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跟他讲什么都白搭,他的心思全在比赛上呢。”
“我们也是相扑迷啊!”我抗议道。
小个子依然浅笑着摇头。
“那人可不是一般的相扑迷,他是日本第一相扑博士,德表庄之介。”
“什么,他就是有名的德表庄之介?”我瞪大了眼睛。
但凡与相扑有关的一切,德表庄之介可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据说他不仅谙熟古今相扑力士的资料,连过去的所有比赛也全部了如指掌。
“那人在念叨什么啊?”惠里子问。
的确,德表一直对着画面喃喃自语。
“哦,那是他饿老习惯了。”小个子说,“德表先生曾是电视台的主播,负责相扑比赛实况报道,但因太过沉迷相扑,后来被解聘了。到现在他只要一看到相扑,嘴里还是会念念有词,只不过自己意识不到。”
“真厉害!”
我望向德表,与其说对他感到钦佩,倒不如说心里有点发毛。他似乎根本没听见我们的谈话,依旧对着画面不住低喃。

我们乘坐的客轮从日本出发,将在环游东南亚后抵达印度。客轮上的设备不亚于豪华宾馆,不但有高级时装店和餐厅,赌场、健身房和游泳池也一应俱全。中途停靠港口时还可以就地观光,尽情享受当地美食,堪称愉悦得无可挑剔的海上之旅。
上个月我父亲过世,我继承了公司。为庆祝即将就任社长,我携女友惠里子参加了这次旅行。
晚上我和惠里子在酒吧里喝酒时,再度遇到德表和那位小个子。自我介绍后得知,他名叫谷町一朗,是一家大型旅行社的经营者。
“旅行社老板和相扑通,你们这对组合真特别。”
我交替着看着谷町和德表说道。
“是啊。老实说,我正在构思一项新的策划方案。现在不是已经有大相扑海外巡演了吗?我的计划是举办海上巡演,就在这艘客轮上搭建土表(相扑力士的比赛场地),在十五天的航海旅程中完成一个赛季的比赛。”
“这可太了不起了!”我不由得瞪圆了眼睛。
“我这次是来前期考察,同时邀请德表先生作为顾问一道前来。”
“这样啊。”
我看了看德表。虽然话里谈到他,他却依然浑不在意,眼神飘向斜下方。
惠里子开口问他:“听说所有比赛你都记在脑子里,是真的吗?”
德表眼中骤然精光一闪,缓缓望向惠里子。
“你就随便问吧。”谷町从旁插口。
“好,那就请教一下……”惠里子抿着嘴想了一会儿,问道:“三年前名古屋赛(日本每年举行六次大相扑比赛,三次在东京,另外三次分别在大阪、名古屋和九州,每次为期十五天。)第十天,千代之藤的对手是谁,比赛结果如何?”
德表闭目思索几秒,倏地双目圆睁,脱口而出:
“比赛终于开始了!赛季第十天的最后一组比赛,千代之藤的对手是年轻选手中的明日之星——角樱!角樱能够不抓千代的腰带,纯粹以手掌全力推击取胜吗?千代之藤似乎准备尽快抓住角樱的前腰带拿下!现在双方同时蹲下身子,裁判宣布开始时间已到!两人直起身了!角樱使出全掌推击!千代用力拉住角樱的手臂,角樱继续猛推!千代欺近身,出手去抓角樱的腰带!角樱后腿闪避!千代向前推击,角樱撑住了!千代前推!再前推!角樱被逼出场外!”德表大气不喘一口地说完,最后平静地加上一句“千代之藤漂亮地把角樱推出土表,赢得了比赛。”
我和惠里子听得目瞪口呆,而德表又恢复了原来那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小个子谷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所有的比赛德表先生都是一边实况转播,一边记在脑海里的,所以回忆的时候也只能用同样的形式来描述。”
“感觉就像在听收音机一样。”
“没错,他的外号就叫收音机男。”
“真的假的!”
