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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放着他留下的信封。我将信封拿在手里。写着“由希子收”的信封下面那个好像是给我的。另一个信封上也写了字,看到字的那一刹那,我全身如遭雷击。
上面写着——田岛和辛先生收。
我回过神来又确认了一次,上面正确地写着“田岛和幸先生收”。然而,当时那个“幸”字看在我的眼里,却成了“辛”字。
过去令人厌恶的情景瞬间又在我的脑中掠过。我站起身来,追在仓持身后,冲出餐厅。
他正走在停车场里。我将手伸进外套内侧,手碰到了水果刀。
就在我要追上他时……
突然间,一旁窜出了一道黑影。是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就像一只野兽般,动作敏捷地往仓持扑去。仓持应声倒地。他哼都没哼一声,男人就已经跑掉了。
我惊慌地冲到仓持身边。大量的鲜血从他的脖子流出。


三十八

刹那间,我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当我听到身后传来尖叫声才回过神来。我回过头去,一个年轻女子惊恐地往我们这边看。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同行的男子。
我不太记得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我茫然地站在原地,四周围了好多人。不久之后,警官也赶来了。警官一连问了我许多问题,我却完全没有自信能够好好地回答那些问题。恐怕我对任何一个问题都没有办法好好回答吧。警官带我到警察署去,把我关进一间叫做调查室的房间。
事后我才知道,好像是餐厅的店员报警的。那名店员告诉警官,遇刺男子和我在一起,以及我追出餐厅的事,因而警官才会质问我,但我的回答却完全牛头不对马嘴,于是警官将我的行为解释成冲动行刺而导致心智失常,立刻当场将我逮捕。
负责调查的刑警从一开始就认定我是凶犯,所以似乎以为接下来的工作就只要录犯人的口供即可。也难怪啦。毕竟我身怀水果刀,而且实际上也是打算刺杀仓持才冲出餐厅的。
然而,刺杀仓持的人却不是我,而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男人。我渐渐恢复平静,告诉了刑警当时的情形。刑事一心认定凶犯会招供,对于意想不到的事情发展感到愤怒,对我吼道:“事到如今,你休想抵赖。”
“我说的是真的。请你相信我。因为用来刺杀他的是别件凶器,不是我的刀子,对吧?”
“你怎么敢说不是你的刀子?”
“因为,我的刀子没有使用过。你们调查之后就会知道。我的刀子上应该一滴血迹都没有。”
“你马上就把刀子擦干净了,对吧?不用你说,我们也正在调查。不过,你到底为什么要把刀子带在身上呢?”
“这个……”我顿时语塞。
“说啊!你会打不出来了吧?你还是放弃挣扎吧!”
留着五分头的国字脸刑警持续恐吓我好几个小时,想让我招供。好几次,我因为身体疲倦和思绪混乱而感到意识不清,但我还是极力否认。
地狱般的拷问终于结束了。国字脸的刑警被叫出去之后,另一个刑警走了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刑警戴着眼镜的关系,感觉他的五官看起来比刚才那个刑警清秀多了。
“非常抱歉,占用您那么多时间。我们已经证实您是清白的了。今天的询问就到这里结束,您可以回去了。”他的遣词用字也很客气。
情势突然逆转,令我感到不知所措。“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花了一番工夫才确认清楚。毕竟,您身上带着那种东西,那是平常不会带在身上的东西……”这个刑警仿佛在害怕我检举他们警方殃及无辜,因此提起了刀子一事,言下之意是在暗示我也要为这起乌龙事件负责任。
然而,我想知道的却不是这件事。“犯人抓到了吗?”
刑警摇摇头。“在逃中。不过,有目击者指出,他看到一个男人从你们所在的停车场冲出来。那个男人在逃走途中丢弃了一把菜刀。我们调查刀上的血迹之后,发现和受害者的血型一致。顺带一提的是,您的刀子上没有检验出任何血迹反应。”说完,刑警扬起嘴角笑了。
“刺杀仓持的是一个瘦小男子,不过我没看清楚他的长相……”
“你说的和目击者的证词一致。目前,我们正在找符合这项特征的人。”
“大致上已经锁定嫌疑犯了吗?”
“是的,大致上已经锁定。毕竟,该怎么说呢,就各方面来说,受害者是一个备受瞩目的人。”
“你的意思是说,‘创造机会’的受害者向仓持报复吗?”
“嗯,也有那个可能。”刑警看了一眼手表。“田岛先生,如果您还不着急走的话,我想再请教您两、三个问题。”
“有关刀子的事吗?”
“嗯,是的。请您务必告诉我,您身上为什么要带着那种东西呢?”
我叹了一口气,思考该怎么回答才好。不过我没花多少时间,就定了心。“我想……要杀死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说法太过直接,刑警脸上惊讶的表情维持了好几秒。
“这又是为什么呢?”
“一言难尽。总之,我们之间有许多过节……他骗了我好几次。这次的‘创造机会’也是。所以当他找我出来的时候,我就准备好了刀子。”
“可是,别人却抢先一步刺杀了他,是吗?”
