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相处的深入,两个人的感情也逐渐变得深厚起来。
上中学的时候,体育老师就发现了董琳运动方面的天赋,在他的推荐下,董琳顺理成章地上了体校,随后又进了市里的散打队训练。
他们父女偶尔会见面,聊聊各自的近况,但生活中并无太多的交集。
转折点发生在五年前的一个夜晚。那天,袁秉德多喝了几杯,竟向董琳吐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原来近期发生在市里的多起绑架案都是袁秉德所为,他把这些受害人绑架后带回了刑具博物馆的地宫里,将他们折磨致死。
董琳惊呆了,她不理解一个成功的商人、一个古董收藏家,为什么要去绑架杀人。她劝父亲自首,绑架和杀人都是很严重的犯罪行为,如果自首的话,法官在量刑的时候,或许会宽大处理。谁知袁秉德竟一反平日里儒雅的形象,对那些所谓“受害者”破口大骂,细数他们一生的罪状。
“这些人一个个都腰缠万贯,富可敌国,但他们不仅不用自己的资源来做善事,造福社会,反而欺压弱小,在社会上横行霸道,简直十恶不赦!老天不收他们,我来收!我要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存在地狱的!”
袁秉德说话时正义凛然,他将每一个被绑架人的罪行细细说给董琳听。他说这些人个个该死,他只是在替天行道。而这些权贵的肮脏龌龊之事,董琳闻所未闻,听了之后也是咬牙切齿,怒不可遏!由此,她的心态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从反对父亲,到理解父亲,直到最后,董琳加入了父亲制裁这些权贵的行动中。
起初,袁秉德自然是强烈反对,他说:“我不能对不起你母亲,把你引上犯罪的道路。”可董琳反问父亲:“这条路是正确的吗?如果是,为什么我不能走?如果不是,为什么你还继续坚持?”袁秉德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最后只能妥协。但他要董琳发誓,如果不幸被警察抓住,一定要将所有的罪行都推到他的身上就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他们父女第一次行动就非常顺利。董琳身手很好,随手就能撂倒一个成年男性,省了袁秉德不少力气。但因此又衍生出另一个问题,如何将董琳安置在自己身边,又不被别人怀疑。董琳想了两天,对袁秉德说自己可以装成他的女仆。袁秉德一听之下,立马拒绝,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当女仆,将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去见旧爱董梦云?
但董琳却不这么认为,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况且这只是权宜之计。等到他们把目标人物都清理干净,再恢复身份不迟。袁秉德长叹一声,点头答应了。他心里明白,这个女儿的思想觉悟远高于另外三个只认钱的不肖子女,便对她更加喜爱,把刑具博物馆的秘密倾囊相告。他说:“我这一生,罪大恶极,晚年虽然为社会、为人民做了点实事,杀了几个恶人,但终究洗不掉自己的罪孽。所以在我死后,你就把我的尸骨带去地宫,清空博物馆,毁去承重装置,让这座博物馆将我的尸骨压碎,也算赎了身前的诸般恶业。”
谁知好景不长,袁秉德的计划实行不久,健康状况忽然一落千丈,去医院一查才知道已是肺癌晚期。治疗期间,妻子汤洛妃和董琳一直在他身边照顾起居。可是病情来得凶猛,袁秉德又有许多基础病,免疫力本来就差,折腾了没几个月便撒手人寰。
听闻父亲的死讯,袁秉德在外的三个子女纷纷回到博物馆奔丧。这个时候,董琳已在考虑公开自己的身份,辞去女仆的职务。
那天,她正打算向汤洛妃请辞,还未开口,汤洛妃就让她去会议室给袁氏姐弟送点茶水。董琳应了之后,去厨房冲了茶,端去会议室。可就在她打算敲门的时候,忽然听见会议室里袁嘉月说了一句:“还好那个姓董的女人死得早,否则老头子一死,她必会来讨债。要是证明那个孽种真是老头子的,真是后患无穷!”
董琳心头一震,立足在会议室门外,偷听他们讲话。
袁嘉亨道:“别说了!这件事始终是我们不对……”
袁嘉志冷笑道:“我们哪里不对?只不过找那个贱女人聊了几句,她自己想死,关我们什么事?嘉亨,我记得你当时说的话也很过分啊?说她靠身体上位的不就是你吗?”
袁嘉亨忙道:“可是……”
袁嘉月低声道:“好了,不要再说了!这件事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这番话听在董琳耳中,简直如晴天霹雳一般。他们口中“姓董的贱女人”不正是自己的母亲吗?为什么他们说几句话,母亲就会去寻死,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无数个问号在董琳心头盘旋不去。
这时袁嘉亨又道:“当时我们一起去她工作单位找她,让她不要染指我们的家产,不过是警告而已,谁想到她听了之后会去自杀?我要是知道有这个结果,一定不会去找她!现在想起来,心里有点后悔。那时候我们骂的话太难听了,让她怎么继续在单位工作呢?背后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的。唉,现在爸爸也没了,我在想,不如我们去找到那个女人的女儿,带回来好好照顾,毕竟也是父亲的骨肉……”
“你他妈疯了?”袁嘉志厉声骂道,“老头子的遗产为什么要给外人?再说,那个孽种是不是老头子的都难说!”