我和惠里子同时失声惊叫。

这天晚上,我们正在双人床上相拥缠绵,忽然警铃大作,紧接着广报响起,通报船上发生火灾。我们一丝不挂地从床上滚了下来。
“快穿上衣服,再不逃船就要沉了!”
“我不想死啊!”惠里子哭丧着脸说。
我们带上贵重物品冲出客房,走廊上挤满了陷入恐慌的乘客,我们很快就被卷入人群,晕头转向地不知如何是好。
回过神时,我们已坐上救生艇,在海上随波漂流。四周还漂着很多救生艇,刚才还是我们安乐乡的豪华客轮,此刻已在冲天的火光中缓缓沉入黑暗的大海。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的救生艇终于漂到某个小岛上,似乎是个无人岛。
“大家就在这里等待救援吧。”客轮的轮机员向十几名乘客说道,“救援队应该正在赶过来。”
“可他们不一定能马上找到我们啊。”
说话的是谷町,原来他和我们坐同一条救生艇。再看他身旁,德表也在。
“只要救援队到了附近,就能用袖珍无线对讲机和他们取得联系。就算找到这里要花上一段时间,顶多也就等个三四天,我们的应急食品很充足,尽管放心。”
或许是为了鼓励大家,轮机员的语气显得很乐观。
随后分发了应急食品。说是“很充足”其实只有饮用水和压缩饼干。吃这点东西能撑几天呢?心里不安,但发牢骚也无济于事,我们只能依靠这些食物等待救援。
每天百无聊赖地苦等也很难熬,我们没有收音机听,也没有书看。第一天好歹熬过来了,到了第二天,所有人都开始心浮气躁,甚至有人公然调戏惠里子,害得我坐立不安。
第三天早上,我一觉醒来,发现大家都聚在一起。走过去一看,他们正围着德表庄之介。
“接下来,将由横岗(相扑手的等级由低到高分为序之口、序二段、三段、幕下、十两、前头、小结、关胁、大关和横岗。十两以上的等级统称为幕内,属于力士中的上层。)泰鹏对阵小结北之藤。双方互相盯视,摆出蹲踞(力士的基本姿态之一,以脚掌尖着地,双膝外张,双肩放松后将手放在膝盖上,为取得平衡,上身必须挺直以维持重心。此举乃表示尊重对手之意。)姿势,本场的裁判是武守伊之介。好,两人直起身了!北之藤双掌推出,紧接着插向泰鹏腋下!泰鹏没能取得上手(指从对方胳膊外侧抓住腰带,对应的“下手”则指插入对方腋下。)!北之藤从右侧插臂反挟强压!泰鹏侧身一闪……现在泰鹏取得上手了,可惜只抓住腰带外层。北之藤用头顶住泰鹏!”
“他在说谁啊?”惠里子问我,“什么泰鹏、北之藤,从来没听说过。”
“两人都是二十年前的相扑力士,看样子他实在重现当时的转播实况。”
德表唾沫横飞地继续。
“看来这将是一场持久战!为避免泰鹏下手插臂,北之藤采取半侧的姿势。泰鹏取得了上手,但北之藤竭力弓身向后,泰鹏抓腰带的手被拉到极限,难以发力!哦,北之藤忽然向前跨出,一口气推挤过去!泰鹏拼命撑住,同时两手都抓住北之藤腰带!北之藤继续推挤,啊!泰鹏被举起来了!他被举起来了!被举起来了!泰鹏猛然后仰将北之藤摔出!两人同时跌到土表外!军配(裁判用来指挥的扇子,扇子指向的一方为胜者。)指向泰鹏,指向泰鹏!有争议吗?没有!泰鹏以一记后仰侧摔反败为胜!”
