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原来如此,有个愿意帮自己写传记的女儿真是令人羡慕啊。”教授一面摇晃着肥胖的身躯一面点头。
“那么我在隔壁房间等,两位慢慢谈。”下条小姐对我微微笑了笑便走出房间。
“她很精明干练,对吧?”房门关上后,教授说道。
“是啊,非常精明干练,我好欣赏这样的人。”
“男同学在她面前都抬不起头呢,嗯,先不谈这些,你父亲都还好吗?”
“他很好,托您的福。”
“是吗?那就好,平安就好。呵,和他也将近十年没见了,他刚回北海道那段时间我们还常联络呢。”说到这里,教授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一沉,调整了一下坐姿说:“那场火灾真的很遗憾,我很想出席你母亲的葬礼,可惜实在抽不出时间。”
“没关系的,请别这么说。”我轻轻摇了摇头。
“这件事我一直挂在心上呢,我很想请你代我向氏家问好,但听下条说氏家并不知道你到东京来,这么说来应该是不方便托你问候了?”
“真是非常抱歉。”
“没关系、没关系,你不用道歉的。那么,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任何事情都好,只要能多了解父亲的学生时代……”
“嗯,我对氏家印象很深刻呢,要形容他,大概只有优秀这两个字了。我可不是因为你是她女儿才吹捧他喔,脑筋像他那么敏锐的人非常少见,而且他比别人加倍努力,教授对他也相当信赖,他还在大学部的时候教授就常托付重要工作给他。”
“您说的教授,是久能教授吗?”
我这么一问,梅津教授用力点头,“没错,就是久能老师,老师可说是发生学的先驱,氏家非常尊敬久能老师,久能老师似乎也当他是继承者。”
“可是后来久能老师到北斗医科大学去了?”
我这么一说,教授的“ヘ”字形眼睛微微张开了一点。
“嗯,那件事一言难尽,毕竟久能老师的研究太创新了,所以该怎么说呢……和其他教授们理念不合吧。”
“教授之间曾经发生争执吗?”
“不不不,没那么严重啦,只是对学问的看法不同而已,常有的事。”
梅津教授似乎有些吞吞吐吐。
“可是为什么久能老师会调去旭川那么远的地方……?他是北海道人吗?”
“不,不是的,是北斗医科大学主动邀请他过去任教的,当时北斗医科大学刚创校,正在四处挖角吸收先进技术的权威人才。”
“所以隔年家父也追随久能老师前往北斗医科大学?”
“应该说是老师叫氏家过去帮忙吧,做研究很多时候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
接下来梅津教授聊起几件学生时代的回忆,虽然也有少部分游玩的回忆,但大部分是关于做研究的辛苦与付出,有些甚至与父亲毫不相干,我不禁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请问当时这所大学里有多少女学生?”趁梅津教授讲到一个段落的时候,我假装若无其事地改变了话题,会问这个问题当然是因为那个脸部被涂掉的女子。
“女学生?几乎没有女生吧……,嗯,我看不是几乎没有,是完全没有喔。”教授抚着下巴。
“一个也没有?”
“嗯,因为这里不是适合女生念的大学,现在虽然多了文学院或生活科学院什么的,但当时只有医学院、工学院和经济学院。你为什么突然问起女学生?”
“啊,没有啦,我只是想知道父亲有没有和女同学交往过……”
教授登时笑了出来。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氏家虽然很认真做研究,毕竟不是圣人,应该多少交过女朋友吧?”
“可是学校里完全没有女学生……”
“是没错,不过会和其他大学交流嘛,从前的学生也和现在差不多,喜欢和帝都女子大学之类的学校组一些共同社团。啊,对了,”梅津教授手在膝上一拍,“我记得氏家也参加过社团呢。”
我不禁凑向前,“真的吗?”
“嗯,那个社团叫什么来着……,我记得不是登山社那种严肃的名称,大概是健行同好会之类的吧。”
“健行同好会……”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父亲在学生时期也玩社团,父亲完全没和我聊过他帝都大学时代的事。
“您也认识那个社团的成员吗?”
“不,都不认识,氏家在我们面前不大提社团的事。”
“是吗……”
最后一个问题,我问梅津教授是否见过我母亲,我猜想母亲过世前那次东京之行说不定曾来拜访。
“见过一次面,有一次我去北海道出差顺道拜访氏家,当时他们刚结婚,你母亲看起来很温柔贤淑呢,她的过世真是令人惋惜啊。”梅津教授说这些话的时候眉毛垂成了“八”字形。
我向梅津教授道了谢走出教授休息室,隔壁房间的下条小姐应该是听到声响也走了出来。
“有收获吗?”