“嗯,就是那么回事。”我抬起头来看着刑警。“身上带着刀子会构成犯罪吗?这算是杀人未遂,还是意图杀人……”
“要看情况而论。实际上,如果你取出刀子袭击仓持先生的话,大概就算是杀人未遂了吧。可是,您却还没有那么做。”
“难道该庆幸我那临阵畏缩的个*吗……?”我摇摇头。“我不知道嫌犯是个怎么样的人,不过单就对仓持的憎恨而言,我想他应该比不上我。可是现实上,我却比他晚了一步。”
刑警戴的眼镜镜片闪了一下。
“您简直像是在后悔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抢走了你的行凶目标。”
“倒不是那样……”
然而,眼尖的刑警却看穿了事实。我对自己没有成为杀人犯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因为被人抢走杀害仓持的这个最大目标,而感到怅然若失。
“田岛先生,有杀人动机不见得就会引发杀人行为唷。”刑警用一副告诫的口吻说。“动机当然是不可或缺,但一个人要杀人,还必须具备环境、时机、还有当时的情绪等复杂的因素。”
“这我知道,可是……”
“还有,”刑警继续说。“有的人需要有某种导火线才会采取行动。像您,可能就需要某种导火线。也就是说,只要没有导火线,你就无法跨越成为杀人魔的那道门。当然,那样比较好。最好永远不要跨越那道门。”
“成为杀人魔的门,是吗?”话一说完,我突然发现目前为止还没听说另一个重点,于是询问刑警。“请问,仓持的情况如何?”
刑警挺直背脊,缩起下颚注视着我。“看情形,是保住了一条命。”
“啊……”我顿时语塞。从仓持当时遇刺的情形看来,我本来笃定他终究难以幸免。
“不过,以他目前的状况来看,结果还很难讲。他现在应该也还在医院里,继续接受治疗。”
“由希子……你们跟他太太联络过了吗?”
“当然联络过了。她可能已经赶到医院了。如果你想去探望他的话,我们可以送您去医院。就当做是您协助办案的谢礼。”
“麻烦你了。”说完,我站了起来。
我一到医院,就看到由希子在候诊室里低着头。她似乎是匆促赶来的,可能顾不得上衣和裙子的颜色不搭。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制服女警,在出入口待命。
由希子抬头看我,缓缓摇头。我不懂那个动作代表什么意思。大概有许多含意吧。其中也一定还包括了不敢相信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的情绪。另外,想必也带了想要告诉我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心情。
“仓持的情况怎么样?我听说他保住了一条命。”
“还在动手术。好像完全没有恢复意识。”由希子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我。“他……去见过你了吗?”
“嗯,他打电话给我。然后我们在我家附近的美式餐厅碰面。”
“要是告诉我的话就好了。”由希子忿恨不平地说。
“因为你好像被警方监视了……”
“可是你也受到了警方的监视,不是吗?所以,犯人是埋伏在餐厅的停车场里,对吗?”
我心想:“你说的对。”却不知从何解释。
“因为仓持好像也不想让你知道。”
“可能吧。”由希子转过脸去,吸了一下鼻子,然后用手帕抵住眼角。
“仓持有话要我转达。”我说。“他说,等他安顿好一定会去接你,在那之前希望你忍耐一下。其实他还要我将一大笔生活费转交给你,可是刚才被警方没收了。不过,警方说只要查明那笔钱和这起事件没关系,就会还我……”
“钱还不还无所谓。只要他能得救……”她呜咽地说。
事到如今,由希子还深爱着仓持,令我再度嫉妒起他了。我心想,非得设法告诉由希子那个男人的真面目不可。
走廊上传来慌乱的脚步声。过没多久,一个护士跑了过来。“太太,主治医生有话要跟你说。”
“手术结束了吗?”
“嗯,是的。主治医生会向你说明详细情形。”
“怎么样?手术进行得顺利吗?他得救了吗?”由希子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
“我想,医生会跟你说明。总之,这边请。”
我知道护士禁止随便发言,但她的样子明显有异。我心想,只是告诉我们是否得救应该无妨吧。我们跟在护士后头,前往加护病房。一名医生向我们走来。
“你是病患的太太吗?”医生问。
“是的。这位是外子的朋友。”由希子这么介绍我。
医生看了我一眼后点头,并且将视线拉回由希子身上。“这边请。”
我们来到加护病房内。医生走到一间由透明塑胶膜隔开的隔间前停下脚步。
“那就是你先生。”
隔着塑胶膜,仓持就躺在里面一张床上。他的身上覆盖着氧气罩等各式各样的器具。
“就结论而言,”医生冷静地开口说。“你先生保住了一条命,但是还没恢复意识。我想,今后恐怕也不会恢复意识了,因为他控制意识的部位受到了损伤。”
“咦……”由希子低吟。
“医生,也就是说,”我向医生确认。“他变成植物人了吗?”
