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也不是厌倦。”松宫虽为自己作了辩解,但他也找不出能拿来反击加贺的话语。

松宫和加贺按顺序走访了被分配给他们的区域内所有种植草坪的住户,他们把采集的青草分别装进塑料袋,并标上那家的姓名,这确是一份枯燥的工作。小林指示的纸板箱问题他们自然也没有疏忽,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纸板箱,而松宫则依然认为这是在白费功夫。

在一户人家门前,加贺驻足了。他的眼神定在那家的玄关处,铭牌上的姓氏是“前田”。这也是要采集青草样本的对象之一,然而加贺的目光中不知为何多了一层异乎寻常的敏锐,这引起了松宫的注意。

“有什么问题吗?”他问道。

“不,没什么。”加贺摇了摇头。

这是一栋两层楼的老房子,有一扇大门,进去后正面便是玄关。在门里的一段短小路径右侧就是庭院,里面有一片草坪,看起来并没有怎么打理过。

春日井优菜的衣服上除了沾有青草以外,还有白车轴草。对草坪稍有了解的某位探员说过,如果是经常打理草坪的家庭,应该会清理掉这类杂草。

松宫按下对讲机的呼叫键,听筒里传来一声女性的应答。

他公事公办地做了自我介绍,对方也依旧发出和刚才同样的简短应答。

在玄关的门打开前,松宫确认了档案上的前田家人员构成,这是从练马署的资料中复制来的。户主是前原昭夫,现年四十七岁,家里还有他四十二岁的妻子八重子、一个十四岁的儿子和他七十二岁的母亲。

“看上去是个很普通的家庭。”松宫自言自语道。

“这家的老太太得了痴呆。”加贺开口了,“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很普通的家庭,即使外表看似普通,家家也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这种道理你不说我也明白,我是说这家看来和本案没什么关系。”

玄关的门开了,从门内走出一名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他在衬衣外面罩着一件运动衫,此人应该就是前原昭夫。他看见松宫二人,上来打起招呼,加贺先为屡次打扰对方而道了歉。

在听到松宫说要采集青草样本时,前原有一瞬间表情中泛起畏惧之色,松宫不知这细微的变化究竟包含着何种意义。

“哦……好的。”前原回答得很爽快。

“打扰了。”松宫说着迈进了院子,开始按部就班地采集青草样本。鉴定科告诉过他们,要尽可能多取一些土壤。

“请问……”前原带着一副有顾虑的神情道,“你们通过这个可以了解到什么?”

“详细情况不便奉告,不过我们在收集附近住户的草坪资料,看看都是些什么种类。”

“哦,那种资料啊。”

前原一定很想知道调查这些有什么用,但他终没有问及。

把青草装进塑料袋后,松宫站了起来,准备向前原道谢。

这时屋内突然响起说话声。

“求你别这样了,妈妈!”说话人是女性。

接着是什么东西倒下的响声。

前原对松宫他们说了句抱歉就急忙打开门朝里面望去:“喂,你们在搞什么。”

房间里的女性在说着些什么,不过内容听不清。

后来前原终于关上了门,面色尴尬地转向松宫他们这边。

“哎呀,不好意思,让二位见笑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松宫问。

“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太太有点闹腾而已。”

“老太太?哦……”

松宫想起了加贺刚才说过的话。

“不要紧吧?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请尽管说。”加贺道,“我们警署也设有痴呆老人问题相关的咨询窗口。”

“不,请不用担心,我们自己会想办法的,嗯。”前原的笑容做作得很明显。

二人走出大门后,前原也很快消失在屋内,目睹这一切的松宫叹了口气。

“在公司上班一定很辛苦了,可家里还有如此棘手的问题,那个人也真不容易。”

“这是一个典型的现代日本家庭,好些年前就估计到了老龄化社会的到来,可是政府却迟迟未能作好有效的准备,这份怠慢所欠的债,就由个人在偿还着。”

“要在家护理痴呆老人,光是想想我就觉得头昏脑胀了。对我来说这问题也并非事不关己,将来总有一天我也要承担起照顾我妈的责任。”

“世上的很多人都有这份烦恼,因为政府什么都不做,他们只能自行解决问题。”

松宫对加贺的话升起一股抵触情绪。

“像恭哥你就好了,”他说,“把舅舅一个人扔在那儿,自己可以过得逍遥自在的,不为任何事所束缚。”

