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听说过。”雅也摇了摇头,“筹钱的事全由父亲管。和债权人商议的时候,舅舅并没有参加。”
“虽然不是亲兄弟,那也是姐夫和小舅子的关系,不能像其他债权人一样,肯定是两人单独慢慢商议。可你父亲已经不在,那么佐贵子的父亲会怎么办?当然是找你说了。”
“没听说过。”
“真的?”小谷瞪着眼睛,声音中增添了让人发毛的恐吓意味。
雅也刻意面无表情,默默地缩了缩下巴。最好不要多说话。
“哦,你这样说,那就没办法了。”小谷说着,开始在火炉上搓双手,发出了干燥的皮肤摩擦的声音。
“你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才专门来到这里?”
“怎么能这样说话?老婆的父亲死了,我当然该来。”小谷盯着雅也,松了松嘴角。在雅也看来,小谷一笑反而显得更加狰狞可怕。
小谷把手伸进了皮夹克内侧,拿出一张照片。“这是昨天佐贵子拿回家的,说上面有些古怪。”
雅也刚伸出手,小谷立刻把照片抽了回去。“我拿着,你凑过来看吧。这照片有可能成为重要的证据,而且不能再加洗了。”
那不是照片,像是用打印机打出来的。雅也觉得像是录像带里的一个镜头。他依言把脸凑了过去。
照片上是自家的工厂,像是刚遭到地震破坏。不知是谁拍的,那时完全没有注意到。
“怎样?”小谷挑起了一侧的眉毛,嘴角也弯曲了一下。
“上面是我家的工厂?”
“是。不光工厂,后面的房子也拍到了。你看这里,像是被压在瓦砾下的,不正是佐贵子的父亲吗?”
的确,他指着的地方有一个人影,不管从位置还是从衣着上看,无疑就是俊郎。
“你不觉得奇怪吗?”小谷微微一笑,“二楼全塌了,房顶都落了下来,瓦片也碎了。听说是瓦片击中额头导致当场死亡,是不是?可这张照片上的人看上去正想爬出来,双手似乎还在动,额头上并没有伤口。”
雅也的表情没有变化。他不知道该如何掩饰,只感觉手脚渐渐发凉,腋下却流出了汗,冷汗。
“我是这样想的,”小谷依然把照片摆在雅也面前,继续说道,“佐贵子的父亲肯定还活着,至少在这个时候。”
雅也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不由得想揉搓胳膊,最后勉力忍住。
他当时看到俊郎时,俊郎一动也不动,所以他一直以为俊郎被压在下面时已昏了过去。看来事实并非如此,俊郎曾试图靠自己的力量爬出来,筋疲力尽的时候,雅也才到达。
“听说是当场死亡。反正警察是这样说的。”
“也许是当场死亡,这种事警察应该不会搞错。可拍这张照片时,老头子还活着,这没错吧?”
雅也装出再次凝视照片的样子,似乎百思不得其解地说:“光看这张照片也不好说什么。”
“为什么?”小谷似乎很意外地瞪圆了眼睛,“不论怎样看,他都还活着,这不正想从倒塌的房子里爬出来吗?”
“也不是不能这样看,但地震导致所有东西都在晃动倒塌。也许出于某种原因碰巧拍成了这样。”
“尸体会碰巧这样舞动?最关键的是额头上没有伤口。不是说他的额头裂开了吗?”小谷指着自己的额头。
“你总是强调没有伤口,仅靠这照片怎么断定?你看,舅舅的脸太小了,还模糊不清。”
“那可是额头裂开呀,一般情况下肯定会满脸是血,就算模糊,也不可能看不出来。”
“就算对我说这些……”雅也支吾着。
“佐贵子的父亲没死。这是在他活着的时候拍的。”小谷把照片放回皮夹克内袋,“这太奇怪了。为什么瓦砾会击中额头?房子已经塌了,从哪里飞来的瓦砾?”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看到时舅舅已经去世了。一直有余震,肯定是旁边建筑物的碎片或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又不是刮台风,其他建筑物的碎片怎么会飞过来?绝不可能。”
“那……”雅也吸了口气,看着小谷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那你认为是怎么回事?小谷先生,你想说什么?”
小谷又松弛了一下嘴角,看上去像在暗喑发笑。他从皮夹克外面的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叼上一根,又把烟盒递到雅也面前。雅也摇了摇头。小谷用打火机点着火,装模作样地悠闲地吐着烟。或许他想借此让雅也不安。
吸完一根烟,小谷想步入正题。他刚动了动嘴唇,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女人的声音:“有人吗?”