“是的。”医生点头。
由希子就像慢动作镜头似地慢慢地倒了下来。我没来得及接住她的身体。下一秒钟,我听见了她哭喊哀号的声音。

事情发生的一个星期后,警方逮捕了刺杀仓持的犯人。如同刑警猜测的一样,凶犯果然是“创造机会”的受害者。他去年从公司退休,几乎将所有的退休金投资在“创造机会”上。过程中,他觉得公司有问题,要求返还投资的钱,公司却再三推托,就是不肯还钱。后来发生公司被强制搜查的骚动,当他知道公司还钱的可能*渺茫时,就下定决心要杀害仓持。他似乎费了不少力气才找到仓持住的地方。据说他最后之所以会盯上我,完全是基于直觉。
听到这些前因后果,我想起了刑警说过的话。他说,杀人光靠动机是不够的。时机和契机反而更重要。
警察一步步地对“创造机会”展开搜查。渐渐浮上台面的经营情形再度令我感到惊讶,甚至让我觉得佩服,没想到他们居然能用那么胡来的手段搜集资金。
举例来说,所属的业务员用的全是假名。一个人同时使用四、五个名字。除此之外,他们对客户说的话大部分都是空穴来风的情报。上头好像指示他们说:“不管怎样,只要让客户把钱交给我们,就是我们的了。”
大部分的员工对股票一无所知。胜负的关键在于如何让谎言听起来像是真的。他们会打给问卷调查名单上的所有人。“恭喜您参加猜谜活动中奖了。让我告诉您一支能够赚大钱的股票。”好像有不少人上了这种玩笑般的骗人手法的当。
他们会提供客人一支股票名牌,让客人观察那支股票的动向一阵子。如果股票没有上涨,他们便默不作声,但如果股票稍有上涨,他们马上就打电话给客人。“我说的没错吧?入会金只要十万元。入会之后,我会告诉您我们公司独家的明牌股。”
员工的平均业绩自保为每个月争取十人入会,并且能够获得会员的入会金一成作为奖金。二十万上下的薪水加上奖金,每个月可以轻松领到三十万。
包含组长在内,员工几乎都在二十岁上下,另外还有不少大学生。
一名目前就读大学的学生在警察局里做笔录的时候提到:“简直是赚翻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大家都拼了命地在做。”
警方也找过我几次。他们想查清楚仓持把钱藏在哪里。可是,我不可能知道实情。不知道警方是不是觉得从我身上大概也问不出任何内情,渐渐地也就不再找我了。
后来,我不得已辞去了家具店的工作。尽管说我不是“创造机会”的正式员工,但和这家公司扯上关系是铁一般的事实,一旦被人针对这一点指责,我连一句话都无法辩驳。我又再度陷入了找工作的窘境,但这次我却不怎么沮丧。我觉得凡事都能从头来过。
我之所以会那么觉得,是因为受到仓持目前身体状况的莫大影响。
仓持还活着。就像那一天医生宣布的一样,从他的情形看来,他已无法恢复意识,但他仍有生命反应。
我经常抽空去医院。仓持住在特别病房里接受看护。
由希子几乎都待在病房里照顾他。她卖掉之前住的公寓,搬到一间较小的出租公寓,剩下多出的钱就拿来当做仓持的医疗费。虽说是医疗费,其实也只是单纯地维持他的生命。
仓持有时候看起来像是在睡觉,有时候眼皮也会睁开。我甚至还看过他眼珠转动的样子。那种时候,我会觉得医生说他没有意识一定哪里弄错了。
由希子似乎比我更这么认为。她有时候会对我说:“我想,小修一定听得到我的声音。因为,他的反应明显不同。只要我对他说话,他的眼睛就会动唷。虽然只是微微转动而已。像我帮他擦身体的时候也是,原本明明没有反应,可是当我帮他擦身体的时候,就会稍微出现反应。所以,我觉得他一定有意识。”
当骨肉至亲或深爱的人变成植物人,看护的人好像都会有这种共通的感觉。毕竟,虽然说是植物人,到底还是有生命,经常都会出现一些生命反应,此时若是与自己的呼唤恰巧一致,就会产生那种错觉。
然而,我却不想纠正由希子的错觉。看护仓持需要非常坚强的意志力。我想,让那种错觉成为她的精神支柱也好。
由于部分媒体的报导,使得很多人都知道了仓持遇刺的事。于是想要会面的人不绝于途。其中,最多的是“创造机会”的受害者跑到医院来想要看一眼主谋的悲惨景况。由希子会对来访者严格把关,断然拒绝心存歹念的人与仓持会面。
不过,其中也有单纯想要看他而来的人。美晴就是其中之一。
她站在病床旁抚摸仓持的脸颊,指尖滑过他的颈项,然后无视于我的视线,吻了他的唇。幸好由希子恰好不在场,但我还是为她捏了一把冷汗,心想要是由希子回来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个意气风发的山姆居然会变成这样,人生真是残酷啊。”美晴低头看着旧情人,对着我这个前夫说。
“事到如今,我是不想这么说。不过,”我对她说。“仓持他说,他没有设计要让我陷入圈套。他准备公寓是事实,但他没想到你会那样使用。”
“他说的?”美晴盯着仓持。“这样啊。他是那么说的吗?”
“你们谁说的才是真的?你还是仓持?让我搞清楚!”
美晴偏着头,然后说:“既然他那么说的话,就当他说的是真的好了。”
“喂!”
“反正你恨我,不是吗?既然如此,你就相信他吧。也许你不要连山姆都憎恨比较好。”
“我想要知道真相。”
“所以我说,他说的就是真相呀。”
除了美晴之外,还来了许多女人。几乎都是我不认识的,其中有的一看就知道是在色情行业中打滚的女人。她们看见仓持面目全非的样子,个个都流下眼泪。
“像我这种丑女人,仓持先生也一视同仁地温柔对待我。这世上除了他之外,没有那么好的人了。”有的酒家女甚至这么说完后号啕大哭。
当然,也有男*访客。他们的反应不一,却有一个共同点。每个人都曾经因对仓持愤恨难消而绝交。
“这男人天生一副好口才,不管是任何废铁也会被他说成黄金。这不知道害我损失了多少钱。”一个上了仓持的当,投资将近一亿的人笑着说。“不过,现在回想起来真有趣。拜这个男人之赐,我做了许多奇怪的梦想。看到他变这样,真的觉得空虚。”
总而言之,那些男人和他曾经绝交过,却没有一个人打从心里恨他。虽然由希子过滤来访的人,没想到这种人还进得来,真是令人意外。
就在仓持遇刺的一个月后,一个男人来到了医院。


三十九

由希子打电话给我,说是有一个男人来探病,但不知道他是谁,感觉有些古怪,问我如果有空的话能不能来看一下。遭到家具公司解雇的我,时间多得是,于是我马上答应,穿上夹克后就出门了。那天的天气很奇特,晴空万里,但天上不时飘下细雨。
我一到医院,就看到由希子一脸不安地站在病房前。她看到我,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来访的人呢?已经回去了吗?”
