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顺着古川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栋破旧的灰色楼房的二楼阳台上,的确有名男子。
“那男的一直就在盯着我们看。刚才他甚至还拿出望远镜来看。”
“估计是看热闹的吧?不过这样子倒也有些让人放心不下。干脆直接去找他问问吧。”
“就这么办。他那位置应该是能直接看到事故现场的,说不定当时还目击到了什么呢。”
“明白。”
织田开动车子,在那栋公寓前停了下来。由于整栋楼只有四层,所以楼里并没有装电梯。爬上楼梯,确认过房间的位置之后,两人摁响了门铃。门后传来一阵低沉的男子嗓音。织田告知了对方自己的身份。一阵沉默之后,房门被人缓缓打开。从房里出来的男子身形消瘦,胡须乱蓬蓬的,年纪约莫三十岁左右。
“抱歉,打搅到您休息了。”
道过歉之后,织田把昨晚的事故大致说了一遍。男子脸上的表情一直没有变化,这一点令织田感觉男子其实早就知道事故的事了。
“您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看我们啊?莫非是您昨晚看到了些什么?”
紧接着,织田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他的这作法似乎让对方措手不及,男子大张开了嘴。或许是觉得自己既然都已经露出了这样一副狼狈相,也就没必要再继续装下去了的缘故,男子一脸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当时我听到事故的声音之后,就立刻跑到阳台上去了。一看之下,才知道发生了那样的事。”
“当时您已经睡了?”
“不,当时我还在工作。因为阳台上装了纱窗,所以外边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男子名叫三上耕治,似乎是个专门写报道卖给杂志社的所谓“自由撰稿人”。
“事故发生后,当时的情形如何呢?”
“也没什么如何不如何的……当时那男的从驾驶座上下来,看到那个骑摩托的年轻人躺在地上的样子当场就慌了。而当时那辆车上也就只坐着他一个人。”
看来想从三上的话里找到些线索也是不大可能的了。
“当时您听到的那声事故发出的声响又是怎样的呢?就只是单纯的撞车声吗?”
听到古川的询问,
“嗯,这个嘛……”
三上稍稍思考了一下,嘟哝着说了一句“大概还有轮胎的声音吧。”
“哎?轮胎的声音?”
“就是轮胎轧地时的那种吱吱声。估计那辆车当时正在转弯吧。”
三上的表情仿佛是在说“这有什么新鲜的”一样。
走出公寓回到车上,古川再次沉吟了起来。
“他刚才说听到了轮胎的声音,那么事情就当真是像中野所说的因车速过快而车轮打滑吗?可是那划痕看起来似乎又不像那么回事啊?”
“估计是因为什么原因,使得路面上难以留下痕迹的吧?”
“现在就只能这么认为了……”
巡查部长一脸难以信服的表情。
而织田自己也从另外的角度对这件事感到有些难以释然。他总觉得三上的证词有些怪怪的,然而他自己却也说不清究竟是哪里不对头。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了吧。
“好好睡上一觉之后再想吧。每次夜间出勤之后,总感觉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儿来啊。”
古川用两手摁了摁太阳穴,之后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4
“真的假的?那个高仓领队开车肇事?”
靖子把眼睛睁得更大了。
“不是高仓,是他的部下中野文贵。毕竟现在伤者也死了,估计这事迟早会让媒体给炒得沸沸扬扬的。”
“哇,厉害。雅之你会不会上电视啊?”
“我怎么可能会上电视嘛。”
织田苦笑了一下,在桌旁坐了下来。桌上放着靖子亲自做的三明治和沙拉。每次下夜班回家,靖子都会把饭带到他的公寓来。不过,再过十天时间,这样的事也将不会再有了。
“那家东西化学的田径似乎挺强的啊?听说他们不是还经常在马拉松比赛里夺冠的吗?”
