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考虑一下吧!今天不去上班也可以,不过,在宿舍里可要当心一点了,明白了?”

“我知道了。”

“对不起!”直贵再一次低头道歉,出了事务所。

回宿舍的路上,直贵反思着福本见过的话。高中毕业以后,一直藏在脑子角落里的想法被福本说了出来。他自己也没觉得这样下去挺好。看到和自己同龄的年轻人在工厂里工作的情形,自己心里也着急。可又不知道如何从目前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回到宿舍看到门口放着仓田的鞋。是他每天穿着去公司的鞋。好像今天他也休息了,或是被人家要求在家休息。

不想再见到他,直贵进了自己的房间。还想着去厕所的时候要小心着点。

刚想到这,听到仓田房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有人敲自己的房门。“喂!是我。”

直贵身体有些发硬,把门打开了二十公分左右。眼睛上方贴着创伤膏的仓田站在那里。

“干嘛?”

仓田看着旁边,吐了口气:

“别那么愁眉苦脸的行吗,又没打算找你算账。”

“那有什么事儿呀?”

“你数学怎么样?”

“数学?怎么啦?”

“成绩啊,算好的呢,还是也很差劲儿呀?”

“没啥……”直贵摇了摇头。突然说出意料之外的话题,不知说什么好。“不能算差劲儿吧,原来准备去上理科大学的。”

“是吗?”仓田的舌头在嘴里转动着,看脸形就知道了。像是在考虑着什么。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啊!是啊!”仓田用手指搔着长满胡须的下巴:“有时间吗?”

“时间,倒是有。”

“那,来我这儿一下好吗。想麻烦你点事。”

“什么事?”

“来吧,来了就知道了。”

直贵稍微考虑了一下,跟仓田还得住在一起,也想早点消除彼此的隔阂。大概仓田也是同样的想法才来敲门的,不像是有什么别的企图。

“好吧。”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仓田房间的玻璃门还是破的,用纸箱板遮挡着,想说句道歉的话可又没说出来。

比起那个,直贵的目光马上就落到桌上放着的东西上,几本像是高中生用的教科书,还有打开着的笔记本。文具也散落在周围。

直贵看了看仓田,他像是不好意思似的皱紧眉头。

“都这么大岁数了,不愿再做这样的事了,可……”

他坐到桌前,直贵也坐到他对面。

“是不是在上定时制的高中呢?”

直贵一问,仓田摇晃着身体笑了:“没有那闲工夫了,现在再去读高中,还得要三年功夫,出来还不三十多了。”

“那……”

“大检,你知道吧?”

“噢。”直贵点了下头。当然知道。“大学入学资格检测”,即便没有读过高中,接受这个检测后也可以参加大学入学考试。

仓田用手指着其中一道题目。

“被这道题难住了,看了说明,还是弄不明白。”

直贵看了一下,是道三角函数的题。觉得自己学这些题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一样,不过马上就知道了解题的方法。

“怎么样?”

“嗯,我大概会做。”

他要过来自动铅笔,在仓田的笔记本上写了起来。数学本恩来就比较擅长,这样做题也让他产生了怀念的心情。学过的东西还没有忘记令人高兴。

“真不得了,对的!”仓田看过题集后面附的答案后,叫了起来。

“那还好!”直贵也放心了,“高中,你就没上吗?”

“上了高中,可是打了班主任老师,被开除了。”

“那怎么像在想起来进大学呢?”

“不好嘛,别扯那些了,不如再告诉一下我这个地方怎么做。”

直贵挪到仓田旁边,给她说明题的解法。并不是十分难的题,可仓田像是新发现了什么似的,接连说:“你真了不起!”

就这样,做了几道题以后,仓田说休息一下,点燃了香烟。直贵翻看着旁边的周刊杂志。

“今天真是好天啊!”仓田一边吐出烟一边眺望着窗外。“平常日子的白天像这样闲着,好几年没有过了。以前有点时间都去打工了。别人干活的时候能休息感觉真不错。不过,像这次的事可再也不敢干了。”

直贵听到他的话,冲他笑了笑。

仓田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然后说:“我有孩子。”

“什么?”

“我有孩子。当然也有老婆。光是靠打短工或临工可养活不了她们啊!”

“为这个要上大学?”

“就我这岁数,等从大学出来也找不到什么好的工作,可怎么也比现在强吧。”

“那倒是。”

“我整个儿绕了个弯路。那时候没打老师的话,早就高中毕业了。那时已经是高三了。让你笑话了。不,就是退学以后马上再混进别的高中的话,也不像今天这样了。可我是个傻瓜,跟一帮无聊的家伙混在一起,还加入了暴走族那样的团伙,最终还是干了坏事。”

直贵眨了眨眼,像是在问:什么?

