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晓得。其中关窍我就不清楚了。问问牧雄先生就知道了吧?”
牧雄家就在泰鹏大学附近。在小型住宅鳞次栉比的居民区一角,有一栋古老的两层公寓楼。
将车就近停在投币式停车场之后,三人来到公寓楼前。
“真想不到,堂堂大学教授居然住在这种地方。”伯朗仰望着这栋楼梯扶手上满是铁锈的建筑物,“为什么不住得好一点啊?他肯定不缺钱。”
他想起了明人的公寓。百合华说,那儿的租金高达一百二十万日元。这栋房子恐怕只有那里的二十分之一,不,三十分之一。
“所以我不是说了嘛,他是个怪人,对奢侈没兴趣。”
“感觉就像是热爱研究的疯狂科学家。”
听了枫的话,勇磨大笑起来。“说的妙,就是这样。不过,他脑子可是很好使的哦。可得仔细点,别被他给蒙混过去了。”
勇磨朝楼梯走去,伯朗和枫也跟了上去。
今晚的这趟三人行,事先并未联系过牧雄。因为勇磨说,突然造访,或许反而能钩出他的真心话。
牧雄的房间在二楼最里侧。厨房的窗户漏出一丝灯光。勇磨按响了门铃。
屋内传来响动,一个低沉的声音应道:“来了。”
“牧雄先生,晚上好。我是勇磨。”
带着疑惑的沉默,接着是开锁声。门开了,露出牧雄的面庞。看见三人,原本大睁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吓了一跳吧。这么晚了,拥过来这么些人。”勇磨愉快地说,“不过原因很复杂啦,今晚,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见见你。”
牧雄攥着门把手,问道:“什么事?”
“有些事情想问,关于康治先生的。”
牧雄眼中露出猜疑的神色。“哪方面的?”
“说来话长,站着可讲不完。总之,能不能先让我们进去?我不是经常请你吃虾仁烩饭和骰子牛排吗?”
“骰子牛排你只请过一次。前两天我也是付了钱的。”
“是吗?那我跟店里说一下,下次一定免单。”
牧雄的怀疑神色仍然没有消退,但毕竟不情不愿地把门给敞开了。“里面很窄的哦。”
“打扰了。”勇磨率先进屋。伯朗和枫跟在后头。
这房间的确窄小。进门就是餐厅,里面两个房间,是典型的两居室。目之所及,到处都是书籍和文件。
“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虽然牧雄是这么说的,但小小的方形餐桌旁只有两把椅子。勇磨把一张让给了枫,另一张自己坐下。牧雄从里屋拖出一把带轮子的办公椅,也坐下了。伯朗只好就这么站着。
“那么,你们有什么事?说是关于大哥的?”牧雄把三人扫视一遍,问道,一点都没有端茶招待的意思。
“和康治先生的研究有关。牧雄先生一直在辅佐他吧。”勇磨确认道。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你协助他进行的是什么研究?”
牧雄撇了撇嘴。“就算说了,你们也未必明白。”
“前两天,”伯朗插嘴道,“你承认是关于学者症候群的研究。”
“那又怎样?”牧雄语气里带着警惕。
“那不是单纯的学者症候群,”勇磨说,“康治先生致力研究的,是世上罕有的后天性学者症候群——对不对?”
牧雄的表情僵硬了。伯朗感觉就像目睹了水凝成冰的瞬间。接着,牧雄浑身颤抖,机械地开了口:“听谁说的?”
勇磨对伯朗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来解释”。
“前些天,在矢神宅邸确认康治物品的时候,有一副奇特的画,对吧。”伯朗说,“复杂的曲线精致地组合在一起。后来,我知道了这是分形图案,还和画这幅画的人的遗属见了面。以此为契机,我得知了康治在研究后天性学者症候群的事。”
听到“契机”这个词,牧雄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哎,牧雄先生,”勇磨讨好地说,“你心里大概是百味杂陈,但咱毕竟是亲戚啊。所以,关于那项有意思的研究,能不能就在这里毫不隐瞒地说出来啊?”
“你听这些想干什么?”
“这我得听了之后才知道。”
牧雄哼了一声。
“恐怕是觉得有利可图吧,不过,很不巧,研究数据失踪了。我拼命找,怎么都找不到。”
勇磨皱紧眉头,看看伯朗和枫,又看看牧雄。“究竟是怎么回事?请说详细一点。”
牧雄叹了口气,摆出一副苦相。
“虽然大哥跟我说,不要告诉任何人……”他说着,瞅瞅伯朗,“你妈妈也是这么说的。”
“我母亲已经不在了,康治也不久于人世。说出来也无所谓了吧?”
