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宋伯雄交代陈爝被烧死的事实。
内心挣扎了半天,他决定先去现场看看再说,到时候再想个委婉一点的措辞,给宋伯雄报丧。他与陈爝虽仅有一面之缘,却是一见如故,他现在心里也不好受。他们两个人心照不宣,都怀疑“阎帝案”的始作俑者就是袁秉德本人。如今刑具博物馆付之一炬,可以将袁秉德入罪的证据恐怕也都毁了,真是尘归尘,土归土。
到了火灾现场,天已经黑了,现场架了几座施工用的灯架照明,四下都是警察和消防官兵。乔俊烈下车一看,果然十分惨烈。原本高耸恢宏的博物馆,如今只剩下一堆已经炭化的房屋轮廓,由于博物馆采用的木质结构较多,许多地方都被烧塌了。现场浓烟滚滚,空气中充满了焦炭味。
乔俊烈问一名正在现场作业的消防员什么时候可以进去。对方回答说,现在火灾现场高温未消,水汽弥漫,需要等一会儿才能进场勘查。他又问对方具体时间,这时另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男人上前,告诉他最快也要等到天亮。这人高高瘦瘦,四十岁上下,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上去很斯文。乔俊烈看他的脸,总觉得眼熟。
“我是公安局刑侦队的乔俊烈,你好。”乔俊烈伸出手。
“你好,我叫赵澈,消防总队防火监督处的火灾调查官,很高兴认识你。”赵澈忙和乔俊烈握手,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刚才想不起来,一听“赵澈”的名字,乔俊烈才恍然大悟。
原来眼前这个男人,就是有“火场福尔摩斯”称号的赵澈。
所谓火灾调查官,就是与火灾现场的痕迹直接对话,专门彻查火灾发生的真正原因的人。他通常在火灾发生之后,于尘烟弥漫的废墟中发现真相,其难度不亚于破获一起凶杀案。
“原来是赵老师,大名如雷贯耳,失敬失敬!”
“乔队太客气了。我刚才见你急着要进现场,是有什么物品需要抢救吗?”赵澈好奇地问道,“如果不方便透露,大可以不说。没关系。”
“我有几个朋友在里面。”乔俊烈叹了一声。
“请乔队节哀。这种规模的火灾,人的生还概率很小。而且,我刚才围房子转了一圈,见门窗都从内锁住,可见这场火灾,人为纵火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把门窗反锁,就是为了不让人从里面逃出来?”
“没错,这种情况并不少见,许多蓄意谋杀都是这样。而且从房屋外墙的灼烧程度来看,各处都很均匀,可见起火点不止一处,纵火者应该在多处泼洒了汽油。”
赵澈的话让乔俊烈十分佩服,不仅仅是他的专业,还有敏锐的洞察力。
“起火点越多,是不是就意味着人为纵火的可能性越高?”
“这可不一定,还是要综合起来看。”赵澈摇了摇头,继续说了下去,“比如电气线路过负荷引起的火灾,有时也会形成多处着火点。但这种电器灼烧痕迹通常在建筑底部,而这里上下都很均匀,更像是被人泼洒过汽油或其他易燃物。”
“原来如此,真是长见识了!”
“当然,这都只是从表面观察进行的推测,要查明具体起火原因,必须进入火场寻找物证,倾听现场的声音,通过热释放速率和火场负荷,来判断起火部位,之后找起火点,进而判断起火原因。火场是不会撒谎的。我想乔队应该深有体会,侦查刑事案件时,您也必须亲自到现场看一看才行吧?”
赵澈不仅人看上去斯文,说话也不紧不慢,让人听得很是舒服。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有个消防队员跑来,对赵澈道:“赵老师,这房子有古怪!”
“古怪?”赵澈转过身,看着那位消防队员,“怎么古怪?”