“跟人家打架的时候扎了对方。结果被抓了起来,就关在千叶监狱里。”仓田说着,笑了一下。

“昨天说的话……那是你的事儿?”

“我也写过信。给当时交往的女人,整天惦记着我不在的时候怎么样了,真没办法。”

跟刚志来信中说的一样,直贵想着。

“那人是现在的夫人?”

他一问,仓田把手一挥。

“老婆是我从监狱里出来以后才认识的。她也是从少管所出来的。我们倒是挺般配的一对。可是有了孩子以后,夫妇俩不能总是混呀,孩子怪可怜的。”

直贵把目光落到杂志上,可并没有在看。

“你啊,不想进大学吗?”仓田问道。

“想去!要不是哥哥成了那样,也许就进去了。”

直贵说了自己没有父母,过去生活全靠哥哥一人撑着的事。仓田抽起第二支烟,沉默地听着。

“你也真够倒霉的!”仓田说,“不管怎样,我呢,是自作自受。你没什么不对的呀!可我还是不能理解。”

“什么?”

“丢掉梦想呗。比起一般人来,可能是条难走的路,可并不是没有路了,我想。”

“是吗?”直贵嘟囔着。心里却反驳着:你说得倒简单。

“就说我吧,没准什么时候也会打退堂鼓。”仓田从放在房间角落的提包中取出钱包,又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看!孩子两岁了,可爱吧?觉得筋疲力尽的时候,就看看这张照片。”

照片上身穿日式短褂的年轻女人,抱着个年幼的孩子。

“您太太?”

“是啊,在酒馆里打工呢,光靠我一人干活不够啊!”

“是位好太太!”

仓田害羞般地苦笑着。

“最后可依赖的还是亲属啊,有了亲属就知道努力了。”他收好照片,看着直贵:“去探望过你哥哥吗?”

“没……”

“一次也没去过?”

“从转到千叶以后没去过。”

“不好吧!”仓田摇了摇头,“对于在里面的人来说,有人来探望是最大的高兴事,特别是有亲属的。你是不是连回信也没怎么写过呀?”

正是那样。直贵低下了头。

“是不是恨他呀,你哥的事。”

“没有那样的事。”

“嗯,大概会有恨他的心情,谁都会的。不过没有抛弃他,所以昨晚才会上来打我,是吧?”

直贵摇着头说:“我也搞不清楚。”

“要是有为你哥打架的劲头,还不如写信去吧!别嫌我啰嗦,那里面真是寂寞呀,简直要发疯。”仓田的目光很严峻。

结果直贵教他学习的事,那天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仅如此,那以后连话都没有再说过。仓田上夜班多,时间总是跟直贵错开。

大约两周后的一天,直贵回到宿舍,看到仓田的行李已经没有了。一问宿舍管理员,说是契约期限满了。直贵有些丧气,本想有时间听仓田详细说说监狱里的事呢。

回到房间,正要去厕所,看到房门外放着一捆书。再一看,是高中的参考书,像是仓田用过的东西。搞不清楚是他忘记了,还是打算扔掉放在这儿的?担心的是,没了这些仓田是不是为难呢?

想到仓田没准儿会回来取,就放在那里没动它。可是过了好几天,也没见仓田露面。不像是忘记了。

不久又住进了新来的人,而且是两个人,把空着的房间都住满了。两人都是四十岁上下,从九州来的。一天,其中一人来敲直贵的们,说厕所前面放着的书能不能处理一下?刚要说那不是自己的东西,可又咽了回去,把书搬回到自己的房间。不知怎么觉得要是被扔掉了的话有些可惜。

他用剪刀剪断了捆书的绳子,拿起最上面一本,是日本历史的参考书。哗啦哗啦地翻着书页,想起自己高中二年级时候学习的情景。树上到处都有仓田画上的线。

英语、数学、语文等等,所有科目的参考书全有。几乎所有的书页上都留下了仓田学过的痕迹。可以察觉出他上着夜班,在休息的时候仍在努力学习的情形。直贵突然意识到,比起自己来仓田要辛苦得多,而且他还有必须要守护的东西。

可是,直贵摇了一下头,把手中的书丢在一边。

仓田是大人了,比自己大十来岁,就凭这个,他知道怎么在这个世上活下去,所以他能这样做。现在的自己,就是活下去已经耗费了全部的精力,而且,自己也没有像他妻子那样支撑着他的人。

可并不是没有路了——他脑子里又响起了仓田的话。像是要把它赶走一般,直贵把那一摞书推倒,你知道什么!

