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人就好像被斩成两半,可偏偏全身完好。

他抱着脑袋,在地上翻滚哀嚎着,渐渐,哀嚎的声音越来越低。

无知者无谓,他对神识的了解少得可怜,若他的修为再深一些,懂的东西再多一些,绝对不敢如此莽撞。神识的修复,即使在那些凝脉期的修者,都没有太多的办法。除非金丹期修者出手,才能够比较容易修复。

可是,若要一位金丹期修者出手,那代价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低级修者是绝对不敢去动用元神,哪怕以擅长神识的禅修,在金丹期之前,也不敢如此。

左莫只不过是一位刚刚突破炼气八层的低级修者,识海连续受到两次远超过他承受能力的攻击,没有一命呜呼,已经难得。

神识受伤,若没有外力治愈,不死不灭。

可怜的左莫完全蜷缩成一团,他已经没有力气翻滚,奄奄一息,意识模糊。

隐隐约约他好像听到有谁在说话。

“汝可想活?”

古朴苍凉的声音,刚正威严。

“救我!”左莫听到自己充满惊喜和哀求的无力回答。

“守吾之礼、执吾之心、行吾之誓,愿否?”

“太狠了吧!”奄奄一息中的左莫忍不住哀嚎,他忽然有种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

“愿否?”威严之音滚滚如雷,充满压迫感。

“去死!”左莫蓦地大怒:“别以为老子不知道是你搞的鬼…”他还想骂,可是神识剧痛,他忍不住惨叫一声。

“愿否?”

“去死!”左莫一边惨叫着一边破口大骂,同时伸出中指。

“愿否?”

“去死!”左莫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伸指头了,唯独有气无力地哼着。

“愿否?”

“去死!”左莫的回答细若蚊呐,声息渐细,有若游丝。

“愿否?”

“去死…”

左莫意识一片模糊,挣扎着。

那个刚正威严的声音终于沉默了。左莫此时意识完全模糊,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起来。

模模糊糊中,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个声音再次开口,没有了威严,只有落寞。

“礼失心死,唯曾所立之誓…”

声音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他不醒人事。

昏迷中的左莫,识海中,那颗飘浮着的黑色蒲公英种子悄然落下。

一落下,便扎入识海,生根、抽芽、开花、结果。无数黑色蒲公英种子纷纷洒洒,飘向左莫识海的每个角落。

眨眼间,识海便成为黑海。黑海忽然崩碎,无数碎片如黑色花瓣飘零腾空,化作无数缕黑烟。

黑烟幻化,隐约人形。

第十七节 蒲

左莫悠悠醒来,头还有些隐隐作痛,但是和之前全身被斩断的痛楚相比,要减轻许多。

想起昏迷前的事,他脸色骤然大变。

他本就是个心思剔透的人,头脑清醒的情况下,思路清楚无比,前因后果很快便想得通透。几乎不用想,一定是那颗黑色蒲公英种子搞的鬼。

释放剑意的是它,然后来要挟自己的也是他。

想到此,左莫心中顿时怒火中烧。

居然坑到咱头上,简直是不想活了!

他忽然想到自己昏迷前似乎说了什么,脸色不禁微变。该不是自己没坚持住,屈从了吧?

一想到这,他连忙沉静心神,进入自己的识海。

刚进识海,他便呆住。

起伏的山丘上,是连绵成群的苍郁古木,青草像翠绿毯子般,成片成片。细碎的野花,混杂在绿草间,凭增几分生动。

恍若走进山林。

之前自己的识海可只是一片虚空,眼下这副生机盎然的画面…

左莫彻底地呆在原地,眼前的一幕,远远超出他的理解范围。

愣愣地走在草地上,感受脚底传来青草的柔软,青草的气味,鼻尖轻嗅。左莫恍恍惚惚,他只是个炼气八层的低阶修者。

当他的目光投向一座没有树木的山丘,他立即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发足朝那处山丘狂奔。

山丘上,一名黑衣男子坐在一块石碑上,黑云缭绕,一手搭在腿上,另一只手支着下巴,神态轻松惬意。

待走近,左莫看清黑衣男子模样。

完美的脸!

左莫从来没想过,男人竟然也会生得如此俊美。中性的脸庞,鼻梁高挺,黑亮的头发遮住左眼,右眼狭长如刀,幽幽赤红色瞳孔像深不见底的血渊,薄而宽的嘴唇带着始终带着浅浅却又充满邪异的弧线。两耳耳垂各镶着一块深红小菱形晶体,宽大的黑衣质地柔软顺滑,像他的头发,泛着黑亮的光泽,贴在他身上,透着奇诡的魅惑。

一时间,左莫呆立原地,不知说什么。他只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小门派弟子,何时见过如此出众的人物?

“我叫蒲。”悦耳柔美的声音,他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盯着左莫,嘴角的弧线更加明显:“你叫什么名字?”