“嗯,那个高仓本人还曾经参加过奥运会呢。”
“如今女子马拉松里的实力选手还挺多的呢。记得前几天的报纸里还说过的。”
靖子开始翻阅起了堆在冰箱上的那叠报纸。她现在在这里感觉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轻松随意。
“找到了。就是这条报道。”
她在桌上摊开报纸。体育栏的一角中,有一条名为《东西化学三位选手,目标直指奥运》的报道。
“哦?竟然有三名不错的选手呢。”
这是一篇介绍三名隶属于东西化学田径部的女选手的报道。经验老道的山本和美,由一万米转型而来的烟江顺子,还有美国留学归来的新锐田代由利子,三人在同一队伍中展开了激烈的竞争。尽管就目前的情形而言是田代占优,但今后的情形将会如何,却还难以预料——
“眼下可是她们向着巴塞罗那冲刺的关键时期。而偏偏却在这节骨眼上发生了事故,东西化学可真是有够倒霉的啊。”
织田合起报纸来说道。
“教练遇上这种事,估计下边的队员也会为此不安的吧。”
“而其它的队则会为此暗自窃喜。”
织田啃了一口火腿三明治,“对了,我们的旅行准备得如何了?”
“完美无缺。”
话题转移到新婚旅行,靖子的双眼放出了光彩。“想去的地方我都已经全都核查过了。虽然感觉行程有些赶,但毕竟只有一周时间,所以赶也没办法了。”
“是以瓦胡岛为中心拟定的吧?”
“没错。到了以后就直接在檀香山机场租车。开车的重任可就交给你了哦。”
“我倒是更担心我们两人的英语。”
“说些啥呢。在夏威夷可是没哪个日本人说英语的哦。”
之前已经去过几次夏威夷的靖子开朗地咯咯笑了起来。
吃过午饭,织田小睡了两个小时。在此期间,靖子则盘算了一下家具的摆放和位置。明天一早,她的行李就就会搬到这套狭窄的2DK里来。
为了和那位大学的助理教授预约,起床之后,织田打了个电话。幸好对方回答说今天有空。
“什么嘛!我还想让你也帮着打扫收拾一下的呢。”
丢下独自生闷气的靖子,织田坐进自己的车里,离开了公寓。
丸山助理教授虽然身材不高,但却是满身肌肉,给人一种运动型男子的感觉。他说自己在上学的时候曾经是游泳选手,织田心里也感到理解。
“昨晚中野先生独自一人跑来找我商谈了一些有关训练方法的事宜。白天我们各自都挺忙的,所以只好约了晚上见面。”
助理教授的话和高仓所说的完全一样。
“请问他是几点到这里来的呢?”
“呃,大概是九点左右吧。”
“那又是在几点离开的呢?”
“十二点前后。”
“那你们二位当时谈的还挺久的啊。”
“嗯,因为要谈的事实在很多——这些事与事故有什么关联吗?”
似乎是问得太过深入的缘故,丸山一脸不快地皱起了眉头。
“也不是,我不过随便问问罢了。那么,当时中野先生是否说过,他离开此处之后打算到什么地方去呢?”
“没有。应该是立刻就回集体宿舍去了吧。因为要是搞得太晚的话,可是会影响到第二天的训练的。”
“原来如此。”
织田点了点头。东西化学田径部有专用的集体宿舍,中野平日也和选手们一起住在宿舍里。
“中野先生回去的时候是否很急呢?”
“感觉有点吧。当时我还叮嘱过他开车小心点儿的。”
丸山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
一时间也想不出自己还应当问些什么,织田环视了一下研究室。除了电脑之外,桌上还放着些较为复杂的机器。
“要是离开了科学,就连运动也难以有所进展了啊。”
“到了世界级水平的话,那就完全是科技水平之间的较量了。”
丸山颇为得意地说道。看来他对自己的工作也确实感到有些自命不凡。“光靠努力和耐心就能获胜的时候,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那您最近都在搞些哪方面的研究呢?我这人在这方面完全是个外行,要是您说得太过专业,也就成了对牛弹琴了。”
“最近主要是在搞有关长距离跑时,肌肉运动变化方面的研究,调查一些因跑步姿势和节奏对肌肉运动变化带来的影响。当然了,变化肯定是越小越好。”
“所以高仓先生那边才会需要您的建议,是吧?”
“这也算是互惠互利吧。对我这边来说,一流选手的数据也是极为宝贵的研究资料。”
说话的时候丸山还显得颇为得意,但刚讲完,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感觉就像是在后悔自己说漏嘴了些什么似的。
“除此之外,您还有什么事吗?”