他说完后觉得这话有些过了,想加贺可能会生气。

“嗯,也是,”然而加贺回答得很干脆,“是死是活都是我一个人,乐得轻松。”

松宫停下了脚步。

“所以你要让舅舅也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

加贺终于以一副稍稍回过神来的表情望向松宫,然而他并没有动摇,而是缓缓点头。

“人怎么个死法,全由他的活法来决定。那个人这样死去,也是因为他就是这样活过来的,除此以外没有别的解释。”

“那个人……”

“建立了一个温暖家庭的人,死时也会受到那般照顾。而一个没能建立起像样的家庭的人,偏偏在临终时需要起亲情来,你不觉得他很自私么?”

“我……我们的温暖家庭,就是舅舅建立起来的。正是有了舅舅,当年我们母子二人才不会因为是单亲家庭而生活得很困苦,所以我不想让舅舅孤零零地走完他这一生。”松宫正视着加贺那双冷冷的眼睛答道,“如果恭哥你要丢下舅舅不管,那也没关系。我来照顾他,我来替他送终。”

本以为加贺会作出反驳,不过他却只是点了点头。

“你愿意怎样都行,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方式。”说完他继续走路,可很快就又站住了,他的双眼盯着停在前原家门前的那辆自行车。

“那自行车怎么了?”松宫问。

“没什么,我们快点走吧,接下来还有好几家要跑呢。”加贺迅速转身离去。

14

他透过窗帘的缝隙,隔着玻璃门窥伺着外面的动静,看见两个小学生模样的少年骑着自行车经过了他家门口。

两名刑警已经离开了十分钟有余,看来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了。

昭夫叹了口气,从窗帘旁走开,坐进沙发。

“怎么样?”坐在餐桌边的八重子问道。

“没有警察,看来不像是在监视我们。”

“那就是说他们不只来我们一家?”

“应该吧,不过这也很难说。”

八重子用双手搓了搓太阳穴,她从刚才起就说自己头痛,大概是睡眠不足引起的。

“可他们既然带走了草的样本,我们也就别无选择了吧?”

“是啊,科学刑侦是很厉害的,可能会辨识出那草就是我们家的。”

“会在几时?”

“你指什么?”

“我是说警察下次来咱家,那种化验是不是很快就能做完?”

“不清楚,但我想要不了两三天的时间。”

“快的话会在今晚?”

“也许吧。”

“也不知能不能成功……”

正在伸手去抓烟的昭夫不耐烦地咂了咂嘴。

“都走到这一步了你还说这些。”

“可是……”

“你不是说只要直巳不被抓,让你干什么都行吗?所以我才想了这个办法。你难道不想干了?那我们带直巳去自首?”

昭夫的口气里带着烦躁的情绪,对他来说,这一决定也是在经历了万分苦恼后作出的,所以此时此刻再听到泄气的话更使他恼火。

八重子急忙摇着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改变主意,只是希望计划能万无一失,才想再确认一下其中有没有什么纰漏。”

她的语调中包含着一番掩饰的意味,看来她是觉得不能惹急了昭夫。

而对方则猛抽着烟,很快就消灭了手中的那一根。

“我们两个不是一起从头到尾审视整个计划好几遍了吗?在此基础上才得出了它能够顺利实施的结论,接下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我已经豁出去了,你心里也别再七上八下的。”

“我说了我没有心里七上八下的,只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有什么考虑不周的地方。我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刚才的戏不是还演得挺好吗?那些警察什么反应?”

昭夫回忆了片刻。

“不好说,我想他们没听出你的声音是在演戏,但是究竟留下了多深的印象我就不得而知了。”

“是吗?”八重子看上去有些失望。

“如果他们亲眼目睹老太太发飙,我想应该会感到震惊的,不过这也不可能做到——对了,老太太呢?”

“不知道,大概在屋里睡觉吧。”

“哦——那直巳在干吗?”

八重子没有马上回答昭夫的问题,而是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

“怎么?又在玩游戏?”

“不是的,我跟他也说了整个计划,我想他是在为此而想些事情吧,他也受了很大的伤害啊。”

“少许的反省有什么用?总之你先去把他叫来。”

“你想干什么?你现在就是骂他——”

“我不会的,为了这次计划能够顺利进行,我们必须一起撒一个完美无缺的谎。哪怕有一点点不合拍之处,警察也会紧盯不放,所以我们要提前演练一下。”

“提前演练?”