由希子摇摇头,一语不发地转向病房的方向。
从病房的门口可以看到房里。那间是仓持的个人房,病床的四周装设着生命维持仪器,所有仪器都覆盖着透明塑胶膜。
病床旁边站了一个男人。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身穿深棕色的三件式西装。他的身材虽然并不壮硕,但挺拔的身影散发出一股威严的气势。他手上拄着一支收折整齐的雨伞当做拐杖,如果再戴上一顶帽子的话,看起来就像一名英国绅士。
男人缄默不语,静静地低头看着仓持的睡脸。当然,就算他开口说话,仓持也听不见。然而,许多来访者还是会想要对他说点什么。
“他是谁?没有自我介绍吗?”我低声问由希子。
她递出一张名片。“他给了我这个。”
名片上印着“企管顾问公司佐仓洋平”。办公室的地址在港区。
“他说他是小修的老朋友。”
“你没听仓持提起过他的名字吗?”
她摇头。“他看起来不像是可疑人士,客气地拜托我让他进去探病,我也没理由拒绝……”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我也对她点了点头。
“田岛先生也没看过那个人吗?”
“从这里看不太清楚,不过我应该不认识。”
“你三十分钟之前打电话给我时,他就一直那样站着不动了吗?”
“是啊。几乎一动也不动,一直盯着小修的脸看。总觉得……”她含糊带过后面的话,大概是想说:“很古怪。”我也有同感。
我们两人在病房外等待,想要再观察他的情形一阵子,几分钟后,男人走了出来。他看着我,微微点头致意。
我心想,我果然不认识这个男人。然而几乎在同时我又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他。说不定我曾经见过和他长得很像的人,所以产生了错觉。
“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了那么久。”男人向由希子道歉。“毕竟,我们好久不见了。”
“这样子啊。”她面露微笑,用求救的眼神看着我。
我认为,要调查男人的来历,由希子最好不在场。“你最好去看看仓持的样子吧。”
“啊……是啊。那么,佐仓先生。我就不奉陪了。”
“噢,请便,不用招呼我。”
我看着由希子走进病房,缓缓地往走廊另一边走去。男人看到我那么做,也跟在我身后。
“您姓佐仓是吗?从事企业顾问?”我边走边发问。
“嗯,是的。不过,客户都是一些小公司。”
“您和仓持是什么关系?”
男人没有马上回答,却低沉地笑了。“我们是老朋友了。我们的关系不是三言两语能够道尽的。”
我们在电梯前面停下脚步。男人似乎没有意思进一步说明,反问我:“恕我冒昧,你是?”
“他的朋友。”说完,我反射*地撒了个谎。“我姓江尻。不好意思,我现在失业中,没办法给您名片。”
“噢,哪里,没有关系。”男人笑着微微抬起手,看来他对我并不感兴趣。
我之所以没有报上真名,是因为担心如果他是“创造机会”的受害者就麻烦了。说不定受害者当中有人知道负责管账的是一个名叫田岛的人。
我们搭上电梯,在抵达一楼前,我观察了男人的侧脸。我真的觉得在哪里见过他。我心想,说不定他是个名人。说不定我曾在杂志或电视上看过他。从事企业管理工作的人,有些经常会出现在大众媒体上。我猜想,仓持大概也是因为生意上的往来才和这个男人变得亲近的吧。看起来并不需要特别警戒。
电梯抵达一楼。我跟在佐仓身后步出电梯。穿过一楼大厅之前,佐仓停下脚步,将脸转向我。
“那么,我就在这里告辞了。请你待我转达夫人,请她不要太过沮丧。”
“我会如实转达。不过,要不要找个地方喝个茶呢?请您务必告诉我您和仓持之间的关系。”
“非常抱歉,我待会儿还有事情。改天再让我好好告诉你我和他的关系。”男人委婉地拒绝了我。我察觉,他不会再来了。
“那么,我送您到门口。”
“不,这里就行了。”佐仓举起一只手,转过身去。
然而,就在他要往前走的同时,一旁发出了声响。一个胖老太婆急忙蹲下来,捡拾散落一地的零钱。似乎是她把钱包里的东西撒了出来。
一枚十元硬币滚到佐仓的脚边。他将那个铜板捡起来,走到老太婆身边。“您的零钱。”
“噢,真是非常感谢您。”
佐仓用食指和中指夹住十元硬币,放在老太婆的手掌心。老太婆连忙点头道谢。
那一瞬间,唤醒了我的记忆。一段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
我快步追着佐仓。在他要跨越玄关的自动门之前,我出声唤他。
“岸伯伯,您现在还下五子棋吗?”