“嗯,收获不少。”
我们离开教师休息室大楼,我告诉下条小姐健行同好会的事,她停下脚步看着我说:
“看来你的运气非常好呢。”
“什么意思?”
“我刚好认识一位曾经加入健行社的人,而且他的年纪和你父亲差不多。”
若真是如此就太幸运了。
“请问那个人在哪里?”
“跟我来吧。”下条小姐两手插在口袋,左右转头松了松筋骨。
我跟着她来到运动场旁边的一座网球场,虽然是假日,球场依然相当热闹,四面场地都有人在打球,看他们的年龄层应该不是网球社社员。
“你先等我一下。”
下条小姐让我在铁网旁的长椅坐下之后便走向最右边的场地,场子上一位满头白发的男士正与一位年轻女子练习发球,下条小姐朝男士走去。男士应该超过五十岁了,体格却相当结实,头发如果是黑的或许就会像四十出头。
下条小姐与男士交谈两三句之后,两人一起离开球场朝这里走来,我连忙站了起来。
“这位是笠原老师。”下条小姐向我介绍那位男士,“他是经济学院的教授,也是我的网球敌手。”
“啊……您好,我是氏家鞠子。”我鞠躬说道。
“敝姓笠原,请多指……”笠原老师突然敛起笑容,一径凝视着我。
“老师,怎么了吗?”下条小姐问。
“不,没什么。”笠原老师挥了挥手,脸上再度出现笑容,“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老师从前不是健行社的吗?”
“怎么突然提起陈年往事?”笠原老师苦笑,“我是加入过,不过名为健行,可不是带着便当在高原上野餐唱歌哟,我们爬的山虽然不像登山社那么夸张,爬起来也不轻松呢。”
“请问你们社团有没有一位社员叫氏家?他是这位小姐的父亲。”
“氏家?”笠原老师粗壮的双臂交抱胸前,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下条小姐,“没印象耶,是经济学院的人吗?”
“不是,是医学院。”我告诉他父亲的入学年度。
笠原老师带着温柔的笑容摇了摇头,“那他应该大我一届,但是我不记得学长之中有这号人物,何况当时我们社团里根本没有医学院的学生,我想他参加的应该是其他社团吧。”
“其他社团?还有其他从事健行活动的社团吗?”
“应该有好几个吧,那个年代物资非常缺乏,健行类社团是最不花钱、最容易成立的社团。”
“这么说,家父参加的是别的社团了?”我问下条小姐,一边留心不让失望写在脸上。
“嗯,应该是别的。”
“你在找你父亲曾加入的社团吗?”笠原老师问。
“是的。”我答道。
“那我建议你去图书馆找找看,图书馆里有一份档案叫做‘帝都大学体育会活动记录’,上面或许有记载。那份档案是体育会五十周年时制作的,大概这么厚吧。”笠原老师将拇指与食指拉开约十公分的宽度。
“也包括同好会的资料吗?”下条小姐问。
“多多益善嘛,各同好会自制的名册应该都收录在那里面,我曾翻过一次,里头连保龄球同好会、独木舟同好会都有呢。”
“那我们去找找看吧。谢谢老师,帮了大忙。”
“真的非常感谢您。”我也道了谢。
“我很高兴能帮上忙。”接着笠原老师又愣愣地看着我的脸,迟疑了一会儿说:“不好意思,请问你是东京人吗?”
“不,我住在北海道。”
“北海道……,那么是我搞错了吧。”
“怎么了吗?”下条小姐问。
“不,没什么啦,只是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真是的,连老师都这样。”下条小姐噗哧一笑,望着我对笠原老师说:“昨天图书馆的服务人员也说她长得很像电视上出现的女生呢,难不成老师您也看音乐节目?”
“音乐节目?我不看那种东西的,我是觉得好像很久以前在哪里见过她……”说到这里,老师笑着朝自己脑袋敲了一下,“不可能啦,一定是我搞错了,真是抱歉。祝你回北海道时一路顺风哟。”
“谢谢您。”我再次鞠躬道谢。
然而图书馆星期天没开馆,我正不知如何是好,下条小姐淡淡地开口了:
“我找时间帮你查吧,查到了再通知你。”
我吃了一惊,转头看着她,“这样太麻烦你了。”
“这又没什么。不过,我希望你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说要写父亲的半生记,是骗人的吧?”
