壁的女子听到的男女对话,原来是他们两人。”
“想杀害园子的两人遇个正着是吗?”康正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抽搐。“叫人想笑都笑不出来。然后呢?你们达成共识,两人一起下手?”
“不是的。当时他已经打消杀害园子的念头,已经在收拾了。可是突然有人按门铃,而且门又开了,所以仓促之下他就躲在寝室门后面。当他出现时,我吓得心脏差点停了。当然,他也很吃惊。看到我那个样子,好像也立刻明白我想做甚么了。于是他拿园子的信给我看……一封写给润一先生但没写完的信。看了之后,我才知道他改变心意的原因,同时也发现自己差点铸下大错。”
“也就是说,她也改变心意了。”润一说。
“改变心意,然后呢?”加贺一面轮流看他们两人一面追问。
“我在小猫周历后面留下刚才说过的字条,先离开了。因为我已经叫人凌晨一点来找我,好让我完成不在场证明,所以我想在那之前回去。她说由她来收拾善后。”
“所以你们不是一起离开的。”康正确认。“妳留下来了是吧。”他看着佳世子。
她似乎也明白他这句话的意味。忽然惊觉般睁大了眼睛,接着猛摇头。
“我只是稍微收拾一下而已,很快就走了。真的,请你相信我。”
“那么,把葡萄酒倒掉的也是妳?”加贺问。
“是的。”
“为甚么要倒掉?”
“因为我以为里面有安眠药。要是留着,园子喝了就不好了……”
“原来如此。”加贺看看康正,耸耸肩。
“我回家后过了一会儿,打电话给润一先生,告诉他说我甚么都没做就回家了,要他放心。”
“我一点半时的确接到她那通电话。”润一说。看来就是佐藤幸广和他聊天时打来的那通电话。“妳是甚么时候离开的?”康正问。
“我想是十二点二十分左右。我锁上门,把钥匙放进信箱里。”
“说谎。有人看见灯一点多还亮着。”
“我没有说谎。我真的是十二点二十分时走的。”
“那么为甚么灯还亮着?我发现遗体的时候,灯是关着的。”
“那是因为……”佳世子露出一副在意佃润一反应的样子。
但在叹了一口气的同时说:“灯是第二天关的。”
“第二天?”
“是的。第二天我们来过这里,我和她两人一起来的。”
“少扯了。这种话亏你编得出来。”
“慢着,”加贺插进来,“再说详细一点。第二天,那就是星期六了。你们星期六来过这里?来做甚么?”
弓场佳世子抬起头来。
“我实在很担心园子,所以打了好几次电话给她,可是她都没有接,我就有不好的预感,坐立难安了起来,于是找润一商量。”
“所以你们一起来看是甚么情况?”
“是的,”润一承认,“因为我也很担心。”
“当时你们按了门铃吗?”加贺又问佳世子。
“按了。”
“这和邻居所说的一致。”加贺对康正说,然后又问佳世子:“然后呢?”
“因为没有人应门,我们就用润一的备份钥匙开门进去。然后……”她先是缓缓闭上眼,然后又缓缓睁开,答道:“就发现园子死了。”
“是甚么状况?”加贺看着润一问。
“一言难尽……应该就跟和泉先生发现时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当时灯还开着。我们只关了灯,其他甚么都没碰,就离开了。”
“当时为甚么不报警?”
“对不起。我们觉得一报警,一定会被怀疑。”
加贺往康正看,以眼神问“你觉得呢”。
康正说:
“定时器设定在一点。弓场说她走的时候是十二点二十分左右,那么假使园子是自杀,她就必须在短短四十分钟之内醒来,完成复杂的布置再自杀。”
“但却不是不可能的。”加贺说,然后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身体靠在门上,半张着嘴低头看康正。
对话就此打住。
不知是不是风太强,阳台外传来吹动甚么东西的啪嗒啪嗒声。偶尔建筑物也会发出叽嘎声。所以烂房子住不得——康正心里想着全然无关的事。
“您认为呢?”加贺终于开口问康正了,“他们的话有矛盾吗?”