听众一阵惊叹,旋即响起掌声。
“现在播放今天的比赛结果,先从幕内级力士的比赛开始,白黑山对砂岚,砂岚凭借体重一气压倒白黑山胜出!铁板山对骨川,骨川以一记踢腿拉臂侧摔获胜!岩石岳对山本山,则是……”
就在德表滔滔不绝地播报赛事结果之际,谷町忽然冒了出来。
“各位,三十分钟后我们将继续转播第二天的比赛。从下一场开始,请付给我一块饼干作为收听费。”
“什么——”周围的听众嘘声四起。
“哪有这种道理!”
“就是就是!”
“在这种鸟不生蛋的荒岛上,还能听到完全不输给收音机的精彩相扑转播,区区一点儿收听费不算什么吧?”
谷町呵呵笑道。
众人纷纷散去后,我向谷町搭讪。
“亏你想得出这么绝的主意。”
谷町戳了戳额头。
“人要随时动脑子嘛。往后还不知得在这里待多久,不想办法手机食物怎么成。”
“嗯,为什么要转播年代那么久远的比赛呢?”
“如果转播最近的比赛,只要稍微对相扑有点兴趣的人,就可能还记得比赛结果。但如果是二十多年前的比赛,基本上没人会记得啦。喂,这位小姐,麻烦你不要随便跟他聊天。”
谷町警告惠里子。
“我已经和德表先生签了约,想免费听转播可不行。”
“嘁,小气鬼!”惠里子沉下脸来。
“有兴趣听的话,请带着食物三十分钟后过来,我会为两位保留贵宾席。”谷町搓着手说道。

漂流到无人岛的第五天,终于通过无线通讯和救援队取得了联系。但因海上风高浪急,必须再等待一段时间才能获救。
若在以前,我们一定会心急如焚,幸亏现在有了德表这个大救星。
听德表的实况转播,就跟听收音机一模一样。他不是泛泛地找你按记忆中的比赛实况,简直就像身上按了天线,捕捉到实况转播的电波后,直接从收音机喇叭转述出来。
大相扑的一次比赛为时十五天,德表通常用三十分钟播报完一天的赛事,休息三十分钟后再度开播。依照这样的进度,十四个半小时便能听完一次大赛。这种“无人岛大赛”可说是我们唯一的娱乐了。
“好,岩石岳取得上手了!他要全力把北之藤摔出去,但北之藤也用力撑着。”
“上啊岩石!把他摔出去!”
“坚持住啊!北之藤!”
德表的实况转播听得多了,每个人都产生了正在收听收音机的错觉,也有了各自支持的力士,还有人在他播报期间呐喊加油,完全没有不协调的感觉。
“北之藤也采取下手应战!双方展开激烈的互摔!啊,岩石的膝盖着地了!下手拉带过腰摔!北之藤以一记下手拉带过腰摔胜出!”
“太好了!”
“可恶!”
听众有的大声较好,有的垂头丧气,俨然一副收听收音机实况转播的景象。
我正听得入迷,冷不防旁边有人捅了捅我的腰,转头一看,是客轮的轮机员。他冲我嘻嘻一笑。
“下一组比赛,我跟你赌两块饼干怎么样?我赌筋肉山赢。”
酷爱赌博的我一口答应。
“好啊,那我就赌肉弹川赢。”
比赛旋即开始,肉弹川被筋肉山提出场外,败下阵来。
“呸,真见鬼!”我只得交给轮机员两块饼干。
没多久四处都赌上了,我和惠里子也下了几注,可我们俩的直觉都不灵,手上的食物越赌越少,很快两人加起来也只剩半天份了。
“怎么办哪!这样我们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 我知道,可是运气这么背,我也没法子呀。”
漂流到无人岛的第六天,“无人岛大赛”的气氛空前火暴,因为今天是赛季最后一天,前五天里横岗泰鹏全胜,另一位横岗柏怒则输了一场,如果最后这场比赛柏怒获胜,两人的战绩就将平分秋色,必须加赛一场冠军争夺战。
在众人的瞩目中,比赛拉开了序幕。
“泰鹏和柏怒互相插臂提带,双方都放低姿态!啊!泰鹏向前跨出一步,柏怒往右一甩,又反推回去!推挤、推挤、再推挤!泰鹏从左侧使出拉带过腰摔,但柏怒稳稳没动!泰鹏失去平衡,被挤向土表外!挤倒、挤倒、挤倒!柏怒以挤倒获得胜利!”