佐仓停下了脚步。他缓缓地将头转过来,眼神变得黯淡无光。我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旁人出口 罚钱一百,是吗?”说完,我做了一个下棋的动作。

我们进了一家医院旁边的咖啡店。佐仓从容地抽着香烟。
“那是年轻的时候我工作的一家公司里的人教我的。也有人是用象棋。不过,五子棋比较快分出胜负,所以我就将那当做快速赚取零用钱的方法,找了很多人来。可是,我做梦也没想到居然会遇到知道当时这件事的人。真是丢脸丢到家了。”佐仓缅怀地说。他所说的公司,似乎指的是地方的黑社会企业。
“你是那个时候认识仓持的吗?”
听到我这么一问,他深深地点了个头。
“一开始,他也是我的客人之一。不过,后来他开始带朋友来,自己就不再下棋了。当时我觉得他真是一个怪小孩。有一天,他悄悄地在我耳边说,如果他带客人来的话,一局给他一百元。听到他那么说,我吓了一跳。因为我一直认为他是个小学生而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当时的感觉简直像是被人从头顶泼了一桶冷水。可是,我也不能就这样被他看扁了,于是叫他别开玩笑了,一局只给他五十元。”佐仓晃着肩膀笑了。
“听说仓持在你家里帮忙过你的副业,是吗?我听他说,好像是在做变魔术的道具。”
佐仓像是看着远方似地眯起眼睛,然后点了两、三下头。“是有过那么回事。他不但口才好,手脚也很灵敏,真的帮了我不少忙。”
我很想说:“他在你家打工的时候,我曾经在场。”但还是决定闭嘴。
“仓持说,他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比学校老师教的还要受用的东西。”
佐仓对于我说的话,露出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吐出一口烟。“我跟他聊了很多。如果有人听了一定会发噱,觉得我跟一个小孩子讲那么多做什么。当时我失业找不到工作,过着自暴自弃的生活。于是我掺杂着怨言和玩笑话,将那之前做过的怪工作都告诉了他。没想到他竟然听得津津有味,真是个怪孩子。他家是开豆腐店的,他却对家里的事业丝毫不感兴趣,而且他也瞧不起脚踏实地,辛苦赚血汗钱的人。”
“他是不是受到你的影响才开始那么想的呢?”
听到我这么一说,他连忙挥手否定。
“那个男人从小就是那样。他打从心里厌恶贫穷,经常说:‘出生环境导致人有贫富差距,真是没有天理。’”
“出生环境……”
“如果出生在有钱人家里,从小就能享尽荣华富贵,但是如果出生在贫穷人家里,就只能过苦日子。不过,我倒不觉得他家特别贫穷,只是因为他身边有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而嫉妒那个孩子。那个孩子的家……”佐仓露出在思索的表情,继续说:“好像是当地出名的有钱人家。他父亲开了一家牙医诊所。”
我吓了一跳,脑中一片空白。
“他家附近有一块地价颇高的土地,在那里有整排高级住宅。你小时候如果也住过那个城镇的话,应该有印象吧?所谓住在山手的人(* 山手指的是今日东京山手线内的区域。从前东京一带会淹水,由于此地的地势较高,不会淹水,因此成为有钱人住的地方。在此指的是有钱人。)。其中有一栋格外壮观的大宅,就是那个牙医的儿子的家。”
“他嫉妒那个孩子……”
我觉得口干舌燥,伸手拿起水杯,而不是咖啡杯。
“他有强烈的自卑感。我在想,可能是那种自卑感促使他有那种想法。他经常说:‘既然人家是衔着金汤匙出生,我也要轻轻松松地变得跟他一样有钱,所以我不要用劳力赚钱。’”
佐仓的一言一语就像一根根的钉子刺进了我的心。看来仓持果然是很我的,所以才会对我设下一个又一个的陷阱。
“可是啊,他并不是讨厌那个少年唷。这就是那个男人复杂的地方了。他虽然嫉妒对方的良好身世,却能够保持冷静的态度,分开思考对方的身世和人*。所以虽然称不上是友情,他确实对对方抱持着一种类似友情的情感,只不过,那充其量就只是类似友情的情感而已。”
“这话怎么说?”
“他好像希望对方遭遇不幸。因为他无法马上成为有钱人,所以想要先把对方拖下水。”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脑中浮现用血写的“杀”字。仓持虽然将我的名字错写成田岛和辛,但他确实将我的名字写在名单上。
“那个少年后来怎么样了呢?”这件事情我比谁都清楚,但我还是试探*地询问。“他遭遇不幸了吗?”
“事实上,他的确是遭遇了不幸。”佐仓喝了一口咖啡。“大概是在他升上国中之后不久吧,他家分崩离析了,而且还卖掉了那栋大宅。那个少年和父亲一起搬到了别的城镇。”
“正好如仓持所愿啊。真是太巧了。”
听到我这么一说,佐仓用手指摩擦着人中,别有意味地干咳了一声。“哎呀,那不知道能不能说是单纯的巧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牙医的儿子如仓持所愿地遭遇不幸,不是单纯的巧合吗?”
“关于这点,我没有立场说话。只不过呢,这世上发生的事情,大部分都不只是单纯的巧合。”
“如果你知道什么的话……”
然而,佐仓却摇摇头,不愿再说下去。
“我不是说我没有立场说话了吗?再说,这件事情跟你无关,不是吗?”
我无法反驳,低下了头。我在桌子底下握紧了拳头。
“你说,你是他的朋友?”
听到佐仓这么问我,我抬起头来,默默地点头。
“你是真心那么认为的吗?还是,你只是姑且或是表面上那么说的呢?”