这时,看到参考书下面有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不像是参考书或是题集。

他拿起来,看到《部报》的标题,还没明白是什么东西。可是封面的底部印着这样的字样:

帝都大学函授教育部。

(4)

直贵:

最近好吗?

谢谢前些天寄来的信。好久没有收到直贵的来信了,我真高兴。看了心里写的内容,我更高兴了,觉得是不是在做梦。要是说这样的话没准你会生气,我甚至觉得是不是为了让我高兴编的谎话呢?

不过肯定是真的,直贵要上大学了!

函授教育部,说实话我不懂是怎么回事儿。要说函授教育,马上联想到空手道那样的东西。上初中时有个家伙就是跟着函授教育学的空手道。我想那个大概是骗钱的,直贵去的不会是那样的地方,肯定是正经八百的大学。

不知道有这样的地方。不参加高考就可以入学多好。直贵现在忙得要命,哪儿有时间去做准备啊。

可以一边工作一边上学也挺好。是不是可以根据自己的时间安排学习呢?那样的话,公司休息的时候,可以集中学好多东西。

不过,最让我高兴的是,直贵终于有了这个想法。因为我是这个样子了,什么都完了,我想你一定会情绪低沉的。你能下这个决心真了不起!

我什么忙也帮不上,顶多能鼓励你一下,虽然觉得我的鼓励没有任何用处。

最近天气相当冷了,务必注意身体,要是身体垮了什么都完了。

我还是那个样子,机械的操作已经完全熟悉了,而且开始觉得有点兴趣了。

我会再写信的,直贵肯定很忙,回信不必勉强。

刚志

又及:去绪方家扫墓的事怎么样了?

每天一样的生活重复着,早上起来后就去工厂,干完废品处理的工作回宿舍。在食堂吃完晚饭,洗过澡之后,看一个小时的电视,然后利用仓田留下来的高中参考书和题集学习。有些内容已经忘记了,但一年前拼命学习的内容,重新捡起来并不是那么费劲儿。

进入大学的函授教育部不需要参加入学考试,只需通过申请文件的审查。即便这样,直贵重新复习高中的课程,是想找回曾今取得的学历,以便进入大学以后在此基础上,学习更多更深的知识。

不知道仓田为什么把帝都大学函授教育部的小册子留下,一般来说,大检合格后准备入学的话,应该把它作为资料带走。不过,直贵总是觉得他有别的意图,没准他就是故意留下来的,为了告诉对将来感到绝望的直贵,世上还有这样一条路。把它混在教科书中是一种赌博,假如直贵根本对高中学习之类的没有任何兴趣的话,不把捆成一捆的教科书打开拿出来看,也就不会发现那本小册子。仓田大概想,要是那样的话也就没办法了。如果直贵还有在学习上再搏一次的想法,不会简单地把教科书扔掉,拿出来读,就会发现那本小册子。

也许是自己多虑,直贵想。到现在也搞不明白了,直贵把它理解为仓田的好意。因为仓田是理解直贵苦恼的第一个人。

仓田留下来的《部报》小册子中,有一张明信片。是申请入学资料用的明信片。直贵把它小心地取了下来,在希望得到入学资料栏目中填写自己名字的时候,有种舒适的紧张感。入学,只要看到这两个字就有些微的兴奋。

不久以后寄来了入学介绍材料,直贵按捺着扑通扑通的心跳,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过去,在书店里翻着杂志上连载漫画的最终一章的时候,很难控制住自己的兴奋。和那时相比,现在心里的躁动更是难以按捺。

函授教育体系并不那么复杂,原则上是利用大学寄来的教材进行自学,学习结果用写报告等形式提交给大学,大学方面通过对报告修改,、评判进行辅导,这样反复一段时间可以得到一定的学分。当然,只是在家里自学是不够的,取得一定的学分,还必须接受面授形式的集中讲课。不过,所有课程的选择余地很大,即使是时间不多的人,也可以通过调整课程和进度表参加授课。

入学形式有两种:一种是全科生,另一种是科目选修生。只有前者可以得到学士学位。直贵贪婪地读着那一部分,学士,多么诱人的字眼。

入学资格没有问题,所需要的手续大概都可以办齐,所谓申请文件审查,大概就是看报考生的学习成绩等资料。那些应该没有问题。

他的目光停留在下面这一行字上:

必要时须进行面试。

必要时是什么意思?亲属中有犯罪的人会怎样呢?