听众一半唉声叹气,另一半则喜上眉梢。此时谷町从人群中闪出,宣布冠军争夺战将在二十分钟后进行。
决赛还没开锣,众人已早早开始下注。
“我压五块饼干赌泰鹏赢。”
“我也赌泰鹏赢,压两块饼干。”
“我压三块饼干赌柏怒赢。”
“就看这场了!我压四块饼干赌柏怒赢。”
赔率是三比一,泰鹏比较被看好。我决定孤注一掷。
“好,我压全部的食物赌柏怒赢!”
“哇!”听到我这样豪赌,众人发出一片惊叹。
“你在想什么啊?万一输了怎么办?”惠里子快哭出来了。
“你放心,我自有妙计。”
我带着惠里子进了林子。等了一会,谷町过来了。我知道他一向在这里小便。
我和惠里子出现在他面前,吓了他一跳。
“有件事想拜托你,”我说,“下场比赛让柏怒赢吧!”
谷町莞尔一笑。
“这我爱莫能助,德表先生只会把储存在脑海里的记忆忠实地播报出来。”
“所以要请你从中帮忙呀,只要你点个头,以后我们公司的员工旅游就全报给你了。”
“唔……”谷町登时换上生意人面孔细细盘算,“你们的员工旅游去海外吗?”
“那当然了。”我煞有介事地说。
“可万一是泰鹏获胜……不知他有没有办法谎报战况。”
“你跟他说,只要让柏怒赢,我就奉送一年份的大相扑门票给他。”
“哦,那或许会打动他。不过你千万要保密。”
“嗯,我知道。”
我们随机回到原地等待。过了片刻,谷町和德表双双献身。德表脸色似乎不太好,我猜谷町已经叮嘱过他了。
在所有人的热切注视下,收音机男德表开始了转播。
“冠军争夺战终于到来了!横岗泰鹏从东边上场,同样身为横岗的柏怒从西边商场,全场欢声雷动!”
“拜托了,泰鹏!你一定要赢啊!”
“柏怒,冲啊!”
“双方互相瞪视,场内响起掌声。好,比赛时间到了!双方撒了盐(相扑比赛前,力士会抓把净盐洒在土表上,以使场地清洁,以免皮肤擦伤感染,并祭祀天地,祈求安全。),泰鹏慢慢摆出预备姿势,柏怒也已经蹲低身子。现在双方伸手接触地面,调整呼吸……直起身了!两人以惊人的气势撞在一起,展开激烈互博!”
“上啊,泰鹏!”
“把他挤出去,柏怒!”
“两人都没能取得上手。柏怒逐渐放低姿态,泰鹏保住柏怒的右臂……哦!他竟然想在这时使出插臂侧身抛摔!柏怒撑住了!而且转守为攻!泰鹏开始后退!”
“太好了,就是这样!”我禁不住呐喊助威。
“柏怒不断向前推挤,但泰鹏取得了上手!柏怒全力前推!啊!退回来了!双方又回到土表中央,泰鹏果然毅力过人!”
一片叹息声中,有人拍手叫好,也有人破口大骂,我则急得直跺脚。
“柏怒也取得了上手!现在双方互相插臂提带,全力推挤!啊,泰鹏试图提起柏怒!柏怒也用力拉扯泰鹏的腰带,同时使出外侧勾腿,企图将他压倒!泰鹏不为所动,继续向前推挤!柏怒稳住脚步,同时把泰鹏向旁边一抛,啊!双方都使出抛摔——”
说到这里,德表忽然张着嘴巴不动了,紧接着额头留下粘汗。
“喂,你怎么啦?”
“怎么回事啊,到底谁赢了?”