董琳整个人僵立在门外,气得浑身发抖,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
——妈妈竟然是被这群家伙……
——他们一定用非常恶毒的语言侮辱妈妈,妈妈才会自寻短见……
——他们竟然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不能原谅!
愤怒冲昏了董琳的头脑,自那时起,她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将他们全都杀死!
3
听了董琳的故事,除袁嘉月外,在场众人无不慨叹。原本无忧无虑的小女孩,竟被卷进这样一场无妄之灾里,只能说天意难料。至于袁氏姐弟,不能说他们完全无辜,毕竟董梦云的死与他们脱不了干系。但最终付出生命的代价,对他们来说也未免有些严重。
董琳低头苦笑:“随后发生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杀死那两个人的过程,与陈先生推断的没有太大出入。对了,陈先生,我也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陈爝对她道:“请问。”
董琳秀眉微蹙,疑道:“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呢?”
陈爝答道:“其实发现袁嘉亨尸体时,我就觉得十分奇怪,凶手胆量何以这么大,敢花去这么多时间堆砌砖石,如此大费周章,万一有人突然醒来怎么办?后来我心念一动,才想到凶手并不是胆大,而是胸有成竹,因为她在我们饮用的水中加入了安眠药。而我们的食物和水,通常都是你给我们准备的,那个时候我就对你起疑了。”
原来如此,可是这件事陈爝从未对我提起过。
董琳道:“陈先生真是聪明绝顶,可惜今天也要拉你在这里陪葬了。你要怨就怨这个女人,千万不要怨我。”她说话间伸出手来,指着袁嘉月的脸。
袁嘉月骇然道:“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你是杀人犯!你杀了那么多人!”
董琳反唇相讥:“难道动手杀人才是杀人,动嘴杀人,就不是杀人了吗?”
如果不是汤洛妃和谭丽娜拦着,袁嘉月恐怕就要冲上去与董琳厮打了。可是以她的身手,哪里是董琳的对手?董琳坐在原地,冷眼瞧着袁嘉月,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这时,陈爝站起身来,用手掸去裤子上的灰尘。他脸上毫无恐惧之色,与此前逃生时的模样颇有些出入。难道陈爝在这几个小时内,已看破了生死?
正当我兀自怀疑之时,脚底忽然传来一阵颤动。再抬头看时,宫顶竟然开始落下大量尘土。不仅是我,周围所有人的身体都跟着摇晃起来。
“难道地震了?”储立明抱头躲在石墙边上,说话声音都哑了。
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我转头看陈爝,向他讨一个答案。
陈爝也是满面惊色,看来并没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灾变,当下对着众人喊道:“这不是地震,顶上的天花板就要压下来了!大家快跟我来!”说着取下墙上的火把,向大家挥了挥手,随后当先冲在前面,朝奈何桥的方向跑去。
储立明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吓破了胆,拿了火把拔腿就跑,汤洛妃、袁嘉月和谭丽娜三人齐声尖叫,紧随在陈爝后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每天沉降三十厘米吗!”
我边跑边冲着陈爝喊,耳边的隆隆声使我不得不扯着嗓子说话。
陈爝并没有理我,只是一味往前狂奔。过不多时,我们来到桥上,陈爝忽然停下了脚步。头顶掉落的灰尘与碎石越来越多,天花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我们压下来,四面的石墙也出现了裂痕,整个地宫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土崩瓦解。用热锅上的蚂蚁来形容此刻的我们,真是再贴切不过。
储立明、汤洛妃、袁嘉月、谭丽娜四人也来到桥上,四个人八只眼睛,齐齐盯着陈爝。眼下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陈爝身上。
我见陈爝立足不动,心急如焚,便催促道:“我们往哪里逃?”
陈爝指着桥下的黑池,对众人道:“大家跳下去!”
“你疯了,跳到这个水里?”我指着桥下的“血污池”,不敢相信陈爝竟会出此下策。这池水深浅不知,贸然跃下,没被石头压死,也先被这污水淹死了。
“我不敢保证,但姑且一试!”陈爝急道,“时间不多了!”
眼见桥上开裂处越来越多,仿佛冰裂般四处蔓延,随时都有可能坍塌。我已顾不上再去多想,率先跳了下去。储立明踌躇了一会儿,说了句:“死就死吧!”也随我一起跃入池中。
入水瞬间,我只感觉周身刺骨异常,随即呛了几口臭水,恶心得差点儿把胃里的食物呕出来。池水深不见底,我不敢托大,忙蹬起双腿,同时双臂张开,划水上浮。出了水面,我深深吸了口气,耳边又传来陈爝的喊声:“游去右边墙壁,找找是否有出口!”
他话音未落,我就感觉西面吹来一阵彻骨阴风,伴随着一阵女人的尖笑!