“我在消防队干了这么久,从没见过这样的现场,按理说烧完也有个焦炭不是?”消防队员惊魂未定,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可这房子没顶没地,竟是个空壳……”
他这一番话,说得乔俊烈和赵澈面面相觑。


第九章 活阎王1
直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陈爝已经洞悉了所有杀人事件的真相。毕竟这些事件光从表面上看,都是无法用理性去理解的。但我还是应他的要求,将所有人都召集到了石殿。
当我告诉他们,陈爝要宣布案件的真相时,他们都以为我疯了。
尽管如此,大家也没表示反对,可能是想听听看陈爝有什么惊人之语吧。至少我从他们脸上看不到任何信任的表情。
我们一字排开,呈扇形站在陈爝身前,陈爝则站在写有“阎罗殿”三个字的大匾之下,手里拿着火把,颇有些阴间判官的意思。我转而又想到,陈爝名字中的“爝”字,本意就有火把的意思,此时他手里拿着火把,试图照亮案件的真相,倒很是应景。
“喂,你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不说话,我们可就走了!我们还得打洞逃出去,时间可是很宝贵的。”袁嘉月将双手抱在胸前,说话的态度极为恶劣。
不过我也见怪不怪,每次陈爝将嫌疑人招来,总有几个人跳出来对他出言不逊,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反正陈爝也不在乎,听了都当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
陈爝扫视众人,语速平缓地说道:“请大家给我十分钟,听完后如果觉得没有道理,我也不会再说什么。”
“你……你真的知道凶手是谁了吗?”储立明医生推了一把鼻梁上的眼镜,肥胖的脸在火把的照耀下闪着亮光,分不清是油是汗。
“所谓真相,不过是我经过逻辑推理得来的答案,究竟是不是事实,大家听了之后,可以自行判断。”说到此处,陈爝清了清嗓子,这是他开始长篇大论前的老习惯。
我偷偷去看众人的反应,单从他们的表情上,完全分辨不出谁是杀人凶手。袁嘉月的不屑和储立明的胆怯自不必说,汤洛妃则是凝神倾听陈爝的一字一句,她身边的董琳脸上尽是懵懂的表情,仿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陈爝所说之事意味着什么。谭丽娜不停地跺着脚,仿佛想快点结束这场无聊的谈话。
陈爝自顾自地说:“在开始讲述真相之前,我们必须先回顾一下,到目前为止在这里所发生的案件。第一起杀人案,死者是律师夏栋才,死亡现场呈密室状态。因为自袁夫人听见他的声音,直至他死亡的那段时间内,并没有人接近过他的客房。他的死亡状态是双手被人反绑,脖子上套着绳索,口中还塞着抹布。”
我打断陈爝:“会不会袁夫人听见夏栋才声音的时候,他已经双手被缚,口中塞了抹布呢?毕竟她没有听清楚夏律师究竟说了什么啊!”
陈爝点头说:“这种可能性很高,但就算夏律师被捆住,脖子上也套了绳圈,口中无法说话,但毕竟还活着,这是事实。何以袁夫人离开之后,没人靠近过房间,他忽然就死了呢?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说得没错,关键在于如何在袁夫人听见夏律师发声后再将他杀死。录像显示袁夫人敲门之前,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无人靠近夏律师的房间,他不可能一直保持着上吊姿势而不死。从医学角度分析,一个人一旦上吊自缢,一般在一到三分钟之内就会失去知觉,五到十分钟就会死亡。
陈爝伸出右手食指,对众人道:“这就是我的第一个问题,凶手如何杀死身处密室中的律师夏栋才?”
见大家没有异议,陈爝又继续说了下去。
“接下来要说的是袁嘉亨被杀一案。昨天早晨,我们被一声巨响惊醒,发现声音传自陈列木质刑具的碓捣狱石室。大家都赶了过去,却发现袁嘉亨已经死亡,枕骨被钝器砸裂,下颌骨也碎了,肋骨多处断裂。这时候大家怀疑,地宫里还藏有其他人,意图对我们不轨。可是进地宫时,我、韩晋和袁嘉志已将这里搜了个遍,并没有发现除我们之外的任何人,所以我有理由相信,杀死袁嘉亨的人就在我们之中。”
“可是碓捣狱石室发出巨响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在转劫所啊,当时你也在场,这又怎么解释呢?”谭丽娜突然问道。
陈爝道:“没错,碓捣狱石室传出巨响时,我们都在一起,而且我们赶到现场时,袁嘉亨才吐出了最后一口气,也就是说,巨响和死亡,几乎发生在同一个时间。从这点来看,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没有嫌疑。但这不符合逻辑,世界上没有鬼魂,杀人者必是活人!所以,我换了个思路,或许凶手在杀人的时候,自己并不在碓捣狱石室,而是在转劫所!”
