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们的目的在此……。但他们为什么要绑架氏家鞠子和小林双叶?这两个人对他们有什么用处?”
“……关键在于她们的卵子。”
我不禁心中一震,我的卵子……
“要她们的卵子做什么?”胁坂讲介问。
“虽然现在各方面技术都比当年进步,但他们在复制人的制造过程中依然遇到了瓶颈。他们原本使用的是大道所带来的某位女性的卵子,但试了很多次,细胞核移植卵都无法顺利成长。失败原因藤村教授他们其实很清楚,刚刚的录音带里氏家先生也说过,细胞核移植之后的处置会依每颗卵子本身的性质而有微妙的差异,但确实掌握这项技术的人只有久能教授,而且久能教授几乎没留下任何资料,所以他们也无计可施。”
“当初对久能教授下杀手,如今遭到报应了。”
“藤村教授他们目前手上只有两份成功案例的资料,一份是制作我的复制人那时候的资料,一份是第一次制作伊原的复制人的资料,如果不使用与当时性质相同的卵子,这些资料便完全派不上用场,而十七年前为伊原的复制人提供卵子的那位女性现在已经过了更年期;当然,我也是。”
“原来如此,双叶或氏家鞠子所拥有的卵子和妈妈的完全相同,这么一来二十年前的纪录资料就能拿来依样画葫芦了。”
“不过藤村教授一干人是最近才得知她们这两个复制人的存在,氏家先生当然也没主动透露自己女儿的事,就在研究迟迟没有进展的时候,藤村教授上东京参加学会活动,偶然在饭店电视上看见了令他难以置信的画面。”
“他看见了……双叶。”
“藤村教授仍清楚记得我的长相,所以一看到电视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小林志保小姐根本没拿掉孩子,当年那个复制人胎儿被生下来了。”
“于是藤村就去见小林志保小姐?”
“没错,藤村教授要求小林志保小姐协助实验,至于如何游说他并没有详述,但我猜他应该是语带威胁吧,好比如果你想继续守住女儿是复制人的秘密就必须与我们配合之类的。”
我愈听愈不舒服,脑中浮现藤村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
“但是小林小姐没答应他吧?”
“是啊。”高城晶子说:“小林小姐和藤村教授说,如果你们敢动我女儿一根寒毛,我就把整个复制人计划及幕后黑手的身份公诸于世,她还把那本剪贴本拿给藤村看,她当年在当研究助理的时候便猜到幕后黑手是伊原,所以搜集了不少关于伊原小孩的新闻剪报。”
“藤村把这件事告诉大道,大道认为留着她很危险,便杀了小林志保小姐灭口?”
“……藤村教授是说他对小林小姐的死因一无所知。”
“谁相信他的鬼话!”胁坂讲介高声骂道,但高城晶子只是沉默不语。我紧咬着唇,悲伤与愤怒在我胸口翻搅。
“我大致明白了。”胁坂讲介恢复了冷静,“妈妈,你与大道庸平见过面了吧?”
“……对。”
“你答应协助他?”
“我只答应把你们的行踪告诉他。”
“这不就是协助了吗!?而且妈妈你做的事不止这样吧?当我告诉你有氏家鞠子这号人物的时候,你立刻通知了他们,所以他们才会将目标从双叶改成更容易掌握的氏家鞠子,不是吗?”
高城晶子没答话,这么说是默认了。
“妈妈,我再问你一次,为什么?”胁坂讲介说:“为什么你要帮那些人?你从他们那边能得到什么好处?”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但这次胁坂讲介似乎打算坚持到高城晶子开口为止。我开始觉得呼吸困难,身子几乎站不稳。
“我叫他……想办法处理掉。”过了许久,她淡淡地说道。
“什么意思?”
“那两个我的分身……是没经过我的允许生下来的,我要他想办法处理掉。我和他说,是你们闯下的祸,你们必须负责收尾,这就是我的交换条件。”
“想办法处理掉?妈妈,你是……”胁坂讲介顿了一下调整紊乱的呼吸,“你是要大道杀了她们?”
听到这句话,一股冰凉的寒意窜过我全身,汗水却不断涌出,我拼命忍住想放声大喊的冲动。
“我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话。”高城晶子的语调毫无抑扬顿挫,“我只是叫他们想办法把问题处理掉。我和大道说,那两个女孩继续活着迟早会引起轩然大波,到那个时候对你们来说也很棘手吧。”
“但你要大道处理掉她们,不就只有杀掉一途吗?”