直贵摇了摇头,没有服刑者家属就不能进大学的道理。在意这件事儿本身,就是对不起刚志。

比起这个更在意的是费用。入学费用大概要十几万日元,不仅是这样,每次接受面授,都要另外交纳费用。

必须想点儿什么办法。

要进大学就需要钱。这是谁都明白的事情。过去都是依赖哥哥,哥哥出于责任,再没办法的情况下才走上犯罪的道路。

因为自己的无能才招来了悲剧,直贵想。进大学的使自己,所以要花费的钱得靠自己去挣。本来应该一年前做的事,这次无论如何要自己去完成。

进入十二月后的一天,直贵去了阔别多日的高中。学校里的景色和一年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变了的只是学生们的面孔。

一看到他,梅村老师说:“瘦了啊!”马上又添上一句,“不过,脸色好多了,干得怎么样?”

“还凑合吧!”直贵答道。然后对梅村老师多方面的帮助再次道谢。接着,说了自己打算升学的事。梅村老师有些意外似的看着自己曾经教过的学生。

“函授教育,确实还有这条路。”

“老师,您以前也知道吧?”

“知道。不过,对那时候的武岛,我没有劝你这样做,不是那种状况啊!”

直贵点了下头。那是连找到生存下去的办法都很困难的时期。

“可是,如果是函授教育,学科是有限的,我记得武岛原想进工学部的……”

虽说设有函授教育的大学有几所,可几乎没有理科的学部,工学部更是一个也没有。

“我知道。我,准备进经济学部。”

“经济?没准那样也好。那么,我帮你准备入学用的学习成绩证明等材料吧。”梅村老师拍了拍直贵的肩头说,“加油干吧!”

从高中回来途中去了一趟涩谷。街上满是面带快乐神情的年轻人。橱窗中摆满了圣诞节的装饰。

跟去年大不相同,直贵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想的是没有圣诞节才好呢!现在觉得自己的心情还是好多了。

就像是长时间在黑暗的洞穴中徘徊,终于看到了一缕光亮一样的感觉。没有任何其他希望,他只能沿着这一缕光亮往前走。

(5)

进入年底公司的休假期,宿舍里的人一个个地消失了,只有直贵还留在那里。好在食堂和浴室没有关闭。

圣诞、除夕、新年,都是他一个人过的。这一点和去年几乎一样,心情却完全不同,他有了新的目标。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只要有时间都用到学习上,读书看报,心里已经是大学生了。

还有一个不同的地方。圣诞节受到了贺卡,新年又得到了贺年卡。都是同一个人寄来的,白石由实子。看到贺卡的一瞬间,没想到是谁,不过,看到像是年轻女性写的圆圆的字体马上就想了起来,就是经常在公交车上遇到,又曾给他苹果吃的那个女孩。

最近没跟她见过面,因为乘公交车的时候没遇到,中午休息的时候也没见到。怎么搞的呢?他收到圣诞贺卡时想到。

画着圣诞老人和驯鹿的圣诞贺卡上,写着“圣诞快乐!你在哪儿过呢?”然后,画着圆形年糕的贺卡上,写着“新年快乐!祝愿新的一年是个好年头!我们都加油干吧!”只是这些。两张卡片上都有她的住址,但是直贵没有回信。他对她的情况什么都不了解,也没想过跟她特别亲近。

不过,她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地址的呢?直贵不明白。

为了取成绩单什么的,直贵去了几趟高中,有时间到以前的同学。他们都是没考上大学在学校里复读的。其中也有人跟他打招呼,但多数场合对方都回避开。直贵理解并不是他们讨厌自己,对于他们来讲,现在时非常时刻,哪怕是稍微会给自己带来点麻烦的人,不接近也许是应该的。

二月以后,各个大学的入学考试正式开始了。直贵经常看到和高考有关的报道和新闻,但今年心情比较平稳,没有了那种失落或空虚的感觉。甚至想有空儿去学校看看,那些复读的同学成绩如何。

白石由实子在他面前露面,是他下班后往公交车停车地方走的时候。她从后面追过来,在他背上砰的敲了一下。

“收到贺年卡了?”还是用她的关西口音问道。圆圆的脸上多了一个粉刺。

“啊!收到了,谢谢!”