他一改之间的说话语调,干巴巴地说道。
“没什么事了。真是不好意思,打搅您了。”
织田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来。
5
家具店和电器店的人都准时来了。一下子挤了一群大男人,使得原本就不宽敞的房间显得愈发地狭窄拥挤。
“柜子放那边。啊,不要竖放,横着放。没事的,之前我都已经量好了。啊,电器店的几位,那台旧冰箱麻烦你们先抬一下。还有微波炉放那边。”
靖子就如同是个施工现场的工头一样,不停地向众人下达指示。虽然织田原来也打算搭个手帮帮忙的,可是靖子却跟他说,
“雅之你就别动手了。我已经连搬运放置的钱都给过了。如果他们自己在搬运的时候出了问题,我们才好让他们给负责换新的来。”
所以他也只好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众人忙忙碌碌。
“哟,挺热闹嘛。”
听到说话声,往外一看,只见古川上身运动衫下身牛仔裤出现在门口。
“嗯,还行吧。”
“多个人多双手吧。呃,这椅子要放哪儿?”
古川刚刚伸手准备去抬妆凳,就听织田和靖子齐声叫了句“别碰”,搞得古川尴尬不已,半弯着腰蹲在原地。
“不,我们的意思是说,这些事就交给家具店的人去做吧。主任,先借一步说话。”
织田领着古川走出大门,到家具店的卡车旁解释了一番。古川听完大笑。
“你这新媳妇可真够精明的啊,就连这么个垫屁股用的玩意都这么讲究。”
“主任您就别跟她一般计较了。对了,昨天后来我到那所大学去了一趟。”
织田随后便把他和丸山之间的谈话经过告诉了古川。古川听完之后,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是吗,其中没有任何矛盾的地方啊?而且也排除了酒后驾车的可能。”
“莫非是我们想得太多了?”
“或许吧,不过……”
古川把嗓音压得更低了,“昨天署里接到了一通奇怪的电话。是那个自由撰稿人打来的。记得那人似乎是叫三上吧。”
“那家伙说了些什么?”
“说是我们去找他的时候,他告诉我们说当时他听到了轮胎打滑的声音,但后来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又觉得可能是他当时听错了。”
“听错了?”
织田不由得失声叫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清楚。不过,他特意打电话来纠正自己的证词这一点,倒是有点让人琢磨不透。换个人的话,就算自己的证词里有什么纰漏,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话,一般是不会这样的。”
“您的意思说,或许三上他隐瞒了些什么?”
“有这种可能。不过那家伙又有什么可隐瞒的呢?肇事的人是中野,而且他本人也已经承认了。”
古川抱起两臂,左右撇动了下脖劲。关节发出咔嗒的响声。
“这时机也太巧了吧?莫非是他已经看出我们对打滑的事持有怀疑了?”
“有可能。”
古川重重地点了点头,之后他又仿佛是想到了些什么似地抬起头来,“说不定……不,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
“怎么?”
“我是在想,或许中野和三上之间有些关系。中野也知道我们对划痕感觉有些疑问,因此,他便央求三上,让三上出面证明划痕其实并不存在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然而他却迟了一步,此时我们已经向三上打听过了。所以三上就赶忙给警方打电话,修正了之前的证词。”
“您的意思是说,或许三上其实是中野那边的托儿?可当时是我们主动去找的三上啊?”
“或许当时他就是故意搞出那种招人耳目的行动来吸引我们的注意。”
“原来如此……可他又为什么要帮中野他们说话呢?”
交通事故的一方找人当托儿这种事并不少见,其目的自然是为了让人说些有利于自己的话。但在这种情况下,这么做对中野一方却没有任何的好处。
“搞不懂,我是彻底搞不懂了。”
古川苦着脸叹了口气。
到了下午,家具和电器的放置工作终于结束。织田和古川回到屋里,坐在风格彻底改变的客厅里,喝着靖子冲好的茶。
“亏得这屋子竟然能装下这么多东西。”
看着周围的家具,织田感叹道。
“就像是生活在家具堆里一样。”
“那就快点换个宽敞点儿的地方住啊。”
靖子轻描淡写地说道。
“就现在少得可怜的薪水,估计还有得等呢!是吧,主任?”