大家开始骚动,但德表一味哆嗦着下巴,就是说不出话来。
“糟了!”谷町凑到我旁边耳语,“看来果然是泰鹏胜出,他无论如何编不出谎,左右为难,直接卡壳了……”
“喂!你倒是说话呀!”
“出什么问题啦?”
众人纷纷拥上前追问。
这时不知谁说了声:
“不会是坏了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开始砰砰地敲打德表的脑袋,一遍嚷着:
“收音机坏了!收音机坏了!”


尸台社区

闹钟铃声滴滴响起,我本能地伸手想去按停,手背却重重撞上某样硬物的边角,痛得眼冒金星地跳将起来。
“好痛啊!”
仔细一看,原来闹钟旁边搁着台袖珍液晶电视。
“喂,怎么回事?这玩意儿怎么会摆在这里?”
老婆还在被窝里背对着我酣睡,肥硕的屁股就在我眼前。听到我问话,她老大不耐烦地转过身来,动作迟钝得犹如《幻想曲》(迪士尼1940年出品的音乐动画电影。)里跳芭蕾舞的河马。
“什么事啊,吵死了。”
“我问你这是什么!”我不由得提高了声音,这时闹钟铃声已经变成急促的“滴滴滴滴”。我赶紧按掉开关,时间显示是五点半。
“闹钟啊。”
“不是,我是问旁边这个!!”我把液晶电视举到老婆鼻子底下。
老婆像赶苍蝇般挥挥手:“不就是电视嘛。”
“我知道这是电视,问题是为什么会摆在这儿?你几时买的?”
“前些日子邮购的,还不是因为你不同意在卧室放普通的电视。”
“我每天要早起,你在旁边看电视,我哪里还睡得着。”
“所以我才买这个啊。这样就能在被窝里看电视了,只要我带上耳机,你就听不到声音了。”
“可你也得早睡早起啊!”
“我和你不一样,九点多十点上床根本睡不着,在床上干躺着听你打鼾,实在很烦人。再说就算看电视,撑死了也只能看到十点档的电视剧。唉,以前在东京还能时不时看看深夜节目。”说着她故意打了个打哈欠。
一提到从前在东京的时光,我就我无话可说了。我抓了抓鼻翼,低头看看液晶电视问:“这个花了多少钱?”
“也没多贵啦,瞧你这小气劲儿。”老婆皱起眉头。
“算了,你快点起来,我饿了。”
“这么早爬起来,亏你倒还有胃口。”她哼哼唧唧地坐起肥胖的身子,张口又打了个哈欠。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哇”的一声好似巨大爬行类动物发出的尖叫,和老婆打哈欠几乎同时发生,我差点以为是她在怪叫。
“刚才是什么声音?”
“好像是从门外传来的。”
“我去看看。”
我匆匆套上衣服走出卧室,发现女儿绘理也一身睡衣来到走廊上。
“爸爸,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哪?”绘理揉着惺忪的睡眼问,左边头发睡得翘了起来。
“你快回房间。”
我下楼从玄关出了大门,只见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跌坐在门柱对面。是对门那家的主妇。
“呦,是山下太太啊,你怎么了?”我边打招呼边走过去。
山下太太僵硬地朝我转过头。她双目圆睁,流着鼻水,嘴角微微抽搐。
“……出了什么事了?”
我意识到事态非同小可,当即继续朝他走去,发现有人倒卧在离她几米远处。那人穿着灰色西服,应该是个男的,仰躺在地,隆起的啤酒肚上染着红褐色。不知什么东西插在他肚皮上,看起来就像小山丘上竖着个十字架。我旋即发现那是一把刀。
“啊!”我很没出息地大叫一声,向后直退。
这时回力跑了出来:“爸爸,你在干吗?”
“不要过去!”我一把将她抱起,挡住她的视线。
“怎么啦?”老婆也趿着拖鞋出来了。她在睡衣上罩了件开襟毛衣,刘海上还粘着个卷发器。“哎呀,这不是对门的太太吗?怎么坐在这种地方,出了什么事了?”