“我也这么觉得。而且,要是真把秘密当成秘密,知情者就会一个都不剩了。这样不好。”枫说。
“我说就是了。”牧雄露出一个像是苦笑的表情,“大哥原本的研究对象并不是后天性学者症候群,他的课题,主要是通过以电流刺激大脑的方式,缓和痛楚,使得意识觉醒。就算当时大哥知道有学者症候群这么回事,也无法想象它竟会有后天发症的可能性。”
“在此期间,康治从康之介那里知道了我父亲的事,对吧。”伯朗问。
牧雄点头。
“应该是的。之所以说‘应该’,是因为我在大哥和祯子女士结婚后,才从大哥那儿得知,当时的患者,正是祯子女士的丈夫。当时我吃惊极了。”
“康治对我父亲做了什么?”
“为了大哥的名誉,我先把话说在前头:大哥做的,说到底,无非是治疗。你父亲受脑瘤影响,经常陷入精神错乱状态,我们认为,原因在于他大脑内部的神经元交换了错误的信息。所以,如果从外部施加电流刺激,就能纠正错误信息。具体做法是,给患者戴上一个外接许多电极的头盔,以一定的模式释放脉冲电流。尽管这种治疗方式尚未获得厚生省的正式许可,但我们判断是没有危险性的。”一说到自己的专业领域,牧雄的讲述就流利起来,“从结果来看,这种疗法是奏效了的。你父亲的精神逐渐不再错乱了。祯子女士很感激大哥。”
“可我父亲的身体,或者说大脑,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副作用。”
“这个事实,大哥并没有立刻察觉。”牧雄竖起食指,“患者本人曾说,脑海里出现了奇妙的图案,旋即又消失了,但大哥并未特别在意。因为患者是画家,所以大哥理所当然地认为,他的图像感的确会比普通人更强一些。可当患者真的开始作画时,大哥看了之后却大为惊讶。就连外行都看得出,画风完全不同,而那精巧程度更是令人心醉神迷,简直不像是出自人类之手。”
是那幅画,伯朗立刻想到了。正是父亲一清临去世之前还在画的那副奇特的画。标题是“宽恕之网”。
“在那个瞬间,大哥想起了显示过同样能力的,患有某种病症的患者们。”
“学者症候群。”伯朗接口道。
“正是。”牧雄低声说,“大哥建立了一个假说。如果以电流刺激因脑肿瘤导致的大脑损伤部分,改变神经元信息,或许会出现和大脑存在先天性障碍的学者症候群类似的症状。如果这个假说是真的,理论上,就可以人工触发学者症候群。而且天生患有学者症候群的人,大多有智力障碍,后天人工触发则可以避免这个问题。这可以说是一项划时代的发现。大哥说,唯独这一点,不可以向旁人提起,知道的就只有我一个。他命令我,就算对老爸,也不能吐露分毫。”
“为什么要瞒着康之介?”
牧雄瞪着眼珠子,笑起来。
“因为那会让研究失去底线。这可能是一项划时代的发现啊,老爸肯定会急着让我们继续推进研究的,一定会命令我们进行违法性极高的人体实验。”
勇磨呼出一口气,晃了晃肩膀,对伯朗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凡是了解老爹的人,想法都是一样的。”
“正是。不过,和老爹不同,大哥很慎重。”牧雄说,“他认为首先要充分收集数据,然后再进行下一步。可他没有料到的是,能够获取数据的唯一对象——你的父亲——去世了。原本一度保持平稳的大脑肿瘤忽然急速恶化。大哥怀疑原因出在电流刺激疗法上。所以,在因果关系未明朗之前,推迟所有人体治疗行为。对电流刺激疗法的研究以动物实验为主,你也知道的……对吧。”
猫的尸体浮现在伯朗脑海中,旋即又消失了。
“动物实验也同时兼作后天性学者症候群的研究吗?”
“一开始是想兼来着,但在早期阶段就达成了结论,认为这是做不到的。猫不会画画,也不会弹奏乐器,无法确认它们是否获得了天才大脑。”
“结果,动物实验到头来就只是一味用电流刺激暴露在外的脑组织而已。直到猫死去。”
牧雄坦然迎接着伯朗的瞪视。“没错。”
“别再说猫了。”勇磨焦躁地插嘴道,“后天性学者症候群的研究怎么样了?已经有了这么重大的发现,居然什么都没做?”