让他这么没头没脑地将了一军,古川露出了一脸复杂的表情。
“只要你努力,就一定会有办法的啦。”
说着,靖子打开了电视。电视的画面大得令人感觉和这套狭窄的屋子有些不大搭调,画面里出现了新闻播音员的面部特写。听到新闻里正在报道那起事故,三个人同时啊地一声叫了起来。紧接着,高仓出现在了画面上。
“很抱歉,给众位添麻烦了。对于死者的家属,我们会拿出诚意,尽可能地做好我们该做的事——”
面对蜂拥而来的采访者,高仓一脸沉痛地回答道。
“领队也真够可怜的,非得在这种时候出面。”
“总不能让肇事者本人出面吧?”
织田刚一说完,画面便转切成了田径部练习时的场景,拍下了三位女子马拉松选手的表情。
“能向您请教几个问题吗?”
记者走到三人身旁,想要对她们进行采访,但三人却全都扭过了脸去。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就立刻转身走开了。摄像机的画面捕捉到了山本和美、烟江顺子和田代由利子三人的侧脸。
一瞬间,织田倒吸了一口凉气。当他再次凝神细看时,画面却已经转入了下一条新闻。
“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
一种之前就连想都没想过的疑惑开始在织田的心里翻滚扩散了开来。他偷偷地斜眼瞥了古川一眼,古川同样陷入了沉思。
6
那起事故发生后,已经过了三天的时间。而织田则整日埋头书写其后发生的事故报告。交通事故这类的事,几乎就没有哪天不发生上一两起的,他根本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整天围着某一起事故转。
尽管如此,每当停下书写报告的手时,织田就去不由得陷入沉思,心想那起事故的真相究竟如何。
其实,他的心里早就已经做好了一种假设,猜测着或许真相其实就像他设想的那样。然而他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的这种设想既不是完美无缺的,同时也没有实际证明的方法。
“你怎么整天这么闷闷不乐的?”
邻座的古川对他说道,“还是说,这么快你就开始发新婚呆了?”
“您就别开我玩笑了。这么忙,哪儿有时间发什么呆嘛。”
织田用圆珠笔的笔头敲了敲报告书,“我是在想那起有关中野的事故啦。”
“你说那事儿啊。”
古川也露出了一副艰涩的表情。虽然古川自己心里也对那起事故感觉有些难以释然,但却因为事故接连不断地发生,根本就容不得他去多想。
“我调查过,中野他在十年时间里,不但从来没有肇过事,甚至连违章都没有过。他这种模范司机,又怎么会搞出这次这样的轻率事故来呢?”
“无肇事无违章的,可未必都能说是模范司机的哦。”
古川拿起织田桌上的导游手册,哗哗地翻了几页,“或许正是由于这种懈怠心理,才酿成了这次的事故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
织田稍稍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说道。
“我是在想,当时开车的人,或许并非中野本人……”
听到这话,古川的脸色也不禁变得严肃了起来。
“别瞎说。要是你把这种瞎猜的想法说出去,让媒体听到了的话,那可就不是件小事了。”
“但这样想的话,所有的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古川还是摇了摇头。
“别再想那起事故了。现在中野已经接受了处罚,整件事也就此结束了。眼下你不是还有些其他的事需要考虑的吗?”
说完,他把导游手册放回桌上,站起了身来。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景,织田心想。
——果然,其实主任也已经察觉到了啊。
“哟,新郎倌,还剩一个星期时间啊?”
有人突然从身后拍了拍织田的肩。转头一看,只见交通科长那张鼻毛都已经长到鼻孔外的四方脸,正冲着他直笑。
“怎么,是不是心思都已经不在这里,连工作都没法专心了啊?”
说着,他也像古川一样,翻开了那本导游手册。翻到折角的一页,科长问道。“你们打算租车?”
