涣散的意识慢慢聚拢，睡意褪去，温泊雪瞟一眼身侧的手机。
有人发了消息。
他用空出的左手揉揉眼，放空一会儿，慢悠悠举起手机。
是新来的小助理。
【温哥！！！】
三个巨大的感叹号配合一张上蹿下跳的表情包，符合他一直以来咋咋呼呼的性子。
温泊雪回复：【怎么。】
【温哥你居然醒这么早！】
小助理打字飞快，发了个猫猫震惊的表情包：【你又又又上热搜第一了！】
热搜。
这两个字于他而言并不陌生，自从穿越来到这儿，就接连上过好几次。
第一次是拍一场古装戏，他饰演男主人公，是个翩翩公子哥。
戏服的材质远远不如修真界，然而穿上的一刹，他还是有些恍惚——
仿佛时空交错，记忆重叠。
扮演“古人”不难，更何况原主的演技一直为人诟病，没谁抱有期望。
温泊雪心知肚明，无论他表演得多么差劲，都在剧组的意料之中。
结果一场戏拍完，小助理直愣愣盯着他瞧，眼珠子转悠许久，才愕然开口：“温哥，你跟谁学表演去了？”
温泊雪：“嗯？”
“就、就那个身段！那个气场！还有说话时候的那种感觉！”
小助理兴奋得两眼发亮：“就像是古代人穿越过来一样，太像了，太好看了！”
温泊雪：……
一语中的，原来你是预言家。
他在凌霄山中以清冷俊雅、少年天才而闻名，若论气质，的确符合剧本里的男主人公。
温泊雪演戏那会儿没想太多，只乖乖记好台词站位，行为举止和在凌霄山时如出一辙。
本打算拍完收工，结果当天夜里，就上了热搜。
有人拍了路透图上传，当即得来网友的热烈讨论。
【这个长相和气质！天哪天哪，这是谁！我要收作墙头！立马赶紧的！】
【温博学吧？前面的姐妹做好心理准备，这位可是拿过最烂男演员奖。】
【斯哈斯哈，但姐妹们不觉得他的气质扮相很搭吗？清冷出尘高岭之花，我看路透里的动图，仪态和表情都绝了。】
【算了吧，就几张照片和动图而已，剧方宣传手段罢了，现在越期待，以后越失望。】
【能这么巧，刚好拍到他这种表情这种仪态？博主演的吧？】
虽然冲上热搜，但总体而言，还是骂声居多。
以及粉丝的控评：【温博学，未来可期，前途无量。撒花～】
后来剧集开播，他又上了次热搜。
这回是第一，点击量和讨论量一骑绝尘。
【救命啊姐妹们！谁看了今晚播出的《挽春风》！温博学是上了演技进修班吗！怎么这么会演！】
【我我我！温博学，我的新宝，嘿嘿，嘿嘿。】
【这种高冷禁欲公子哥是真实存在的吗！为我几个月前嘲笑他的路透道歉啊啊啊！】
【不过你们不觉得他有点太冷了吗，和女主拍对手戏的时候，满脸写着“哦”“嗯”“你说完了吗”。】
【哈哈哈哈加一！其它戏份都挺好，尤其每次出场，那脸那气质，绝了。】
以及【温博学，未来可期，前途无量。撒花～】
和【演的吧？】
小助理也兴奋发来消息：【温哥，我爸妈看了你的剧，问我你是不是学过武术，因为仪态太端正了，哈哈。】
他不仅学过，还学了二十几年——
甚至来到这个全新的世界后，也时常在家中练习。
温泊雪对热搜不甚在意，在那之后，还上过几回。
一次是他在综艺里随手写了几个毛笔字，甫一落笔，在场的主持人和嘉宾们纷纷愣住。
所有人都知道，“温博学”学历不高，别说写毛笔字，连毛笔都不怎么会拿。
而那张纸上，字字力透纸背、铁画银钩，就算是不识字画之人，也能一眼看出水平极高。
一次是《挽春风》播到中段，他在戏里持剑而立，力战群雄。
其实当初拍这场打戏时，剧组工作人员就纷纷吃了一惊：
温泊雪拒绝使用替身，觉得原有的走位很不合理，当即亲身示范，来了场舞剑。
属于震撼武术指导、让那个八尺大汉良久说不出话的水平。
很离谱。
很诡异。
——你不会真被剧里的男主角魂穿了吧大兄弟？！
但不管怎样，二十一世纪，相信科学。
还有就是今天。
温泊雪在床上翻了个身，点开小助理发来的链接。
是昨天播出的综艺。
他自幼饱读诗书，来到这个世界，一有空就会看书。
这里的诗词歌赋浩如烟海，无论何种形式的文字都自有神韵，温泊雪手不释卷，爱不释手。
在那场综艺的录制里，节目组请来了几位研究古典文学的教授。
温泊雪和他们聊得忘乎所以。
属于震撼节目编导、让所有人大呼佩服的水平。
但还是那句话，二十一世纪，相信科学。
从武术到诗词，网友们的评论由最初的【？？？】，渐渐变为【！！！】。