“大道庸平说他想到了一个方法,就是让她们两人接受整形手术,只要把长相修成和我略微神似的程度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
我忍不住伸出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他们要改变我这张脸?
“我还是无法认同,她们也有她们的人权啊。”
“这么做对她们比较好。”
“我不这么认为。妈妈,报导真相不是你一贯的理念吗?我一直很尊敬你的处事原则,你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对世人公布整起复制人计划的来龙去脉呀。”
“别说傻话了,这么做世人不知道会怎么看我,何况这也会影响你的将来。”
“不用在意我,而且妈妈你也是受害者,根本没必要担心啊。”
“你不懂的,到这时候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复制人计划一旦在众人面前曝光,人们就会以异样的眼神看我,大家只会把我视为那两个分身的原始版本,我永远会被拿来和那两个人相提并论。一边是年轻、拥有无限可能的少女,一边是少女三十年后的模样……,使用前对照使用后……啊啊……”
传来一阵低泣。
“外人爱怎么说就随他们啊。”胁坂讲介试着安慰她,但似乎没什么效果。
“你还说得出这种话?我问你,你自己呢?当你和她或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敢保证从未拿我们两人做比较?你敢发誓完全没意识到我的年老?”
胁坂讲介沉默不语。
“一定会比较的,对吧。”她淡淡地说:“我不怪你,这很正当。我刚刚说我害怕世人的眼光,其实我最害怕的是我自己的视线,我一想到那两个少女,就没有勇气站在镜子前面。你说人都会老,是啊,没错,大家都会老,每个人都是在放弃希望与自暴自弃中逐渐习惯老去。老实说,以前我从不曾这么悲观地看待自己的年老,我知道既然三十年前有个二十岁的我,现在就会有个五十岁的我,能够活过这些岁月我反而觉得很欣慰,就连眼角的每一条皱纹对我来说都是骄傲。但现在不同了,一切的一切仿佛全化成碎片,年老这件事对我来说只是悲伤,到我临死前一定是更加惨不忍睹吧。”
“人们看到年轻人,多少都会意识到自己的年华老去啊。”
“我讲的是不一样的事,完全不一样,不过我想你是无法体会的,你还那么年轻,也没有人擅自制造出你的分身。三十年后当你逐渐看到未来的终点,如果这时有个男人出现在你面前,长相和现在的你完全相同,连基因也一模一样,我敢打赌你一定会非常恨那个男人,或许是出于一种嫉妒吧,如果你的地位权势允许,搞不好你也会对那个男人萌生杀意。”
“妈妈,你恨她们?”
“我确实非常排斥她们,我无法克制这个念头,我不想看见她们,不想承认她们的存在,这种心情是毫无道理的。”
“难道你不能像疼爱女儿一样对待她们吗?”
“把她们当女儿?别开玩笑了。”高城晶子的声音微颤,或许她正全身发抖,“当我从氏家先生口中得知自己有复制人分身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做何感想吗?我只觉得恐怖,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我不禁退开门边,因为似乎有一股悲伤的浪潮即将从远处袭来,我心里的另一个自己正不停地发出警讯,若不赶快离开这里,我将受到一辈子无法平复的创伤。
但是房内两人的对话依然无情地钻入我的耳里。
“她们是无罪的。”胁坂讲介说:“她们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人类,妈妈你把她们说成这样,不觉得她们太可怜了吗?”
“所以我说你什么都不懂啊!如果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偶模特儿被换上服装放在玻璃橱窗里头展示,你能想象吗?”
这一瞬间,我身体里面某个东西彻底崩溃,我拉开后方的房门冲出了房间。身后似乎传来胁坂讲介的呼喊,但我只是不断地向前狂奔。

 

鞠子之章 十二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虽然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但感觉意识一直很清醒。不过说不定我是真的睡着了,因为我完全没发现阳光什么时候从窗帘的缝隙透了进来。
我下了床拉开窗帘,天空蓝得教人心情很差,我的视线往下移,树林近在眼前,透过林间看得见一些紫色区块,应该是远处的薰衣草田吧。
我坐在床边叹了一口气,又是莫名其妙的一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往日平凡安稳的生活呢?