“警察也会问直巳问题吧?如果他的回答里出现混乱和矛盾就不好办了,我们要事先相互把话对好才能熬过讯问这一关,所以我要帮他提前演练问话的过程。”

“是这么回事啊……”八重子低下头,似乎在想着心事。

“怎么了?快去把他叫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现在好像还不行吧,我想还是再晚一点比较好。”

“怎么就不行了?你什么意思?”

“他因为弄死那个女孩而受了打击,一直都很消沉。我虽然给他讲了计划,不过感觉让他在警察面前演戏恐怕是办不到。我说,咱们能不能就告诉警察说孩子当时不在家?”

“不在家?”

“就是宣称孩子案发时不在家,这样一来警察也不会问他什么了吧?”

听完八重子的提议,昭夫抬头望向天花板,他全身都仿佛因无力而瘫软下来。

“这是他说的吧?”

“啊?”

“是直巳说的吧?是他希望我们说他不在家。”

“不是他说的,是我觉得这样做比较好。”

“他一定是说了不想和警察对话,我没说错吧?”

“可这也不能怪他,他毕竟还只是个初中生,看到警察会怕,而且你不觉得这事他也干不了吗?”

昭夫摇了摇头。

他明白八重子在说些什么,缺乏忍耐力、任性蛮横的直巳多半是对付不了那些铁定会执拗地重复提问的警察,他很可能会因为嫌烦而在中途就坦白罪行。可这究竟是谁的错?他的父母是为了谁而要忍受这些痛苦?即便在如今这种局面下,直巳还要把一切责任都推给父母,这使昭夫为他感到羞耻。

“谎言会招来新的谎言。”他说,“要是我们说直巳当时不在场,那他们就会问及他的去向。哪怕再随便撒个谎,警察也必然要暗中核实,事情就会败露。无论如何他都一定会和警察碰面,既然如此,少一个谎言危险性就能降低一些。”

“话是这么说……”

正当八重子缄口不言时,对讲机的铃声又响了起来。

前田夫妇四目相觑。

“难道又是警察?”八重子的脸上笼罩着胆怯的阴云,“会不会是草化验出什么结果了?”

“不会吧,应该没有这么快。”昭夫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拿起对讲机简短地应了一声。

“哥,是我。”

昭夫长叹了一声,他耳边传来的是春美的声音。虽然来者不是警察这点使他稍感安心,但昭夫仍显得很狼狈,因为他还没有考虑过该如何应付妹妹。

“怎么,今天来得这么早?店里休息?”他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

“这倒没有,我只是路过附近。”

“这样啊。”昭夫挂断了对讲机,看了眼八重子,“不好办了,是春美。”

“那怎么办?”

“我想办法让她回去。”

昭夫到玄关开了门,春美已经走到了大门内侧。对她而言,这里也是娘家,所以无须客套。

“抱歉,春美,今天就算了吧。”昭夫道。

“算了是什么意思?”

“妈妈就让我们来照顾吧,其实家里现在正有点事。”昭夫装出一副很苦闷的表情。

“怎么了?”春美皱起眉来,“是不是因为妈又闹了什么矛盾?”

“不,没有,和妈没关系……是直巳的事儿。”

“直巳君?”

“他为了升学的事,和八重子起了争执。”

“啊?”春美的表情显得很惊讶。

“妈安安静静地待在屋里呢,身体看上去也没什么问题。光是照料她吃饭的话我也做得来,所以今天你就先回吧。”

“哦?你要是觉得没问题,我回去也无妨。”

“你特意跑来,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那你把这拿给她吃。”春美说着将手上提着的超市购物袋递给了他。

昭夫看了眼里面的东西,是三明治和盒装牛奶。

“就让她吃这个?”昭夫问。

“妈最近就喜欢三明治,这使她感觉自己像是去参加了野餐什么的。”

“哦?”昭夫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你把它们放在壁龛里就好,然后她自己会吃。”

“为什么是壁龛?”

“不知道,妈有妈的一套规矩,跟小孩子一个样。”

这虽然很难理解,但昭夫也只能接受现实。

“那明天怎么办?”