“就像我刚才说的,动物实验无法获得成果,如果不进行人体试验,就很难取得新数据。因此,大哥开始采用一种全然不同的数据收集方式,坦率地说,就是寻找实例。”
“后天性学者症候群的实例吗?”伯朗问。
“对。”牧雄答道,“大哥认为,一定会有一些病例,由于事故或疾病使大脑受损后,反而获得了之前从未显现过的特殊才能。他利用医学界的网络搜集全国各地的信息。最后,尽管十分稀少,但还是确定了几个实例。大哥马上飞奔过去,详细调查这些病例。那位会画分形图形的,也是其中之一。”
这和仁村香奈子的说法完全一致,伯朗想。
“可是,据作画者的女儿说,康治的调查获得了相当丰硕的成果啊?康治对她说,多亏了她,才能获得十分有意义的研究成果,证明自己的假说,或许将是一项划时代的发现。”
“唔,”牧雄扬起下巴,“这倒不是夸张。大哥一点点地收集数据,逐渐证明了自己的假说是正确的。”
“可康治直到现在都没有发布他的成果。这是为什么?”
牧雄皱着眉,缓缓摇头道:
“这个我也不明白。那一天,大哥突然说要中断后天性学者症候群的一切研究。实际上,从那之后,他对这件事就绝口不提了,还让我把这些都忘掉。就在大哥和祯子女士结婚前不久。”
“你没问他为什么吗?”伯朗问。
“当然问了啊,可他不说,只说‘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大哥在我心目中比老爹更权威,我是不会违抗他的。”
“那么,由牧雄先生来接手后天性学者症候群的研究不是更好么?”勇磨不耐烦了。
牧雄难得地将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了勇磨一眼。
“你不懂。我只是大哥的副手,没办法掌控全局的。伯朗君的亲生父亲——好像是手岛先生吧,关于这位患者的详细治疗情况,大部分也只有大哥一个人知道。去调查后天性学者症候群实例的时候,也都是大哥自己去的。数据也都在大哥手里。也就是说,就算我想接着研究,也是有心无力。”
“对了,刚才你说研究数据失踪了?”
牧雄点头道:
“自从大哥病倒,我就一直在找那些数据。不怕告诉你们,我对后天性学者症候群也很有兴趣。顺便提一下,‘后天性学者症候群’这个词和这类病例,正逐渐为医学界知晓。相关研究也已经开始启动了。在这层意义上,大哥的研究数据仍然有……不,是相当有价值。所以,我才去到处检查大哥的物品,去了泰鹏大学的研究室、矢神综合医院的院长室,还有前两天的矢神宅邸。但哪里都没有啊,完全找不到。”
“真的?该不会是藏起来了,装作没有吧?”勇磨颇为怀疑。
“不相信你就找呗,随你怎么找都行。找到就送给你。”
看来牧雄没有说谎。
“有没有可能是康治把数据处理掉了?”伯朗又问。
“不知道,有可能,不过——”牧雄沉吟道,“我想应该不会。大哥是做研究的人。做研究的人是不会丢掉自己的研究记录的。这是本能。”
“那么,数据还在某个地方?”
“我是这么觉得的,也希望会是这样。”怪医生的话细若蚊鸣,没什么说服力。
“我明白啦。”勇磨拍拍枫的肩膀,站起来,“牧雄先生,这么晚了还打扰你,真不好意思。下次你到店里去,不管吃什么都是我请客。”他又回头看了伯朗一眼:“走吧。”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枫竖起食指,“还有别人知道我们今天谈话的的内容吗?”
“绝对没有。我没对任何人讲过。”
“我明白了。”枫答道。
在离开牧雄家,前往停车场的途中,勇磨说:“基本上弄清楚了,哎,你们不觉得吗?”
“你是说研究记录的去向?”伯朗说。
“那当然,”勇磨答道,“你不是听佐代说了吗?你妈从康治先生那儿得到了一样特别有价值的东西。那东西是什么呢?现在不是一清二楚了嘛。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康治先生放弃了对后天性学者症候群的研究,但就像牧雄先生所说的,好不容易取得的成果,是很难全部丢掉的。考虑到这东西不能放在自己身边,那么就只能交给曾是自己唯一研究对象的人的妻子,也就是祯子女士了。我的推理怎么样?”