“你觉得这种话能信吗?”康正没好气地说。
“我明白您的心情,但既然没有材料能明确地否决,就不能把他们当成杀人凶手。”
“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我不是要审犯人,我只要确信就够了。”
“那么,您确信了吗?您能够绝对肯定是谁杀害了令妹吗?”
“当然可以。就是这女的。”康正看看佳世子。“综合目前所知,可能性可以降低到两个。一个就是像这两个家伙说的,园子是自杀的。另一个则是留在现场的这女人杀了园子。但园子不是个会自杀的人,所以这女人就是凶手了。她说她看了那封信后改变主意,可是一个人的杀意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消除的。”
“您也不能断定令妹绝对不会自杀吧。您当初发现尸体时,应该也以为是自杀。”
“那是我一时鬼迷心窍。”
“您也无法断定那样的鬼迷心窍不会发生在令妹身上吧?”
“够了。这你是不会懂的。我最了解园子了。”
“那么佃呢?佃已经不是嫌犯了吗?”
“我也没有杀人。”佃噘起嘴。
“闭嘴!”加贺踢了他一脚。“我现在在跟和泉先生说话。——怎么样?他已经是清白的了吗?照您刚才的说法,最后留在这里的是弓场佳世子,所以您认为她是凶手。那么,弓场回去后,如果佃又来了呢?”
“……你说甚么?”
康正无法立刻了解加贺的话,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在大脑中整理。
“不要乱讲!”佃拚命抗议。“我有甚么必要非再来这里不可?我都已经改变主意了。”
“没错,他没有理由回来。”这时康正也只能同意佃的意见。
“是吗?”
“不是吗?”
“的确,如果他是因为决定不杀人而离开,便没有回来的理由。但是——”加贺的右手食指竖起来。“如果不是这样呢?”
“不是这样?你是甚么意思?”
“假如佃并没有改变主意,只是由于弓场佳世子的出现,使他不得不先中断计划离开这里呢?共谋杀人这样的秘密,极有可能造成彼此的不幸。于是他就先回避了这个场面,等到过了相当的时间,才又为了达成杀人目的而再回到这里,这不也是可能的吗?”
“你是说……”康正望着加贺粗犷的脸,思考他这段难以理解的话,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不懂你的意思。”
“弓场佳世子说她来到这里时,佃已经中止犯案。但这只是她这么想而已,也可能是她不假思索就全盘接收了佃说的话,以为他中止了计划。”
“你是说,其实并不是这样……”
“不是的,我真的……”佃拚命想辩解。
“我叫你闭嘴没听到吗?”加贺骂道,然后再次面向康正。“交给弓场善后,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他认为还是应该杀死园子小姐,于是再度回到这里,这是很有可能的。他把弓场佳世子丢弃的电线重新装设好,这回大胆下了杀手。但是,这次的事也要布置得让弓场看起来象是真的自杀才行。刚才和泉先生对弓场说的话,同样也可以用在这里。也就是说,他不得不让已经拿出来的两只葡萄酒杯维持原样,也不得不把他留给园子小姐的字条烧掉,而且还要让人认得出来。再来是不得不再多留一个安眠药的空药包。在做了这些伪装后,才敢离开现场。当然,这些并不是佃预定的计划。他其实是打算一开始便杀了园子小姐,还要搞定凌晨两点以后的不在场证明。然而由于他得再出门,一开始特地安排好的诡计也就白费了——”
一口气说到这里,才问:“如何?”
康正叹了一口气。
“你甚么时候做出这番推理的?总不会是现在当场想到的吧?”
加贺苦笑。
“嫌犯删除到只剩弓场佳世子和佃润一后,我便做出种种假设,当然是符合状况的假设。我认为您是拼凑物证建立假设的专家,但在命案方面我比您更专业。”
“原来如此。”
“刚才的假设有矛盾吗?”
“没有,”康正摇摇头,“符合了一切的条件。但是,”他抬头看加贺,“即使在这种状况下,弓场依然有可能是凶手。”
“您说得没错。”加贺点头说道。“更进一步地说,园子小姐自杀的可能性也依然存在。”
康正发出一声呻吟。
凶手是将佃润一未完成的杀人计划继续执行的弓场佳世子吗?
