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场里日高的SAAB好端端地停在那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那家咖啡厅是日高平日调适心情时常去的咖啡专卖店,我也来过好几次,店里的主人认
出我,问今天怎么没跟日高先生一起来?我表示,他和我约了见面,可是家里却没有人。
就这么和老板聊着职棒,东扯西扯的,三十分钟就过去了。我付了帐,出了店门,快步
往日高家走去。
才走到门前,就看到理惠从计程车下来。听到我出声叫唤,她回了我一个笑脸。可是,
当她看向屋子的时候,脸色忽然沉了下来,显得十分不安。
“真的是全暗的。”她说。
“好像还没回来的样子。”
“可是他不可能会出去啊。”
她从皮包里拿出钥匙,往玄关走去,我跟在后面。
大门锁着,理惠打开门进入屋内,接着把各处的电灯二点亮。室内的空气冰冷冶的,似
乎没有人在。
理惠穿过走廊,打算扭开日高工作室的门把,门锁上了。
“他出门的时候,都会上锁吗?”我问道。
她一边拿出钥匙,一边侧着头回想:“最近他不太锁门的。”
钥匙一转,门顺势敞了开来。工作室里同样没有开灯,可是却不是全暗的。电脑的电源
还插着,萤幕的画面透着亮光。
理惠摸索着墙壁,按下日光灯的按钮。
房间中央,日高脚朝我们,倒在地上。
停顿了几秒的空白,理惠沉默地走上前去。走到一半,她突然在半路停了下来,两手捂
着嘴,全身瞬间僵直,一言不发。
我也战战兢兢地往前挪去,日高的身体整个趴伏着,头转向一边,露出左半边的脸。
他的眼睛微微睁着,眼神涣散。
“他死了。”我说。
理惠整个人慢慢地瘫软下来,就在膝盖碰到地板的同时,她发出仿佛来自身体深处的悲
鸣。
三
警局派来的搜证小组在现场勘查的时候,我和理惠就在客厅等。虽说是客厅,却连张桌
椅都没有。我让理惠坐在装满杂志的纸箱上面,自己则像熊一样地来回踱着方步,并不时将
头探出走廊,窥看现场搜证的情形。理惠一直在哭,我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敲门声响起,门打开了,迫田警部走了进来。他年约五十,态度沉稳大方。一开始叫我
们在这房里稍等的也是他,看来他应该是这次搜查的总指挥官。
“我有话想跟你谈,可以吗?”警部瞄了理惠一下后,转身向我说道。
“我是无所谓啦……”
“我也可以。”理惠拿起手帕按着眼角说道。她的声音还带点哽咽,然而口气却是坚决
的。我突然想起日高白天曾经讲过,她的个性其实蛮强悍的。
“好,那就麻烦一下。”
于是迫田警部就这么站着,开始盘问起我俩发现尸体前的整个经过。谈着谈着,我不得
不说到关于藤尾美弥子的事。
“你接到日高打来的电话大概是几点左右?”
“我想应该是六点过后吧。”
“那时日高先生有提到任何有关藤尾女士的事吗?”
“不,他只说有事要跟我商量。”
“所以也有可能是其他事?”
“或许吧。”
“关于这点,你有想到什么吗?”
“没有。”
警部点了点头,接着他把脸转向理惠:“那位藤尾小姐的人是几点回去的?”
“大约是五点过后。”
“在那之后,你有跟你先生谈过话吗?”
“我们有聊了一下。”
“你先生的样子看来怎样?”
“他因为跟藤尾小姐谈不拢,显得有些困扰。不过,他要我不用担心。”
“之后你就离开家,去了饭店对吧?”
“是的。”
“我看看,你们打算今明两晚都住在皇冠饭店里,后天要出发到加拿大。不过,因为你
先生还有工作没做完,所以就一个人先留在家里……”警部一边看着自己的小抄,一边说道
,接着他抬起了头,“知道这件事的人总共有几个?”