我头皮发麻,险些四肢僵直,沉入水里。还好我那时足够冷静,并没有吓晕过去,而是心念一动,明白了陈爝的意思。
管它阴风阳风,有气流涌出,就说明有出口!
我手脚并用,往西面石墙游去。这时储立明才浮出水面,吐了好几口脏水。
游至墙边,我伸手去触摸墙面,那石墙可能是终年被水浸泡,长了许多苔藓,滑不溜的,根本没着力点。这时,我头顶上掉落的碎石逐渐变大,不停坠入水中,好几颗都砸在我的头上,头皮都被砸出了好几道口子,若是再大一圈,保不准我就去见了阎王!
时间紧迫,我不及细想,伸手去拍打石墙,储立明也拼命游了过来,和我一起在墙上又敲又打,希望能找到出口。地宫震动幅度越来越大,就连血污池中的黑水也开始随之荡漾。我双脚踩水,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拍打石墙的手也渐渐没了力气。
正当我意欲放弃,闭目等死时,耳边忽然有风鼓动,紧接着传来一阵岩石摩擦的声音。我抬眼一看,储立明竟从石墙上抽出一块砖来!
那石砖一经抽出,里面就涌出一阵风来,原本刺耳的女人笑声变成了呼呼风声。储立明见到希望,双手不停拆砖,一块块抽出丢入水中。我忙游过去帮他。桥上众人见我们生生挖出一个洞来,无不欢呼雀跃。在陈爝的催促下,汤洛妃、袁嘉月、谭丽娜纷纷入水,朝我们这边游过来。我暗想,幸好这三人都识水性,省去不少麻烦!
没过多久,石墙就被我俩拆出一个大洞,说是大洞,也仅能同时通过两人,里面是一条漆黑的石道。石道窄小,仅能容两人并肩爬行。储立明挖出洞后,毫不客气地钻了进去。我浮在水上,依次让三位女性进洞,再看桥上,见陈爝并没下水,只是冲我喊道:“我去找董琳!”
适才情况紧急,我并没发现少了一个人。眼下回想起来,才发现董琳并未和我们一起逃跑,这时应该还在石殿之中。可是这地宫摇摇欲坠,随时会崩塌,陈爝如果这时候再跑回石殿救人,恐怕凶多吉少!
“你快下来!时间来不及了,这里快要塌啦!”
我拼命对他摇手,示意他不要冒险。
陈爝却对我说的话充耳不闻,反而捡起储立明留下的火把,用力抛向我。我伸手一抄,正巧握在手中。火把的火势不减,也当是走了狗屎运!我转眼再看时,陈爝人已不在桥上,身影渐渐没入地宫扬起的尘埃之中。
身后的储立明伸手将我拉入洞内,但我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石殿的方向。我生怕这座奈何桥承受不住,突然坍塌。这样的话,我可能永远都见不到陈爝了。
想到这里,心里顿时一阵酸楚。
即便手里有火把照明,地宫里的能见度也越来越低,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伸手不见五指。与此同时,耳边的轰隆声一阵又一阵,巨响伴随着接连不断的震动,让我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如此强烈的震颤和不断掉落的石块,使地宫中寸步难行,且不说陈爝能否将董琳带回此处,他自己能否安全到达石殿都是个问题。
“我们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逃命?”袁嘉月躲在石道深处说道。
“陈爝还没来,我不走!”我头也不回地道。
袁嘉月又道:“你不走,我们走。你把火把交出来!”
我转过头去,瞪了她一眼,怒道:“我凭什么给你?”
储立明这时又出面当和事佬:“特殊时期,大家少说一句,我们现在躲进这里,暂时安全了,等一等陈先生也无妨啊!韩先生说得有道理,毕竟陈先生去救人了嘛!”
谭丽娜冷然说道:“安全个屁,这里说不准也会坍塌!”
储立明接着道:“不过呢,我要说句公道话,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我数到十,如果陈先生还不来,我们就……”
我听了这话,不禁心中有气,破口大骂:“一群白眼狼!早知道这样,陈爝就不该救你们出来,应该让你们留在石殿里挖隧道!”
就在此时,一阵霹雳般的巨响震动着我的耳膜,我往洞外一看,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整个地宫的天花板开始倾斜,紧接着,厚厚的岩层从中间断裂开来,轰隆隆的闷响不绝于耳,从上方掉下来的碎石泥土数量之巨,几乎要将血污池填满。我身后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叫。见此场景,我急得都快疯了,可四下里弥漫的尘土中,哪里有陈爝的影子?
眼看头顶的岩层就要砸落,奈何桥上忽然出现了两个人影,我来不及叫喊,两人就迅速蹿入水中,下一秒,奈何桥轰然坍塌,沉入血污池中。
4
我探头在水面寻找陈爝的身影,尘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楚。储立明紧紧抓住我的肩膀,对我道:“活不成啦!我们快走吧!”