我倒抽一口气,望着下条小姐,她只是平静地回望我,我不禁低下了头。
“你是……怎么发现的?”
“因为啊……”下条小姐叹了口气,“你对你父亲的了解实在太少了,连我对我那颓废老爸的些许认识都要强过你手边的资讯。”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谎的……”
下条小姐温柔地将手放在我的肩上说:
“我不问你理由,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她拿出一本小笔记本,“来,把你的联络方式写下来。”
我忍住泪水,写下了札幌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当天晚上,我在下条小姐的目送下离开了东京。

双叶之章 二

我们乐团租的录音间位于西池袋,结束练习之后我想去买些东西,在大楼前便和同伴们道别。
“正式上场时你可得多加油,我们已经没时间聚在一起练习了。”友广说。他今天从头到尾都臭着一张脸,原因是我唱歌的时候完全心不在焉。
“对不起,我会加油的。”我双手合十向他道歉。
我心不在焉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妈妈的事一直挂在心上。自从我上电视到现在已经过了五天,她却只字不提那天的事,而且她不是在闹脾气或故意不理我,她的态度和平常一模一样,不,可能没有平常那么强势,或者该说是没精神吧,总之她看起来不像对我有什么不满。
这反而让我更在意,如果她明显表示怒意还比较容易理解,毕竟是我打破约定在先,被骂也是理所当然,但她却完全没生气。我宁愿她对我大吼大骂我心里也轻松一点,然而现在的妈妈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完全猜不透。
前几天妈妈落泪的画面深深烙印在我脑海,之后我好几次想开口问她怎么了,终究开不了口,我有股莫名的不安,又看到妈妈这几天的举止我更难启齿。
我买完东西回到公寓楼下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今晚轮妈妈做晚饭,平常就算不是轮我做饭的日子,我晚回家她多半会生气,但今晚我倒希望她发脾气,我希望她赶快恢复正常。
我一踏上公寓楼梯,楼梯上方传来了说话声。
“如果你改变心意了,请和我联络。”声音听起来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我一边嘀咕这人是哪户邻居的访客一边走上楼梯,但下一个声音让我停下了脚步。
“我不会改变心意的,请你高抬贵手……”
是妈妈的声音,绝对不会错,我好久没听她用这么恭谨的口气说话了,我见苗头不对,回头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躲在脚踏车停车场暗处。
接着传来下楼梯的脚步声,应该只有一个人下楼,我探出头张望。
一名身穿深色西装的男人提着一个小公事包正走出公寓,灯光昏暗,我看不清楚他的长相,只知道他身材矮小,五十岁左右,但他给人的感觉一点也不瘦弱,因为他的仪态显得相当有自信,西装也是高级品,质料散发着光泽。
我等了五分钟才走出来,上了楼梯打开门进到家里,妈妈人在厨房,只见她满脸错愕地看着我。
“双叶,你刚回来?”妈妈的声音有些紧张。
“是啊。”
“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啊?嗯,没有啊。”
“喔……那就好。”妈妈轻吁了一口气,那一瞬间她的身影似乎小了半圈。
“怎么了?有谁来过吗?”
“咦?嗯,是啊,刚来了一个推销员,这种时间跑来推销东西还赖在门口不走,我都快被烦死了。”
“喔。”我偷瞄了一眼流理台,里头放着接待访客用的茶杯,看来妈妈的说谎技术变差了。
“晚饭吃过了吗?”
“还没。”
“喔,那我现在煮,你等我一下。”妈妈转身点燃瓦斯炉加热炉上的锅子,她的背影似乎比平常还小。
妈妈也还没吃,等到我们坐下来一起用餐时已经将近十点了。今晚的主菜是炖牛肉,妈妈一边以汤匙叉子将食物送入口中,一边高谈阔论着调味和火候的技巧。今天的妈妈非常多话,比昨天有精神,但看她表情总觉得有些强颜欢笑,两人之间话题一中断,气氛就变得非常尴尬。
“妈妈。”我趁着对话的空当开口了,“你不气我上电视吗?”
妈妈似乎有些措手不及,身体微微缩了一下,接着耸了耸肩说:
“当然生气呀。”
“那为什么不骂我?”
妈妈正拿汤匙捞起一片肉,她停下手看着我,“你希望我骂你?”