“我、还有……”理惠向我这边看来。
“当然我也知道。除此之外,还有聪明社的人吧?”——我向警部说明日高今晚打算赶
的就是聪明社的稿子——“不过,就凭这点来锁定犯人未免……”
“嗯,我知道,这只是做个参考。”迫田警部脸上的肌肉稍微和缓了一下。
之后,他又问理惠,最近住家附近是否曾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理惠回答“没有印象”。
我想起今天白天在院子里见到的那位太太,犹豫着该不该讲,可是最后还是保持沉默。
——只因为猫被害死就杀人报仇,这怎么想都太离谱了。
讯问告一段落后,警部告诉我,他会请部下送我回去。我原想留在理惠身边陪她的,不
过警部说他已联络理惠娘家的人,不久他们就会来接她。
随着发现日高尸体的震惊渐渐平复,疲倦悄悄地袭来。一想到等一下得自己坐电车回去
,老实说真的有点气馁,所以我不客气地接受了警部的安排。
走出房间,我发现还有很多警员留下,在走廊上走来走去。工作室的门是开着的,不过
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尸体应该已经运出去了吧?
穿着制服的年轻警察前来招呼我,将我领到停在门口的警车前。我突然想起,自从上次
因为超速被逮捕后,已经很久没坐过警车了……这等毫不相关的事。
警车旁站着一名男子,身材颇高,因为光线不足,看不清楚他的五官。那个男的开口说
道:“野野口老师,好久不见了。”
“咦?”我停下脚步,想要确认对方的长相。
男的往前走近,从阴影中露出他的脸。眉毛和眼睛的距离很短,脸部轮廓十分立体。
这张脸我曾经看过,接着我的记忆恢复了。
“啊,是你!”
“您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你是……”我在脑袋里再确认一遍,“加贺……对吧?”
“是,我是加贺。”他郑重地朝我欠身行礼,说道,“以前承蒙您照顾。”
“哪里,我才是。”弯腰答礼后,我再度端详起他。已经十年了,不,应该更久,他那
精悍的神色似乎磨得更加锐利了,“听说你改行做了警察官【注:日本警察职称,负责案件
调查、执行的警员。】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我也很惊讶,一开始还以为是认错人了,直到看到名字才确定。”
“因为我的姓很特别嘛。不过,”我摇了摇头,“这也实在太凑巧了。”
“我们到车里再谈好了,我送你一程……虽然说在警车上没什么气氛。”说完,他帮我
打开后车门,同时,刚刚那名制服警察也坐上了驾驶座。
加贺老师曾经在我执过教鞭的那所中学担任社会科教师。就像许多刚毕业就投入教职的
老师一样,他也是充备干劲和热情。再加上他又是剑道方面的专才,领导剑道社时展现的英
姿,更让人对他的热诚印象深刻。
这样的人只做了两年就舍弃了教职,归咎起来有诸多原因。不过就我这个旁观者来看,
他本身可是一点责任都没有。不过,真的可以这样说吗?每个人都有适合与不适合做的事。
教师这份工作对加贺而言到底合不合适,真的有待商榷。当然,这样的结果也跟当时的潮流
密切相关。
“野野口老师,您现在在哪个学校教书?”车子刚驶离不久,加贺老师就问起我的近况
。不,再叫加贺老师就太奇怪了,我们就称他为加贺刑警好了。
我摇了摇头:“我最后任教的地方是本地的第三国中,不过今年三月已经离职了。”
加贺刑警看来好像颇为惊讶:“是这样吗?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唔,说来有点丢脸,我现在在写给儿童看的小说。”
“啊,难怪。”他点了点头,“所以你才会认识日高邦彦先生对吧?”
“不,情况有点不一样。”
我跟他解释,我和日高是从小到大的朋友,因为他的关系,我才找到现在的工作。加贺
刑警好像懂了,一边点头一边听着我说。没想到迫田警部什么都没告诉他,这点倒教我有些
诧异,这番话我刚刚已经跟警部说过了。
“这么说来,你之前是一边当老师,一边写小说啰?”
“也可以这么说啦,不过我那时一年才写两篇三十页左右的短篇而已。我一直在想,有
朝一日要成为真正的作家,于是心一横就把学校的工作辞了。”
“这样啊?那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呢。”加贺刑警很钦佩地说道。或许是想起自己之前
的事吧?当然,二十几岁转行和面临四十岁才换工作的景况相比,可谓天差地别,这点他应
该也能体会。
“日高邦彦写的是什么样的小说啊?”
我看着他的脸问道:“加贺,你不知道日高邦彦吗?”
