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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他而言,每每恶咒发作,都是一次难言的折磨。

  被褥微微一动,少女静默坐起身子。

  因着方才的入眠,她眸底尚有几分绵柔倦色,乌发凌散如云,蜷曲着覆在颊边。

  谢星摇屈着膝盖,上前靠近他,隐隐露出莹白脚踝。

  她伸出双手,做了个拥抱的姿势:“要来吗?”

  根本让人无从拒绝。

  其实这并非恶咒,晏寒来心知肚明。

  但他有办法让它成为恶咒发作。

  谢星摇入睡的这段时间,他从未阖过眼。

  经过短暂调养,灵力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晏寒来不甚在意,暗暗将其驱动。

  杀气凌厉,毫无怜惜划破他识海,剧痛蔓延中,恶咒翻涌。

  他觉得自己狡诈又恶心。

  然而心中唾弃之余,又无法停下动作。

  床褥被摩挲而过,少年缓缓向前,靠近那双纤细手臂。

  谢星摇小心翼翼,将他抱住。

  晏寒来身上有伤,她不敢用力,只能轻轻环上脖颈与后脑勺。

  还是好烫。

  之前几次恶咒发作的时候……晏寒来体温没有这么高吧。

  谢星摇忍不住担心:“会不会不止风寒这么简单?”

  怀里的人难受得神志恍惚,没有回答。

  晏寒来咬紧牙关。

  难以启齿的热气,已经向着小腹往下。

  隐隐约约,他甚至能感受到骨骼的摩擦与碰撞,四肢百骸皆是疼痛,伴随火焰灼烧后的闷热。

  气息涣散之间,少年冒出一对雪白狐狸耳朵。

  然后是硕大蓬松的尾巴。

  很难受。

  却也生出难言的期待。

  痛楚将他吞没,谢星摇的灵力冰凉澄净,好似汇入荒漠的涓涓细流,沁出丝丝凉意,让他久违感受到活着的实感。

  她动作拘谨,从头顶摸到耳朵尖。

  恍惚里,晏寒来听见她的声音:“晏公子,如果疼得厉害,我给你讲故事吧,说不定能分散注意力。”

  谢星摇思忖片刻,不甚熟练地开口:“很久很久以前,在原始森林里,有一只独来独往的狐狸。它看上去冷漠又凶巴巴,很不敢接近。”

  晏寒来长睫倏动。

  他如被业火灼烧,渴求寻到一缕清凉,鼻尖划过她衣襟,来到冰凉侧颈。

  谢星摇轻轻一颤。

  少年闷声应她:“嗯。”

  “但住在它隔壁的兔子却不怕它,狐狸很好奇,问兔子原因。”

  因他垂头一蹭,谢星摇尾音抖了抖:“兔子回答,自己最初也很害怕狐狸,觉得它又冷又凶,想要远远避开,但相处久了才发现,原来根本不是这样。”

  晏寒来像是笑了下:“嗯。”

  “狐狸嘴硬心软,其实是只好狐狸——会安慰,会关心,也会保护其它动物。”

  她摸了摸少年的耳朵尖:“说不定连狐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这次晏寒来没应声。

  他心口倏地一跳。

  有某种潜藏在心底的坚硬之物,仿佛在渐渐消融。

  “兔子想对狐狸说,其实你已经很好很值得喜欢啦。不管有什么事,不要咬牙自己扛。”

  她一顿,嗓音更低:“我也想保护你一次。”

  不知是在说故事,还是在说什么别的东西。

  生涩稚嫩,却温柔至极。

  他心动得难以自持,根本抑制不住。

  恶咒撕裂识海,体内的热意似乎能将他融化,晏寒来却愉悦扬起唇边。

  谢星摇的掌心停留在他耳尖,极致的痛楚,极致的欢愉。

  带来无上的极乐。

  灵狐一族自出生以来本无性别,直至死心塌地爱上第一个人,才会为其分化男女。

  他曾经觉得荒谬至极,如今却甘之如饴,迫不及待想要留下这道烙印。

  永恒的、不会消逝的烙印。

  他的爱与欲如同深埋地底的岩浆,明面上不显分毫,实则早已愈烧愈重。倘若掀开那层云淡风轻的伪装,谢星摇定会惊讶于它的汹涌滚烫。

  晏寒来在颤抖。

  谢星摇迟疑着抬头,无端心跳加速。

  少年俊秀的面庞近在咫尺,双目绯红,薄唇轻勾。

  如同春夜海棠,晓月霜雪,长睫倏忽一颤,撩得心口发麻。

  像噬魂夺魄的恶鬼,也似脆弱柔和的羔羊。

  晏寒来静静同她对视,半晌,抬手捂住她双眼。

  触手可及,是他此生唯一的爱念。

  灼灼气息更汹更浓,心跳剧烈得前所未有——

  他正变得和之前不再一样。

  火焰凝出实体,从虚无缥缈,渐渐到能被他清醒感知,酸涩微胀,再难消退。

  少年茫然懵懂,下意识渴求她的贴近与抚摸。

  “晏公子。”