“嗯,如果有需要我就打电话给你,没接到我的电话你就不用来了。”

“咦?是吗?”春美的眼睛瞪得老圆。

“最近两三天妈的身体状况不错,而且双休日我在家,总会有办法的,老是麻烦你们也不好意思。”

“嫂子没意见?她不是在闹别扭吗?”

“我说了,她是在为直巳将来的发展方向闹别扭。总之没什么问题,妈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

“是吗?那就好。不过你也别大意,她时不时会突然做出些奇怪的举动,你们还是把嫂子的化妆品什么的藏起来比较好。”

“化妆品?”

“妈最近似乎对化妆发生了兴趣,不过也不是成年女性的那种正常的化妆,嗯……小女孩有时会模仿着母亲拿口红瞎玩吧?就像那样的。”

“她还会这么闹?”

昭夫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说来章一郎也干过这等事。那还是政惠告诉他的,而她本人现在却在重复着同样的行为。

“所以你们可别随便把化妆品放在眼睛看得见的地方啊。”

“知道了,我也会对八重子说一声的。”

“那么就交给你了,有事打电话给我。”

“好。”

昭夫站在玄关处目送着春美离去,想到他们接下来要做的那件事,他的心就因歉疚而疼痛难耐。

回到饭厅,八重子立刻过来问他情况。

“春美她怎么说?”

“连续三天都说不需要她照顾,她好像感到挺奇怪,不过总算是被我糊弄过去了。”

“我好像听到你们在说化妆品什么的。”

“嗯,是老太太的事儿。”昭夫把春美的话告诉了八重子。

“她还会干这种坏事?我真一点都不知道。”

坏事这个词令昭夫感到介怀,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发牢骚的时候。

“你去把直巳叫来。”他说。

“我都跟你说了,这事……”

“不能再处处宠着他了,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吗?我要让他也明白没有拼死一搏的决心这事就干不成。他以为一闹情绪父母就能为他做任何事可大错特错了,真是的,把父母都当成什么了。总之你去叫他来,你要是不愿去,那就我去。”

看他准备起身,八重子先站了起来。

“你等等,好吧,我去叫他。不过我拜托你,不要对他太严厉。因为你即使不教训他,他也已经很害怕了。”

“害怕是应该的,快去叫。”

八重子应了一声,走出了门。

昭夫很想喝酒,一直喝到烂醉如泥。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上还提着从春美那儿接过来的超市购物袋。他叹了口气,离开饭厅,打开里屋的拉门后,发现政惠背对着他坐在昏暗的房间里。

好想喊她一声妈,可是昭夫明白,就算喊了,对方也不会有任何反应。现在的政惠已经不认得自己是谁了,虽然春美说过叫她“小惠”时她倒是常会有所回答,然而昭夫并不情愿这么叫。

“有三明治了。”

听他这么一说,政惠忽地转过身来朝他微微一笑。或许可将这表情称为少女般的笑容,但是见此情景的昭夫却只感觉到一阵阴森。

政惠爬着来到昭夫跟前,抓起购物袋,又爬向了壁龛。然后从袋子里取出三明治,开始一个挨一个地摆放起来。

昭夫注意到她又带上了那双手套,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东西究竟有着怎样的吸引力。他只知道,如果想硬把它们从政惠手上摘下来的话,对方就会发疯般地狂怒。

他离开房间,拉上门,一边走在漆黑的走廊上,一边想起就在刚才自己对八重子说过的话。

把父母都当成什么了——

发现这句话其实该说给自己听后,他颓丧地垂下了头。

15

昭夫刚搬过来时还在庆幸和母亲一起住是个正确的决定。八重子似乎已习惯了新的生活,而政惠看来也能保持自己的步调,不受打扰。然而这一切都只是表面现象,沉闷的空气开始明明白白地飘荡在这个家里。

第一次可见的变化是在某天晚饭时,和平时一样坐在餐桌前的昭夫因政惠没有出现而起了疑惑。

“妈好像要在她自己房里吃饭。”面对昭夫的问题,八重子的回答十分简练。

等他再追问原因时,对方则摇头称自己不知。

从此以后,政惠就再也没有和家人一起进餐。不仅如此,饭菜也都各自准备。那时八重子已经开始出去打零工,而政惠就趁她不在家时做自己的晚饭。

“你去跟妈妈说,让她别洗煎锅了。那么用力地洗,好不容易被油浸透的锅底又要浪费了。”如此被八重子责备的情形也越来越频繁。

昭夫虽然很想问她们分起炉灶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他始终没有开口,因为他大概能想象到原因。八重子和政惠喜好的食物及口味都截然不同,一定是她们为此起了争执,直至产生后来的局面。

