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好比说,像现在这个情形。QB的身材壮硕,长得又帅,举手投足都男人味十足。和你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我实在相形见拙。而且我身上还穿了你这件阳刚味十足的男性运动外套。无论看在谁的眼里,都会觉得我们是一对情侣。我看起来像女人一点也不奇怪,不管我们走到哪,大概看起来都像是一对。”
“所以你才不想去酒店吗?”
“是啊。不光只是这个原因,而是因为有人的地方,没办法开诚布公地谈。”
美月再度坐下。她双手抱头,手伸进短发里搔了搔。
“我好不甘心。不管我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变得像QB一样。”
“不必变得像我吧?”哲朗笑道,“你心目中应该有理想的男性典型。”
美月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哲朗。她的眼眸深处闪着认真的光芒,哲朗将身体稍微向后挪。
“我没有告诉过你吗?”美月问道。
“咦?”
“我应该告诉过你啊。”
“告诉过我什么?”
听到哲朗的问题,她的唇边漾起一抹无法解读的笑。她眨了两下眼睛,再度盯着哲朗,说:“在我心目中,QB就是最完美的男人——我应该告诉过你啊。”
几秒种后,他低声“啊”了一声。脑中清晰地浮现那段记忆。
那一晚,他在肮脏的住处面对全裸的美月。
“有什么关系嘛。”说完这句话后,她接着说:“毕竟QB可是最完美的男人啊……”
抱着美月时的触感和彼此的气息,一一浮现在哲朗脑海。他想要甩开那些景象,用手搓着脸。
“你想起那一晚的事了吗?”
“是啊。”哲朗答道。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何表情。
“关于那件事,QB一直什么都没说,好像没发生过似的。”
“我认为那样比较好。还是,我做错了呢?”
“不,你做得对。”美月抱着胳臂,前后摇晃身体。“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蠢事。明明就算那么做,也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你想要解决什么事吗?”
“是啊,我想要解决很多事情。”说完后,美月闭口不语。
沉默了好一阵子。风带来了汽车废气的臭味,大概是因为靠近青梅大街的缘故吧。哲朗仰望天空,明明没有云,却看不见星星。读大学的时候,他经常在练习完球后仰望天空。这么做是为了整理记在脑中的阵势。他会反复想象球友们按照计划采取行动的模样,比赛中成功执行计划是最令人开心的一件事。现在,没有一件事能够如预期般进行,无法像以前一样拟定计划。
“我想变成QB。”美月嘀咕了一句。
哲朗看着她的侧脸,美月也将脸转向他。“我想要你的那张脸、那副躯体,和那种嗓音。如果我被生成那样的话,应该会有更不同的人生。”
“但是未必会是美好的人生。”
“一定会是美好的人生。”美月眼神坚定。她继续说道:“至少能够得到那个女人。”
哲朗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在咀嚼她话中的涵义。
美月挤出一个笑容。
“我老是在告白。第一次告白说,我其实是男人;第二次告白说,我杀了人。这次的告白是第三次。”她竖起三根手指头。在此同时,笑容从她脸上消失。“我喜欢理沙子。打从那个时候起,我一直喜欢她,我的心情到现在还是没变。”
哲朗屏住呼吸,看着美月的侧脸。她不发一语,任凭时间流逝。
口中干渴,舌头感觉到冰凉的空气,哲朗这才惊觉自己嘴巴一直开开的。他先咽下一口唾液,然后舔了舔嘴唇。“我吓了一跳。”哲朗好不容易挤出了这么一句。
美月脸颊的肌肉和缓了下来。“这也难怪。”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嗯,我是认真的。”
“原来如此。”哲朗叹了一口气,这口气下意识地转为更加深沉的叹息。
他想起了比赛中的一件插曲。那时理沙子和美月分工合作,将运动饮料和毛巾递给选手们。亮眼的理沙子在社团外也有许多爱慕者,是美式橄榄球社的代表人物。美月虽然不惹眼,但是不但熟知规则,又擅长聆听,所以选手们有事总会找她商量。两名女球队经理的分工恰到好处。大家都说,她们是最佳拍档。社团活动之余,她们也是好姐妹。
但是美月当时就已经是“男人”了。就算看在外人眼里,她们俩是手帕交,美月还是很可能对理沙子抱持特殊的情感。哲朗上次听了她的告白之后,到现在都还没有想到这一点,简直可以说是愚蠢。
“我想你应该摸不着头绪。我有好几次都想向理沙子表白我的爱意,不过那都是大学时代的事了。”
“原来如此。”
“可是,我怎么也提不起勇气,因为理沙子根本不可能接受我。后来,我知道她有喜欢的男人。你还记得吧?刚上大四的时候,QB有一次在练习中晕倒了,对吧?”