  这不对劲。

  谢星摇被他吓了一跳,言语中生出几分怯意:“你如果不喜欢这样……我还是找些药来吧。”

  双眼被猝不及防蒙住,她视野中一片漆黑,清晰感知到周身暗涌的热流。

  呼吸交融,晏寒来颤抖得更加厉害。

  他低声开口:“谢姑娘讨厌这样?”

  当然没有。

  谢星摇迅速摇头,听见一声笑出的气音。

  她紧张得头脑空白,停下所有动作。

  左手仍然紧紧贴着她双眼,晏寒来俯身向下,如之前一样,鼻尖蹭过颈窝。

  然后用毛绒绒的狐狸耳朵,毫无克制地压上她掌心。

  “继续摸。”

  脸上热得像在发烧。

  被蒙住双眼,谢星摇见不到他身体的异变,也看不清对方眼中的旖旎之色。

  声声心跳里,只能感受到晏寒来靠近她耳朵,薄唇若有似无擦过耳垂。

  暗夜幽谧,愈发沉重的呼吸四下溢淌。

  春夜,细雨,凉风。

  少年此生的头一回心动。

  他的呼吸凌散又炽热,在耳边轰然炸开:“……喜欢。”

  ——喜欢谢星摇。

  好喜欢。

第86章

  喜欢。

  ——他喜欢什么?

  炙热的吐息缭绕耳边,谢星摇轻吸口气,脑子里一团乱麻,热得发懵。

  她能察觉出异样的古怪。

  无论是晏寒来的动作还是言语,清一色暧昧至极。

  床褥被铺在山洞角落,她睡于里侧,这会儿后背贴上冰冷石壁,双手则将少年轻轻抱住,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动弹不得。

  过于滚烫的气息仿佛能将雨夜消融。

  双目中的视野消失之后,晏寒来的每次呼吸、每个吐字、甚至于每一回颤抖,都能被她清楚感知。

  谢星摇觉得……即便是那些轻微的颤抖,也蕴藏着令人心慌意乱的欲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她裹挟其中。

  不像发烧,不似恶咒发作。

  一个天马行空的猜想陡然浮于心头,她屏住呼吸,心觉荒谬。

  来不及细想,怀里的晏寒来轻轻一动。

  他被恶咒缠身,识海剧痛不已,分化又带来无穷无尽的绵延滚烫,灼痛阵阵。

  静默间,少年感受着那道渐生渐汹的异状,默念一道清心诀:“谢姑娘?”

  谢星摇猛地回神。

  方才这一分心,她忘记了手上抚摸的动作。

  倘若在这种时候开口说话,总让人觉得不好意思。她摇摇头,掌心灵力汇聚,又一次摸上狐狸生满绒毛的雪白耳朵。

  被恶咒贯穿全身,此时此刻,他本应十足难受。

  然而当她重新开始抚摸,耳边阒然,热意弥散,陡然响起晏寒来的轻笑。

  *

  深海小世界,地牢。

  温泊雪被冷得打了个哆嗦。

  这地方分不清白天黑夜,更弄不清楚此时此刻的时间。

  他们和顾月生达成了合作,由后者提供地牢路线图,从而为他们搏得一次逃出生天的机会。

  灵狐少年所言不假,为了防止有妖魔越狱,这座地牢被建造得十足复杂,条条长廊蜿蜒盘旋,好似迷宫。

  不止如此,四面八方还设下了不少机关阵法,若是擅闯,定会死相惨烈。

  万幸他们没有一时冲动,开着跑车冲出去。

  温泊雪拢了拢衣襟,朝着掌心哈出一口热气。

  万一他们逃脱失败,被抓捕时身上揣着张路线图,南海仙宗见到后,定会明白弟子之中生出了内奸。

  为了确保顾月生不被怀疑,合作不能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将路线图牢牢记下,然后交还给顾月生。

  “折磨。”

  月梵神色复杂,双目失去高光:“我在上学时候就讨厌背书,没想到来了修真界,居然还要记这种东西。”