或者是佃润一再次执行因佳世子而中断的杀人计划?
抑或到头来其实是自杀?
康正事先并没有想到,不断往真相探去,竟会得到这样的结果。一开始就像他对加贺说的,就算没有证据,只要找到自己确信的答案就好。
然而事到如今,他对这三个答案都没有把握了。
“你们老实说,”康正轮流瞪视两个嫌犯,“下手的到底是谁?”
“不是我们。”润一回答。长时间的拘禁与精神上的疲劳使他的声音失去活力。“你一开始就搞错了。”
“园子是因为我们的所作所为太过震惊而自杀的。从这一点来说,可以说是我们两个害死她的……”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康正的怒吼使两人完全陷入沉默。
棘手的是,现在已经不只是一方在袒护另一方的问题了。此时此刻,不是凶手的那个人想必仍相信着对方,真心认为园子的死是自杀。
“和泉先生,”加贺平静地说,“这场审判可以交给我们吗?依目前的状况,这已经是极限了。”
“交给你们又能如何?结果还不就是找不到答案,以自杀了事吗?”
“不会的,我可以发誓。”
“这可就难说了。你的上司一开始就一心想当成自杀来处理,反正我要在这里做个了结。”
“和泉先生……”
“别再跟我说话。”
3
康正自知脸上已冒出一层油,很想拿湿毛巾抹一抹。但他不能放开握在双手中的开关,因为加贺就在等那一刻。
康正开始有尿意了。幸好佃润一和弓场佳世子都没有提起这件事。但这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他必须先想好到那时候该如何处理。
康正心急如焚,暗想非找出答案不可。若现在找不到,以后就再也没有亲手报仇的机会了。
但他能够找到答案吗?
康正在脑中将所有的东西都检查过一遍。
已经束手无策了吗——忽然有种放弃的心情。他抬头看加贺。刑警背向康正坐在玄关口,仍穿着大衣的宽阔背影似乎还在静待着甚么。
一定是在等我死心吧——康正心想。这个刑警知道我找不到答案。
那么,他就找得出来吗?
康正想起刚才这名刑警说的话:
“不会的,我可以发誓。”
康正觉得不可思议,为甚么他能说得如此笃定?先前他虽然引用楼上那个酒店小姐的证词,推论园子之死并非自杀,不过后来那又不能当作依据了。可是他现在还敢充满自信地这么说,为甚么?
这表示他手中还有别的牌吗?
康正只感到心急难耐。他自认是做假设的专家,但在命案方面也许真的是这个人比较高明。
康正试着回想至今与加贺的所有对话,有好几次这名刑警的话听来都别有深意,而且事后都几乎发现确有其事。那么,是否还有哪些话是尚未找出其中深意的?
康正的视线移往加贺的身旁,只见羽球拍的握把从鞋柜后面露了出来。
他想起他们曾谈过惯用手是左手、右手的事。当时加贺说了一句吊人胃口的话:
“破坏中必有讯息。这句话在任何案件中都用得上。”
那是甚么意思?和这次的案子有甚么关系吗?不,康正心想,应该没有。
但这次有甚么东西被破坏了?电毯的电线被切断了。其他还有没有?还有没有其他被切断的、被弄坏的、被打破的东西?对了,他还撕破加贺的名片,加贺对此还说了一大套理论。和这个有关吗?
内心深处一阵刺痛。接着他只觉眼前的雾顿时消散。
他问佃润一:
“你拿菜刀来切电线、削电线外皮的时候,戴着手套吗?”
或许是突然听到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润一露出略感困惑的神情,才点头答道:“是的。”
“后来,你在菜刀上印了园子的指纹吗?”
“没有,我没有顾及这么小的地方,在那之前我就停止犯案了。”
“原来如此。”
所以菜刀上没有园子的指纹,至少没有凶手印上去的指纹。
之前加贺提出惯用手的事时,康正推测他是从凶手将园子的指纹印上去,才发现凶手与园子不同,惯用手是右手。然而照润一现在说的,菜刀上就没有指纹了。
那么,加贺为甚么会执着于惯用手呢?他从信件的撕法看出园子是左撇子确实厉害,但这件事与案子有密切相关吗?