“嗯……”
事情发生在那年四月。那一天因为下雨,于是改在体育馆做重量训练。一开始每个人各自用哑铃和健身器材锻炼身体。后来有人拿球出来,开始练习传球和接球。不久,又增加了传球防守的练习。然后又有几人加入练习的行列,展开了一场简单的迷你比赛。过程中,哲朗也被迫参加。因为没有人能正确地传球,就不好玩了。
规则是不阻截对方,所以大家都没有戴防具和头盔。众人约定将毛巾挂在腰部,如果毛巾被抢走就视为遭到阻截。但是当大家沉迷于比赛中时,平常的习惯都跑了出来。不时出现正式比赛时蛮抢硬夺的肢体碰撞。
当哲朗想要传球时,一名选手冲了过来。他确实是来抢毛巾的,但是他用力过猛,身体直接撞上哲朗的下半身。哲朗承受不了冲击,整个人向后仰倒。一群人为了抢夺掉下来的球,在他身边挤成一团。
事实上,之后的事情哲朗完全不记得了。后来听说,他因为脑震荡,马上被送到了大学的教学医院。
“当时,理沙子在医院的候诊室哭了。”
“不会吧?”
“你也这么认为,对吧?那么坚强的女人居然会哭。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她流泪。”
哲朗回想起最后一次看见她流泪,是理沙子发现自己设计让她怀孕的时候。
“那一瞬间,我放弃了。我知道这个女人的心不可能向着自己。自己果然只能以女人的身份活下去。”或许是想起了当时的遗憾与无力感,美月将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哲朗猛然惊觉。“所以,那一晚你才会到我的住处……”
美月一脸尴尬地搔了搔眉毛上方。
“理由我也说不上来,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什么。那时候,我就是想被男人拥在怀中。我之所以找你,或许因为你是理沙子心仪的男人,同时也是我崇拜的男人。总之,我当时心想若要将男人的部分从我心里逐出,就得和QB上床。”
哲朗想起了美月当时的表情,她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追求快感。即使如此,她还是执拗地向他需索。两人彻夜汗水淋漓地沉浸在性爱之中。哲朗是个百分之百的男人,而美月则试图化身为男人。那对她而言,是一个抹杀自己内心某个部分的仪式。
美月从长椅起身,面向哲朗摊开双手。
“当时,不是我的第一次。”
“是吗?”
“我的第一次发生在国中,对方是一个不懂情趣的男生,我不太记得他的长相了。所以对我而言,那是一次毫无意义的性经验。不过,和QB的时候不一样。真要说的话,那才是我的第一次。”她补上一句:“不过这样说或许会造成你的困扰。”
“那,中尾又是怎么一回事?”
美月像是被碰到痛处似地皱起眉头,将双手插入牛仔裤的口袋,用运动鞋鞋尖开始在地面写了什么。是RB两个字,指的是跑卫(Running Back)。
“功辅是个好人。身边明明有一堆女人,他却偏偏喜欢我。”
美月直呼中尾的名字,令哲朗心里感到平静。功辅、美月——两人应该是如此呼唤彼此的吧。就像极为平凡的情侣直呼对方名字一样。
“之前,中尾说过。他虽然接受现在的你是男人,但是你们当初交往的时候,你绝对是女人。”
“听了真令人心酸。”美月用运动鞋鞋底抹去了RB两个字。“但是他能这么说,我必须心怀感激。其实,就算被他揍我也无话可说。”
“你喜欢中尾吗?”
“喜欢啊。过去喜欢,现在也喜欢。”
“那是哪一种……”哲朗不知该怎么说。
“你想问是不是爱情吗?”
“嗯,是啊。”
“好难回答的问题。”美月盯着地面。“我不清楚爱上男人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不过,和功辅在一起很快乐,也很有安全感倒是事实。”
“那方面呢?”
“性?”
“嗯。”
“性并不是大问题。我们当然做过啊,因为和功辅上床,并不会让我觉得不舒服。”
那和我上床如何呢?这个疑问闪过脑海,但是哲朗按下不问。
“是我主动向功辅提出分手的。”
“为什么?”