点开热搜，讨论铺天盖地。
【天哪，温博学之前有这么厉害的吗？】
【我也惊了哈哈哈哈，男人，你还能带给我多少惊喜！】
【听说他专门报过各种培训班呜呜呜，努力这么久，终于！！！】
以及【温博学，未来可期，前途无量。撒花～】
和【演的吧？】
温泊雪默默关掉程序。
正要放下手机，又听叮咚一声。
有人发来了消息，是这具身体的母亲。
【博学，我和你爸看了昨晚的综艺，表现很不错。】
对于父母，温泊雪并无太大实感。
他出生于修真世家，爹娘常年在外，难以顾及家中分毫，久而久之，他养成了冷漠寡言的性子。
后来拜入凌霄山，意水真人是他唯一能够倾吐的对象，绝大多数时候，温泊雪都在房中独自琢磨术法。
指尖微动，他思忖着应该如何回复，又听耳边叮咚一响。
【你什么时候看了那么多书、背了那么多词？明明从小就不喜欢读书，短时间记住这么多东西，得多累多辛苦啊。】
那边打字不快，过了半晌才继续发：【是不是压力太大，或者经纪公司那边下了命令？我们看你在节目里，从头到尾没怎么笑过。别怪爸爸妈妈唠叨，如果不开心，就请个长假出去透透气，要么直接把工作给辞了，重新换一个。】
温泊雪抿着唇，看对话框上又多出一行。
【你身体好、过得高兴，我们见了才放心。要是累坏身体，赚再多钱又有什么用？还有几个月前的那场车祸……】
这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父母。
没有多大的理想，平凡又絮叨，会把孩子出现过的镜头反复观看，因为他微妙的神色而心生担忧。
以往在修真界里，他没日没夜勤学苦修，爹娘回来时，总会颔首笑笑，云淡风轻称赞他又有了进步。
然而此时此刻，他得到的却是“短时间记住这么多东西，得多累多辛苦啊”。
爹娘从未这样问过。
他心口莫名空下来，像有什么在慢慢化开，指尖停顿一会儿，嘴角扬起小小弧度。
【谢谢爸妈，我只是忽然对古诗词很感兴趣，前段时间读了几本书。至于表情，节目组让我立一个高冷形象，我才一直没笑。】
温泊雪一顿：
【我最近的通告忙完了，后天在这边买点土特产，给你们带回家。】
那边很快回复：
【好好好，赶快回来！你爸唠唠叨叨好久了，说想让你陪他下棋——你王阿姨拉我去跳广场舞，等你回家我们再聊。】
温泊雪：【好。】
他最后一条消息发出去，手机上方又弹出另一则提醒。
小助理发了个咸鱼跳舞的表情包：
【温哥，明天的聚餐你别忘了啊！庆祝你综艺录完，穆姐和我亲自下厨，味道绝对顶呱呱。】
他回：【嗯。】
停顿须臾，指尖轻挪，发送一个“OK”的表情包。
小助理：【哇哇哇温哥居然发了表情包！哥你放心，哪怕为了这个表情包，我也得拼命把饭做好！】
好闹腾。
但并不让人觉得厌烦。
在凌霄山里，他所面对的唯有万仞山川、古书典籍，像这种来自人情的热度，是无比陌生的稀罕之物。
温泊雪淡淡笑了笑，猝不及防，听见一道门铃声。
奇怪。
这种时候，谁会来找他？
他起身穿好拖鞋，困惑走出房间，透过猫眼往外看去——
眼皮猛地一跳，温泊雪迅速开门。
入眼是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其中一个青年……
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这位就是温泊雪师兄吧。”
谢星摇扬唇，向他礼貌挥挥手：“你好哇。”
在她身前，意水真人眉眼弯弯：“泊雪。”
*
时间倒退。
今日，修真界。
“什么！”
月梵蓦地站起身来：“我们能去二十一世纪逛一逛？”
“嗯。”
昙光点头：“我、楼厌和天道探讨了两天两夜的设定，讨论完以后，我问它能不能开个小灶。”
谢星摇：“然后它就答应了？”
“它听我们说了二十一世纪的管理制度，非常感兴趣。”
楼厌道：“天道打算去那边取经，恰好带上我们——不过时间不长，大概只有一天，而且尽量不要与曾经的家人朋友联系，否则泄露天机，不好收拾。”
一天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谢星摇举手提问：“能带上晏寒来和师父吗？”