“是的……”
“嗯?最近的年轻人可真够大胆的,以前哪儿有人想过在国外自己开车啊?嗯,开车的时候当心点儿。要是交通科的警察在国外让人给抓了违章,那可就丢了日本人的脸了哦。”
织田点了点头,心想哪儿有那么夸张的。
“哦,这里写着不少注意事项呢,你还是好好看看吧。”
科长翻开导游手册,放到了织田的眼前。虽然做事从来不拘小节这一点正是科长的优点,但有时也会让人感觉他经常不给别人留面子。
就在织田伸手打算把书放回原处之时,书里的一个词映入了他的眼中。
“右侧通行。”
7
虽然东西化学田径部的集体宿舍是栋用灰浆盖起来的两层小楼,但一眼看上去的话,感觉倒也像是栋还不错的公寓。一楼似乎是他们的事务室和食堂。
告诉了对方自己的身份之后,那个不冷不热的男事务员一改之前对织田的态度。不光把织田领到了事务室一角的沙发旁,甚至还端上了茶来。也许他是在想,如果得罪了警察的话,今后就会对中野更加不利了。
考虑到如果让媒体看到就麻烦了的缘故,织田今天并没有穿制服。
等了两三分钟,高仓出现了。今天高仓穿了一身藏青与朱红相间的训练服,胸口上还绣着队名。
“在您忙工作的时候前来打搅,实在是抱歉。”
织田站起身来,低下了头。
“不不,是我们给你们添麻烦了。”
高仓在织田的面前坐下了身。或许是因为一身训练服的缘故,高仓看起来似乎比上次见面时更加精悍。果然,对干他们这行的人而言,还是这样的装扮最为合适。
“您这边和受害者一方谈得如何了?”
“我们找了保险公司和辩护律师来,目前谈得还算顺利。因为这事不光只是中野君个人的事,而是该由整个东西化学来负责的。幸好,对方的父母似乎也很理解,当时没有佩戴头盔这一点,是导致死者去世的一大要因。”
“是吗?”
织田回想起了死者荻原昭一的父母。或许是他们已经被卷入了东西化学的步调之中,无法声张自己心中的想法了吧。
“呃,请问您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吗?”
虽然话问得很轻描淡写,但高仓的脸上却划过了一丝堤防的神色。
“其实,我这次来,是想找您再问些有关事故的详细情况。”
“那您想知道些什么呢?”
“不,我主要是想和肇事者本人谈谈。”
“啊……?”
高仓一脸狐疑地看了织田一眼,“那,我去把中野君给找来?”
“不,我不是这意思——”
织田舔了舔嘴唇,横下一条心来说道,“我是想找队里的几位选手谈谈。”
高仓先是皱了皱眉,之后又撇着嘴笑了起来。“这事和选手又没有什么关系,找她们有什么好问的。”
“我想,您心里应该很清楚我要找她们问什么。”
“我可不清楚。”
高仓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既然是这样,那就恕我失陪了。我还有事要忙。”
“我是想查清事故的真相。”
“真是可笑。事故的真相什么的,不是早就已经明明白白了的吗?”
这时,三名身穿制服的女选手从门口走进了屋里。看到织田的目光移开了,高仓这才发现了她们几个。
“你们来干吗?慢跑结束了的话,就到训练室里去。”
被领队给训了一通,几名女选手一脸困惑地再次离开了事务室。织田刚想出声叫住她们,高仓便伸手制止了他。
“麻烦您请回吧。如果您再这样纠缠不休的话,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我们这边和警方也并非就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非得闹到那一步的话,您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织田两眼直盯着对方,而高仓则把脸扭朝了一旁。
“好吧。那我就告辞了。”
点了下头,织田从屋里走了出来。他这样做,并非是屈服于对方的威胁,而是因为现在他的心里已经大致明白了事情真相。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
回到停车场,织田走到了自己的车旁。刚打开车门要坐进去,他的眼角便瞟到了一个人影。
仔细一看,只见田代由利子身上穿着田径部的训练服,正站在远处朝着这边望过来。
织田看了看周围,似乎并没有看到有第三个人。
“可以和您谈谈吗?”
听到织田的询问,由利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就请上车吧。”
织田打开车门,伸手向她表示邀请。她略带犹豫走到车旁,看了看织田的脸。
“请坐驾驶席。”
或许是因为已经听出了织田的言外之意,她彻底死心了一般地低着头,坐进了车里。织田关上车门,绕到车子的另一侧,坐到了副驾驶席上。
“您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握方向盘了啊?”