换上洋装,我愣愣地等了一会儿,传来令人不安的三声敲门声。那个叫尾崎的削瘦男子应该是助理吧,我知道敲门的人一定是他,心情不禁更加沉重。
果然是尾崎,他在门口伸出骨瘦如柴的手对我招了招,“请跟我来。”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之后站起身。
走在走廊上,我本来想询问父亲的事,想想还是算了,从这个助理口中不大可能问出什么。
我被带到类似一般医院诊疗室的房间,但这里没有护士,而且中央桌上放了一台类似电脑的机器,昨天见过那名身穿白袍的男人正盯着那台仪器的监视荧幕。
“坐这里。”身穿白袍的男人努了努下巴指向前方的椅子,我依言坐下,助理则站在门口。
身穿白袍的男人一会儿盯着荧幕输入键盘,一会儿看着身旁的档案夹,过了许久才转头对我说:
“接下来我要问你几个问题,请你老实回答。”
“好。”反正一切照做就是了。
一开始他问我最近健康状况及病史之类的一般性问题,很像健康检查时的问诊,只是他问得非常详细,接下来方向一转,他问我最近经期正不正常、上次月经来是什么时候,他甚至问了这句话:
“有没有过性经验?”
由于他的问题都很尴尬,我一直是低着头回答,但听到这个问题我不禁抬起了头,脸颊一阵火热,“连这个问题都必须回答吗?”
“这很重要。”男人冷漠地说:“有,还是没有?”
“……没有。”
男人似乎颇满意,点了点头输入键盘。身后那位助理的视线一直让我全身不舒服。
“有没有习惯每隔一段时间测量基础体温?”
“没有。”
“嗯。”他左手抚着脸颊,右手食指按了一个键,双眼一直盯着荧幕。
“请问,”我说:“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呢?听说你们这么大费周章是为了治疗一位对日本很重要的人物,但是这和我回答这些问题又有什么关系?”
男人充耳不闻,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幕,过了好一会儿才以公务性的口吻说:“你什么都不必想,只要听话照做就对了。别担心,我们所做的事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
“可是……”
“总而言之,”男人继续输入键盘,“我们请你来帮忙是得到令尊同意的,所以请相信我们。”
“我知道家父也涉入这件事,但是……”
身穿白袍的男人似乎不想和我多谈,只见他对身后的助理使了个眼色,助理过来抓住我的手臂。
“你们想干什么?”
“安静点,只是抽个血而已。”身穿白袍的男人一边准备针筒一边说道。
抽血检查之后我被带回房间,没多久助理推着推车送了早餐进来,餐盘上放着三明治、沙拉、汤、一壶咖啡、一壶柳橙汁及一大瓶水,助理出去后,我将这些食物全移到铁桌上,然后坐在铁椅上吃着这顿迟来的早餐。虽然完全没食欲,但进食是现在唯一能让我感受到日常生活的行为,只可惜三明治、沙拉和汤的味道都不怎么样,火腿太咸,汤也太浓,我忍不住喝了两大杯水。
用完餐后我发了一会儿呆,见没人进来,我便一边喝咖啡一边眺望窗外。
不久我感到一阵尿意,于是我打开房门出来走廊上,但让我大吃一惊的是,那位削瘦的助理竟然在门口放了张椅子坐在走廊看书。
“想上厕所吗?”助理大刺刺地问道,我只好轻轻点头,接着助理不知为什么看了看手表,接着说出一句令人难以置信的话:“请你再忍耐一下。”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请你晚一点再上厕所。”助理的口气很粗鲁。
“为什么?上个厕所也不行吗?”
“这是配合检查需要。”助理说:“我们必须让你的膀胱呈饱和状态。”
“什么检查?难道又要……”
“请你转身,回房间去。”助理指着我身后。
我只好回房间像刚刚一样坐在桌前望着用剩的早餐,原来他们故意把料理做得很咸是为了让我多喝水,饮料种类特别多也是这个缘故。
他们到底想对我做什么检查?我忍受着下腹部的不舒服,不安再度袭来。
过了大约三十分钟,我又打开房门,那个长相凶恶的削瘦助理已经不在了,我不知道怎么办,决定等等看他会不会回来。
又过了十五分钟,我再也忍不下去了,于是我走出房间。削瘦助理还是不见人影,我在走廊上边走边找人,我想拜托他赶快让我接受那个检查,但走廊两侧的房间都悄无人声,我宛如走在废墟中。
弯过转角,我看到厕所的标示,顿时松了口气,我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上完厕所后,我沿着走廊打算回自己房间,发现有一扇门是开着的,正要通过门口,里头传出了说话声。
“这和原本的约定不一样呀!”
我吃了一惊停下脚步,那是父亲的声音。
“我们不是说好不使用排卵剂吗?”