昭夫把婆媳纠纷视作这世上常有的事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家里的气氛令他感到烦闷,后来他就常去酒馆消遣。就在那阵子,他认识了一个女人,两人关系渐进。那是一个在新宿打工的女人。

正当此时,八重子因为直巳被人欺负而来找他商量。他认为这是个令人不快又浪费时间的问题,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就骂了直巳一通,家里烦心事的增加使他变得焦燥起来。

由于那段时间他对家庭的漠不关心,使他一头栽进了那个女人的怀抱。两周一次变成一周一次,最后每隔不到三天就要去一次那家店,有时也会在那个女人的房间里过夜。

八重子也终于有所察觉了。

“是哪儿的女人?”一天晚上她诘问道。

“你在说什么呢?”

“别装蒜了,你每天晚上都去什么地方了?给我老实交代。”

“我只是跟熟人去喝酒了,你别胡思乱想。”

此后他们每晚都会发生口角,当然,昭夫直到最后也没有承认那个女人的存在,而八重子似乎也未曾掌握什么证据。但是她的疑心并没有因此散去,相反,她更加确信了这件事。昭夫知道,尽管自己已经跟那个女人分手好几年,但妻子仍会时常偷看他的手机。

在沉闷的生活持续了一些时日后,有一天,政惠从早到晚都没有走出房间。当感觉奇怪的昭夫去看个究竟时,发现她坐在走廊上,两眼望着窗外。

昭夫问她这是在干什么,而对方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家里好像来了客人,所以我就不出去了。”

“客人?没有啊。”

“明明来了的,你听,他们在说话。”

在说话的只有八重子和直巳。

昭夫感到不悦了,他以为政惠是在挖苦自己。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都发生了些什么,但请你不要再跟她计较了好不好?我也已经很累了。”

然而政惠依旧是一副茫然若失的神情。

“那些客人我都不认识吧?”

“算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昭夫说完离开了房间。

他当时还没有任何的怀疑,以为政惠只是因生八重子的气而把对方视作外人。事实上她后来也跟平时一样地和八重子及直巳相处着,当然不是和睦美满的那种,只是一如既往罢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地了结。

某天晚上,昭夫躺在被窝里刚开始朦朦胧胧地要入睡,却被八重子给摇醒了,因为楼下似乎有什么动静。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到下面一看,发现政惠正把放在日式房间的矮饭桌拖进饭厅。

“你在干什么啊?”

“你看,这应该是在那间房里的吧?”

“怎么会?我们不是说好把它放在日式房间的吗?”

“可是得把它摆在吃饭的地方啊。”

“你在说什么呢,我们不是有餐桌吗?”

“餐桌?”

昭夫打开门指给她看,他们准备一起生活时,把紧挨着厨房的日式房间改装成了饭厅,这餐桌就是那时候买的。

“啊。”政惠张着嘴,站在原地不动了。

“好了,你快去睡吧,我会把它放回原处的。”

政惠默默地回了自己房间。

昭夫对此的解释是母亲睡迷糊了,然而当他这么想着把事情告诉八重子后,妻子的意见却和他不同。

“妈妈开始痴呆了。”她冷冷地说。

“不会吧。”昭夫答道。

“你平时在外上班,可能不太了解,她真的开始痴呆了。做完饭就撂在那儿,好像是忘了吃似的。我问她要不要吃锅里的粥时她却跟我说自己没做过那玩意儿,不过也不是天天如此就是了。”

昭夫无言以对,他从没想过继父亲之后,连母亲也会变成那样,他感到眼前一阵发黑。

“你准备怎么办?我可有言在先,我不是为了照顾别人才搬进来的。”

“我明白。”这是昭夫能尽力给出的唯一答复了,可是,他没能想出任何一种解决方案来。

政惠的痴呆情况迅速加重。这是一种患者表现各异的疾病,而她的症状特征则主要是记忆力的衰退。她会忘记刚说过的话、刚做过的事和家人的外貌,甚至严重到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了。春美虽然带她去了医院,可也没能得到什么治愈的希望。

八重子建议送她去养老院,也许她认为这是能赶走婆婆的千载难逢的机会,然而春美却表示了激烈的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