“凶手在转劫所,那怎么杀人?难道还用了魔法不成?”又是谭丽娜在提问。
“当然不是魔法,但世界上远距离杀人的诡计可不少,不用魔法,也可以用诡计和机关。另外,袁嘉亨身下的那堆碎砖究竟有何用处,我隐隐觉得这就是破案的关键所在。所以,关于这个案子,我提出了第二个问题,凶手用了什么机关,让自己不在现场,亦可以杀死袁嘉亨!”这一次,陈爝在我们面前,伸出了两根手指。
“诡计和机关?开什么玩笑!”袁嘉月冷笑一声,傲慢之色溢于言表,“陈先生,你以为我们在拍武侠电视剧吗?”
“请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一座刑具博物馆,这里所收藏的杀人机关还少吗?”
面对陈爝的诘问,袁嘉月一时无可辩驳,只是生气地别过脸去。
陈爝接着说道:“最后是袁嘉志一案,凶手在水刑狱石室内将其头部按入水池,活活溺死了他。这一次,凶手并没有不在场证明,但现场的情况却很奇怪——被害人因挣扎溅起许多水花,导致衣衫尽湿,按理说凶手的衣服也应该湿透了,一时半会儿干不了,但我们所有人的衣服都没有被水打湿的痕迹。如此看来,凶手应该不在我们之中,是吗?”
汤洛妃道:“可能凶手躲的地方比较隐匿,我们找不到呢!”
陈爝语气坚定地说:“绝不可能,在我们的搜查之下,凶手无处可躲。况且人类需要进食,罐头食物和饮用水都在转劫所内被我们看着,他怎么拿?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凶手用了什么方法,让被害人在挣扎的时候,水不会溅到自己身上;第二,就算水溅得自己满身都是,凶手也可以立刻将衣服变干。”
袁嘉月又道:“怎么可能……”
“请不要打断陈爝,让他说完,可以吗?”我立刻打断了袁嘉月的话。虽然我不知道她想说些什么,但一定不是好话。
“除此之外,袁嘉志一案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亟待解决,即水刑狱的密室问题。我们进入水刑狱石室时,实榻门推不开。大家都认为是木条将大门从内闩上了,因为我们撞开门后,见到地上有一根断裂的木条。可是,水刑狱石室内部却又没有凶手的影子。”说到这里,陈爝伸出了三根手指,“那么,第三个问题就呼之欲出了——凶手溺杀袁嘉志后,是如何离开已从内上闩的石室呢?”
石殿内变得非常安静,大家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所有人都在认真听陈爝说话,而这时候的陈爝,也仿佛有一种魔力,只要他在说话,就能让人忘记身在何处。
陈爝总结道:“第一个问题,凶手如何杀死身处密室中的律师夏栋才;第二个问题,凶手用了什么机关,让自己即使不在现场,也可以杀死袁嘉亨;第三个问题,凶手溺杀袁嘉志后,如何离开从内上闩的石室?”
