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心中大喜,却不动声色地道:“在哪里?”他声音才落,忽听得几声马嘶在后院爆出,跟着便听护卫们惊慌的声音:“不好,他们逃了!”
一清目光一灿,沉声喝道:“小丫头,你胆子不小,竟敢跟我玩儿调虎离山?”
城楼上已传来擎天蛟的喊声:“启禀国师,有两人乘马逃了,看身影是铁骋和庞统,不知马上还有没有其他人,我大哥已率人追了过去。”
绿如冷笑道:“听见了么,这不叫调虎离山,这是弃卒保车,逃命何必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铁骋率着庞统这时候拼命逃,正是要引你们赶去追击。朱瞻基还躲在那老地方,他要候到天黑,才会偷偷溜走。”
“好。”一清暗自松了口气,心下又想,“小丫头说得头头是道,但也说不准是跟我故布疑兵。”当下仍是扬声喝道,“擎天蛟,你们也随你大哥去追铁骋他们,多带人手,连一根马尾巴都不得放过。”
擎天蛟吆喝一声,挺身跃起,带着仅余的十余号护卫,纵马奔出。
一清针芒般的目光紧锁在绿如身上,冷冷道:“不过,铁骋他们先前的藏身之处必然有些古怪,这么久竟也未搜出。”
绿如淡淡道:“师叔算无遗策,也该看出来了,朱瞻基连这等下三滥的诱敌之策都施出来了,那已真是狗急跳墙,黔驴技穷了。”
萧七僵卧榻上,听得他们的对答,心中阵阵发紧,更为绿如忧心。单凭这丫头独自一人便想诱杀一清,无异于舍身饲虎。
他想张嘴叫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何时被绿如封住了哑穴。
“你们跟我来吧!师叔可要言而有信,放了这小子。”绿如又瞟了一眼萧七,幽幽道,“在我的心底,没有江山,也没有师门。我只要让他好,哪怕我自己粉身碎骨。”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如同梦呓般滑过她的唇边。萧七却听得清清楚楚,登时只觉肺腑间一股热流涌起,泪水如潮涌出。
心中爱恋、悔痛、苦涩、焦急诸般情愫交织一起,如沸腾的怒潮般翻涌冲荡不休。忽然间他胸腹一暖,那道绿如注入自己体内的真气竟如热水般鼓荡开来,与丹田中的真气交融一处,一道经脉已被这股真气冲开。
一清也不由叹了口气,冷哼道:“一尘心如铁石,却收了你这么个情根深种的女弟子,倒也奇了。不过这很好,率性而为,才是真性情。找到朱瞻基之后,师叔亲自给你们主持婚事!”
绿如苍白的脸上微微一红,笑道:“好吧,先擒住朱瞻基再说。”翩然出屋,在头前带路。
顾星惜秀眉微蹙,也跟着一清疾步奔出。
萧七还是不能稍动,只得全力运劲冲击被锁闭的经脉。一清的截脉手法果然霸道,他的真气蓬蓬勃勃,又向第二道被封的经脉撞击过去……眼看着那道窈窕的翠绿背影飘然闪出门外,萧七只能在心底无声地呐喊:“等等我,丫头,不管怎样,我都会站在你身后……”
院中仅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护卫,一清匆匆地挥了下手,那几人便围拢在暖阁前看守萧七。
夜色深沉,井陉关内冷寂下来。
这井陉关已变成一个大驿站,内里只供来往官员及传递文书的公差住宿,此时还有十多个寄宿在驿馆的差役,早被一清命人尽数捆绑,团团塞入后院的一间空房内,只待大事一了之后,再将这些人尽数灭此时二十多名护卫又被擎天蛟率领着,去追击庞统,院子内愈显得空荡荡的。
绿如在前款款而行,一清、顾星惜带着五名护卫自后跟随,片刻后转入后院,直向马厩行来。
一清冷冷道:“丫头,若是寻不到朱瞻基,你那小情郎,可就没命了。”
绿如回过头,苦着脸道:“师叔,你不信我也得信那玄武灵壶吧?”
一清“哼”了一声,没有搭腔,心中倒是安稳。
绿如道:“师叔,说起玄武灵壶,你说为何河图洛书要刻在那上面?”
一清一愣,信口答道:“河洛之说与道家心法息息相关,但刻在紫金葫芦上,只怕另有妙义。”
绿如笑道:“师叔当真高明,我再给你透个秘密,据苍涯子推断,你老怀中的紫金葫芦,其实内里暗藏有机关锁,若打不开机关,便会毁损里面的秘图。绿如忽然这时想起他这句话来,便提醒师叔一句,可别碰坏了那紫金葫芦。”
“秘图……机关?”一清一凛,不觉摸了下怀中的葫芦,暗道,“苍涯子是一粟的弟子,看来对这玄武之秘所知甚多。”转头问顾星惜道,“那苍涯子现在何处?”
顾星惜沉吟道:“追杀时谁也没有在意这人,或许适才乱糟糟的,已给人杀了吧?”