“我可没和你做这种约定,我只说不会强迫她排卵。”那位身穿白袍的男人说。
“不是一样吗?你听着,鞠子才十八岁,对这么年轻的女子投予荷尔蒙复合药剂,天晓得会有什么药物反应!”
“正因为她还年轻所以不必担心,对排卵剂产生严重副作用的个案全是高龄女性。”
“少和我信口胡诌,你这统计资料是哪里冒出来的?”
“这是我们内部得出的资料,而且氏家老师,你和我吵这些是没意义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提高实验的成功率。”
“增加卵子数并不见得能提高成功率,会成功的话一颗卵子就够了,会失败的话就算用三、四颗卵子也没用。”
“同时制作数颗细胞核移植卵,再从中选择最合适的一颗来进行着床,你应该明白这是最佳的做法。”
“只要有一颗就够了。总而言之,我不允许你使用包含排卵剂在内的任何荷尔蒙复合药剂。”
“真是伤脑筋啊,拥有决定权的人可是我呢。”
“氏家老师,”此时另一个人说话了,就是昨天把我带到这里来的那个矮小男人,“请听从藤村老师的指示吧,你不合作的话可能会后悔喔。”
“又是威胁吗?真是卑劣。”
这时突然有人抓住我的肩膀,我吃了一惊转头一看,那个叫尾崎的助理正以他凹陷的双眼俯视着我。
“你在干什么?”他问。
“啊……呃……”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助理似乎想到了什么,只见他脸色一变,一脸狰狞地问我:
“你跑去小便了?”他的口气和他的表情一样凶恶。
我缩着身子微微点头。
“你这个笨蛋!我不是叫你忍住吗?”
“可是一直找不到你,我又实在忍不住……”
“人类的膀胱没那么容易破裂呀,真是的……,这下子得从头来过了。”
想想自己又没犯什么严重的错却受到如此责骂,我忍不住流下了泪,助理见状只是咂了个嘴。
“发生什么事?”房里传出声音,身穿白袍的男人走了出来,助理向他报告原委,讲得像是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这样啊。”身穿白袍的男人叹了口气,“那也没办法了,这件事你也有错,是你没看好她。好吧,我来向她说明。”他笑着对我说:“请到里面来。”
走进会议室,我第一眼看到的是父亲,他就坐在狭长会议桌的最后头,脸色很差,看上去相当憔悴,父亲朝我看了一眼旋即低下头。父亲身旁坐着昨天那位矮小男人,矮小男人的旁边则坐着那个柑橘香味很重的男子,这两人完全没看我。
身穿白袍的男人让我在前方的椅子坐下。
“让你感到不舒服,真是抱歉。”他也坐了下来,“是我们不好,没和你说清楚,至少要向你说明检查内容才对。”
我抬起脸望着他。
他接着说:“我们要做的检查大致分成三项,首先是血液检查与尿液检查,这两项主要是为了检测荷尔蒙的数值,最后一项是超音波检查,这是为了检测卵巢中卵子的发育状况。”
“卵子……?你们想拿我的卵子做什么?”
“这个目前还不能告诉你。”男人摇了摇头,“总之,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必须进行以上这些检查,而其中的超音波检查必须先让膀胱充满尿液才能取得清晰的影像,这样你明白了吧?所以以后请不要擅自采取任何行动,有任何需要请通知我或是助理,他应该告诉过你呼叫铃在哪里吧?”
“每次上厕所都得征求你们的同意吗?”
“没错。”男人点头。
我偷瞄父亲,他仍维持一样的姿势,我隐约明白身穿白袍的男人为什么要把我带进这间会议室了,他要让我亲眼目睹父亲的处境,借以威胁我乖乖听话。
“我知道了。”我回答。
身穿白袍的男人露出诡异的笑容,“真是个乖孩子。”
“不过,能让我和父亲单独谈一下吗?”
我看见父亲身子一震。
身穿白袍的男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很快又堆起笑说:“我们再找时间吧,现在要做的事太多了。……尾崎!”