除了他和汤洛妃外,袁嘉月和谭丽娜已经沿着石道向深处爬去,不再管我们。
汤洛妃劝我道:“韩先生,走吧,这里也不安全。”
泪水在我眼眶中打转,回想我和陈爝曾陷入过无数次危险的境地,每每都能逢凶化吉,没想到最后竟栽在了这里。天意如此,我也不能强求,罢了。
我收起火把,在窄小的石道中转过身去,身后忽然水声大作。我回过头,只见陈爝一手攀住洞口,一手提着董琳的胳膊,从水底蹿了出来!
见此情景,我真是惊喜交加,忙和储立明一起将他二人拖拉进洞。就在这时,地宫的天花板坍落下来。陈爝大口喘着粗气,看样子十分辛苦,脸上都是污泥,脸颊还划了一道很深的血口。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如此狼狈。董琳额头被坠落的石头砸中,流了不少血,人已昏迷不醒。陈爝将她背在身上,跟着我们缓缓朝石道深处爬行。石道中明显感觉有气流,看来石道的另一头,必定通向外面。
原来陈爝赶到石殿时,董琳便已被天花板掉落的碎石击中头部,倒地不醒。陈爝只得将她背在身上跑向奈何桥。因为震动导致地宫地面的石板纷纷碎裂,加之强烈的震动,陈爝歪歪扭扭,走得十分不顺,好不容易才赶到桥边,眼见桥就要塌了,他没有第二个选择,就拖着董琳一起跳入池中。其实他一上桥就发现董琳没跟着跑出来,所以才让我先行下水,寻找出口,等安顿好我们之后,再只身去寻董琳。
平复心情后,我问陈爝:“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出口?”
陈爝似乎累极了,过了好久才回道:“我们刚进地宫,路过奈何桥时,听见过女人的尖笑,随后你又向我提过一次,我就想这也许是气流穿过砖石缝隙发出的声音。但是后来,董琳又说在隧道里也听见了这种笑声,当时我也在场,可我并没有听见。那时候还真有点吃不准。不过确定董琳是凶手后,我就明白了,其实她是在混淆视听,怕我们从怪笑声中找到地宫出口的方位。”
我一直惊恐的女人尖笑,原来是气流发出的声音,现在想来只觉得可笑。
人在这种逼仄的环境中,容易失去距离感,我不知在石道里爬行了多久,可能有一百米,或者数百米,直到膝盖和手掌都磨破了皮,才见到前方出现一间斗室。爬出石道,我发现袁嘉月和谭丽娜正在此处等我们。她们见了我们,似乎颇为尴尬。
谭丽娜勉强挤出笑容,对我说:“陈先生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不愿和她说话,冷哼一声,就别过头去,用火把探照四周的情况。
这斗室二十平方米左右,四面都是泥墙,地上铺的石板看上去年代极为久远,俱已碎裂得不成形状。抬头往上看,高不见顶,其中一面泥墙上嵌有金属梯,直通斗室顶部。看来这里可能是一口通向地面的竖井。
“这么高啊?要是掉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储立明见这口竖井极高,颇有些犯怵。
“我先上吧。”
陈爝脱下外套,将昏迷的董琳绑在身后,二话不说,当先攀上了梯子。
袁嘉月怕落在人后,推开站在梯边的我,第二个爬了上去。我被她推了个踉跄,若不是身后有汤洛妃扶着,早就摔倒在地了。
汤洛妃脸上现出担忧的神色,对我道:“韩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多谢关心。”我指了指梯子,“你先上去吧。”
“先让她们走吧,早走一步,晚走一步,又有什么差别?”她朝我笑了笑。
汤洛妃虽然脸上都是灰尘,却掩盖不了她的美丽,真是相由心生。若非眼下是生死关头,我一定要好好夸她一番。
袁嘉月之后是谭丽娜,然后是储立明。我让汤洛妃先上,我则举着火把殿后。
陈爝背着董琳,消耗大过我们所有人,我见他手臂都在颤抖,每爬一段,都要略微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可恶的袁嘉月还在陈爝身后不断催促,说他背着个杀人犯碍事,等离开这里后,还要告诉警察说他包庇凶手。陈爝当然不会理她,只是卖力地向上攀爬。
我们爬到二十多米的高处,地面已变成很小的一块。我渐渐感觉体力不支,这时我又担心起陈爝来,怕他支撑不住。可是没办法,眼下是华山一条路,没有别的选择,硬着头皮也要走到底。就这样又爬了十多米。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攀爬的过程中,我忽然瞧见董琳的手在动。因为环境太暗,我不敢十分确定。不过,若她已经醒来,为什么不告诉陈爝呢?
——难道她想对陈爝不利?
这个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下一瞬间,我清楚地看见,董琳的右手忽然绕到背后,将陈爝用来捆绑她的外套活结解开了!