一清心中一沉,喃喃道:“那就可惜得紧了,稍时要仔细点搜。”
转入马厩,只听慵懒的马嘶声不时传来。这井陉关内是一处大驿馆,备有官马,马厩是数间大房。绿如大摇大摆地直行到马厩的最后一间房。
行到马厩前,一清已有恍然大悟之感,这地方臭气哄哄,先前几次搜查,料想众护卫都是敷衍行事,没有细加理会,不想这里面竟是颇有玄机。
绿如快步上前,在满是马粪气息的地面上东敲西打,跟着掀起了几片破草垫子,登时现出一座圆形暗盖。
“这下面竟是……”一清心内惊喜,脸上却不露声色。
绿如道:“此地是兵家必争之地,这地窖原是前朝所建,是密藏兵刃之处。但这地窖的年代太久远,连现任驿丞都不知晓,只有铁骋的属下管八方,曾在此处做过数年驿丞,知道这地方。这绝密地窖便成了朱瞻基最后的藏身之处!”
“原来如此!”一清老眼放光,“怪不得老道两次来到这井陉关,都不知此地还有个地窖。”向顾星惜一挥手,快步跟上。
圆盖掀开,果然现出一间巨大的地窖。
绿如向一清点点头,当先跳了进去。一清俯身细看,见这地窖入地颇深,怪不得自外面全然探查不出。地窖内还燃着两盏油灯,一清稍稍犹豫,便也闪身落下。
幽红的灯芒下,却见这地窖极大,一边墙角处堆着刀枪弓箭,另一边墙下却一字排开五个半人高的荷花缸。
“殿下,现身吧。”绿如走到了一尊大缸前,冷冷道,“这才叫瓮中捉鳖,抱歉得紧,咱们是棋差一招,满盘皆输。眼下血尊已然到了。”
一清已眯起了双眼,他的真气外放,已清晰地觉出大缸内缩着一人,但不知为何,缸内的人却没有出声。
绿如皱了皱眉,幽幽叹道:“殿下,你是一国太子,总该有些脸面的,难道当真要等他亲手将你揪出来?”
这句话便如一点火星,落入一清油锅般心急火燎的心内,让他再不愿多等一瞬,袍袖疾振,掌力到处,水缸四分五裂,残碎的瓷片和缸内的灰尘飞溅开来,又被一清的护体真气尽数震开。
一道瘦削的身影顺势栽倒在地,突突地颤抖着,发出惊恐的低呼。
“殿下!”一清又惊又喜,太子的这身装束他太熟悉了,还有那张脸,只是这时候朱瞻基穷途末路,身子愈发抖成了一团。
一清探掌抓出,一把揪住了朱瞻基的脖颈。他的五指慢慢抠紧,那张脸立时扭曲起来。
“殿下,一切都了结了。“一清很享受地看着这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脸在自己掌下变得惊恐万状,变得毫无人色。
“国师!”顾星惜低呼道,“还请留下活口,咱们手中有个活的朱瞻基,汉王干岁便有了更多的借口进京师!”
一清心内一凛,顾星惜的话,显是所虑颇为深远,一时心内犹豫,竟怔怔松了手。
忽然之间,一股诡异的感觉扑面而来,这张脸虽然与太子酷似,却没有朱瞻基高贵坚忍的神气。先前被抓时扭曲呻吟,还不觉怎样,但此时一松手,那张脸恢复原样,这一丝差异便极为醒目。
难道是易容的假面?
一清又惊又怒,正待扬手抓向朱瞻基的面皮,陡觉劲风飞扑。朱瞻基竟合身向自己身上撞来,双掌齐齐拍出。
“班门弄斧!”一清心内冷笑,脚下疾错,只这半步九宫步,便堪堪让开了这两掌。
可惜只是“堪堪”,眼见这两掌几乎尽数走空,但那人的手臂突然变长半尺。这正是通臂门练到极高境界时的一门绝技,可放长击远,于间不容发之际扭转战局。
只看这一出手,一清便知这朱瞻基实是通臂门掌门袁振所扮。事出太过突然,一清只得曲肘横于胸前,毕生功力贯注左臂,只要袁振拍中自己,便会被自己刚柔相济的深厚内劲震伤。
“啪”的一声,那双暴涨出来的铁掌已击中了一清的左臂。那人发出一声闷哼,左腕已被一清的内劲震得脱臼。同时发出闷哼的还有一清,这两掌完全没有伤到他,但陡觉左臂处一阵辛辣,这辛辣初时微不足道,仿佛被蚊虫叮咬了一下,随即便化作了麻痒。
与此同时,那人脸上的面具已被一清的右掌扫开,现出一张桀骜不驯的脸孔,正是通臂门掌门袁振,只是那副虬髯已被刮去了。此时袁振的脸上苍白无比,这奋力的一击,显是已用尽了他的毕生功力。
“有毒!”那种麻痒感从小臂爬上,瞬间蔓延过了肘间,心神剧震之下,一清才突然发觉,袁振的双掌上各捏着一枚钢针。通臂拳的刚烈劲道虽已被他深厚的功力化解,但这两枚钢针却刺破他的道袍,扎入了他体内,随即针上的毒药便如毒蛇般钻入了血液。
一清忙全力运功逼毒,翻掌便扣住了袁振的脖颈,低喝道:“堂堂通臂门掌门,竟也施展毒针伤人?”