一来二去，从修真界直达二十一世纪的旅行小团正式成立。
二十一世纪灵力匮乏，万幸还能御空飞行。
众人商量一番，决定找到另外几名穿越者，大家聚在一起聊聊天。
为了避免遇上曾经的家人朋友，聚餐地点选在韩啸行家中。
一来他是独居，家中再无旁人；二来所有人的住处分散在东南西北，他所在的地理位置较为适中。
御空飞行速度极快，只需要贴上一张隐匿符，就能不被路人察觉。
他们从北往南，已经把大部分人送去了韩啸行家中，温泊雪是最后一个。
没过多久，温泊雪随他们来到窗口。
“这个。”
意水真人递给他一张隐匿符，吹了吹雪白的长须：“你跟着我吧。”
这会儿正值清晨，暖风和煦，熹微阳光流泻千里，一派初秋好风光。
谢星摇在光晕下眯了眯眼睛，站在晏寒来的剑上，微微侧过脑袋：“师兄在这里过得还习惯吗？”
“嗯。”
温泊雪道：“这里虽无灵力，但比起修真界，自有妙意。”
在来这里之前，天道就给他们说明了情况。
他们被楼渊抽离魂魄，理应没法再活下去，之所以能重得一次机会，多亏眼前几人斩杀楼渊，和天道做了交易。
这是一段从天而降的人生，他十足珍惜——
更何况于他而言，这段人生美满得出乎意料。
意水真人探过脑袋：“说起来，你和来这儿的其他人有联系吗？”
“自然。”
温泊雪笑笑：“我与谢师妹、韩师兄本就是同门，月梵师妹、昙光小师傅和楼厌前辈也是很好的人。我们建了个聊天群，每天都有交流。”
谢星摇耐心解释：“聊天群呢，相当于多人可见的传讯符，总之就是大家一起说话，发出去的文字所有人都能看到。”
身前的晏寒来乖乖点头。
置身于这个世界，大摇大摆的古装未免太过显眼。
楼厌适时祭出《奇迹冷冷》，在穿越之前，给每个人换上了一套现代装束。
晏寒来也不例外。
如今已是初秋，他穿了件纯黑色毛衣和浅蓝牛仔裤，比起修真界里的衣袍，更衬出双腿修长、宽肩窄腰。
不止衣物，头发也变短不少，他似乎不大习惯。
“你看。”
谢星摇眨眨眼，低头俯瞰，戳了戳他肩头：“那是游乐园。”
她一顿，忽地笑了下：“还有那里！那是电子广告屏。”
他们飞得低，能大致看清地面上的景物。
晏寒来循声垂眸，一旁的意水真人“嚯”了声：“如此之大的浮空人像，堪比金丹邪灵。”
他说着捋捋长须：“还有你们之前给我看过的照相机，全都奇奇怪怪。”
月梵：“意水长老，待会儿到了目的地，我教您玩手机——咱们一起畅游《卡卡跑丁车》！”
谢星摇举手：“还有我的《一起打鬼子》！”
意水真人：“其实我对魔尊的《奇迹冷冷》最感兴趣哈。”
谁能不喜欢花里胡哨的换装游戏呢。
楼厌不战而胜，无声笑笑。
谢星摇好心情地扬起嘴角。
像在做梦一样。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忽然有了重叠，在她身边是灵力凝集、御剑飞行，剑锋溢开冷冽薄光，颇有飘渺磅礴之势；而在她眼底，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如同由钢筋水泥铸成的密林，汽车急驰而过，巨大机器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光怪陆离，虚实相融。
在以往，这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画面。
温泊雪和韩啸行的家相距不远，他们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就抵达目的地。
打开门，温泊雪望见数道熟悉的身影。
是和他一起穿越而来的老乡。
月梵师妹剪了及肩短发，穿着一身利落风衣，瞥见他，噙笑点点头；谢师妹俨然一副青春靓丽大学生的模样，马尾悠悠一晃，朝他们眉眼弯弯地轻笑。
这个世界的昙光小师傅生有一头乌黑短发，即便穿着常见的便服，也难掩温润佛性，乍一看去，整个人像在发光。
楼厌则是西装革履，用谢星摇偷偷告诉他的话来说，无论哪个魔尊，都是西装的狂热爱好者。
温泊雪一怔：“韩师兄呢？”
“在做饭。”
月梵师妹整理着风衣上的褶皱：“两个都是。”