我还来不及出声提醒,董琳便在半空中翻了个身,双手伸出,紧紧抓住下方袁嘉月的衣襟,同她一起坠了下去!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袁嘉月还来不及喊救命,整个人就和董琳一起消失在了深渊里。
陈爝猛然察觉,但为时已晚,他才回过头,地底就传来两声闷响,看来是董琳和袁嘉月摔在石板上发出的声音。汤洛妃和谭丽娜同时尖叫起来,储立明和我则吓得一句话也讲不出。而陈爝那张脸,充满了懊悔的表情。
从这个高度坠落,又摔在石板上,她们两人必死无疑。
我想,董琳可能在陈爝背她的时候就已经醒来,一直伺机杀死袁嘉月。这袁嘉月活该倒霉,挨着陈爝爬梯子,中间若隔一个人,董琳也没十足的把握把她一起拖下去。这样看来,董琳这女孩性子也真够烈的。
汤洛妃惊呼之后,紧接着又号啕大哭,董琳虽是凶手,但她对董琳的感情着实比袁家任何人都深厚得多。朝夕相处,就连动物都会产生感情,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
我强忍悲伤的情绪,对陈爝大喊:“往上爬!”
陈爝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心里固然难受,但也不会改变原来的计划。他沉默了几秒,又重新振作起来,往上攀爬。
少了负担的陈爝攀爬速度变快,同样的距离,花的时间少了。
我们越攀越高。我心里打起鼓来。按理说如果竖井上是出口,至少也有光线射进来吧?可我抬头望去,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照这么爬下去,非累死不可。
况且我们这只能上不能下,想要回头,也没力气爬下去了,到时候力竭松手,董琳和袁嘉月的死法,就是我们的下场。
“到顶了。”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头顶忽然传来陈爝的声音。
我抬起头,问道:“什么到顶了?”储立明也没听明白,跟着一起问。
“竖井到顶了。”陈爝神色黯然道,“对不起,韩晋,这里没有出口。”他用手推了推顶上的泥石板,像是被什么东西抵住,完全不能动弹。
“可……可是,明明有气流啊……”
“也许就是刚才博物馆发生沉降,改变了周边的地层环境,才将这个出口堵住了。”
“现在怎么办?”这一次,我真的要哭了。
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在绝境中给你希望,随后又让你的希望破灭。
我们四个人就这样悬在梯子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汤洛妃还在哭,储立明也不说话了。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想索性放开手脚,掉下去摔死算了,总比悬在这里受心理折磨要好。仿佛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以要了我的命。
汤洛妃哭着哭着,忽然停住,对我们道:“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
叮——叮——叮——
我闭上眼睛去听,铿锵的金属敲击声仿佛是从上方传来。陈爝也听见了,忙用手去敲击头顶上那块泥石板,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叮——叮——叮——
那声音还在继续,我甚至听见有人在我头顶上说话。敲击声越来越大,突然哗啦啦一阵巨响,沙石俱下,落得我头脸都是灰尘,口中也吃进不少。接着我感到一束强光从头顶照下来,照得我睁不开眼。
“下面有人!”
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声。
“你们还好吗?”有人在头顶问我们,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
这人说话的声音极为耳熟,大概率是我们认识的人。
在适应了光线后,我缓缓睁开双眼,朝上方望去。
压在竖井口的巨大泥石板已被人掀开,上面有许多身穿制服的消防队员,以及身穿警服的公安干警。其中一位正牵着陈爝的手,将他拉回地面上。
我这才想起来,他就是曾经拜访过刑具博物馆的刑警乔俊烈。
紧接着,储立明和汤洛妃都被他们救上了地面。轮到我的时候,乔俊烈紧紧握住我的手,用他强而有力的臂膀,将我拖回了地上。
我颓然坐倒在地,四肢百骸仿佛散了架般疼痛。
——终于捡回了一条命。
四周停满了消防车和警察,还有一些救援车辆。消防官兵和公安干警忙忙碌碌,正在清理现场。我游目四顾,却见不到陈爝的身影,不知他是否身体虚脱,被抬上了救护车。
远处的刑具博物馆,此时已烧成一堆黑漆漆的废墟,主体的建筑结构虽在,但我知道,其内部一切,都已沉于地宫之中。
这座巍峨矗立的“刑具”,终究还是完成了它的使命。
第十一章 终章
回到上海后,我得了严重的肺炎,大病一场,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才康复。
在我生病期间,汤洛妃来探望过我一次,那时恰巧陈爝不在,我们聊了很多事。从她口中得知,袁秉德在夏栋才的律所还留了遗嘱备份,这份遗嘱经过公证,根据《继承法》及《民法通则》的有关规定,属于有效遗嘱。
袁秉德在遗嘱中明确表示,将刑具博物馆及内部一切刑具都归于董琳名下,其余资产分为两份,一份捐给慈善机构,另一份则均分给其余子女和汤洛妃。但因袁秉德的子女均已死亡,且都没有子嗣,所以最后遗产都由汤洛妃继承。至于谭丽娜,鉴于袁秉德又加了一条补充条款,自然是一分钱也拿不到了。她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知会做何感想。
至于闹得人心惶惶的“阎帝案”,警方挖出了地宫的尸骨,经过DNA检测,基本确定了死者的身份,正是那些失踪的被害人。至此“阎帝案”正式告破。凶手袁秉德的身份一经媒体公布,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家难以置信,无论如何都没法将一个成功的富商和一个连环杀人狂联系在一起。网友分成了两派,赞许者有之,辱骂者有之,关于这件事引起的讨论沸沸扬扬,过了好久才平息。
就这样,又过了一月有余。
那天,我参加了一位老同事的婚礼,回家的时间较晚,我原以为陈爝已经睡下,谁知客厅里灯还亮着,一进屋就见他坐在沙发上看书。
刚从刑具博物馆回来那会儿,陈爝的情绪十分低落,整日整日不说话,有时候饭也不吃,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是为董琳的死感到惋惜,还是因没能及早破案而觉得自责。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恢复了原样,尤其是最近几天,话也变得多起来。
“回来啦?”陈爝还是低着头看书。
“是啊,你怎么还不睡?”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汽水,坐在陈爝对面。
“睡不着啊,就起床看书了。”陈爝合上手中的厚书,抬眼看我,“怎么样,你也睡不着吧?不如我们聊聊天?”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平日里他很少主动找我聊天,就算找,也是为了损我几句。
“对了,关于刑具博物馆,我这正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呢!”我喝了一口汽水。
“哦?”陈爝表现得很惊讶。
“你说这古人何以要建这么一座地宫,又将其装饰成阴曹地府的模样?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明代某位巨贾闲来无事,斥巨资建造这么一座地宫,为的就是过一过假扮阎罗王的瘾?