袁振喘息道:“毒针是你们那刺客蛇隐的,现在原物奉还!”
原来按着武当掌教一尘的吩咐,绿如从蛇隐的尸身上取下两枚毒针,随身携带,原是要找到一粟真人后请他辨别毒性,不料此时伏击一清,正好派上了用场。
一清的眸子已一片血红,蓦地五指加力,便要将通臂门掌门力毙掌下,忽觉剑风飒然,绿如已挥剑刺向他背心,口中娇喝:“放人!”
“妖女!”一清急忙甩手抛开了袁振。这一甩,才发觉麻痒感已从伤处蔓延上来,整个左臂已全无知觉。他才想起来蛇隐的毒针在天下奇毒中名列前茅。别说此时蛇隐已死,就是他活着,自己也未必能撑到他来给自己送解药之时。
绿如已趁机向地窖口如飞跃去。一清恼羞成怒,提气奔来,右掌蓄劲拍出。这一掌势不可当,整座地窖似乎都在掌风中颤抖起来。
绿如不敢跃上窖口,只得错步闪避,但她的九宫步却全在一清的算计之中,全力腾挪之下,仍是避不开那如潮的掌力。眼见避无可避,绿如银牙一咬,索性返身疾扑,利芒如电,挥剑刺向一清心窝。
一清怒喝声中,掌势如惊雷轰山,当头拍去。绿如的长剑受震,登时化作一道弧光,自窖口远远飞出。闷哼声中,绿如软软倒地。
猛然间红影一闪,一清的怒喝陡然止住,他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左肋下竟透出一截雪亮的剑尖。毒伤已蔓延到了半边身子,他这时甚至觉不出痛。他愕然回头,才发觉出剑之人竟是顾星惜。
“为什么?”一清血红的双眼如欲喷血。
“你不必知道。”顾星惜冷冰冰地抽剑。
“你这妖妇!”鲜血飞速涌出,一清怒号着,他挣扎着扭身,要将顾星惜抓在手中,他要咬破她娇嫩的喉咙,吸尽她的鲜血……但他随即发觉,自己的热血正飞速喷涌,自己的身子正慢慢僵硬。
一清张大了嘴,摇晃两下,终于轰然倒地。
“顾星使,你杀了国师!”那几个护卫才醒过味来。
回答他们惊呼的,是顾星惜星驰电掣般的剑芒。顾星惜一剑纵横,如疾雷迸发,青蒙蒙的剑气闪过,转眼间那五人先后倒地,均是喉头中剑,一剑毙命。
“绿如!”窖口突然传来一声仓皇大喝,萧七飞身跃下。他来得稍晚一步,正从窖口看到绿如被一清击中,如一片残叶般高高飞起。
落下时一个踉跄,萧七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来,一把抱起了绿如。
“你来了,萧七哥哥,”绿如的玉靥上已没有一丝血色,笑起来的样子,便如一朵雪白的花,“你瞧,你这计策不错,是我……我让一清那老头子上了大当,他已死了……”
萧七只觉怀中的娇躯软绵绵的,仿佛她的所有生机都已被抽干了。他手忙脚乱地运功注入真气,却觉她体内的经脉早断,生机正在迅速干涸,如烈日下的水滴般飞逝。
“没用的,我不行了,”绿如的声音已细若游丝,“记住啊傻酸七,我要你好好活着。像碧云师祖一样,活到一百多岁,那时候你还会记得我,记得我最美的样子,是不是……”
萧七热泪迸流,忽地哭道:“绿如,我记起来了,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从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记得么,你十四岁时我还常常扯你的头发逗你哭,那是因为喜欢,只是……我一直不知道……”
我很早就喜欢,只是我一直不知道!萧七的心内响起一声泣血的号哭。
“原来是这样……”绿如的笑容璀璨起来,动人得如同万朵昙花刹那间怒放,“你真傻,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真的是很早……便喜欢我的……”
笑容在最美的一瞬凝固。萧七陡地发觉,怀中的少女终于生机断绝。他想放声大哭,却发觉自己已没有一丝气力,似乎自己所有的精神力都随着绿如去了。
泪水如汹涌的大潮,迅速冲垮了他的整个世界。
幽暗的地窖中忽地传来一声轻叹:“对不住,我尽力了。”
萧七懵懵懂懂地仰头,才发觉顾星惜还在身边。他瞥了她一眼,咧了下嘴,没有说什么。他不愿再质问顾星惜,甚至不愿再多看她一眼,便又将目光凝在绿如的脸上。
地窖内又响起一连串大声咳嗽,袁振费力地自地上弓起身子,气喘吁吁道:“是这小丫头救了我一命!可惜,绿如这丫头,她本可以独自……逃命!”关键之际,狂怒的一清只想先杀死绿如,反将袁振甩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