“啊,你别往外跑!”
老婆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径自走出大门。没多久她就发现了尸体,惊得猛一哆嗦,僵立不动。但她没有失声尖叫,随即战战兢兢地凑过去仔细打量。
“这个人死了?”老婆一脸悚然地问道。
“没错。”我说,“快回来。”
“嗯……”老婆俯下身望着死者的脸庞,“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尸体呢。”
“啊,我也要看!”
“喂!”
绘理挣脱我的怀抱跑到路上,躲在妈妈背后偷眼张望尸体,然后天真烂漫地嚷道:“哇,好吓人!”旋又捡起掉在地上的棍子,戳着尸体的侧腹。
“绘理,很脏的,不要碰!”老婆阻止她。
“唷,大家早啊。”隔壁的远藤西装革履地迈出家门。在我们社区,他几乎每天都第一个出门上班。正要骑上自行车,他忽然瞥见倒在路边的尸体,登时失去平衡,连人带车翻倒在地。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远藤跌坐在地,指着尸体,“那、那、那是什么?”他的眼镜都歪了。
“早上好!”斜对面的主妇笑眯眯地出来了,几秒过后,她啊地尖叫起来,僵立着动弹不得。
其他住户也陆续露面。
“大家围在这儿干吗呢?嘿咿!”
“出什么事了?呀啊!”
“怎么了?怎么了?我看看……哇!”
尖叫声、惊呼声此起彼伏,转眼间尸体旁便围上了一圈人。说来奇怪,随着人数的增加,人们似乎可以比较镇定地面对眼前的尸体了。最初吓得腿软的那些人,看热闹的心态也逐渐占了上风,甚至为了看得更清楚不断往前凑。
“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町内会会长岛田瞧着尸体说,“这里怎么会冒出尸体?”
“看样子是他杀。”我试探着说,众人一致点头。
“这人是谁啊:”老婆随口问道。
“不认识。”岛田会长说,“大概是推销员之类的。有哪位认得他吗?”
没人应声,都只是摇头。我也没见过此人。
“伤脑筋。”岛田会长抓了抓脸颊,喃喃自语,“那就只有报警了吧?”他的语气像在征求大家意见,有几个人点了点头。
“一定得报警吗……”有人低声插嘴,是刚才跌倒在地的远藤。
岛田会长向他望去。“你什么意思?”
“呃……我知道不该有这种想法,可一想到现在的情况,忍不住就……”远藤吞吞吐吐地说。
“你想说什么?有话就直接讲出来吧!”岛田会长一脸焦躁地催促,我们也听得很不耐烦。
远藤干咳了一声。“我是说,如果报警,肯定会闹到沸沸扬扬,对吧?”
“那当然,毕竟是命案嘛。”
“报纸应该也会报道,说不定还会上电视新闻。”
“差不多吧,有什么问题吗?”
“那到时社会大众会怎么看我们社区呢?恐怕会觉得是个出过凶杀案的地方,很可怕吧?换句话说,社区的形象会恶化。”
周围有人恍然轻呼,我也明白了远藤的言下之意。
“老公,那样一来,”身边的老婆说,“我们的房子又要跌了!”
我嘘了一声,示意她赶快闭嘴,她也慌忙伸手捂住嘴巴,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但没有一人露出觉得她说话不着边际的表情,反而因为发现有人和自己持相同观点,人群中弥漫着一股安心的氛围。
“她说得没错。”远藤看了我老婆一眼,又望向岛田会长,“我就是担心这件事。”
“嗯……”岛田会长交抱起双臂,“是有这层担忧啊……”
“不要啊,我可不想让房价再跌了!”对门的山下太太悲痛地叫道,“眼下就已经缩水了一千万,东边那栋在售的房子面积比我家还大,可是前阵子看售房广告,比我们买的时候还要便宜两百万!”
“那栋房子啊,听说实际有人来看房的时候,还可以再优惠一百万。”后方有人接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