我想世界上应该不会存在这种人。
陈爝笑着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韩晋,枉你还是历史专业出身,竟连这样简单的事都没能想明白?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我没好气地道:“这里也没别人,你就别卖关子了。知道就说,不知道我可回房休息了。”
“这座地宫虽然在历史上没有任何记载,但要找其蛛丝马迹,倒也不是那么难。比如在明清笔记小说中,就有许多类似的描述。”陈爝突然发问,“韩晋,你应该读过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吧?”
“我当然读过!”
“那你是否还记得,《聊斋志异》中有一篇叫《丰都御史》的故事?”
说实话,我有点记不清了。
陈爝见我不答,继续说了下去:“这个故事里提到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山洞。洞中相传为阎罗衙署,但却从来没人见过牛头马面之类的东西出来公干,且洞里面的一切刑具,都要由人间的丰都县供应。而在袁枚的《子不语》中,山洞则变成了一口井,百姓每年都要往井里投三千两银子。在慵讷居士的《咫闻录》里面,也有一口枯井,‘深黑数十丈,行人至此,僧以竹缆燃火烛之,杳不可测,相传能通冥界’。这种故事通常都是讲述一个不信邪的官员或绅士下到井底,见到了阎王爷,再出来时就信了。你觉得这说明什么呢?”
我惊讶道:“难道都是人假扮的?”
陈爝“嗯”了一声,才道:“你还不算太笨。没错,你想想看,每年三千两银子,去买纸钱也好,直接投入枯井也好,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其中自然会有人做些手脚,届时当地官员与绅士都少不了捞上一笔油水。他们要做的,就是让百姓相信,这井底确实有鬼。老百姓若有胆量下井,也能亲眼见到他们修建的‘地府’,胆子再大,也会被吓得魂飞天外。这种吓破胆的人,相当于一个行走的广告,四处告诫大家,井底直通地府。”
我感慨道:“没想到这明代的地宫,竟然还有这么一个作用……为了钱,人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竟生生造出一个阴曹地府!”
“对了,你看看这个。”
陈爝将一份报纸推到我的面前。面朝上的是娱乐版,通常会刊一些八卦明星绯闻或者是娱乐圈秘事等,不过内容的真实性就不敢保证了。毕竟这种版面为了吸引眼球,什么都敢写。
我拿起报纸,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
——前夫尸骨未寒,汤小姐又嫁作人妇!
报道讲的是汤洛妃与一位从事珠宝生意的富商订婚,两个人将于下个月举办婚礼,届时会邀请记者来参加。写这篇报道的记者看来对汤洛妃很不待见,用词如刀,把汤洛妃称为“黑寡妇”,把那位富商称为“接盘侠”。
我看了之后十分气愤,对陈爝说:“这种毁人名誉的东西都能印出来,世风日下!”
“韩晋,袁夫人嫁了富商,你没有伤心吧?”陈爝露出他标志性的坏笑。
“伤心,我为什么要伤心?”
话虽如此,但见到汤洛妃嫁人的新闻,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难道我又喜欢上她了吗?我自己也没有答案。不过我还是会为她献上祝福。
“没什么,我怕你受不了打击。不过现在看来,你的病症比从前轻多了,不会过分沉溺于不切实际的幻想之中。”陈爝扬起了眉毛。
“我什么时候沉溺于不切实际的幻想了?我看见袁夫人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打心底为她感到高兴!你这种自私的人,当然无法理解我的想法。”
“韩晋,你不觉得奇怪吗?”
陈爝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话,我完全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奇怪?”
“我是说刑具博物馆那个案子。”陈爝意味深长地道,“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案子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只是抓到凶手而已。”
“抓到凶手还不够吗?你究竟想说什么?”