“为什么你会那么……”
“因为我想知道,那个男人是否真的交得到朋友。我想,以他那种生活方式,应该很难交得到朋友。”
我猜不透佐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将手边的咖啡杯拿了起来。然而,在我就口之前,他抿嘴笑了。我将咖啡杯放回桌面。
“你想说什么?”
“没有,抱歉。我想我猜对了。你根本不是他的朋友。至少你不那么认为。你反而恨他。怎么样,我说得对吗?”
“为什么你会那么想?”
“因为那就是那个男人的生存之道。或许也可以说是他的处世之道。那种想法的基本概念是我教他的,所以我也要负一些责任。”
“你到底教了他什么?”
“我教他的事情很单纯。那就是,人必须要有弃子才能成功。”
“弃子……?”
“当然,在这种情况下的弃子,指的是人。不过,它的意思却不只是单纯地利用人。只要是人,任谁都会遇到要赌上一赌的事情。依照情况的不同,有时候甚至还赌上姓名。那种时候,有弃子可以使用,和没有弃子可以使用,会产生截然不同的结果。此外,弃子有时候还能发挥防波堤的效果,让自己免于危难。所以我教他——必须经常准备好适合当做弃子的人。还有,身为弃子最需要的一项条件,就是自己信得过的人。”
我无法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寻常又自然。佐仓好像察觉到了,他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地拿起一旁的雨伞,将它立在身体前面,像是拄着拐杖似地将双手在伞上交叠。
“你心里好像也有数。”
“用那种方式过日子,人生有何乐趣可言呢?”我仍旧僵着一张脸问。
“我想,他应该觉得自己过得很充实吧。虽然你可能很恨他,但他应该是把你当做朋友。”
“不是弃子吗?”
听到我这么一说,佐仓又耸了耸肩,安静地露出微笑的表情。“就像我刚才说的,那个男人很复杂。他不相信任何人,也不会对任何人敞开心胸。不过,也有例外。那就是像你这样的人。讽刺的是,他会打从心里信任的就只有被他选为当做弃子的人。但这完全只是从他这个角度来看的说法。”
“如果他那么想的话,就应该会希望朋友得到幸福啊。”
“他是希望你得到幸福。只不过,幸福的背后附带着几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让弃子幸福到失去身为弃子的作用。”
那一瞬间,我全身的汗毛竖起。佐仓说出来的这句话中,仿佛含带着仓持想要控制我的人生的执着意念。事实上,我是受到了他的控制。每到我快要够着幸福时,仓持就会乘着不祥之风而至。
“我好像有点说太多了。难不成是因为见到他,不禁感伤起来了吗?”佐仓起身取出钱包,看了钱包里头,皱起眉来。“伤脑筋呀。我没有零钱。”
“没关系啦,这里我付。”说完,我将账单拿到手边。
“是嘛。那我就不客气了。”佐仓低头行个礼,朝大门走去。
我想,企业顾问那个头衔大概是骗人的。他虽然穿戴整齐,但至今应该都在接受仓持金钱上的援助。我不认为当年那个穷途潦倒的男人,才不过二十年就能摇身一变成为绅士。
弃子——仓持巧妙地运用这种手法,让我一路过着充满屈辱的人生吗?
他说,牙医一家陷入不幸并非单纯的巧合。
如果不是巧合的话,究竟原因是什么呢?


四十

我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再去见佐仓一面。我心想,如果不去确认那个男人知道些什么,自己今后的人生将无法重新开始——没有仓持的人生将无法开始。
我打电话给由希子,请她告诉我佐仓名片上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我依照地图找到的是一栋五层楼高的旧大楼。这栋大楼有几家公司进驻,但每家公司光看名字,都看不出来属于何种行业。
我搭旧电梯上三楼。走廊上有些阴暗,而且空气中隐约飘散着一股怪味。
走廊尽头有一扇门,上头贴着一张“樱花企管顾问公司”的名牌。看到那张名牌,我有一种出乎意料之外的感觉。难不成佐仓真的在经营企管顾问公司吗?
我转动L字形的门把,拉开大门,门没上锁。
前面有一张桌子,中间放着一套廉价的沙发,里面摆着办公桌和档案柜,但看不到任何人影。
“有人在吗?”我出声叫唤,却无人回应。
我一脚踏进室内,走近前面的桌子,上头放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用过的咖啡杯。我伸出手指在桌面一摸,微微覆盖灰尘的桌面上留下一道手指的痕迹。看来佐仓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这张桌子了。
既然大门没锁,就应该有人在。我心想:“等一下好了。”正要在沙发上落座时,大门打开了。
进来的不是佐仓,而是一个将头发染成咖啡色的中年女子。她往我这边看,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大概是没想到有人来了吧。
我慌张地站起来。“啊,你好……”
她轻轻地点头致意,用狐疑的眼神打量我全身。“您是哪位?”
“我前一阵子和佐仓先生见过面……”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脑中有一部分产生了反应,感觉像是遥远的记忆快速被唤醒了。那种感觉跟见到佐仓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凝视着女人的脸。她的脸让我想起了漫画中的狸猫,脸上的浓妆让她看起来更像了。然而,我却在想象那张妆底下的脸在二十年前长得什么样。我发现她和某个人的长相完全一样。
“小富……”
她听到我这么一叫,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不安的表情。
“咦……?”她微偏着头,用一种观察的眼神,眼珠往上翻地看着我。过没多久,她张大了嘴巴。“啊……你该不会是田岛先生的?”