无法解释。陈爝提出的三个问题,全都无法解释。
这三起案件,绝对不是人类能够犯下的,除非凶手是这里的鬼卒。
“难道……陈先生已经有答案了?”董琳躲在汤洛妃身后,低声问了一句。她总是给人唯唯诺诺的印象,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样子。
“没错,以上这三个问题我已经有答案了。”话到此处,陈爝深深吸了口气,接着才道:“这三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储立明被陈爝吊足了胃口,冲口问道。
“叠城。”
2
叠城。
陈爝说出这两个字后,长时间的沉默再次出现。没有人明白他在讲什么,我甚至听成了“蝶城”,心想这三起杀人事件,和蝴蝶难道有什么关系。储立明此刻一脸茫然,完全不懂陈爝想表达什么。就在他想要继续发问时,陈爝又开口了。
“所谓叠城,又可以称为城摞城,是指不同朝代的古城叠加在一起的奇观。考古学家就曾发现在开封古城的地下,三米至十二米处,上下叠压着六座城池。之所以说是奇观,是因为城市上下有多处都出现了墙摞墙、路摞路、门摞门的现象。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城市南北中轴线从古至今都没有变化,根据中轴线建立城市,就会出现多处建筑和街道发生重合的情况。”
听他说到这里,我才明白过来,他说的叠城,乃是开封地下叠城。正是因为黄河的泛滥、泥沙的淤积,才造就了这举世无双的城摞城奇观。
储立明一拍脑袋,大声道:“明白了!你是想说,刑具博物馆与这座地宫,也如开封地下叠城一般,连格局都是一样的!”
陈爝大声说道:“不是格局一样,而是刑具博物馆与这座地下的枉死城,每个房间,每条过道,都严丝合缝!多一寸不多,少一寸不少!”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我还是不明白陈爝想表达什么意思。就算刑具博物馆和地宫严丝合缝,那又如何?与刚才所说的三起谋杀案又有什么关联?
然而,陈爝接下去所说的话,再次震惊了我们所有人。
“袁秉德的这座刑具博物馆果然不同凡响,他不仅收藏了众多古代刑具,甚至还将建筑本身也变成了一个刑具。”陈爝忽然提高了音量,大声宣布道,“你们没有听错,这座刑具博物馆本身,就是一个刑具!”
听到这里,我以为陈爝疯了。这也太异想天开了吧!我们所在的明明是一栋建筑,怎么会是刑具?况且,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庞大的刑具!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耳边就传来了袁嘉月的声音。
“博物馆本身就是刑具?哈哈哈,你连这种胡话都说得出口?我看你还是及早去看看精神病医生比较好!”
陈爝对袁嘉月的嘲讽充耳不闻,兀自说了下去:“正是因为地上的刑具博物馆与地下的枉死城严丝合缝,才能让这三起不可能犯罪变为可能!”
“就算刑具博物馆和地宫的尺寸严丝合缝,一模一样,但这和三个人的死,有什么关联呢?”储立明伸手抹去额头淌下的汗水,“况且地面上的刑具博物馆已经烧成灰了,也不可能躲一个凶手,楼上楼下、跑来跑去杀人吧?”
“你忽略了一个问题。虽然刑具博物馆和地宫是地上地下的关系,但它们却并非存在于不同的空间,换言之,它们本就存在于一个空间,而是思维陷阱让你们认为,它们两者毫不相干。我讲得再明白一些好了,地宫的天花板,其实就是刑具博物馆的地板!”
储立明听了这话,顿时呆住了,整个人僵在原地。
而我又何尝不是?
陈爝刚才那番话,宛如黑夜中的一道霹雳,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在那个瞬间,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我开始渐渐明白“叠城”诡计的含义了!
“从我们踏入刑具博物馆那一刻开始,整个刑具博物馆都在下沉!”陈爝如是说。
此言一出,众人相顾失色。
“怎么可能?我们都没有感觉啊?”谭丽娜还是不能相信。
“那是因为,博物馆地板沉降的速度极为缓慢,根据我的观察,每二十四小时,可能只会下沉三十到四十厘米。这样缓慢的速度,我们当然没有任何感觉。”陈爝回答道。
陈爝说的话太过震撼,大家一时都没缓过劲来。难道我们之前在刑具博物馆参观的时候,沉降就一直持续着,只是因为速度极慢,才没人能察觉到吗?