“我只说,这是为了我们彼此好。你也知道功辅的个性。如果对方提出分手,他既不会死缠烂打地问为什么,也不会丢人现眼地死缠不放。他只说,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没办法了。然后我们就结束了。”
哲朗心想,真像那家伙的作风。
“功辅是个好人。”她又说了一次相同的话。“那么好的男人和我这种怪胎扯上关系就惨了。”接着,她滑稽地将手地在自己的额头上。“但是这么说的话,就对不起爸爸了。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爸爸是指?”
“我儿子的父亲。”
“啊……”哲朗已经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因为无法从她的打扮联想到她还有个丈夫。
“你不担心他们吗?”
“我儿子和他爸爸吗?”
“嗯。你完全没和他们联络吧?”
“因为我离家出走了啊。”美月耸了耸肩。“我努力不去想他们。如果想到他们,我可能会因为愧疚而发疯。如果他快点和别人再婚的话就好了。”
“你先生……”哲朗话说到一半,又闭上了嘴。他心想,她应该不喜欢这种说法吧。
“他提出离婚申请书了吗?”
“不晓得。基本上,我是在离婚申请书上签了名才离开家的。但是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交出去。”
“这种事情我不太懂,撇开他不谈,难道你不想见见小孩吗?”
“我儿子吗?”
哲朗点头。美月望向天空,“唉”的叹了一口气。呵出的气瞬间凝成了白雾。
“我从来不曾忘记他,我心里一直惦着他。可是为了那孩子好,我最好还是别再见他了。那孩子就算和我在一起,也不会幸福的。”
看到美月的脸痛苦地扭曲,哲朗想到她生产时的事。怀着一颗男人的心怀孕,然后生产,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心境呢?当然,这是哲朗再怎么想破头也想象不到的事。
“离题了。”美月笑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对理沙子的感情。”
“这我清楚了。”
“我之所以去新宿,也是因为想见理沙子。我已经做好了被警方逮捕的心理准备,所以想去见她一面。就算不能说到话也无所谓。不,我完全没有打算和她说话。当时,我身上穿着女装对吧?我根本不想被她看到那身打扮。”
听到这里,哲朗突然想通了。他重重地点头,说:“所以你刚才才会那么激动地拒绝吗?”
“我已经不想再在理沙子面前打扮成女人了,我想要以男人的身份和她相处。”说完,她面向哲朗做了一个踢球的动作。“听到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妻子,一般丈夫都会生气吧。”
“或许吧,但是我一点都不觉得生气。”
“因为我不是真正的男人吧。你觉得随我说,反正你不痛不痒。”
“不是那样。”
“没关系啦,我了解。反正一切都是我在自我满足,演独角戏。这就叫做永远的单恋。不过就算这样,这对我还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永远的单恋啊……
哲朗总觉得自己能够理解那种心情。明知没意义,却无法不执着的事物——谁都有这样的存在。美月的心声可以说是她身为男人的证据。
“要不要回去了?理沙子在家里等哟。”
美月将手抵在额头上,顺势将手指插入头发中,咯吱咯吱地搔头。
“虽然我觉得不该回去,但是不回去也不行吧。”
“算我拜托你,回去吧。拜托啦。关于女装的事,我们再好好商量。”
她对哲朗的话露出苦笑。“QB,你真辛苦。你究竟打算发号施令到什么时候?”
他微微摊开双手。“到第四节结束为止。”
7
和早田见面后,又过了一个星期。哲朗身边没有发生显著的改变。早田似乎按照约定,没有四处向从前的球友打探消息。
“但是我们不能松懈。毕竟,对手是那个精明的早田。”理沙子说道。这一天晚上,三人好一阵子没有凑在一起了。因为理沙子和哲朗经常因为各自的工作外出。
“早田很擅长看穿对方的心思,将计就计。”美月说,“他有好几次看穿了对方的闪击战术,助QB一臂之力,对吧?”