“对不起,名字是听过啦,可是书就没读过了,尤其最近我几乎很少看书。”
“大概是太忙了。”
“不,是我自己太懒,我也在想一个月应该读两、三本书的。”他搔搔头。一个月至少
要读两、三本书——这是我当国文老师时,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我不确定加贺是否因为
记得这个,所以才特意讲出来。
于是我大略地介绍日高这个人,说他大概是十年前出道的,在这中间还得过某某文学奖
,是现今少数几位畅销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十分多样化,从纯文学到仅供娱乐的小品都有。
“有没有我可以读的东西?”加贺刑警问,“譬如推理小说之类的?”
“这类作品是比较少,不过还是有的。”我答道。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书名以做参考?”
“这样啊。”
于是我告诉他一本叫《萤火虫》的书,是我很久以前读的,内容不太记得了,不过里面
有关于谋杀的描写,肯定错不了。
“日高先生为什么会想搬到加拿大去住呢?”
“好像有很多原因,不过他大概是觉得有点累了。好几年前他就曾经讲过要到国外修养
一番,而温哥华似乎是理惠相中的地方。”
“你刚刚说的理惠是他的太太吧?看起来好年轻呢。”
“上个月他们才刚登记结婚而已,这是他的第二次婚姻。”
“是这样啊?他和前任老婆离婚了?”
“不,第一任老婆因为车祸去世,已经五年了。”
一边聊着的同时,思及话题的主角日高邦彦已经不在人世,我的心情又沉重了起来。
他到底要跟我谈些什么?要是我早早结束那无关紧要的会谈,早点去见他的话,或许他
就不会死了。我心里也知道这么想于事无补,却忍不住不去懊悔。
“我听说因为亲人被影射为小说的主角,有一位藤尾小姐跑来抗议……”加贺说,“除
此之外,日高先生有没有卷入其他风波?不管是和小说或是他私生活有关的都可以。”
“嗯,我一时也想不出来。”这么回答的同时,我发现了一件事——我正在接受侦讯。
惊觉于此,连在前方握着方向盘,始终不发一语的警察都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对了,”加贺刑警打开了记事本,“你知道西崎菜美子这个名字吗?”
“咦?”
“还有小左野哲司、相中根肇?”
“啊,”我领悟地点了点头,“那是《冰之扉》中的出场人物,目前月刊正连载的日高
小说。”我一边说一边想,不知那篇连载接下来要怎么办。
“一直到死之前,日高先生好像还在赶那篇小说的样子。”
“听你这么一说,我想起电脑的电源一直是开着的。”
“画面上出现的就是那篇小说的内容。”
“果然如此。”我突然想起什么,于是向加贺刑警问道,“他的小说写了多少?”
“写了多少的意思是?”
“写了几页的意思。”
我跟加贺说,日高曾提过今晚必须赶出三十页的事。
“电脑的排字方式和稿纸不一样,所以总共写了多少,我不是很确定,不过至少不是一
、两页就是了。”
“从他写的页数就可以推断出他是几点被杀害的,不是吗?我从日高家出来的时候,他
还没着手工作呢。”
“这点我们也有想到,只是写稿这种事的速度也不是固定的吧。”
“话是没错啦,不过就算是以最快速度写也是有极限的。”
“那日高先生的极限大概在哪里?”
“这个嘛,记得他之前曾经讲过,一个小时大概是四页吧。”
“这样的话,就算赶工也只能一小时写六页啰?”
“应该是这样吧。”
听完我说的话,加贺刑警沉默了一会儿,脑袋里好像正计算着什么。
“发现哪里矛盾吗?”我问。
“嗯,我还不知道。”加贺摇了摇头,“我也还无法确定,电脑上残留的画面是否就是
这次要连载的部分。”
“也对喔,说不定他只是把之前曾经刊载过的部分叫出来而已。”
“关于这点,我们打算明天找出版社谈谈。”
我在脑海里快速转了一圈,根据理惠的说法,藤尾美弥子是在五点左右离开的,而我接
到日高打来的电话是在六点过后。这中间如果他有写稿的话,应该可以写出五、六页吧。问
题是,其他还有几页呢?
“啊,或许这是办案时应该紧守的秘密。”我试着向加贺问道,“不过,你们应该有推
测死亡时间吧?警方认为是什么时候呢?”