“我是和幸。田岛和幸。”
她嘴巴张开了好一阵子。她用一双手捣住嘴吧,还是继续端详我的脸。
“好久不见。”她总算说出了一句话。她的语调当中,隐含一种不知该作何表情的困惑。
站在我眼前的是从前在我家工作的小富。富惠才是她的本名。一个我家雇来看护祖母,经常和我的父亲发生*行为的女人。
“小富,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倒是和幸,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我大略地说明我有一个朋友变成了植物人,还有遇到前去探望他的佐仓。
“那个变成植物人的,该不会是豆腐店的……”
“是仓持。”
“是哦,果然没错。和幸,你现在还有跟他来往吗?”
“你认识仓持吗?”
“这个嘛……他经常提起仓持的事。”
“他指的是佐仓先生吗?”
“嗯。”小富点头。她看起来一副尴尬的样子。
我们对坐在沙发上。她问我要不要喝茶,我说不用了。
“小富和佐仓先生是什么关系呢?”
她低下头,有点忸怩地说:“什么关系……”
我从她的模样察觉到他们的关系。“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这个嘛,嗯……大概二十几年前吧。”
“从在我家工作的时候开始?”
小富点头。
我懂了。佐仓大概是从她口中得知镇上最有钱人家的内情,然后再凑趣地告诉仓持那些事情。说不定仓持就是因为这样才开始特别注意牙医的儿子。
“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小富,你为什么明明有情人,还要做出那种事情呢?”
听到我这么一说,她抬起头来,诧异地皱起眉头。“哪种事情?”
“跟我父亲之间的事情呀。我都知道了。”
小富屏住呼吸,但没有露出不知所措的样子。下一秒钟,她好像突然变得全身无力,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那个时候啊,有很多原因。”
“你说的简单,但那却是造成我父母离婚的原因耶!”
“他们会离婚应该不只是我的缘故吧?再说,勾引我的可是你的父亲。”
她这句话令我无话可说。她说的一点也没错。我别开视线,叹了一口气。
“田岛先生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和幸想必也很辛苦吧。”
“小富至今一直和佐仓先生住在一起吗?”
“我们没有结婚。不过,却是少不了彼此地活到了这把年纪。该说是孽缘吧。”说完,她笑了。她的笑容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事。刹那间,我似乎闻到了她为我做的咖喱饭的香味。
“我想要见佐仓先生。”我说。
“我想他今天应该不会回来了。说是有好康的事情,他去新泻了。他好像又打算骗谁,赚点小钱。那个人,尽做些不三不四的勾当。”
我在心中嘀咕:“谁叫他是仓持的师傅呢。”
“既然这样,我改天再来。下次来之前,我会先打电话确认。”
就在我起身的时候,小富将手搭在我的肩上。“好不容易见到面,你就再坐一下嘛。况且我们从前处得那么好。要不要喝点啤酒?小和,你应该能喝吧?”
“可是……”
“你果然是在气我吗?”
“倒不是啦。”
“既然这样,你就再陪我一下嘛。我一个人也怪寂寞的。”小富握住我的手,不打算放开。
“那就再一下下。”我重新坐回沙发上。见到她让我感到怀念是事实。而且我想,进一步问问他和佐仓的关系也没有损失。
小富不知道从哪里拿来啤酒、威士忌和一点下酒菜。我想,佐仓不在的时候,她大概都像这样自己一个人喝酒吧。
据她所说,这间公司虽然挂着招牌,却只不过是一个让人相信佐仓头衔的工具,实际上这间公司没有接任何的工作。她说,房租不知道是谁在付。我猜想,应该是仓持吧。
小富很快地喝起酒,诉说至今的上半辈子。原来她不是一直和佐仓在一起,曾经数度试着想要跟别的男人共筑一个幸福圆满的家庭,可是结果并不顺利,最后还是回到了佐仓的身边。
“虽然我觉得回到那种男人的身边也是枉然,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我猛然惊觉,人就已经在他身旁了。这该说是斩也斩不断的孽缘吗?”她用一种口齿不清的怪强调说。
我想,那就像是我和仓持之间的关系吧。原来小富和我是同类。
她喝到一半,开始不加冰块地喝起威士忌。喝了几杯之后,她用一种迷蒙的眼神看我。
“不过话说回来,小和变成了一个大帅哥呢。你结婚了吗?”
“结过一次,不过离婚了。”
“是哦,原来如此。”小富移位坐到我旁边。“那么,有时候很寂寞吧?”
“没那回事。”
“是吗?可是啊,你现在正值年轻气盛,经常会想要吧?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唷。”她将手伸到我的胯下。
“别这样啦。”
“为什么?你不用客气。我虽然是阿姨,不过技术很好唷。”
小富身上穿着衬衫,扣子开到胸口,一弯下腰,就能看到皮肤白皙、丰满的乳房。
突然间,我脑中出现了一幕情景。一个白屁股快速地忽上忽下。屁股下面有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税务代书,而屁股的主人不用说,自然是小富。
那一瞬间,我的下体有了变化。手摸着那里的小富马上察觉到了这点,贼贼地笑了。
“你瞧,都已经胀得这么大了。”
她的手像魔术师般灵巧,一眨眼就打开了我裤子的拉链,褪下内裤,露出阴茎。她爱抚它之后,慢慢地将嘴凑近。
那个曾经当过我家女佣的小富现在正含着我的*器,想到她是偷偷和父亲*交的小富,一种异常的快感排山倒海而至。我将身体交给她,不久就在她嘴里泄了。
她用面纸擦拭嘴巴,抿嘴笑了。“味道一样。”
“什么一样?”