“是啊。”
闪击战术是由防守的一放施展的一种奇袭战术,预测传球选手,在对方从腿间快速传球给后方的队友时,线卫、前卫、后卫或四分卫盯上对方的四分卫阻截球。哲朗也经常中招。
“我可是成天提心吊胆,不知道早田什么时候会跑来这里。如果他见到美月,精明的他一定会想到什么,所以我才会希望美月打扮成女人的样子。”
美月没有回应。她依旧只穿男人的衣服。哲朗知道个中缘由,所以没替理沙子帮腔。
“总之,被早田盯上真是棘手。我们或许能透过他得到消息,但是代价实在太大了。这都要怪须贝大嘴巴。”理沙子的嘴角向下一撇。
“别那么说,那家伙也没有恶意。”
“这我知道。”
须贝虽然嘴上说不想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但是这个星期内就打了两次电话到哲朗家。他果然还是担心从前的伙伴。不过,哲朗最担心的还是中尾。他自从上次见面之后,就没有联络了。哲朗心想,明天打个电话给他好了。
哲朗他们完全不知警方的动向。但是既然望月在酒店里埋伏,代表警方已经盯上了香里。另一方面,警方肯定也在追查户仓遇害之后,马上就辞掉酒店工作的酒保。哲朗认为问题是,警方是否掌握了那名酒保的真实身份是女人呢?或者警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因为望月提到了出入香里家的男人。警方会不会想到那个男人就是失踪的酒保呢?美月说,香里确实有这样的一个男友。
“我们不能仰赖乐观的推测。”理沙子伸手去拿茶几上的香烟,一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马上像在拧毛巾似的捏扁香烟盒,丢向身旁的垃圾桶。香烟盒差了一点没丢进,掉在地上,但是她无意去捡起来。
那一晚,哲朗一钻进被窝隔没多久,就听见外面有声响。有人打开客厅门,然后粗鲁地“碰”一声甩上。他心想,美月该不会又要溜出去了吧?于是躺在床上全神戒备。但是紧接着传来的却是开关另一扇门的声音。他松了一口气,放松下来。每个人免不了在晚上如厕。
哲朗心想,美月是用什么姿势上厕所的呢?他发现思考这件事并没有意义,在心里苦笑。既然她没有接受变性手术,身上依然是女性的排泄器官,所以应该无法像真正的男人一样站着小便。
接着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捶击东西。哲朗侧耳倾听。隔一会儿,又听见了。这次是连着两声,隔了一阵子,又听见连续好几声。咚、咚、咚、咚。
哲朗挺起上半身。理沙子大概也听见了,从床上爬起来。
“那是什么声音?”
“日浦弄出来的吧。”
“她在做什么呢?”
“去看看吧。”
哲朗拨开棉被下床,出了寝室站在厕所门前。声音是从里面传出来的。咚、咚、咚——听来像是有人捶墙的声音。其中还夹杂了呻吟声。不,那并不是呻吟声,而是哭声。
“喂,日浦。”哲朗叫唤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声音停了下来。当他想要再叫一次时,门突然打开,差点就打到了哲朗的额头。
美月从里面冲出来。哲朗看到她的模样,霎时畏缩了。她上半身穿着T恤,下半身却一丝不挂。
她打开客厅门,逃也似地遁入客厅。哲朗随后跟了过去。客厅里一片漆黑,他想要开灯,但在按下开关之前又将手缩了回来。有一种直觉在他脑中发出警讯——不可以开灯。
美月面对阳台,站在落地窗前。微弱的光线从窗帘缝隙透进来,在美月身上形成了复杂的阴影。
他发出夹杂呻吟和哭声的声音,脱下T恤拿在手上,当场跌坐在地。她趴在地上的背影在颤抖着。
“日浦……”哲朗朝她走去。
“别过来!”美月语带哽咽地说,“QB,求求你。”
“可是……”哲朗话说到一半,屏住呼吸。他看见美月结实的大腿内侧,有一条痕迹。即使是在黑暗中,他也能辨识出那是一道血痕。他脑袋中一瞬间变得空白,哑口无言。
哲朗感觉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理沙子正往厕所里瞧。她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蹦着一张脸走进来。她将手伸向电灯开关。
“别开灯!”哲朗出声叫道。
理沙子好像吓了一跳,将手缩了回去。她的眼睛大概还没习惯黑暗,眯着眼睛交替看着哲朗和美月。
“那个……来了吧?”
美月没回答。当然,哲朗也不能说什么。
“情况怎么样?”理沙子想要靠近美月。
哲朗挡住她。“别去她身边。”
理沙子意外地皱起眉头,盯着他看。“为什么?”
“你别靠过去,在那边等着。”
“为什么?!你才滚出去呢!”
“我要出去,所以你也出去。”
“你在说什么啊?这种事情只有女人才懂。”
“日浦不是女人。”
“她的身体是女人吧?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不是吗?”