陈爝盯着我的眼睛,郑重地道:“是谁打开的虿盆,这件事我们还没搞清楚呢!”
“碓捣狱石室的虿盆?”我挠了挠头,“不是董琳掀开的吗?发现袁嘉亨尸体后,我们都离开了石室,董琳趁我们不备,打开了虿盆,放出黑蛇。难道不是这样的吗?况且虿盆的盆盖一直盖着,除了对地宫极为熟悉的董琳外,还有谁知道虿盆里装了什么?”
“我当时也是这样认为的。”陈爝苦笑道,“可是我们都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打开盆盖时,有一条蛇蹿了出来,你情急之下,用盖子将蛇夹死了,虿盆外尚垂着半条死蛇。”
确实如此,这样一来,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这口大木盆中装的是蛇了。可是,这也不能证明开盖之人不是董琳啊!我提出了这个疑问。
“我左思右想,董琳实在没有必要去做打开虿盆这件事。她本就计划好了一个个杀死袁家姐弟,蛇群的出现,反倒打乱了她的计划。况且当时她还随我一起去隧道了,这样一来,岂不是告诉大家她就是凶手?风险实在太大了!”
“你的意思是……”
“掀开盆盖之人,其目的就是为了把嫌疑引到董琳身上。你想,群蛇出来伤人,不在现场的人是不是更有嫌疑?我与袁家姐弟没有任何瓜葛,那么杀人的嫌疑就会落在董琳的身上。”经陈爝这么一说,似乎又有些道理。
“那你说打开盆盖、放出蛇群的人,到底是谁?”我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陈爝反问道:“韩晋,你还记得是谁撺掇董琳陪我同去隧道的吗?”
他才问完,我脑中即刻出现了那个人的名字。
“汤……汤洛妃?!”
“你的记忆力还算不错。”
“你不会想说,放蛇咬我们的人就是汤洛妃吧?”
陈爝点了点头,道:“正是汤洛妃。”
我难以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见到蛇群的时候,她明明表现得很害怕啊!难道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吗?我问道:“做这些事,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
“好处可多了。她放出蛇群,目的是提示大家,凶手是董琳。但又不能立刻揭穿董琳,只能通过暗示,因为如果立刻暴露董琳的身份,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
“麻烦什么呢?”我实在听不明白。
“这么说吧,汤洛妃的目的,就是除去袁家姐弟,包括董琳。”
“她……她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袁秉德的遗产。”
听了陈爝的解释,我目瞪口呆。在我心中,汤洛妃绝不是一个为了遗产害人的女人!
陈爝进一步解释道:“汤洛妃很早就察觉出了董琳的身份,毕竟都在一个屋檐下,没什么事能瞒过她的眼睛。袁秉德去世后,争夺遗产的对手除了袁氏三姐弟外,还多了一个董琳。这对汤洛妃来说非常棘手。不过因缘际会,让汤洛妃听得了袁氏姐弟曾偷偷逼死董琳母亲的秘密。我怀疑,汤洛妃在博物馆各处都安装了窃听器,并录了音。知道这个秘密后,汤洛妃知道她的机会来了,于是略施小计,让董琳给会议室送水,同时躲在会议室里静待董琳。等董琳脚步声渐近时,便在会议室内打开录音机,放出之前录好的内容。
“录音内容,正是袁家姐弟如何辱骂董梦云、致其自杀的事。她挑重要的内容播放,董琳听见后,杀心顿起,这正中汤洛妃下怀。她已计划好待董琳杀死袁家姐弟后,再把凶手的身份透露给警察,一石二鸟,除去这四个遗产继承人。不过,董琳纵火将我们逼入地宫之事,恐怕出乎汤洛妃的意料,所以进入地宫后,汤洛妃只能用放蛇这种事情暗示我们凶手的身份。至于刑具博物馆与地宫的秘密,以及杀人建筑的诡计,我想她应该并不知晓。这些都是董琳独自策划实行的。”
确实,董琳叙述的这段内容,我也觉得太过巧合。怎么才走到会议室门口,就立刻听见三人聊到此事,而且恰好说到如何侮辱她的母亲。现在回忆起来,董琳确实说过,是汤洛妃让她送茶去会议室的,陪陈爝同探隧道也是汤洛妃的建议。尽管我不愿意相信汤洛妃是这样的人,但合理的推论摆在面前,不由我不信。
“有时候追查一起案件,只需看最后的受益人是谁即可。发生在刑具博物馆的杀人事件,最大的受益者无疑是汤洛妃。你认为这仅仅是因为她运气好吗?”
陈爝说完,起身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冰镇啤酒。
如果这些推理都是对的,那么袁氏姐弟和董琳,都可以看成是被汤洛妃害死的。真不敢相信,在她那美艳无双的外貌之下,竟生了这样一副蛇蝎心肠。为了袁秉德的遗产,竟害了四条人命。这些人虽不是她亲手所杀,却也没有太大的区别。那位娱乐记者称她为“黑寡妇”,实在不算污蔑她。
“她来探望我,是不是怕我们知道这件事的真相,来探探口风?”