“左莫。”他呆呆地回答,自己是在做梦吧。蒲只是随意地坐着,但识海所有的光芒好像都不自主被他吸走。左莫见过的那些东峰女弟子,竟然没有一个人长得比蒲更好看。

男人长到这份上,也该哭了吧。

当这个想法冒了出来时,左莫也回过神来。蒲那充满魅惑惊艳的气场,一下子被这句无厘头的想法击得粉碎。

似乎注意到左莫回过神来,蒲轻轻一笑,并没有不悦,依然用他有如撩动琴弦的声音:“看来我们要相处长时间了,不过我相信我们一定会相处愉快。噢,对了,这个给你。”

蒲随手丢给左莫一个光球,光球表面无数符号流转。

“这是什么?”左莫下意识地接住光球。

轰。

他像被雷击中,身体一僵,脑海中突然被塞进无数字符,流转不休。

“【胎息炼神】,只是个小玩意,能修复神识,就算见面礼了。”蒲语气慵懒:“虽然我也想白吃白住,不过没办法。谁叫你识海支离破碎得,早点把识海修好,免得我又要去找地方。”

他优雅地挥了挥手,呆立原地的左莫只觉身形一紧,待睁开眼,便发现自己从识海中退了出来。

他心中忽然有些恐惧,蒲似乎比他想象得要更厉害。这样一个不受控制的人在自己的识海里,不对,是控制着他的识海!得到【胎息炼神】的左莫没有丝毫喜悦,恐惧像蛇毒般在他身体内蔓延。

有些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强抑制住自己心中的恐惧,他在思索有什么办法。

禀报师门?

他这两年里,总共只见过掌门一次,也就是他被掌门捡回来,他睁开眼睛的那一次。至于其他长老师叔们,他更是一面也没见过。

他最担心是另一个猜测。

他很怀疑,蒲极有可能是妖魔!

这么漂亮的妖魔,让他有些无法置信,但不知怎么,这个怀疑就像附骨之蛆般,牢牢盯在他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左莫没有见过妖魔,他对妖魔所有的概念,全都来自音圭。似乎一提到妖魔,便是杀戮,便是死亡和流血。但妖魔和修者的天敌关系,他还是清楚得很。消灭妖魔是每个修者的义务,无论是哪里的修者。

然而,左莫只是一位炼气刚刚达到第八层的入门修者,不要说消灭妖魔,估计妖魔都不屑于消灭他。

更令他担心的是,一旦别人知道他的身体里有只妖魔,自己肯定会被除魔卫道,轰得连渣都不剩。那些高级修者们眼里,他区区一名炼气八层的修者,连炮灰都算不上。

说不定,会把自己直接丢进炼丹炉里,和妖魔一些炼了…

他不自禁地一个哆嗦,心怦怦直跳,连忙停止这些可怕的猜想。

恍恍惚惚,一连两天,左莫都仿佛不似在人间。

【胎息炼神】自然要练,要不然,在没有被蒲妖弄残之前,自己先残了。蒲妖,这是左莫给蒲重新下的定义,不管他是不是妖,光他长得那个样,就够得上妖这个字了。

效果很好,几天下来,神识便好了一大半,但左莫对蒲妖却没有半点感激之情。因为他想起来,自己神识之所以受伤,就是蒲妖搞的鬼。

这几天,他没有再去识海。

若说第一眼,蒲妖给左莫留下的最深印象是妖异,那么现在,妖异已经转化成邪恶!

这厮到底想干什么?

这才是真正恐惧的根源!

左莫很快发现,自己的生活变得糟糕无比。对于一位只不过立志做灵植夫的修者来说,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他决定和蒲妖谈谈。

和上次一样,蒲悠闲地坐在石碑上,还是一身黑衣。看到左莫,他笑了。在黑云缭绕间的笑容,让他看上去充满邪恶气息。关于蒲是妖魔的猜测不自主再次冒了出来。

左莫心中一颤,他并不缺乏勇气,但是当对方处于绝对控制的情况下,去表现勇气这种愚蠢的行为,他可不会干。他忽然注意到蒲身下的石碑,半人高的石碑周围黑云缭绕,待不经意扫到石碑表面,他不禁一滞。

坟!

这是座坟!

不是石碑,是墓碑!

他顿时被吓一跳,心跳有些加快。

“怎么?想找我聊天?”懒洋洋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块墓碑在做鬼,左莫总觉得蒲的声音透着一股阴寒,能轻易地渗进人的心里。

左莫平复了一下心情,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大哥,你看,我修为这么低,浑身瘦得净上骨头,也没几斤肉,不好吃。”

“吃?”蒲忽然笑了,睁开深红色的右瞳,悠然道:“说起好吃的人肉,唔,有点久远了。上好的人肉,有不少讲究,十六七少女最好,肉嫩骨酥,啧啧。”

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神情充满回味。

看得左莫心惊肉跳,他勉强笑道:“是啊是啊,您看您是不是换个人?”

“换人?”蒲歪过头,盯着左莫:“怎么?你不乐意?觉得我占了你地方?”

被蒲深红色的右瞳直直盯着,左莫心底寒气直冒,连连摇手:“不会不会!这是我的荣幸!荣幸!”

似乎对左莫这个回答很满意,蒲收回目光,右眼重新闭上,嘴里漫不经心道:“你这一辈弟子有几个金丹期?十个?”

左莫摇头。

“八个?”

左莫继续摇头。

“五个?”

左莫终于忍不住,他觉得对方在拿他开涮:“一个都没有。同辈师兄,修为最高是筑基末期。”

右眼微闭的蒲脸上第一次出现愣神的表情,这让左莫很得意。

过了一会,蒲摇头叹息:“难怪你这么烂。”

左莫险些吐血。

蒲睁开眼睛,目光重新落在左莫身上,上下打量一翻,手托着下巴,自言自语道:“身子板真够弱的,咦?”

对方像审视一件物品似地对自己评头论足,让左莫心中很不是爽,但是蒲的那句“咦”却让他心陡然一跳。

“有问题吗?”他不由急声问。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并不正常,僵尸一样僵硬的脸,和那个出现过无数次的梦,像刺一样横在他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