“这不是身体的问题,而是心理的问题。”
“至少现在是身体的问题吧?”理沙子推开哲朗,靠近美月。哲朗发现美月整个人都僵住了。
“混账!”哲朗抓住理沙子的手臂,将她拖到走廊上。她叫道:“很痛耶,你干嘛啦?!”
哲朗将理沙子压在寝室的房门上,她狠狠地瞪着他。“放开我!”
“你一点也不了解日浦的心情。”哲朗打开寝室门,让理沙子面向寝室,将她推了进去。她整个人倒在铺了地毯的地板上。“你给我冷静一下!”
哲朗关上寝室门,但是没有回到美月身旁。他认为现在应该让她独处,于是打开了隔壁工作室的门。
他坐在椅子上搓着脸,对于这意料之外的发展感到不知所措。他早该想到停止注射荷尔蒙的美月,会面临这样的一天。这个问题比穿女装或外表的变化更加严重。
他的眼睛下意识地环顾室内,停在一点。几天前吊着底片的地方,现在吊着洗好的相纸——B5大小的黑白照片。
哲朗靠过去看。那是理沙子前几天替美月拍的照片。照片中的美月赤裸着上半身,托腮看着某处。她的嘴唇像是在微笑,又像是在低喃什么。或许是阴影的关系,她的胸部看起来意外地隆起,整个身体曲线很煽情。
哲朗自觉到照片唤醒自己的性欲,放下照片。自我厌恶的情绪如小波浪般在心中翻滚。
耳边传来寝室门打开的声音,似乎是理沙子出到走廊上,她的脚步声听来有所顾忌。不久,她敲了敲门。
“请进。”哲朗低声应道。理沙子开门走了进来。
“你打算怎么做?”她问哲朗。
“我正在想。”
“我非常担心那孩子。”
“嗯。”哲朗一面点头,一面心想:如果知道被说成“那孩子”《美月一定很受伤。
“置之不理不太好,她可能会钻牛角尖。”
“但是理沙子去也不好。”
“那你要做什么吗?你能做什么?”
哲朗答不上来。现在的自己根本救不了美月,美月大概讨厌被人当作女人对待吧。然而,目前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正是身为女人的证据。
哲朗拿起桌上的电话,同时看了时钟一眼,凌晨两点多。
“这么晚了你要打去哪?”理沙子问道。
哲朗没有回答,翻开记事本,看着电话薄按下数字键,祈祷对方在家。
电话响了五声,快要响起第六声时,对方接起了话筒。
“喂。”对方的声音听来很困倦。困倦是当然的。
“喂,是我。我是西胁。”
接到哲朗的深夜电话,对方也猜到会是什么事。他回答的声音虽然低沉,但很清醒。
“美月发生了什么事吗?”中尾功辅问道。
挂上电话后约过了三十分钟,玄关的门铃响起。
中尾在毛衣上套了一件下摆较长的风衣。比起之前来的时候,他的打扮粗犷了许多。大概是没空打理仪容吧,他的刘海有些零乱,垂在额头上。
“她在哪里?”他一看见哲朗,首先问道。
“客厅。”
“在做什么?”
“不知道,我想让她暂时当我的摄影助理一个人比较好。”
“好。”中尾点头,脱掉鞋子。他右脚的鞋带没绑上。
哲朗看着他打开客厅门走进里面,和理沙子回到寝室。哲朗想要赌一赌这对前情侣之间的感情。
不,情侣这个说法或许不恰当——哲朗想起了和美月在公园的对话。原来一直在单恋的人不止美月。
“中尾他怎么这么瘦呀?”理沙子坐在床上开口说道。
“是啊。”
“他看起来瘦了一大圈。”
“大概经历了不少事吧,工作的事也好,家庭的事也好。”
“还有被卷入这种事情中吗……?”
没办法啊,哲朗将这句话留在嘴里。
“我问你,”理沙子拨开刘海。“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我也想尊重美月的意思,但是让那孩子继续打扮成男人的样子,我觉得非常不安。你不觉得吗?”
“我觉得很糟糕。”
“那要怎么办?”
理沙子责备似地逼问哲朗。他盘腿坐在地板上,抱住双臂。
“又是闷不吭声?像你那样光是沉吟,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只是不想草率行事。”
“我的提议草率?我自认充分考虑过美月的出境了。”
“你没有考虑到美月的心情。”
听到哲朗这么一说,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垂下双手。“又来这套?你口口声声说心情呀心情的,你也不懂她的心情不是吗?如果你懂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