“这确实足应该保密的事,”加贺刑警苦笑着说,“不过……详细的情形要等到解剖报
告出来,但根据我们的推断,大概是在五点到七点之间,结果应该不会相差太多。”
“我是在六点过后接到电话的……”
“嗯,也就是说是在六点到七点之间了。”
——应该是这样吧。也就是说,日高在和我通完电话后就马上被杀了?
“日高是怎么被杀的呢?”
听到我的喃喃自语,加贺刑警露出十分讶异的表情,他大概觉得这种话出自尸体发现者
的口中,未免太奇怪了吧。可是,我对日高是怎么个死法真的没有印象,坦白说,当时我怕
死了,根本不敢正视他。
我把这点说明后,加贺好像也能理解。
“这也要等到解剖报告出来。不过简单地说,他是被勒死的。”
“你说的勒死是指勒住脖子吗?……用绳子还是?”
“他脖子上缠着电话线。”
“怎么会……”
“不过还有一处外伤,他好像被人重击了后脑,现场找到作为凶器的黄铜纸镇。”
“也就是说有人从背后打昏他,再把他勒死啰?”
“目前看来是这样。”加贺刑警如此说完后,突然压低了声量,“刚刚讲的,我想日后
会对外公布,在此之前,请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啊,那是当然。”
终于,警车抵达了我的公寓。
“谢谢你送我回来,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向他道谢。
“我才是,得到了很多有用的资料。”
“那,再见了。”
我走下了车子,可是才走到一半,“啊,等一下!”身后传来加贺刑警的叫唤,“你可
不可以告诉我连载小说的是哪本杂志?”
于是我告诉他是聪明社月刊,然而他摇了摇头说:“我要的是刊登野野口先生小说的杂
志。”
为了掩饰尴尬,我故意皱起眉头,略带生硬地说出杂志的名字,加贺拿出笔把它记了下
来。
回到屋里,我在沙发上呆坐良久。回想起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我觉得好像在作梦一样。
这一生当中,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像这么悲惨的日子。思及至此,我却舍不得去睡。不,就算
我想睡,今晚恐怕也睡不着了。
我突然兴起一个想法,想把这番体验记录下来,就用我的手把朋友遇害的悲剧写下吧。
这本手记产生的经过就是如此。我在想,直到真相曝光之前,我都会一直写下去。
四
日高的死很快登上了早报,虽然昨晚我没看新闻,不过看样子各家电视台正大肆炒作。
最近连十一点过后都有新闻节目。
报纸的某个版面打出大大的标题,以社会新闻的角度,详细报导整起事件。报上大幅登
着日高家的照片,旁边配着日高本人的大头照,这原本应是交给杂志社使用的。
报导的内容大部分与事实相符。只不过关于尸体发现的部分,上面只写着:“接到友人
通知家里灯光全暗的消息,妻子理惠回到住处,竟然发现日高先生倒卧在一楼的工作室中。
”我的名字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或许读者会因而误解发现者只有理惠一人。
根据报导所示,警方现在正朝临时起意或蓄意谋杀的方向进行调查。由于大门深锁,他
们推断犯人应该是从工作室的窗口进出。
阖上报纸,我正打算站起身张罗今天的早餐,门铃却响了。看了一下时钟,才八点多,
这么早应该不会有人来拜访,我拿起平常不太使用的对讲机。
“喂?”
“啊,请问是野野口老师吗?”——女性的声音,呼吸显得很急促。
“我是。”
“一大早来打扰真对不住,我是XX电视台的,关于昨晚发生的事件,可不可以和您谈一
谈?”
我大吃一惊!报纸上明明没有我的名字,可是电视台的人却已经风闻我是发现者之一了
。
“这个……”我思索着应对之策,这可不能随便乱讲,“你想谈什么事?”
“关于昨晚日高先生在自宅被杀害一事。我听说和夫人理惠小姐一起发现尸体的就是野
野口老师您,这是真的吗?”大概是谈话性节目派来的女记者吧,竟然大刺剌地就直呼我老
师,神经粗得教人有些不快。不过,不管怎样,也不能因此就乱讲一通。
“嗯,是真的。”我答道。
身为媒体人的兴奋透过门传了进来:“老师您为什么去日高家呢?”