“也不是啦,”我拿叉子戳着一块红萝卜,“只是觉得怪怪的。本来以为你会骂我,但你什么都没说。”
妈妈微微笑了笑,但眼神依然严峻,一径默默吃着她自己做的料理。
晚餐结束后,妈妈开口了:“下次也是星期五吧?”
她指的是上电视的事。“是啊。”我说。
妈妈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如果你们临时无法上场,不知道那个节目会怎么样喔?”
这是威胁吗?
“想也知道工作人员一定会紧张得要命吧,导播和制作人应该都会慌成一团啊。”
“我想也是,不过反正你们只是玩票,替代人选应该很多吧?”
“你想说什么?”我皱着眉说:“难不成你想在紧要关头让我们无法上场?”
“没那回事,只是问问。”说完这句话,妈妈利落地开始收拾碗盘。
那一夜我在被窝里迟迟无法入眠,太多想问妈妈的问题在我脑海盘旋不去,我试图拼凑合理的推论,弄得自己睡意全没了。我不想在床上翻来覆去,干脆下了床走出房间。
妈妈的房间静悄悄的。妈妈睡着的鼾声可是大到别人会以为里面养了一头猛兽,所以她应该还没睡。我在纸拉门上轻敲两下,里头随即有了回应,“干嘛?”
我拉开纸拉门,在妈妈的枕边坐了下来。“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事?”
“今天那个访客是谁?”
妈妈应该没有睡迷糊,却花了不少时间才听懂我的问题,只见她一脸惊讶。
“我看到了。”我搔了搔鼻梁旁边,“那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很体面,根本不是什么推销员。”
妈妈紧绷的脸好一阵子才恢复笑容,她深深叹了口气说道:
“被你看见啦,那我只好招了。”
“那人是谁?”我又问了一次。
“妈妈以前的同事,当时我和他都在大学当研究助理,他很照顾我,不过人家现在已经是教授了呢。”
“他来我们家做什么?”
“这个嘛……”妈妈似乎觉得不妥又闭上了嘴,顿了一顿才对我说:“他说刚好来这附近顺道看看我,大概是来东京办事情吧。”
“为什么骗我是推销员?”
“没有为什么啊,只是随口说了。”
“可是……”
“双叶。”妈妈竖起食指,“你不是说只问一个问题?”
“唔……”我一时语塞。
“满意了吧,快去睡觉,妈妈又不像你,我明天可得早起呢。”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站了起来,走出房间拉上纸拉门,隔着门说了声:“晚安。”
门的另一头也传来一声“晚安”。
回到被窝,我回想那名绅士与妈妈的对话。
“如果你改变心意了,请和我联络。”
“我不会改变心意的,请你高抬贵手……”
妈妈竟然会说出高抬贵手这种话,对方一定不是普通人物。
难道是我的爸爸?
这突如其来的念头让我愣了一下,但想想的确有可能,妈妈从前可能因为某个缘故与爸爸分手,从此躲到爸爸找不到的地方过日子,但是我上了电视,爸爸因此找到妈妈的下落,便来家里问妈妈愿不愿意和他复合……
想到这里我摇了摇头,这个推论实在太蠢了,如果爸爸真的有心要找,应该不难找出我们的住处,何况就算是亲生父亲,也不可能光凭我在电视上露面那几幕影像便认定我是他的女儿。
胡思乱想中,我沉沉睡去。

隔天我难得去了一趟学校,其实从上电视之后这还是我第一次踏进校园。
我就读的东和大学位于高田马场,我一走进阶梯教室,国文系的同学一齐发出令人震耳欲聋的尖叫。
“小林!你怎么这么久没来上课?我还以为你休学了!”甚至有人这么说。
女同学们围着我问了一些上电视的事,这些朋友都很支持我参加乐团活动。
“啊,对了,前几天有人问我一大堆你的事呢,我想想……,好像是前天吧。”绰号叫栗子的女生说道。
“问我的事?谁啊?”
“他说他是电视台的人,但我后来愈想愈觉得可疑,他是个很瘦的老伯,长得怪怪的,实在不像演艺圈的人。”
“他怎么会找上你?”