这与伯朗的想法一致。尽管心中不情愿,但还是应道:“很有可能。”
来到停车场,勇磨立住脚,看着两人。
“问题是,那份研究记录在哪儿?这个地方,恐怕你们俩已经有线索了吧。对不对?”勇磨将两人打量了一番,指着枫问。
“小泉的房子。”枫回答。
“就是说嘛。”勇磨满意地用力点了点头,“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们要做的就只有一样:搜。”
伯朗也只能表示同意。“你可不能抢先啊。”
“那还用说。明天怎么样?我有空。”
“我也没问题。”
“我——”荫山元实眉头紧皱的样子浮现在眼前,“待会再联系吧。”
“行。不管明天你去不去,反正我们是要去的。是你自己拒绝的,可不能怪我抢先。”
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这样了。“好。”他答道。
“别担心,就算你不在的时候我们找到了东西,也不会把你排除在外的啦。”勇磨说着,开了车锁。
伯朗想开后车门,却被勇磨拦住了:“停,我干嘛要送你啊?你脸皮也太厚了点吧?”
伯朗没说话,把手缩了回去。勇磨得意地笑着,对枫说:“请坐副驾驶席。”
枫抱歉地朝伯朗点了点头,上了车。伯朗对着她的背影说:“到家就联系我。”
枫转过身,轻轻点头。
“你操什么心,我会好端端地把她送回家的啦。”勇磨也钻进车里,发动引擎,看也不看伯朗一眼,径直开走了。
伯朗攥紧拳头,目送车尾灯在夜晚的住宅小区渐渐远去。

第25章

伯朗回到丰洲公寓的时候,收到了枫的邮件,说刚刚到家。他拼命压抑住自己的冲动,才没有立刻打电话过去问勇磨的动向,问有没有让他进屋。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苦恼得简直像中学生初恋一样。
伯朗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走到和明人家没得比的小客厅里,在沙发上坐下。他大大地咬了一口便利店里买来的三明治,打开易拉罐的拉环,一面在脑海里回想着牧雄的话。
牧雄说的这些情况条例清楚,也很有说服力,应该不是谎话,也没有夸张。祯子和康治的婚姻,还有康治的研究,其中隐藏着令人震惊的真相。
不,还没有全弄清楚。康治为什么放弃了研究?为什么让牧雄忘记一切?
他喝了一口啤酒,又开始思考起研究记录来。只要找到那个,一切谜团都可迎刃而解。研究记录会在哪里呢?果真在小泉的房子里吗?那么,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呢?或许是被祯子藏起来了。可是上一次,自己已经和枫仔细搜寻过了。
秘密的隐藏地点吗?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看看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虽然有点晚,但也还说得过去。于是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您好,这里是兼岩家。”顺子立刻接起电话。
“晚上好,我是伯朗。这么晚了还打电话来,真对不起。”
“没事的啦。怎么了?”
“其实呢,是有件东西想请姨妈看一看。我待会过去,不知是否方便?”
“诶,现在过来?想让我看什么东西啊?”
“您看了会很高兴的。我正在高崎呢,正打算回去,想半路上顺便到您那儿去一趟。”
“啊,这样呀。好啊,那么,你大概什么时候到?”
“差不多一个小时以后吧。”
“好的。那我等你哦。”
“不好意思,这么突然。那么,待会见。”
挂断电话,急急忙忙把三明治吞下肚,扯过外套。开了盖的啤酒则放到厨房的流理台上。虽然喝了一口,但应该不影响开车吧。
他拎着一只空纸袋来到停车场,钻进车里。那本旧相册还放在后座上。伯朗把相册放进纸袋里,发动了引擎。
路上的车比预想中的更少,没到十一点就到了兼岩家。顺子没有化妆,却戴了一副眼镜。大概已经洗过澡,也洗完脸了吧。
“这么晚了还过来,实在抱歉。打完了电话之后,我又想着,或许还是改天比较好,一直犹豫着该不该再打个电话……”
“没关系啦。你多半是想喝上一杯吧?能成为你的谈话对象就好。”
“姨父呢?”
“已经睡下啦。我跟他说伯朗君要来,他说‘那我起来吧’,可眼皮子就是睁不开。上了年纪的人啊,就是这样。”
顺子把啤酒杯放在伯朗面前,他急忙摆手。“不好意思,今晚我不能喝酒。”
“啊,这样。那我去泡茶吧。”
“不,您不用忙了。倒是要请您看看这个。”伯朗把提着的纸袋递过去。
“就是电话里说的那个吧?是什么呢。”顺子往袋子里瞅了瞅,忽然深吸一口气,嘴巴半张着,看着伯朗,“这,该不会是……”
“没错。”伯朗道。
“为什么?”顺子又惊又喜,从纸袋里取出相册,“在哪儿来着?”
“一个意外的地方:我的房间里。”
“伯朗君的房间里?这是怎么说?”