仔细一想,这件事尽管直觉上不可能,却也无法辩驳。
这就像天天见面的家人,你会觉得他们十年如一日,没有任何变化。但有些朋友只要隔了几年不见,再见面时都会感叹对方变化之大,或是老了,或是胖了。
陈爝不给我们缓冲的时间,接着推理道:“正如我刚才所言,三个问题,一个解答。而我的解答就是刑具博物馆本身就是刑具,而地宫则是刑场,整个博物馆的地板还在不断沉降。我们且来看看,这个答案,如何一举解决之前三个问题。首先,第一个问题,凶手如何杀死身处密室中的律师夏栋才?其实很简单,凶手在很早的时候(录像录制之前)就将夏栋才制服,在其口中塞入抹布,将其双手反绑,然后套上一头系在屋梁的绳圈。
“而这时候,夏栋才并没有死亡,双脚也站在地面上,只不过脖子上套紧了绳圈,双手又被反绑,挣扎也无济于事。凶手离开房间后,随着地板不断沉降,夏栋才脖子上的绳圈越勒越紧,袁夫人去他房间敲门的时候,夏栋才发出的声音并不是在睡觉,而是在求救!只是因为口中塞着抹布,所以才会模糊不清。袁夫人离开后,又过了十多个小时,随着地板完全离开夏栋才脚底,失去垫脚物的夏律师才彻底被缢死!”
我猛然想起,来到博物馆的第二天早晨,在去餐厅用餐的路上确实感觉屋顶变高了。当时我以为是幻觉。原来不是屋顶变高,而是我脚下的地板沉降了三十厘米。
“所以他的脚边才没有垫脚物?”汤洛妃在一旁点头附和,似乎认同了陈爝的推理。其他人却没有说话,都在凝神静听。
“至于第二个问题,就更容易解答了。凶手用了什么机关,让自己即使不在现场,也可以杀死袁嘉亨?答案就是,凶手利用刑具博物馆沉降的现象,设置了一个机关。韩晋,你应该还记得,我们进入碓捣狱石室时,见到了一堵用白膏砖堆砌起来的三角墙吧?”陈爝突然向我发问。
我忙答道:“没错,当时我就在想,这些砖石少说也有数百块,如果竖着堆起来,恐怕可以直达室顶。”
“没错,单这一点来看,你和凶手想到了一起。”
“想到了一起?”我不明白。
“凶手就是将三角形的砖墙,垒成了直达屋顶的长方形竖墙,离地宫顶部仅剩一道几十厘米的缝隙,然后将袁嘉亨塞进这个缝隙中。我想,当时的袁嘉亨,应该已经失去了意识,可能是被打晕了。他下颌骨碎裂,表明他极有可能遇到了十分厉害的人物。被塞进砖墙和屋顶缝隙处的袁嘉亨,自然是卡在其中,随着博物馆不断下沉,巨大的重力压向袁嘉亨和砖墙,随后将袁嘉亨的枕骨挤压碎裂,令他一命呜呼。紧接着,尸体下的砖墙也承受不住这样的重量,轰然崩塌,这正是我们昨天早晨听见的那声巨响。”
难以想象,袁嘉亨竟然死得如此悲惨。袁嘉亨醒来时,身体被卡在石头与石头的缝隙中,寸步难行,他是多么的恐惧,只能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强的压力,渐渐将他头骨和胸骨碾碎。想到此处,我心头一阵酸楚。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们赶到现场时,袁嘉亨才死不久。”储立明长叹一声,“哎,如果我们能早一点醒来,或许还能从石头缝中救出被卡住的袁嘉亨。”
陈爝摇摇头道:“未必能够提早醒来。我们或许都被凶手下了药,没有外界刺激,我们可能会一直睡下去。”
“这凶手也太歹毒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董琳听了袁嘉亨的遭遇,眼眶中净是泪水。毕竟在这座刑具博物馆中,除了汤洛妃外,唯有袁嘉亨对她还算和颜悦色。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凶手溺杀袁嘉志后,是如何离开从内上锁的石室的?我想不用我说,大家也应该明白了吧?”陈爝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停在我的身上,眼神中充满了鼓励,仿佛点名要我来回答一般。
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答道:“难道是重力导致门打不开?”