正在想怎么说没回信的理由,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过来一下,这边,到这边来!”她拉着他说。

走到小路上,又把他拉到电线杆后面。

“怎么啦?到底。”

直贵一问,她霍地把手从粗呢大衣下伸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个蓝色的纸袋,袋口还贴着粉色的胶带。

“给,这个。”她把纸袋塞到直贵手中。

是怎么回事一下子就明白了。今天是情人节,电视里整天都在说。因为觉得跟自己没关系,才没有想,把白石由实子给忘掉了。

“给我的?”

“嗯。”她深情地点着头,然后说,“再见!”走了开去。

“喂!稍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我的住址呢?”

她猛地转过身来,嫣然一笑:

“你以前说过,住在临时工的宿舍里。”

“是的,可并没有连房间号也告诉你啊!”

于是,她把头歪了一下。

“好了!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先想想,下次见面再说。”

“拜拜!”她说着,摆了摆手,又走了起来。直贵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想,难道说盯我的梢了,或是去宿舍管理员那打听的?

不管怎样有些麻烦啊!他想着,目光又落到纸带上。

回到宿舍后打开纸袋,里面有一双手工编织的手套和巧克力。还有张卡片,写着:“戴上这个,再摸门把手的时候,就不会被啪地打一下了。”直贵恍然醒悟了。一到冬天,每次摸到金属把手的时候,都会被静电吓一跳。她知道这件事,说明她还是跟着自己来过这房间附近。

手套是用天蓝色的毛线织的,大概是她喜欢的颜色。戴上一看,和自己的手非常合适,织得也很漂亮。

觉得是个好东西,可还是觉得有些麻烦。

高中时代,只有过一次跟女孩子交往的经历。那是高二的时候,对方是同班同学。她是个皮肤很白个子小小的姑娘。她身体好像不大结实,总是在教室里看书。他跟她交往的起因是从她那里借书。那是本以女侦探为主角的美国冷酷派小说。她生性好静,容易被这样的小说吸引。说起女主人公,她淡淡的瞳孔中闪耀着光芒,只有这个时候她非常善辩。

说起交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放学时他们一起走,或是一起去图书馆之类的。大概她的家庭也不是很宽裕,从来没有说过去需要花钱的地方玩。

第一次接吻,是从图书馆回来顺路去公园的时候。那是个寒风呼啸的傍晚,她把身体依偎过来,直贵顺势抱住她,把嘴唇贴在了一起,他没做出任何抵抗。

这以后没有任何发展。当然直贵还有些想法,但没有发展的机会,而且她周围始终笼罩着一种氛围,使他难以深入接触。

到了高三重新分班,两人的关系自然地消失了。只是有时在楼道里碰到,彼此笑笑打个招呼。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开始跟别的男孩子交往了。

刚志的事件她肯定也知道。听到这事的时候她会怎么想呢?她会觉得直贵可怜吗?她恐怕不会没有任何反应吧?

也许她觉得幸好没有继续交往下去,松了一口气吧?直贵当时想。事件发生后,他第一次考虑这样的事。

十多天以后,在工厂的食堂里又遇到了白石由实子。跟上次一样,她主动前来搭话的。

“怎么不戴手套呢?”她问道。

“在公司里没法戴呀,干活的时候还要戴白线手套。”

她摇了一下头:

“来回路上可以戴啊!人家特意给你的。”

她好像在路上看到过直贵似的。

“下次天冷的日子我戴上。”

“瞎说!你不想戴吧?”由实子瞪着他说,然后又微笑了起来,“哎!下次一起去看电影行吗?有我想看的电影。”

直贵吃完最后一口咖喱饭,把勺子放到盘子上。

“不好意思,我没有去玩的时间。我没有父母,很多事都要自己做。”

“是吗!我也是啊。父母虽然还在,可跟他们分开过了,什么也不管我。”

“而且,”直贵喘了口气,又说,“我哥在监狱里。”

一瞬间,由实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原没想告诉她,可直贵又觉得还是先跟她说了好。不知自己什么地方中她的意,可她显然想跟自己接近。这件事本身并不讨厌,可她的单纯让直贵感到苦恼。她肯定认为自己是个普通的男孩儿,才这样接近自己的。

“不是谎话。”他盯着平稳下来的由实子的脸继续说道,“因杀人罪被抓起来的,抢劫杀人。杀了为老太太。”

一旦全说出来,就像是故意去按着痛的牙一样,有种快感。而且同时又有种自我厌弃的感觉,自己把这些事告诉这个女孩子究竟是为什么呢?

由实子像是找不出回答的话,只是凝视着他的胸前。直贵双手拿着放着用过餐具的托盘站了起来,向返还餐具的地方走去,没感到她有追上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