由利子依旧沉默不语。织田向她递出了车钥匙。
“发动引擎。”
“哎?”
“引擎。”
“啊……是。”
接过钥匙,由利子用机械而笨拙的动作发动了引擎。
“开转向灯。”
“是……”
回答之后,由利子便抬起左手,把手放到了控制雨刷的车杆上。她不由得“啊”了一声,赶忙把手给缩了回去。
“果然弄错了啊?国外的车子和日本车的转向灯,雨刷的位置是完全相反的。”
由利子默默地低下了头。
“好了,熄灭引擎吧。”
织田说道。由利子叹了口气,熄灭了引擎。车内再次变得一片寂静。
“那天晚上开车的人果然是你啊。”
听他说完,由利子的眼里便开始渗出了泪水。
8
“我就只是在那时候稍微开了一段路。除此之外,一直都是由中野教练操纵方向盘的。”
由利子哭着说道。
“这我知道。不管怎么说,也是不能让一个没驾照的人长时间驾驶的。”
“我以为不会有事的。我回到日本来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而且也经常坐其它人开的车,所以我想自己对左侧通行应该已经是很熟悉了。”
“然而等你握住了方向盘之后,才发现完全就不是那么回事。”
“是的,您了解得可真清楚。不过当时我还是没有当回事儿……而且半夜里路上的车也很少。”
“所以你就提出了由你来驾驶?”
“是的……我也想能够尽早在国内的路上开车。”
看着她的侧脸,织田心中想道,即便是向着奥运冲刺的选手,其内心也和普通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啊。
直到不久前,她都一直在美国留学,而且还在那边拿到了驾照。虽然国内也能把她的美国驾照转成日本驾照,但是她却还没有去办理相应的手续。然而这一点在这次的事故中却并不重要。日本和美国不同,所有的道路都是左侧通行。她对这种左侧通行的驾驶还不熟悉这一点,才是这次事故的根本所在。
“当时中野教练了跟我说这么做很危险,让我停下。可是我却坚持说没事,只开一小段路就好。”
“驾驶时你有何感想?”
“对右侧方向盘我倒也没感觉到什么特别的不适应,只是看到对头车是从自己右侧开来的时候感觉有些害怕。不过在直行的时候,左侧通行倒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直行的时候啊……但你们终归要在交叉口转弯的吧?”
大概是因为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影,由利子闭上了眼睛。
“在开向交叉口之前,我还提醒自己说,拐过弯去之后也要开上左车道的。可是就在我留意着红绿灯的时候,又不由自主地开上了反方向的车道上去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由利子双手捂面,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渗了出来。
“这种事经常会有的。”
织田安慰她说,“只不过情况恰恰与你相反,是日本司机到国外去开车的时候,一旦遇上紧急情况,平日驾车的习惯就会不由自主地表现出来。”
织田的那本向导手册上也写着,说是许多日本司机在发动车子和左转之后,经常会把车给开到左车道上去。如果情况相反的话,也应该就会有在美国取得驾照的司机,出现在右转后把车开上右车道的情况。由利子便是最好的例子。方向盘和车道就像是在镜子之中一样,和之前的习惯完全相反,也难怪会出事。
“撞到人之后,我赶忙下车察看,才发现被撞的人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当时我也吓得六神无主了。在这种关键时刻,我居然闯了这么大的祸……”
“关键时刻?你是说,奥运会就在明年吗?”
由代子点了点头。
“如果出了人身事故的话,那么不管你成绩再好,都是无法参加奥运的。就算被选中了,到头来也还是要被勒令退出的。”
织田记得几年前的冬奥会上,似乎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当时,目标直逼奖牌的一位日本有名的跳台滑雪选手引发了人身事故,不得不被迫退出了比赛。选手本人自不必说,甚至就连他的那些粉丝也为此扼腕叹息。
“就在这时,中野教练对我说让我快逃。”
“他是想把驾车的人说成是自己。”
“是的。我当时心想,自己必须快逃,所以就赶忙跑了起来。路上有人叫住了我。我吃了一惊,一看之下,才发现是有个不认识的人在车里叫我。”
织田也算弄懂了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就是三上吧?”