  “谁又不是呢。”

  昙光叹气:“修这么复杂,南海仙宗的弟子不会觉得麻烦吗?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厉害。”

  不过这也能够看出,南海仙宗在想方设法阻止妖魔逃出去。

  地牢里见不得光的丑事一旦被爆出,他们就完了。

  撇开别的不谈,他现在迫不及待,只想看到这个恶臭宗门被挫骨扬灰。

  昙光拍拍脑门,看一眼温泊雪。

  作为一群老乡中最老实的老实人,温泊雪不懂得任何记忆技巧,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背,使劲背,死记硬背。

  这傻孩子,眼珠子都快看出来了。

  认真端详眼前的地牢路线图,昙光开始记忆。

  没想到堪堪记到一半,身边就响起一道淡漠男音。

  楼厌:“记下了。”

  月梵蓦地抬眸。

  温泊雪怔怔仰头。

  昙光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快?”

  楼厌嗯了一声:“这具身体有化神修为,记东西很快。”

  他顿了顿:“而且《奇迹冷冷》有照相功能,我已经拍下来了。”

  对哦。

  月梵恍然大悟。

  她怎么就没想到,作为一款美少女换装游戏,《奇迹冷冷》能够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拍照留念,堪比自由活动的人形摄像机。

  这这这,这算不算是一种意外之喜?

  “记住地图,接下来就得想想,应该怎样避开巡逻的弟子了。”

  月梵道:“他们分散在地牢里的各个角落,只要被发现,我们就铁定没辙。”

  她说着轻抚下巴:“不过……只要能通过一关,抵达地牢外的悬崖峭壁,我们联系上摇摇的几率就大大提高了。”

  昙光点头,轻拍温泊雪肩头:“加油。”

  在《人们一败涂地》里,橡皮泥小人能无视高度与倾斜度,肆意攀爬。

  在以往,这个设定自始至终派不上用场,今时今日,终于能发挥一点作用。

  绝壁陡峭,乃是防止妖魔逃脱的最后一道关卡,也是最难于登天的一道关卡。

  在身无灵力的情况下,常人几乎不可能登顶。

  等温泊雪毫不费力爬上去,南海仙宗的弟子们见到了,定要惊掉下巴。

  他们正看着地图,绝不能被巡逻弟子发现,只敢待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一时间四下寂静,毫无征兆地,隐有微风拂过。

  可这座不见天日的地下牢狱,它并不通风。

  月梵抬眼,听见一道似曾相识的男声。

  是那位魔域左护法。

  “扶玉!”

  男人咬牙切齿,应是向前迈了几步,有叮铃哐啷的铁链声传来耳边。

  想来是被铁链子牢牢缚住了。

  “你这卑鄙小人,丧心病狂!”

  左护法义正辞严,嗓门愈大:“身为名门正派,却是个道貌岸然、利欲熏心之辈,可耻可恨,想想你爹娘祖宗,他们定在为你蒙羞!”

  月梵不动声色,看看楼厌。

  怎么说呢。

  这位魔域左护法……怎么连骂起人来都文绉绉的,像在成语接龙。

  这个念头匆匆掠过,长廊里响起笑音。

  “看来这位道友余力充裕,还能活蹦乱跳。”

  扶玉笑意不止:“不如加大一些今日的鞭刑……期待再见面,道友仍能如此趾高气昂。”

  他用了“道友”一词。

  左护法看上去又呆又耿直,不过照目前看来,南海仙宗应该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温泊雪眼皮一跳:“鞭、鞭刑?还是今日份的?”

  左护法被关在这儿这么多天,不会每天都在受折磨吧。

  他目光悄然,掠过身边的楼厌。

  果不其然,后者双眸沉沉,生出几分暴怒的冷意。

  “鞭刑?堂堂南海仙宗扶玉长老,居然只能用这种不入流的下三滥手段。”

  左护法嘲弄冷笑:“你也只能在这儿逞逞威风,等离开小世界,准被我打趴下。”

  他毫不掩饰言语里的鄙夷,不消多时,走廊里传来某种东西倒地巨响。

  紧随其后,是男人痛极的闷哼。

  应当是被扶玉的灵力击中了。

  “道友迟早会明白,究竟是谁在逞威风。”

  扶玉喉音清冷,如冰如泉,开口却让人不寒而栗:“还有不少时间,我们不介意慢慢陪你玩。”

  显而易见,这是个大变态。

  他说得云淡风轻,很快惹来另一声属于女人的嗤笑。

  “大祭司不开心?”