像是觉得最好的开口时机被干扰了,小谷显得很不高兴。雅也走出了帐篷。
工厂入口处站着一个身材小巧的中年女子,身穿粗呢短大衣和紧身运动服。雅也问道:“什么事?”
“您有没有多余的取暖用具?”对方客气地问。
“取暖用具……火炉之类的?”
“不,我们家有火炉,但没有煤油,也没有电。想问一问有没有不用油或电就能取暖的东西……”中年女子边说边低下了头。她也觉得不可能存在那种像具有魔法般的东西,但又不能不找。或许年幼的孩子正哆嗦着等待母亲带回温暖。
“没听说过有这种东西。这里没有。”
“哦。”她的头垂得更低了。
就在这时,雅也看到新海美冬从马路对面走了过来。她似乎也注意到了雅也,冲他微微一笑。她手中提着一个纸袋。
中年女子低头行礼后就想离开。突然,雅也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请稍等。你有煤油炉?”
“嗯,但没有煤油。”
从昨天起,汽油和煤油开始短缺,因为大家都争相购买,为了确保政府机关和自卫队的需要,已经限制销售量。
“我有煤油。”
雅也的话让她睁大了细细的眼睛。“啊?您有?”
“嗯,还挺多。如果你愿意,可以转让给你。”
“呀……太好了。我这就去取容器。”她疾步走开。
美冬走到近前。她好像听到了刚才的对话,诧异地问道:“有那么多煤油?”
“嗯,本来我也忘得一干二净了。那个铁桶里都是。”他指着立在破损的墙壁边、容积为四百升的铁桶。
“怎么会有这么多?”
“这台机器要用,但不是作为燃料。”雅也站在父亲引以为豪的放电加工机旁,“这个要在油中加工金属,用的就是煤油。”
“哦……”不知是否理解了,反正美冬钦佩似的点了点头。
“掺了点怪东西,父亲傻乎乎地往里面放了威士忌。但顶多有点气味,不会有别的影响。”
一直在笑眯眯地聆听的美冬突然皱起了眉头:“那人是谁?”
她视线的前方正是帐篷。小谷把头缩了回去。
“昨天来的那个表姐的丈夫。”
“来领遗体?”
“不是,说路上太堵不能开车,今天只是来见见面。”
“哦。”美冬露出诧异的表情。
“先不说这个,你昨天去哪儿了?”
“去大阪买了点东西。”她微微晃了晃手中的纸袋,然后又看了看帐篷,“那人又在看咱们。”
“过一会儿我去体育馆,到时再详细跟你说。”
“知道了。”
送走美冬后,雅也回到帐篷。小谷依然在吸烟,脚底下已落了几个烟头。
“那女人是谁?”
“邻居。”
“哦,我随便问问。”小谷把没吸完的香烟扔到地上,“不打算重建工厂?”
“哪有钱呀。再说,这里已经不属于我了。”
“剩下的借款用你爸的保险金不就能还清了?对了,佐贵子她爸的事还是让我觉得不对劲儿。听佐贵子说,她爸带着的借条不见了。”
“我没见过那东西,不好说什么。”
“没见过?”小谷用轻蔑的眼神从头到脚打量着雅也,“如果佐贵子她爸说的是真的,那对你来说,这次地震反而是件好事了。借给你钱的人死了,借条也消失了,不就相当于借款一笔勾销了吗?”
“你什么意思?”
“说的是事实,再加上这张奇怪的照片。”小谷拍打着胸口,“这样一来,我们当然会有各种想象。虽然不愿想太多,但可疑的就是可疑,奇怪的就是奇怪。”
“你是说,我对佐贵子的父亲做了什么?”
“这个嘛,不好说。”
“请不要仅凭这张照片就信口乱说。”
“是啊,一张照片确实不充分,可不光只有这一张。你看你,吓得脸色都变了。害怕了?”
“如果还有别的照片,拿给我看看。”雅也伸出了手。
“不是照片,是录像。刚才你看的照片是从录像带中打印的。佐贵子去找录像带的主人了,看了录像,我们就能知道佐贵子的父亲当时究竟是死是活。”
雅也心头一惊。的确,如果是录像带,应该能更详细地知道俊郎的情况。
“怎么了?怎么突然不吭声了?”
“没什么。”雅也摇摇头,“能给我支烟吗?”