助理走了进来。
“带鞠子小姐回房间去,还有,送壶水进去。”
我跟在助理后面慢慢步出会议室,父亲似乎想站起来,却被身旁那个矮小男人拉住了袖子。


双叶之章 十二

我忍着阵阵袭来的头痛坐在大通公园的长椅上,我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几,但公园里全家出游的游客不多,应该是非假日吧,不过反正今天星期几对我来说都一样。
我的头痛得要命,大概是酒喝多了,我试着计算自己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但愈算头俞痛,还是放弃了。
我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从刚刚就一直处于呵欠连连的状态,不过这很正常,因为我一夜没合眼。昨天晚上我从千岁搭计程车来到札幌市的薄野(* 位于札幌市中央区的地名,以夜店、特种行业众多闻名。),我问计程车司机哪里有安全、便宜又营业到早上的夜店,计程车司机说了一间位于车站南边的店。一走进店内,传来六〇到八〇年代的黑人灵魂音乐,店里有一块小小的舞池,一直有人在跳舞,看来是店内员工及常客。其实我比较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喝酒,但待在这样嘈杂的地方或许能让自己不去想些有的没的,我决定在吧台的角落坐下。
不出我所料,不断有男人过来搭讪,或许是因为我穿着牛仔裤挂着腰包,他们一眼就看出我是外地来的。我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打发时间,适时浇些冷水不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
“喂,你被男人甩了吗?”有个家伙这么问我,我反问他为什么这么问,他说:“因为你一脸写着我刚被甩啊。”我心想,难道我现在的心情就是失恋的感觉吗?我不曾经历过真正的失恋,如果失恋就像现在这么难受,我以后还是别随便谈恋爱好了。
夜店在清晨五点打烊,一位员工问我要不要去他家休息,我随口找个理由拒绝了。我走在清晨的札幌市区里,薄野的街道上到处是呕吐物。
我随意逛了一会儿,走进一家七点开店的咖啡店点了早餐套餐,吐司我只吃了不到一半,咖啡却续了两杯,用完餐后,胃果然有些刺痛,我走出店门来到大通公园杀时间。
我整个人瘫在长椅上,恍惚望着经过身旁的行人,熙来攘往的人潮仿佛向我夸耀世界依然转动,唯独我被遗留在这儿。
我试着咀嚼“失恋”这个字眼。当然,我并没有失恋。若说胁坂讲介完全不吸引我,那是骗人的,但即使想到以后可能再也无法见到他,我也没太沮丧,这种程度的失望对现在的我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然而我试着分析自己现在的心情,的确很接近失恋的状态,为什么呢?
我想了很久得到一个结论,或许原因就在于,我觉得自己的期待遭到了背叛,换句话说我心里一直有着期待,那么,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与高城晶子初次面对的那一幕清晰浮现脑海,虽然我的出生之谜是后来才从她及胁坂讲介的口中得知,但当我看见她的那个瞬间,我便明白了这整件事的本质。
她就是我。
不仅如此,我就是她。
于是这一刻,期待诞生了,而且开始膨胀。我听着他们说了许多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希望这个人、这个应该是我的本体的女人能够爱我这个卑微的分身。
但她并不爱我,非但如此,她还表示了厌恶之意,她说我让她感到恐惧。的确,她会讨厌我恐怕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我从长椅站起来拍了拍屁股离开公园,我像其他行人一样走在路上,随着人群移动给了我莫大的安全感。
我漫无目的走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我已经晓得了所有真相,继续逗留在这块土地上没有任何好处,但我就是无法下定决心前往机场搭飞机回东京,有股莫名的力量把我留在这里。
我走到百货公司林立的街上,于是我仔细观察每个展示橱窗,玻璃窗内的人偶模特儿有些穿着泳装,有些则早早换上了秋季套装,这些都是女的人偶。我想找出一个长得像我的,却怎么也找不到。
我开始思考为什么我会期待高城晶子爱我,难道我把她当成我的母亲?不,不是的。我的母亲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小林志保,那个又凶又不会说好听话的妈妈。因为有妈妈的爱,我才能活在这个世界上。
或许我希望得到的是高城晶子的认同。我是违反她的意志之下制造出来的分身,这个分身如果要被认可是一个独立的人类,最快的方法就是获得她的疼爱。
双胞胎或是更单纯的亲子关系也是同样道理,这些人也是互为分身,但他们每个人都能被视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正因为他们明白对方爱着自己。
我在橱窗前伫足了好一会儿,正打算继续往前走,突然某样东西吸住了我的目光,那是橱窗里的一面镜子,镜子上映出我的脸孔,但一时之间我觉得那不是我,而是一个来自遥远世界、正凝视着我的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我……
这个词撼动了我心里的什么,我的胸口涌上一股热流悄悄地翻搅。
氏家鞠子……
不知为什么,光是默念这个名字就让我陷入怀念的情绪,我忽然好想知道她的想法,好想知道她心中的烦恼,而且,我好希望让她知道我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