他再一次想起撕破名片的事。
几秒钟后,他发现答案了。
原来如此,所以加贺才确信不是自杀——
假使佃润一和弓场佳世子说的都是实话,园子是自杀的话,那么有几件事就是园子亲手做的。首先是烧掉留了言的周历和照片;其次是把电线贴在自己身上,设定计时器;再来是吃下安眠药,上床。这些行为当中,如果是由园子以外的人在没有注意细节下进行,便可能会留下与本人明显不同的痕迹。而这与惯用手大有关系。
康正的眼睛为了找一个东西而游移了一下,但很快就找到了。那东西就在加贺的旁边。康正竟不知东西是甚么时候被移动到那里的。
“不好意思,”康正说,“可以帮我拿一下那边的垃圾筒吗?就是上面有玫瑰图案的那个。”
分明不可能没听到,加贺却没有立刻反应。在康正看来,这是一种表态。于是他接着这么说:“或者帮我拿里面的东西也可以。”
这回加贺有反应了。他仍背向着康正,左手彷彿有几千斤重般拿起垃圾筒筒缘,当场把垃圾筒整个倒过来。没有任何东西掉出来。
“你已经回收了是吧。”康正说。
加贺站起来,转身面向康正。脸色变得更加深沉。
“这并不一定代表已经有答案了。”刑警说。
“我想也是。对你来说也许是这样,但是我已经有答案了,因为我亲眼看到那一刻。”
康正的话让加贺大大吸了一口气。看到这个样子,康正点点头。
“你也可以因为我这句话得到答案,省了送鉴识这道手续。”
然后康正注视手上的开关。他再也没有任何疑惑了。真相已经完全揭晓了。
“甚么意思?”佳世子的声音变调了。
“好好说清楚啊!”润一大吼,眼里满是血丝。
康正冷冷一笑。
“我用不着再向你们说甚么,答案已经出来了。”
“甚么叫做出来了?”
“你们看就知道了。”康正将拿着开关的双手缓缓举到与脸同高,说:“来吧,留下来的会是谁?”
两名被告的脸色铁青。
“等一下。”加贺说。
“你阻止不了我的。”康正看也不看加贺地回答。
“这样报仇没有任何意义。”
“你不了解我的心情。园子就是我生存的意义。”
“既然如此,”加贺身子靠了过来,“就不能和园子小姐犯同样的错。”
“犯错?”康正转头看加贺,“园子犯了甚么错?她一点也没错,她甚么都没做。”
结果加贺的脸瞬间痛苦变形,先看了佃润一和弓场佳世子,视线又回到康正身上。
“您知道这两人为甚么要杀害园子小姐吗?”
“我知道,因为他们要在一起,园子是个阻碍。”
“为甚么是阻碍?就算他们两人背弃园子去结婚,也不犯法。”
“他们三人之间有甚么过节我不管,也没兴趣。”
“这才是重点。园子小姐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后,准备报仇。”
“报仇?怎么报仇?”
“她打算揭露弓场佳世子的过去。”
“弓场的过去?”
康正往佳世子看。她的脸因痛苦而丑陋地扭曲。她显然已经知道加贺会说甚么,预先感受到这些话即将带来的痛苦。
而佃润一看来也正处于同样的痛苦之中。
“我曾告诉过您,园子小姐遇害前的那个星期二遮起脸出门的事吧。您认为她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哪里?”
“录像带出租店。”
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令康正有些吃惊。
“……去做甚么?”
“租录像带,”加贺回答,“她租了所谓的成人录像带。”
“我没空听你说笑。”
“我没说笑。令妹真的借了这样的录像带。”
“你怎么知道的?”