“对不起,该讲的我都对警方讲了。”
“听说您是因为发觉屋子怪怪的,所以才通知了理惠小姐,可否请您具体说明是哪里怪
怪的呢?”
“请你们去问警方。”我挂上了对讲机。
之前就听闻记者的犀利,没想到电视记者的采访当真是无礼至极。难道他们就无法体会
这一、两天我还没办法跟人讨论这件事吗?我当下决定,今天就不出门了。虽然我很关心日
高家的事,可是要到现场去探看恐怕是不可能了。
然而,没想到我正用微波炉热牛奶时,门铃又响了。
“我是电视台的人,可否打扰一下,相您谈谈?”——这次是个男的——“全国民众都
很想知道进一步的真相。”
如果日高不死就好了,我的心里不禁出现这种悲痛万分的台词。
“我也只是发现而已。”
“不过您一直和日高先生很亲密吧?”
“就算是这样,关于事件,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还是想打扰您一下。”——这男的死不罢休。
我叹了口气,让他一直在门口哀求也不是办法,会打扰到邻居。对这些后生晚辈,我就
是没辄。
将对讲机的话筒摆好,我走出玄关。门一打开,麦克风全都凑了上来。
结果,在访问的夹击下,我的一整个早晨就泡汤了,连要好好吃顿早餐都没有办法。
中午过后,我一边收看电视的访谈节目,一边吃着鸟笼泡面,突然萤幕上大大映出我的
脸孔,害我不小心就噎住了。那是今天早上才拍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播出来了。
“听说您小学就认识日高先生了。就野野口先生的角度来看,他是个怎样的人呢?”女
记者以尖锐的声音问道。
面对这样的问题,镜头前的我想了很久。当时我自己没有发现,不过这段沉默竟意外地
长,影像就这么定住了,电视台大概是来不及剪接吧?可以想见当时在场的记者先生们肯定
很不耐烦,这样看着画面,我才彻底领悟到。
“我想他是个个性很强的人,”镜头前的我终于开口了,“有时你会觉得他为人很好,
不过他也有冷酷到令人惊讶的一面,其实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吧?”
“您说的冷酷,可否举例加以说明?”
“譬如说……”我一边说一边沉吟了一下,“不,我一时也想不出来,何况这种事我也
不想在这里讲。”
其实,当时我脑海里浮现的是日高杀猫的那件事,不过,它并不适合在传媒前公开。
“对于杀死日高先生的犯人,你有话想对他说吗?”问了几个流俗的问题后,女记者不
忘补上这句陈腔滥调。
“没有。”这是我的回答,一旁的记者显得颇为失望。
之后,棚内的主持人开始介绍日高生前的写作活动。就擅长描写人间百态的背景来看,
作家本身的人际关系肯定也很复杂,这次的事件恐怕也是受此牵连的吧?——主持人的话里
隐约透着这层意思。
接着他又提到,最近日高因为《禁猎地》这部作品而卷入风波,已故版画家被影射为小
说的男主角,他的家人还因此提出抗议。不过,媒体似乎还没查到,昨天画家家属之一的藤
尾美弥子曾造访日高。
不只是主持人,连偶尔以来宾身分参加这类节目的艺人都大放厥词,各自发表他们对日
高之死的看法。不知为何,我忽然感到一阵厌恶,关掉了电视机。想要知道重要事件的相关
消息,NHK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但日高的死还不到公共频道为他制播特别节目的程度。
这时电话响了,我已数不清这是今天的第几通电话了。我总是想,万一这和工作有关就
糟糕了,所以都会拿起话筒,可是至今为止,千篇一律都是媒体打来的。
“喂,我是野野口。”我的口气已经有点不悦了。
“你好,我是日高。”咬字清晰的声音,肯定是理惠没错。
“啊,你好。”这时候该讲些什么,我一时想不出来,只能勉强凑出一句奇怪的话,“
后来怎么样了?”
“我昨天住在娘家。虽然心里知道必须和很多地方联络,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是啊,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在家里。今天早上警方的人跟我连络,说希望我到案发现场再次接受讯问。”
“讯问已经结束了吗?”
“已经结束了,不过警方的人还在就是了。”
“媒体很讨厌吧?”
“嗯,不过出版社的人,还有之前我丈夫认识的电视台的人也来了,所以全交给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