她身边的谢师妹朗声笑道：“大师兄自从继承记忆，就对做菜爱不释手——听说他的甜点店马上要开分店了。”
厨房里油烟滚滚，响起不知是哪个韩啸行的声音：“今天给你们做全新菜式，别着急。”
吃饭还得等上一会儿，大多数人坐在客厅叙旧谈天。
月梵开始给意水真人示范《卡卡跑丁车》的玩法，小老头看得惊叹连连；两个楼厌相见恨晚，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居然找到不少共同话题，一并前往庭院，开始探讨公司运营和魔域管理之间的互通性。
晏寒来对这个世界毫不熟悉，谢星摇瞧他一眼，忽地笑笑：“大师兄告诉过我，他家有不少古诗词，你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去书房看看。”
她说着起身，挑了下眉：“走吗？”
晏寒来眸光微转：“嗯。”
书房在走廊尽头，谢星摇脚步轻快进了房间，待他进门，抿唇一笑。
晏寒来单刀直入：“什么事？”
她有些吃惊：“这么明显吗！”
这姑娘的小心思全都写在脸上，就算压住嘴角，笑意也会从眼睛里溢出来。
晏寒来笑笑，用手肘懒散斜倚墙边：“特意将我带来书房，意图还不明显？”
谢星摇小心关好房门。
她轻咳一声：“是这样的，我打算送晏公子一个礼物。”
什么礼物，非得这样神秘兮兮。
晏寒来挑眉。
“不过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谢星摇双手背在身后，正色继续道：“礼物可能有点儿奇怪。”
晏寒来：“嗯。”
他见过荒漠圣花，也斩过深渊邪祟，所见之物多不胜数，不至于因为一件礼物失态。
很快，又听谢星摇道：“那你闭上眼睛。”
他乖乖照做。
耳边隐约拂过一瞬清风，视野漆黑，不过几个瞬息，便听她轻声说：“好啦。”
晏寒来睁眼。
然后呼吸窒住。
谢星摇手中空空如也，并无它物，顺着双手往上看——
他微微蹙眉，有意挪开视线。
谢星摇噗嗤笑出声。
回到二十一世纪，她特意更新了自己的《一起打鬼子》，在仓库里导入几件服装的模组。
包括此时此刻，被她瞬间换上的这一套。
这是一身便于行动的装束，黑色背心搭配迷彩热裤，裤子很短，背心贴身，露出一小截细腰。
在二十一世纪，这是夏日里常见的打扮，然而对于修真界而言……
谢星摇仔细想了想，大概和浑身上下只披着一片布差不多，常人很难接受。
譬如晏寒来，平日里又拽又冷的一只狐狸，见她这副模样，浑身陡然僵住。
甚至还故作镇定，动了动无处安放的目光。
谢星摇向他靠近一步：“怎么样？”
有些可爱。
他虽然板着张脸，耳根却已经红透，在这种时候，完全恢复了往日死傲娇的样子，别扭至极。
“一套新衣服而已。”
晏寒来迟疑片刻，目光沉沉，避开腰下的位置，凝在她脸上：“怎就成了赠予我的礼物？”
“你不喜欢吗？”
谢星摇忍下笑意，做出略显失望的神色：“我以为你会喜欢……这件衣服不好看？我出去问问其他人吧。”
她说罢转身，还没迈出脚步，手臂就被人死死拉住。
抬眼看去，晏寒来薄唇紧抿，眼底尽是晦暗不明的阴影。
他怎会不清楚谢星摇的小伎俩，却还是心甘情愿上了钩，少年音沉闷微哑：“不要。”
谢星摇得逞，笑出一颗白亮虎牙，倏地转身，一把搂住他后颈。
晏寒来眼睫颤了颤。
来不及开口，少年耳根的红晕飞速蔓延，悄然沁入侧脸——
怀里的人顺势向前，身躯柔软温热，隔着薄薄衣物，贴上他胸口。
不同于修真界里宽大的衣裳，无袖背心由纯棉制成，紧紧贴在她皮肤，将少女身形勾勒得一览无余。
如今同她相触，感官如被无限放大，哪怕是每个细微的触碰，都能被清晰感知。
“晏公子喜欢这份礼物吗？”
谢星摇轻笑仰头，眼底狡黠尽显。
她总算有些明白，晏寒来让她摸尾巴时的心情了。
当自己处于主导者的一方，虽然也会觉得害羞，然而比起赧然，期待与欢喜的情绪更多。
更何况，这样的衣着和姿势，对于二十一世纪的原住民来说，并不过分旖旎。
看他佯装镇定，被撩拨得气息骤乱、耳根红如滴血，谢星摇忍不住想笑。
真的好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