“我说,小和跟你爸爸的味道一样。你们果然是一对父子啊。”
我心想:“那种东西的味道会因人而异吗?”但还是保持沉默。我还处于虚脱的状态。
小富像是要去掉嘴里的余味,喝了一口威士忌,媚眼看着我。“我说小和啊,我不知道你父母离婚的事情你怎么想,不过要我说的话,我觉得他们离婚比较好。而且他们除了离婚之外,别无选择。”
“为什么?”
“因为啊,太太一定不擅长那方面的事。”
“你指的是我妈吗?”
小富点头。
“你说我妈怎样?”
听我这么一问,她先是有点难以启齿地撇撇嘴,然后又说道,“太太啊,曾经要我做一种非常奇怪的事唷。”
“什么非常奇怪的事?”
“她要我将白粉掺进饭里。”
“啊?”我不太清楚她的意思,又问了一次。
“就是,”她说。“她要我偷偷地将那种化妆用的白粉掺进婆婆的饭菜里。”
“白粉?那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太太说,如果我照她的吩咐做,她对我跟先生之间的事情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太,她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事。”
“所以,你就按她说的做了吗?”
小富摇摇头。“我是收下了白粉的盒子没错,可是我一次也不曾将它掺进饭菜里。事后我才知道,从前化妆用的白粉里有毒。”
我的脑中又浮现了另一个久远的记忆。那就是母亲的化妆台,还有化妆台抽屉里的白粉。那个化妆台在她离开家的时候被搬走了。
“在一连串的事情之后,婆婆就去世了。”小富说。“太太命令我将白粉掺进饭菜的时候,婆婆的病情正好急速恶化。”
“你想要说什么?难道是我妈亲自将白粉掺进饭菜里了吗?”
“毕竟,我只能那么想啊。太太虽然要我将白粉掺进饭菜里,但说不定她自己也找到了机会,偷偷地将白粉掺进饭菜里。不然的话,婆婆的身体突然变虚弱就说不过去了。”
我瞪着小富。她害怕地耸肩,啜饮了一口威士忌。
“小富,你跟谁说过那件事?”
她慌张地摇头。“我没对谁说过。那件事应该不能说吧?”
“佐仓呢?你连他也没说吗?”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沉默不语,头低低地一动也不动。
我站起身来,拿起脱掉的外套。小富好像说了什么,但我没听见。我一语不发地离开了公司。
我拦了一辆计程车。各种想法、念头在我脑海中闪现。至今发生过的事情如瀑布般打在我的脑袋上。
我总算得到了一个解答——这一切并非偶然。我之所以遭遇不幸,并不单单只是因为我倒霉。
计程车抵达医院。我从夜间入口进入医院。阴暗的走廊上寂静无声,我沿着走廊,直接往仓持的病房走去。
我打开病房大门,走了进去。仓持依旧躺在塑胶模里面。用来维持他生命的各种电子仪器,一闪一闪地发出光芒。
我走近病床,拨开塑胶膜。黑暗中浮现仓持的脸。一张宛如少年般的睡脸。
仓持——我在心中呼唤他的名字。
散播那个谣言的人是你吧!是你到处散布我母亲杀害祖母的谣言。
我到最后都不知道当时谣言从哪里传出来的,结果引发一场大骚动,连警方都出面了。而那一开始却只不过是小学校园内一角的对话。
那个谣言是一切事情的开端。田岛家分崩离析,父亲落魄潦倒。我被仓持这个恶魔操控,毁了一生。
诅咒的信——仓持,你干得好啊!你对我下了诅咒,而我则逃不出那个缚咒。
“不过,都结束了。”我出声说,俯瞰仓持的脸。
知道一切真相的我,已经从你的诅咒中解放了。今后我将能过着没有你的人生。你已经不可能再阻碍我了。
我将自己的脸凑近他的脸,近到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鼻息时,我低喃道:“再见了,仓持。”
这个时候,仓持原本闭上的眼皮缓缓睁开,那一双黑色的眼球捕捉到我的身影。
他应该没有意识才对。不,他应该已经失去了人的思考能力,然而,他确实盯着我。他一直瞪着我,仿佛要告诉我,仓持修依然活在我的心中,他不会让我随*而活。
你休想!——我听见了仓持的声音。他在我心深处,低声地对我说。
那一瞬间,我的脑中变得一片空白。接着,那片空白的银幕上放映出一幕景象。
祖母的尸体。我想要偷钱包的时候,感觉她的眼皮在动。当时的恐怖感受又苏醒了。祖母的葬礼上我之所以不敢看她的遗体,是因为她还活在我的心中。
现在就和当时一样。
我的嘴仿佛在反抗我心中的想法,发出一种说不上是尖叫或怒吼的叫声。同时,我的手自己动了起来,开始掐住他的脖子。
我的全身充满了一种无以言喻的恐惧感,像是一阵带有湿气的风般,裹住我的身体。我的手臂、指尖不断用力,以挣脱那股恐惧。我应该出声大叫了,但我的耳朵却听不见自己的叫声。
我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一大群人跑进病房里,试图制服我。然而,我的眼中只看得见仓持一个人。
仓持的眼睛死盯着空中。掐住的脖子以上一片淤青。
我一直掐着他的脖子,直到有人将我强行拖开。我一面掐着他的脖子,一面在心中问思绪混乱的自己。
我是否跨越杀人之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