“我走出教室没多久他就追了上来,先问我是不是国文系的学生,我说是,他就说他是电视台的人,想要采访关于小林双叶的事。”
真是怪事一桩,电视台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做。“后来呢?”我问。
“他说他会付采访费,我想应该无所谓吧,就跟着他到咖啡店接受采访,没想到他净是问些怪问题。”
“他问了什么?”一旁的同学催促着。
“他首先拿出双叶的照片,让我确认小林双叶是不是这个人,我说没错就是她,不过那张照片有点怪。”
“怎么说?”我问。
“照片上的人的确是你,但就是怪怪的,年纪好像比较轻,感觉也比较乖巧,总之和你不大一样。”
“啊?你在说什么啊?”
“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是你高中的照片吧,而且照片里的你是直长发。”
“直长发?”我皱起眉,“我没留过那种发型啊。”
“可是照片上就是那样嘛。”栗子嘟起嘴。
这实在很诡异,我高中一直是短发,上了大学才把头发留长,而且很早就把头发烫卷了,那个男人是怎么弄到那种照片的?
“算了,这先不谈。那个男的还问了什么?”
“嗯,他问了一些关于你的个性和日常生活的问题,我想这种时候好像该帮你说好话,所以就加油添醋讲了一堆,尤其是讲到你的成绩,可是讲得我好心虚呢。”
“还有呢?”我愈听愈不爽,双臂交抱胸前。
“后来他的问题愈来愈奇怪,好比你有没有生过大病、有没有什么慢性病之类的。”说到这里,栗子突然压低了声音,“他还问你有没有怀孕过。”
“什么!?”周围一阵尖叫。
“怎么会问这种问题?”我说。
“我哪知道?我也觉得很怪,所以我和他说这些事我不清楚便离开了,反正采访费已经拿了。”
“他给你多少?”一旁同学问道,栗子吐出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一万。”
“什么!?”周围发出了比刚刚更大声的尖叫。

不知道该煮什么的时候,煮咖喱饭就对了。从我上小学,妈妈就要求我帮忙做晚饭,而这个决定菜色的方针从小到大都没变过。多亏如此,现在我闭着眼睛也会煮咖喱,虽然妈妈常抱怨我手艺没进步,管他的,反正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吃。
我将瓦斯炉火转小,让咖喱慢慢熬煮,然后在厨房椅子坐下望着微波炉的电子钟,八点三十二分。看妈妈今天的班表,她应该会在九点前到家。
我在餐桌前一手托腮一手翻开晚报,没什么吸引人的新闻,或者该说没有新闻能吸引我,因为那件事一直在我脑海转来转去。
根据今天调查的结果,拿了一万元采访费的包括栗子共有三人,都是国文系二年级的同学,而且接受采访时间都是前天,过程也极为相似:上完课走出教室,不久便被人从身后叫住,劈头就问是不是国文系的学生。
我的想象是,那个男人应该是先调查过国文系二年级学生的课表,然后埋伏在教室门口,一下课他就随便挑个对象跟上前伺机开口说要采访。
另外两人被问的问题也和栗子差不多,最不可思议的是,很多问题都绕着我的身体健康状况打转,而且每个人都被问到我“是否怀孕过”,听得我心里直发毛。一个同学说,那个老伯一定是我男朋友的爸爸,为了确认我是否适合当他们家的媳妇而暗中查访,“所以我说了不少好话哟。”真是谢谢她的鸡婆。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调查我?尤其还付了每人一万元的采访费,更加深了我的怀疑,演艺圈人士再怎么出手阔绰,也不可能为了这几个问题砸下那么多钱。
我脑中第一个想到的是昨晚来我家的那名体面绅士,但根据栗子她们的描述,应该不是同一人,听说那个老伯走路时左脚有些跛,但昨晚那个绅士走路却很正常。
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我决定转换心情,从橱柜拿出Four Roses波本威士忌,倒进杯里加些冰块小口啜饮着,接着我从冰箱拿出一颗柠檬直接啃着吃,妈妈常说她光是看我这么吃柠檬就酸到口水直流,我倒觉得不懂这种快感的人真是不幸。
啃了半颗柠檬,微波炉旁的无线电话机响了,应该是妈妈打来的。我按下通话键,传来的却是陌生男人的声音。
“喂?请问是小林小姐的家吗?”
“是的。”我回答。男人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严肃,我有股不好的预感。
“这里是石神井警察署交通课,请问你是小林志保小姐的家人吗?”
我一听到警察两个字顿时全身僵硬,看来我的预感没错,我紧握听筒说:“我是她女儿,请问我妈妈怎么了吗?”我不禁拉高了音调。
“她出了车祸,现在正送往谷原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