  扶玉听出嗤笑的源头,体贴问询:“怎么了?”

  分明是明知故问。

  “没怎么。”

  鲛人大祭司在另一边牢房开口:“不过是入眠时忽然听见一声犬吠。那犬吠不明出处,吵嚷得很,我特意来看看。”

  扶玉不恼,笑意依旧:“原来如此。不听话的狗,确实需要好好管教。”

  “这就是……扶玉长老。”

  昙光悄声:“左护法没事吧?”

  他们五感过人,都闻到了从走廊里飘来的血腥气,想必扶玉下手不轻。

  楼厌蹙眉。

  扶玉并未多加停留,在好几个弟子的陪同下缓步向前。

  他一路走,一路有被关押着的妖魔奋力挣扎,将双手探出牢房,试图触及他衣摆。

  幽寂走廊里,响起声声有气无力的哀呼与怒喝。

  “求求长老,放过我和我弟弟吧!他才七岁啊!”

  “衣冠禽兽,害我同族,我杀了你!”

  “人面兽心,将我们残害至此,你们迟早要遭报应的!”

  扶玉步步前行,来到他们所在的牢房之外。

  他并未多加在意这几个新来的修士,目光紧紧落在妖魔们伸出的手上,不愿被它们碰到。

  “脏死了。”

  扶玉不悦皱眉:“每次来这儿,衣服都要被弄脏。这群妖魔烦得厉害,要我说,不如将他们双手剁掉——反正我们只要妖丹。”

  这竟是堂堂一个仙门长老说出的话。

  温泊雪凝神去听,只觉荒谬又骇然,后背涌起一阵恶寒。

  “混账,恶棍,杀千刀的!”

  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抓起脚边杂草,奋力向他砸去:“你们这群人不得好死!下地狱去吧!”

  扶玉只需一瞥,便有灵力溢散,将杂草碎作齑粉。

  因为服用了特制丹丸,和地牢里的其他弟子一样,他的修为在炼气巅峰。

  “不得好死?”

  他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右手上抬,凌空一指:“不如仔细看看,不得好死的,究竟是你还是我。”

  望见姑娘因恐惧而涌出的眼泪,扶玉哈哈大笑,收回右臂:“吓唬吓唬你,怎么不继续骂骂咧咧了?”

  不等对方拭去眼泪,男人又一次抬手,杀气直逼她心口。

  剧痛撕心裂肺,姑娘发出一声哀嚎,重重倒地。

  扶玉却是兴致大好,仍然沉浸在她错愕的神情之中:“废物。”

  他用了个除尘诀,清去衣摆尘土:“还有你们说的什么‘报应’……这么多年过去,我的确得了报应。”

  喜怒无常,想一出是一出,浑然一个疯子。

  “知道是什么报应吗?”

  说到这里,扶玉朗声笑笑:“修为飞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南海仙宗日益强盛,成了这里首屈一指的大宗——怎么样,如你们所愿,高兴满意了吗?”

  两侧的牢房里,叫嚷声更加刺耳。

  扶玉不喜地牢,很快领着一众弟子径直离去。

  月梵沉默着没说话,遥遥眺望他远去的背影。

  乍一看去,白衣修士霁月光风、川渟岳峙,状如遗世谪仙,清贵尽显。

  他相貌出众,周身萦绕着淡淡灵力,前行之际白光轻淌,破开重叠烛光。

  然而在他身侧,却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苦难炼狱。

  骨瘦如柴的妖魔们徒劳伸手,在毫无希冀的黑暗里,唯独剩下阴冷悲怮。

  扶玉面带微笑,目不斜视,一步步离开。

  等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昙光深吸一口气,终于能由衷感慨:“这什么变态啊。”

  温泊雪皱着眉:“恶心。”

  月梵放心不下,抬眼望向对面的地牢。

  被扶玉打中的女孩蜷缩在地,她看不清具体情况,只能试探性出声:“姑娘,你怎么样?”

  地上的影子微微一动。

  万幸还活着。

  “南海仙宗里的人,不会都是那种样子吧。”

  想起扶玉,月梵心有余悸:“简直比邪修还邪修。”

  “不管怎样,扶玉去了更深处,不会顾及地牢里的事情。现在是我们逃出去的最佳时机,只等顾月生了。”

  昙光往外一张望,挑起眉梢:“说曹操曹操就到。”

  他们小声交谈的同一时刻,顾月生和另一个南海仙宗弟子来到牢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