“三上不光看到了我逃跑,同时也看到了我肇事的整个经过。他甚至就连我是谁都很清楚。当时他对我说事情他全都看到了,他会把我给送回去的,让我快上车。”
织田不禁思索起了三上这么做,其原因究竟何在。单纯只是因为他是个女子马拉松的粉丝吗?这倒不大可能。或许他是想先卖个人情给对方,今后才好独占采访吧。毕竟他可是个自由撰稿人。
“回到这里之后,我立刻便把事情告诉了领队。领队当时把我给狠狠地训斥了一通。之后他说,让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如此。”
织田不由得对他们之间的那种默契感感到钦佩。在听由利子讲述完了事情的经过这后,估计高仓立刻便明白了中野这么做的目的所在。与此同时,他的心里也已经明白了下一步自己该怎么做。
首先,必须说成是由利子当时并不车上。因此,当时高仓应该是立刻便给丸山打了个电话,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丸山,委托丸山帮忙圆谎说那天夜里中野是独自一人过去找他的。
回想起与丸山见面的情景,织田想到了几处感觉有些蹊跷的地方。首先,丸山特意强调了那天夜里中野是一个人来的。其次,他当时还说漏了嘴,说是如果搞得太晚或许会影响到第二天的训练。如果去的就只有中野教练一人的话,那么他又岂会说这样的话?还有,在说过一流选手的数据极为重要之后,他就因自己说漏了嘴而沉下了脸。想要采集数据的话,选手本人就必须到研究室来。或许当时他就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话自相矛盾了吧。
或许织田他们也只是偶然间盯上三上的。估计后来三上立刻便联系了高仓,告诉高仓说交通科的警察已经去找过他,而他当时则装成了目击者。听了三上的证词内容之后,高仓感到很不安。因为警方一直在追问车轮打滑的声音,这一点引起了高仓的怀疑。因此,三上就给警方打了个电话,修正了有关车轮打滑声的证词——估计事情就是这样的。
“不过话说回来,为了庇护一名选手,他竟然会如此牺牲自己。”
织田说的人自然是中野。由利子在一旁冷不丁地说道。
“中野教练他……已经和我约定要结婚了。”
教练和选手之间——这种事倒也经常听说。
“一切都怪我不好。至少在奥运结束之前,我都该忍忍的。”
由利子哭成了个泪人儿,声音也开始抽噎起来。
“以此为戒,下次可要当心点儿了哦。如果再不注意的话,那么大伙儿的努力也就全都泡汤了。”
听到织田的话,由利子吃了一惊,抬起头来。
“文件已经全都送交检察部门了,嫌疑人是中野先生。”
“啊……您的意思是说……”
“我不过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所以就跑来确认一下罢了。这件事现在已经圆满结束,再来翻案,也不会有人为此感觉高兴的。”
或许因为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由利子咬紧了嘴唇。
“马拉松比赛的时候,可要加油啊。”
“是。”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能让人感觉到其中充满了决心。
织田走下车,绕到驾驶席一侧,打开了车门。下车时,由利子的训练服的衣领下,露出了雪白的脖颈。
“最后再提醒你一件事。”
织田说道,“伤好之前,别再让人看到你的脖颈了。”
由利子轻轻地“啊”了一声,连忙捂住了右侧的脖颈。她的脖颈上,留下了一条很宽的擦伤痕迹。那是安全带留下的。脖颈右侧有擦痕,这表明她曾经在驾驶座上坐过。就是在电视画面上出现了这一幕的时候起,织田才开始对她起疑。估计古川也是在那个时候察觉到的吧。然而古川明明已经察觉到了,却又偏偏不点破。古川也选择了保护由利子的将来这条道路。
“那就这样吧。”
坐上车之后,织田发动了引擎。由利子一直目送着他的车子开出了停车场。
开出了一段路,织田在路旁找到了处公用电话,把车给停了下来。
插入电话卡,按下电话号码。没多久,靖子便接起了电话。
“关于我们的旅行,我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
“车还是不租了。”
“哎?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次就算了吧。”
“莫名其妙。”
尽管心里感觉有些纳闷,但靖子还是笑着说道,“不租就不租。你今晚上我家来吧,我请你大吃一顿。”
“明白。”
挂断电话,织田哼着小曲儿坐进了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