“当然可以。”小谷把烟盒和打火机摞在一起递了过来。
雅也一边吸烟,一边想着各种可能性。不论有什么,都要想好托辞。但是,万一录像中有砸俊郎脑门的镜头——
“喂,雅也,真实情况到底是怎样?”小谷的语气突然柔和了许多,“你是不是听佐贵子的父亲说过借钱的事?你要是说实话,我和佐贵子也不会这样纠缠不休,你也不会遭人猜疑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他想和我做交易。不,确切地说在恐吓我。不管怎样,他的目的就是钱。
“不管你怎么说,我没有撒谎。”
“别这么嘴硬,你会后悔的。”小谷步步紧逼。
这时,小谷皮夹克内侧的手机响了。“是佐贵子。”他说着取出了手机,“噢,是我。去了吗?……嗯?电视台?……怎么这样,难道要在节目中播?……啊,知道了。那没办法了……嗯,那咱们今天就回去吧……我这边基本上办完了……知道了,现在马上去。”
小谷把手机放回口袋。“这下麻烦了。那盘录像带听说被电视台借走了。如果里面录上了异常情况,也许会引起轰动。”
“不可能会有异常情况。”
“这可不好说。不管怎样,我们看了就会明白。电视台把录像带还回来后,对方马上就借给我们。那之前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小谷站起身,“看来佐贵子父亲的遗体最好先别火化。看情况了,说不定警察还会调查。”他低声笑着走出了帐篷。
马达声远去后,雅也来到外面。该怎么办?怎样才能逃离这种局面?他不禁想双手抱头,忽听身后有人喊他:“水原先生。”雅也一惊,回头一看,见美冬站在那里,手里仍拎着那个纸袋。
“你没去避难所?”
“有个东西想给你。”美冬来到雅也身边,递过手中的纸袋。
“什么?”
他想打开,被她用手拦住了。“过一会儿再打开。”
“哦……知道了,谢谢。”
“喂,”美冬注视着他的眼睛,“想不想离开这里?”
“什么?”
“咱们一起走吧。”
雅也屏住呼吸,注视着她的眼睛,心跳加剧。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对不起,打扰一下。”刚才来过的那个中年女子手拿红色塑料桶又来了,身后紧跟着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子,也提着塑料桶,看来是她的朋友。
“能给我们些煤油吗?”
“啊,可以。”雅也准备把她们领到铁桶那里。
“一升二百五十元。”美冬说。雅也惊讶地看着她。
“哦,二百五十元……”中年女子看着手中的容器。
“这是二十升容量的,总共五千元。”美冬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
雅也凝视着美冬的脸。她朝他瞥了一眼,那目光好像在说:“你不要说话,交给我吧。”
美冬从两名女子手中接过钱,又给了雅也。他本想说其实不用收钱。她似乎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嘀咕道:“人心眼太好了就无法生存下去。”
雅也睁大了眼睛。美冬一扭身,出了工厂。
把煤油卖掉后,雅也走进帐篷,看了看美冬给他的纸袋。里面放着一个盒子。雅也打开盖,不禁呆住:一台带液晶画面的家用摄像机,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打开录像看看。”
电池好像已充好了电。雅也把摄像机的模式切换为播放录像,按下按键。
看到出现的场景,雅也差点喊出声来。倾斜的建筑物无疑就是自家的工厂,后面的主屋也被拍上了。
另外——
被压在废墟中、正用力挣扎的俊郎出现在屏幕上,像游泳一样胡乱挥舞着双臂。
画面慢慢地横向移动。一个身穿绿色防寒服的高个子男人从画面中掠过。
9
木村一直犹豫不决。他手里握着一张名片——日本电视台的仓泽克子给他的那张。已经两天了,却没有任何消息。
“心神不定的,干吗呢?”正在化妆的奈美惠说。镜子里映出她不耐烦的脸,她正准备去上班——在北新地的酒吧。
“你想呀,如果要在新闻里播,也该有消息了。始终没有任何联系,不是很奇怪吗?来借带子的时候那么着急,会不会没被采用?”
“你这么惦记,就打个电话问问吧。不是有名片吗?”