“令妹过世后,有广告信寄到这里来不是吗?其中便有一些邮购色情录像带的广告。不知道您晓不晓得,会收到这种广告的人,几乎都曾在录像带出租店租过成人录像带。于是我到附近的录像带店去问,找到了当天园子去的店。由于很少有女性租这种片子,店员也记得。当天她租的录像带片名也留下了纪录。那是一部很旧的片子,据店员说,那个女优好像只演了这一部。我推测这位女主角可能与案情有关,便印出了一部份,试着去查这部录像带拍摄当时园子小姐的交友关系,结果查出是她。”说完,加贺往寝室里的女人一指。
她彷彿要与外界隔绝一般,双眼紧闭。也许是事隔多年之后,为年轻时追求金钱的无知感到后悔。
“我向园子提分手时,园子把佳世子的过去告诉我,说了些那种女人配不上我之类的话。”润一头也不抬地说。“我虽然因此感到十分惊讶,但我想过去的已经过去,所以决定不予理会。结果园子说,要是我和她结婚,就要把录像带寄给我父母……还要公诸于世。”
“放屁!园子才不会说这种话。”
“是真的。而且她还以此威胁佳世子,说如果不和我分手,就要把过去的事告诉我。她料想得到我在佳世子面前是绝没提起过这件事的。”
“放屁!听你胡扯!”
“和泉先生,”加贺说,“园子本来打算向隔壁邻居借摄影机,这您也知道吧?摄影机不仅可以摄影,也有录像机的功能。她的目的是用来对拷那卷带子。”
“但结果她没有借。”
“是的。在最后关头园子小姐醒了,发现这种行为只会贬低自己的价值。”加贺拾起掉落在脚边的信纸。“这里写了——就算把灵魂出卖给恶魔,毁了你们的幸福,到头来我还是一无所有,只是徒留一具抛弃人类尊严的可悲空壳吧。您现在按下开关,就等于是把灵魂出卖给恶魔。这样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加贺的声音回响了片刻。
康正看着自己的手。两个开关被手心渗出的汗水濡湿了。
他再次将两个开关拿到与脸等高。佃润一与弓场佳世子充血的眼里只有这两个开关。他们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终于,他放开其中一个开关,只留下连接在凶手身上的那一个。
“和泉先生!”加贺大叫。
康正注视加贺,然后又凝视凶手的脸。手指放在开关上。
凶手尖叫,不是凶手的那人也惨叫。
康正指尖使力,眼角的余光看见加贺飞扑过来。
康正的身体被猛力撞倒,倒在地上,开关从他的手中松开,已经变成ON了。
加贺转头看凶手。
然而——
甚么事都没发生。没有人死去。凶手呈现恍惚状态,空虚的视线在半空中飘。
确定凶手没事,加贺才又转头面向康正。
“开关本来就没接上。”
康正冷冷地说,然后慢慢站起来。或许是因为长时间维持同一姿势,膝盖哔啵有声。
加贺紧闭双唇,注视康正。以这样的神情向康正低头行礼:“谢谢您。”
“再来就交给你了。”
两个男人在狭小的室内错身而过。康正穿上自己的鞋子。
他打开门,往外面踏出一步。风吹痛了眼睛。
他试着去想园子,但那个心爱妹妹的面孔,现在却无法清晰浮现。
过了一会儿,加贺从屋内出来了。
“我和署里联络了。链条锁的事,您愿意说真话吧?”
好——康正说着点点头。
“你以为我会杀掉凶手吗?”
“好犀利的问题啊!”刑警笑了。“我相信您,真的。”
“好吧,我就当作是这样吧。”
开关内部没有连接起来是因为——
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再和你一起喝酒——如果这么说的话,他会出现甚么表情呢?康正如此想象着。而这个想象也稍稍抚平了他的心。
“总觉得好像白忙了一场。”
“您是指?”