我此时失望到了极点,说话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
陈爝拿着啤酒坐回沙发:“纯粹是来嘲弄我们的吧。因为即便我们现在报警,也完全拿她没有办法。你没有证据证明刚才的推理就是事实。此外,即便她明着把录音给了董琳,也不算教唆犯罪,毕竟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转述一件陈年旧事而已。”
“难道就没办法对付她了吗?”我气得肩膀直抖。不仅仅是因为她害死了四条活生生的人命,更因为她把我当成白痴一样戏耍。
“韩晋,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无可奈何。”陈爝嗟叹一声,“不然还能怎么样呢?”看他的样子,像是对人类失去了信心一样。
而现在的我,倒是比较能理解袁秉德了。
倘若真有阴曹地府,那该多好啊。
第十二章 后记
这本推理小说,是陈爝系列的第五部 ,距离上一本已经过了两年。
以刑具博物馆作为舞台写一本推理小说,这个想法很早就有了。追溯起来,恐怕还要在撰写《五行塔事件》之前。一直没有动笔,也是苦于没有好的诡计创意作为支撑,与其随意发挥,不如静待灵感到来。幸而我等得并不久。
我一直觉得,一个好的作者对自己书写的作品类型,要有一定程度的自觉和思考。这种自觉和思考是多方面的。换一种说法,就像许多网友常常会提出的问题——中国推理的出路究竟在哪里?这个问题太大,相信没有人能立刻给出答案,不过我想,出路一定不在“模仿”里。就目前来说,许多国内推理小说还不能完全摆脱国外作品的影响,其实对于创作者来说,这是非常危险的。我不知道有多少作者和我一样,体会到了这种“无形枷锁”,并试图反抗,摆脱它的影响。
与此相比,我更害怕的是大家全然未觉。真正恐怖之处就在这里。
就我自己来说,从上一部《傀儡村事件》开始,就在作品中加入了一些中国元素(文化、历史、民俗等),试图做一种本土化的转型。欣喜的是,这种尝试虽称不上完全成功,但至少没有水土不服。我知道这条路可以继续,于是,在这本书中,我沿袭了《傀儡村事件》的创作思路,继续把本格推理与中国元素加以结合,看看能产生怎样的化学反应。
此外,在叙事手法上,我不再沿用本格推理传统的方式,以对话和家访等形式推进故事,取而代之的是一定程度的冒险情节,试图寻找一种属于自己的风格。当然,这种尝试成功与否,还是要请读者来定夺。
选择“刑具”和“死亡”作为这本书的主题,灵感源自此前阅读的明清笔记小说。这些笔记小说中“魂游地府”的桥段很多。这种故事,通常融合了佛、道两家之说,由士大夫阶层进行渲染创作,从通俗文学的形式渗透民间,起到一定的教化作用,以期重建儒家的道德伦理秩序。而故事中起到警诫作用的就是鬼卒对有罪之人实施的酷刑。这些惨无人道的酷刑,当然离不开刑具。
确定主题之后,接下来的思考,就是如何将本格诡计与之进行结合。此前在录制一期对谈节目时,我的好友兼推理作家孙沁文对我的《黑曜馆事件》提出了批评,他说虽然他很喜欢这个密室诡计,但是这个诡计和整个故事并没有太大的关联。当时我不以为然,认为现实中犯罪就是如此,但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越来越发现主题与诡计的结合,可以使作品的完成度更高,让整个作品提升到另一个境界(推理小说毕竟也是文艺作品)。而这种整体完成度高的小说,与有一两个不错诡计的小说,绝不在一个层次上。
所以,这部《枉死城事件》是我首次尝试将“主题”与“诡计”结合写出的作品。
最后再谈谈这部小说的诡计。
与上一部作品类似,这部小说的主诡计十分宏大,相信有一部分读者是无法欣赏这类诡计的,原因是太过离奇,不切实际。对我来说,宏大的诡计也好,巧妙的诡计也好,都是我心头所爱。但如果一定要二选一的话,我还是喜欢格局大一点的诡计。当然,格局越大,可行性就越低,这点无可争议,但我觉得本格推理小说与犯罪小说不同,原本就是一种过度浪漫化的产物,而其中的诡计,也不过是一种“思想实验”。
何谓思想实验?指的是用想象力去进行的实验,所做的都是在现实中无法做到(或现实未做到)的实验。大名鼎鼎的“特修斯之船”“薛定谔之猫”等,均属于思想实验之列。宏大的诡计在现实中固然难以实现,但在我们的脑海中,却可以很顺利地完成。当然,要深究其中许多细节,那大部分的思想实验注定会失败,因为设定的条件都极为苛刻,推理小说中所需要的“完美谋杀”亦是如此。
肯定有读者不认同我这种说法,又或许在若干年后,我的创作想法和对推理小说的看法会发生转变,出现“今日之我与昨日之我战”的情况,不过那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吧!
时晨二〇二〇年四月二十九日Table of Cont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