“嗯。”木村也想过打电话。他真正期盼的并不是播出时间的通知,而是再和仓泽克子见面。当然,也想确认一下那盘录像带的命运,因为又有人想看了。
昨天,一个叫米仓佐贵子的奇怪女人突然来访。她眼神锐利,那副做派一看就是酒吧女郎,却又和奈美惠不太一样。她似乎也在灾区看到了那些照片。女人说也许录像中有自己在震灾中去世的父亲,说话时的表情似乎悲痛欲绝,但感觉像在演戏。
一听说借给了电视台,她显得很失望,最后给了木村一张名片,求他在带子还回来后一定要通知自己。上面印着奈良的一家经营范围不明的公司名,在“小谷信二”这一名字旁,用圆珠笔写着“米仓佐贵子”的字样。
“之前请不要借给其他人,请务必先和我联系,定有重谢。”女人不住地低头行礼。
木村很想知道她用什么东西重谢,但没有问就答应了。或许那盘录像带具有意想不到的价值,谢礼日后再慢慢交涉吧。
先不想这个了,现在的关键是仓泽克子。
“我用一下电话。”木村拿着无绳电话的子机站起身。他不愿让奈美惠听到自己和仓泽克子的谈话,去了洗手间,拨了名片上的号码。听到呼叫声响起,他有些紧张。
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这里是日本电视台。”
“喂,我姓木村,请问仓泽女士在吗?”
“找仓泽呀,她出去了,您是哪位木村先生?”
“两天前借给她录像带的人,就是拍摄了地震刚发生时的场景的录像带。”
木村以为这样说对方马上就能明白,但那人的反应很迟钝。
“录像带?噢。看来这事只能问仓泽。您姓木村?等一会儿我把您刚才说的转告她,这样可以吗?”对方明显表现得不耐烦。木村希望对方能说让仓泽克子回电之类的话,但那人最终也没说。木材只好说句“可以”,就挂断了电话。
尽管不清楚这人是干什么的,但至少有一点可以明确,那盘录像带在电视台并没有引起轰动,也许没有被采用。木村觉得也无所谓。即便真是如此,也要让他们把录像带还回来,而且,说好了要让仓泽克子自己来还。
10
“喂,那录像带的事怎么样了?”佐贵子刚进店,柜台后的信二马上问道。
“听说还没有还回来。”
“什么时候还?”
“这个不太清楚,那人好像也在等消息。”
“那人”当然就是指录像带的主人木村。来店里之前,佐贵子刚打过电话。也许是因为过于频繁地催促,木村回答时已明显不耐烦了。
“都好几天了,他干吗不问问电视台?”
“说是问了,可没找到负责人。”
信二咂着嘴,盯着放在柜台上的小日历。“光凭一张照片,雅也那小子不会出钱的。”
“你不是说他看了照片就害怕了吗?”
“听说有录像带后他才害怕。那录像带上一定拍到了什么。只要有那东西,就是咱们说了算。”
“咱们骗他说录像带已经到手了。”佐贵子脱口说道。
“那有什么用?他肯定要问上面拍了什么。”
“随便编一些,比如说里面有爸爸活着的证据之类的。”
“故弄玄虚对他不管用。那家伙遇事相当沉着。”信二点上烟吸了两口,马上在烟灰缸里捻灭。
佐贵子也觉得如此。在避难所见面时,雅也的态度极其自然,这样接待失去父亲的表姐,态度可以说无可挑剔。一般人不可能对被自己杀死的人的女儿表现得那么和善。忘了父亲什么时候曾说,水原如果把工厂的经营委托给儿子,结局就不会那么悲惨。
柜台上的电话响了。信二拿起话筒,原本拉长的脸立刻堆满了谄笑。“给您添麻烦了……嗯,我很清楚,是本月内……好……好……不,我也在尽力想办法……嗯,肯定没问题……”
佐贵子听出是催促还钱的电话。最近,只要店里的电话响,肯定是这事。信二辩解的语调似乎也流畅多了。
信二粗暴地放下电话,又板起了面孔,从架子上取下一瓶白兰地,倒在酒杯里,喝了一大口。“那人姓木村。你再打一次电话。”
“刚打过。先不说这个了,那东西怎么办?”
“那东西?什么?”