“谁杀了园子——也许只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加贺甚么都没说,指着远方的天空。
“西边好暗啊。”
“也许会变天吧。”
康正抬头观看天色,也好让眼泪不会掉下来。
解说 非整除的“除法文学”
我知道有种读者,他们在阅读一本书前,是绝不会去看相关介绍的,导读自不待言,甚至连封面、封底文案都尽量略过。究其原因,不外乎想摒除先入为主的观念,以最纯粹的心态欣赏作品,某方面来说也是种自保——尤其是推理小说,既然不知何处会有泄漏关键剧情的危险,只好杜绝一切可能管道。
那么,可以想见这类读者在读完《谁杀了她》之后的反应。“啊,这样就结束了?”“凶手到底是谁……”“该不会没写完就出版吧?”诸如此类的疑惑。
从这点来看,有点预备知识或许比较好,若是读过先前独步出版的东野圭吾随笔集《大概是最后的招呼》,对本书的“预防针”就更完备了。里头详细记载了这么写的理由:一般的猜凶手小说,读者心态就像《名侦探的守则》其中一篇(意外的凶手)所描述,会以类似赌马的赔率来猜凶手,并不会认真去推理。东野百般考量之下采用这种写法,目的就是强迫读者一起动脑(借用古典推理的理念来说,就是与侦探来一场“智性游戏”),可说是一种尝试。本书在日本出版后编辑部接到数不清的询问电话,网络上也引起广泛讨论,就这两点来看算是成功的——尽管作者出版前老是担心读者前来抗议。
会担心是有理由的。可能有人认为东野杞人忧天,即使是推理小说,结尾不明或是交由读者决定的作品所在多有,何必这么提心吊胆?但《谁杀了她》与所谓“开放式结局”或是“哪种结局都不好,干脆没有结局”的 riddle story 式(谜题故事)写法不同,主角康正与系列侦探加贺,最后明显对真相是有定论的(还特地暗示垃圾筒里的药包与惯用手的线索,摆明是给读者的饵)。换言之,这不是“结局交由读者决定”,而是“我有准备结局但就是不告诉你”,说难听点,等于是和读者作对。也难怪东野会惴惴不安了。
究极本格推理的一场实验
本书为加贺恭一郎系列的第三作,前承《沉睡的森林》、《恶意》,但对这位主人公的背景并没有额外“承上启下”的着墨(顶多重提一次他拿过两届全国剑道冠军)。内容方面,也多集中在案件的铺陈,以及为重现真相的反覆辩证,剧情线相对单纯,以现今观点来看,或许会被说成是“推理多故事少”的小说。
不过我们知道,在“致力于描写人性的东野”之前,他也有过一段本格推理的求道时期,努力探索内心所能想到的解谜形式。《放学后》、《十字屋敷的小丑》、《没有凶手的杀人夜》、《雪地杀机》、《名侦探的守则》等书都蕴含东野对“本格推理”的想法、期盼与改革,因而接下来会写出《谁杀了她》如此具实验性的作品,也就不意外了。
他在推理界的前辈土屋隆夫说过:“侦探小说是除法的文学。”提出“事件÷推理∥解决”的算式,主张案件经由推论得出的真相,不能留有任何“余数”(未解决的部份)。《谁杀了她》的结尾,无疑留下了余数;然而,这个余数是否真如想象的那么大呢?
或许不少读者注意到了,本作有个以解谜推理来看相当致命的点:长篇架构下,案件嫌疑犯只有两人。
这是缺点吗?若是一般的解谜推理,它的确是,因为太好猜了。然而在东野刻意删去部份真相的设计下,它反而成为一种优势:二选一的推理线不会太复杂,对读者而言较亲切。且康正和加贺还是很贴心地分析案情,帮忙排除各种可能性,经过最后急转直下的嫌犯告白,很多疑点都解开了(例如桌上为何会有两个药包),读者连共谋、自杀的可能性都不用考虑,因为加贺斩钉截铁地对康正发誓,他不会以自杀结案,而录像带的杀人动机也明白揭示在眼前。换句话说读者要做的,真的只剩下两个凶手中挑一个,以及怎么挑,用甚么根据判断而已。
这样的解谜推理或可说是留有“余数”,但不是很大的余数。或者用另一种说法:它只是无法整除而已。读者只需稍微动一下脑袋,将算式进展到小数点以下几位,就能完成这个除法的解,就某方面来看,它并没有背离土屋隆夫的“除法文学”理念太多。
不仅如此,《谁杀了她》正因为将读者拉入推理的行列,使得在本格推理“线索的呈现”上,更存在着莫大创新。
以往本格推理的线索(或该说“推论出真相所需的材料”),都是侦探随着故事进行,经由调查一步步得来,也可说是“故事之神”——作者所赋予。然而,作者给予笔下角色的“线索”并不一定会公平地给读者(这也是许多古典推理作家会强调“公平性”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