“没错!看来你还是有脑子的嘛。”陈爝不会放过任何损我的机会,“正如韩晋所言,由于刑具博物馆的重力,石室的实榻大门两边的门轴被压,产生弯曲,加上门梁受力,挤压着门板,两块门板被卡住了,所以无论怎么推都推不开。后来我们撞开门板,但门轴已经损坏,这门是再也合不上了。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试试看。”
储立明道:“门闩只不过是凶手故布疑阵,吓唬我们,让大家以为是鬼卒所为?”
经过陈爝一番解释,我心头的石头终于放下。
地面的刑具博物馆沉降,导致地下宫殿的天花板越来越低,引发了一连串诡异的现象,凶手借此实施了一系列的杀人诡计。这一切若非我亲身经历,真是不敢相信,现实果然比小说还要离奇。
陈爝又道:“实际上,包括大家之后发现的一连串灵异事件,也都是博物馆沉降引发的。比如韩晋和袁夫人原路折返,经过隧道时,骤遇巨岩堵路,其实就是博物馆沉降时带动周围的地质出现‘蛰陷’现象,原本隧道前的空间被坍塌的岩层覆盖。石殿墙壁上消失的鬼卒也是,因为天花板沉降,挤压了覆盖在石墙上的壁画,导致颜料出现大面积脱落,墙上的鬼卒画像自然变少了。我和韩晋检查壁画时,就在墙边捡到过剥落的颜料片。还有空间变小的阎罗殿,无非是天花板沉降,整体的空间感就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如果稍作留意,就会发现空间确实变小了。”
原来如此,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前经历的所有灵异事件,不过是刑具博物馆缓慢沉降造成的,并非地宫里的鬼卒所为。我又想到,每日睡觉醒来,身上都会有一层厚灰碎石,看来都是天花板沉降时掉落下来的。
“可是,凶手难道一开始就知道博物馆会下沉吗?还有,凶手是故意纵火将大家引到这座地宫,然后一个个杀死吗?”
谭丽娜憋了一肚子问题,这时候一股脑问了出来。
陈爝回道:“我相信,凶手一开始就知道刑具博物馆会沉降,甚至这座博物馆建造之初,就做了地板会下沉填满地宫的设计,只要毁掉原本的承重装置,就可以触发下沉。但是毁掉承重装置后,能让博物馆地面保持匀速沉降,甚至计算好每日下沉的数值和速率,还真不是普通建筑师能够做到的。这需要极为精确的计算和极高的建筑才华才行。凶手是否故意纵火将我们引入地宫?我认为是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凶手精心策划的。”
汤洛妃听得花容失色,颤声道:“引我们到此,是想活埋我们吗?”
陈爝答道:“没错。我和韩晋,以及袁氏兄弟闯入阿鼻狱时,石室内没有发现刑具,当时我以为这间石室和刑具博物馆的中庭一样,其实我搞错了!刀锯狱、碓捣狱、水刑狱、火山狱,正是对应了五行中西金、东木、北水、南火四个元素和方位,而中央阿鼻狱的属性,则是中土,也就意味着土刑。当时我就应该想到,这个地宫存在的目的,就是将我们全都活埋于此!”
“那么凶手究竟是谁?”谭丽娜的问题问到了点子上。
我环视四周,见大家均屏气敛息、神色惶惶,四下里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氛围。傲慢的袁嘉月、美丽的汤洛妃、胆小的储立明、懦弱的董琳、善变的谭丽娜,凶手究竟是谁呢?还未等陈爝开口,我的心已经怦怦直跳了。
3
陈爝没有立刻回答谭丽娜的提问。他可能是有些累了,说话的语速开始变得缓慢。
“想要找出谁是凶手,并不是那么困难。首先,我们要着眼于杀人现场的一些不和谐的小事上。这些不和谐的小事,往往会揭示凶手的身份。要说不和谐的感觉,没有哪个案子比袁嘉志案的现场更奇怪了。”
“哪里奇怪?”我不禁问道。
“被害人袁嘉志的尸体全身湿透,这是挣扎导致的,但凶手身上却没有溅湿的痕迹,这是第一个奇怪的地方。袁嘉志被杀之后,转劫所以及石殿内,充斥着柠檬味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这是第二个奇怪的地方。只要把这两个问题解决,我们就能找出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