“我爸的遗体,不能总那么搁着呀。”
不出所料,信二的脸扭曲了。佐贵子不知他会怎样破口大骂,不禁缩在一边。信二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我才不管呢。”
他把剩下的白兰地一饮而尽。
11
仓泽克子疲惫不堪地倒在廉价长椅上。这几天一直没在床上睡过,根据指示在灾区四处奔走,在各处避难所采访,没法洗澡,吃的也只是用摩托车送来的盒饭。
“看怎么想了,我倒觉得在战场采访更好一些。普通老百姓不会在这么大的范围内同时遇到灾难,所以容易集中采访对象,活动起来也方便,还容易搭帐篷。”和她搭档的摄像师盐野说。
克子没有答腔。盐野总是在发牢骚。她没有回答的气力了,体力上已经接近极限,最主要的是精神上快撑不住了。这几天不知目睹了多少人的悲剧。她已不再把遗体看成人了,只是当成一个物体。她甚至有种危机感,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会精神分裂。
手机响了,克子和盐野面面相觑。肯定又是主任。不知这次又让去哪里,又要命令拍到怎样悲惨的画面。
听说政府高官要巡视灾区,主任指示要去采访。克子只觉得无聊。装模作样的高官穿着防灾服走动的表演有什么可拍的?
“另外,今天有个姓木村的人来电话了,怎么回事?”主任问。
“不清楚,回台后再查查吧。”
克子挂断电话,把任务传达给了盐野。他苦笑不已。
昨天就听说有一个姓木村的人给自己打过电话,却想不起那人是谁。听说那人声称曾借给自己录像带,她却不记得此事。
既然知道她的名字和工作单位,也许见过名片。克子来这里后曾给过几个人名片,不是见人都给,但只要对方索取,就不好拒绝。忘了什么时候在某个避难所拍摄时,曾有一个年轻女人索要名片。那人自称是志愿者,希望克子不要擅自拍摄受灾者。记得是个漂亮女人,拿到名片后才认可似的走开。
克子根本不打算给那个木村打电话,也没有时间。
12
从堆积如山的瓦砾中捡出了所需的物品,一个旅行包就足够装了。几乎没有值钱的东西,只有保险合同、存折、印章还算重要,存折上也没有多少钱。另外还有几件换洗衣服。
终于脱掉了这几天一直穿在身上的防寒服,找到了一件粗呢短大衣,虽然是便宜货。套在毛衣的外面,感觉多少恢复了以前的文化生活。
要舍弃自己的家,最大的难题是埋在里面的父亲的遗体。棺材已破烂不堪,遗体也近乎支离破碎,在志愿者和政府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总算运到了避难所。棺材被黑色塑料袋取代了,这也是无奈之举。殡仪馆方面没有任何消息,雅也决定不管了,反正丧葬费是后付的。在这种局面下,殡仪馆绝不会上门索要守夜的费用。各地的火葬场都无法使用,殡仪馆应该也是一片混乱。
雅也在体育馆的入口等了一会儿,美冬从前面走了过来。和平时一样,她仍穿着牛仔裤配羽绒背心。她今天化了淡妆,显得更加美丽动人。如果再弄弄发型,穿着再时尚些,走在街上估计会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让你久等了。”
“车呢?”
“停在外面。遗体呢?”
“都好了,随时可以搬运。”
他们用平板车搬运新海夫妇和幸夫的遗体,志愿者们也帮了忙。
停在外面的是一辆白色的带篷卡车,车身上印着“××建材店”的字样。美冬提出由她找车,雅也并不知道内情。
“你在建材店有熟人?”雅也问。
“什么?”
“这上面不是写着吗?”雅也指着卡车的一侧。
“啊,真的。哦,原来是建材店的车呀。”美冬好像刚注意到。
“你从哪儿借来的?”雅也问。
“保密。”她把食指贴到唇边。
“这可让我有些不放心了。”
“喂,雅也,这世上东西多的是,车也是如此,我只是出点钱借用了那多得快要冒出来的东西。没必要在意这些,快点把遗体放上去。”
装好遗体,两人上了车。美冬的行李已经放在里面,有三个包,全是名牌货。
“好了,出发吧。”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美冬说。她看上去心情极好。
雅也心情复杂地发动了汽车。他们要去和歌山。美冬说已经和那里的火葬场谈妥,可以在那里处理遗体。
关于那盘录像带,雅也一直什么也没问。他不敢问。她全知道。明明知道却救了他,为什么?是因为她差点被强奸的时候被他救过?或许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不会这么简单。另外,她究竟是如何赶在佐贵子前面弄到录像带的呢?
车开出去没多远,就碰上了堵车。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在和歌山火葬完后怎么办?”雅也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雅也,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我还没想好。”
“哦。那就去东京吧,去东京。”
“东京?”
“嗯,这还用说。”
雅也不明白她为何这么肯定地选择东京,但也没再问。现在只能听命于她了。
收音机在天气预报后开始播新闻,是地震造成的受灾情况。据说遇难者已超过五千人,有很多都身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