“没怎么说啊。很久以前,老妈交给我的,什么原因倒是忘记了。一直被我塞在抽屉最里面,前两天整理东西,偶然翻出来的。”
“诶,这样啊。我方便看吗?”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就是为了给您看,我才带过来的嘛。”
顺子满怀期待地翻开相册,就像打开宝箱的箱盖一样。接着,她的眼睛忽然睁得大大的。
“对对对,这是姐姐婴儿时候的照片。这是第一页。我想起来了,这本相册就是从第一个孩子出生时开始的。”
顺子翻着相册,时不时满意地微微点头,嘴里唔唔有声,目光中充满怀念。看见自己的照片,还低声嘟囔:“好年轻啊。”
相册翻到了最后一页,那是伯朗和明人并肩欢笑的照片。“妈妈有两个外孙了,真好。”顺子说完,合上相册,“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这个。”她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
她开始用急须壶泡茶。
“有几张照片拍到了小泉的房子呢。”伯朗说。
“是呀。好怀念啊。”
“我不太记得那地方了,但在看照片的时候,忽然想起妈妈曾经说过一句话。”
顺子诧异地把茶碗放到伯朗面前。“什么话?”
“好像是说,小泉的房子里有一处秘密地点,可以藏东西。”
“那是什么呀?”顺子皱眉道。
“外公做过很多生意对吧?而且,还巧妙地逃了税?税务署盯上了他,经常去查。所以当时就留了这么一个隐蔽之处,用来藏东西——故事大概是这样,您不知道吗?”
顺子迷惑地想了想,又摇摇头。“不知道,没听说过。爸爸逃税啦,被税务署调查啦,这些事我都完全不知道。”
“就算不是密室之类的较大空间也行。能藏文件的地方。您记得吗?”
“不记得。为什么问这个呀?那房子都已经没了。”
“没了才更加在意嘛。不过,不知道也没关系。不好意思,问了这么奇怪的问题。请忘了它吧。”
“真是够奇怪的。”顺子苦笑一声,旋即又正色道,“对了,康治先生的情况怎么样?你去探望过他吗?”
“昨天去了。看上去不太好啊,几乎没有意识,稍许讲上几句话,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说了什么?”
“多半是把我误认做明人了。他说:‘明人,不要心怀怨恨啊。’”
“不要心怀怨恨?这是什么意思呀?”
“不知道。大概是关于继承矢神家的事,希望他不要含恨吧。毕竟矢神家现在就跟一条快要沉没的船一样。”
“唔。”顺子还是不太能接受的样子。
伯朗喝完茶,站起来。“那么,我就告辞了。”
“这就要走吗?才刚来没多久呀。再多待一会儿吧。”
“不,明天我还要早起呢。啊,对了。这个,就留在这里可以吗?”他把相册放进纸袋里,问道。
顺子似乎有些迷惑。
“这不太好吧,第一页上贴的是姐姐的照片,最后一页是伯朗君和明人君。我想,还是伯朗君拿着比较好。”
“那么,如果我想看了,再联系您。不会放很久的。”
“嗯,也好。”
顺子将伯朗送到门口。伯朗看看表,已近午夜零点。今天又是漫长的一天。
如果小泉的房子里有隐藏的地方,顺子应该会知道——这个推测落了空。但仅凭这并不能断定,那房子里一定没有隐藏的地方。上次和枫一起去的时候,连天花板背后都看过了。不过,地板下面还没有查过。或许应该把榻榻米全都揭起来?他疲惫地想着。那房子几乎全都是和式房间。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朝车子走去。明天,枫和勇磨打算到小泉的房子那儿去。自己该不该去呢?伯朗心烦意乱。明天还有诊察。突然休诊的话,荫山元实是不会答应的,弄不好还会闹辞职。
还有个办法,就是把搜查工作交给他们去做。或许就像勇磨所说的,就算找到了研究记录,他们也不会把自己排除在外。可他不想让枫和勇磨一起行动。同甘共苦过,就有原谅的可能。勇磨是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要不然,干脆现在就去小泉搜寻吧?他半自暴自弃地想着。
接着,他忽然意识到,这其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小泉的房子还通着电,又不是一团漆黑,没法干活。那儿的住宅并不密集,无须小心不发出太大声响。要是搜索上一个通宵,应该能发现点儿什么吧?如果研究记录就藏在那栋房子里的话。
好,他嘟囔一声,脑子里把目的地切换成了枫的公寓。本想先打个电话,不过中途停车太麻烦了,于是作罢。
凌晨一点,他到了青山。把车在投币式停车场停好之后,打算掏出手机打个电话,可伸向衣兜的手却在半路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