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两沉默间,凶巴巴的狐狸伸出圆爪,在她小臂上凶巴巴一推,连语气亦是凶巴巴。
白狐狸圆爪轻抬,被刺激得咬紧牙关。
白狐狸:“……”
白狐狸:“……嘤。”
这是在太过舒适的情形下,动物会不自觉发出的低鸣。
一个音节轻轻落地,不止怀里的白狐,连谢星摇亦是愣住。
方才那一声,应当不是幻听。
她本是存了戏弄的心思,然而毫无征兆听得这道低鸣,一股没由来的热气径直窜上耳根。
救命。
以晏寒来那种自尊心爆棚的性子,此刻定想将她杀掉。
心中纷繁错杂的思绪引出种种胡思乱想,谢星摇默默瞧他一眼,又慢吞吞移开视线,手足无措的间隙,不知应当把目光往哪儿放。
好一会儿。
晏寒来双目死寂如幽潭,静默半晌,语气毫无起伏:“放我下来。”
谢星摇这回听话许多,没嘲弄也没出言讽刺,乖乖把白狐狸放下。
晏寒来:“……”
晏寒来:“多谢。我走了。”
他说罢便走,来到门边,才想起自己仍是狐狸的形态,直至心烦意乱默念法诀,青衣少年的身影才徐徐浮现。
“今日之恩,必当重谢。”
晏寒来语气淡淡,方要开门,忽听身后一声嘀咕:“那个——”
他轻呼一口气,不耐蹙眉,没回头:“怎么。”
“你,”谢星摇小声,“耳朵还没变回去。”
光影氤氲中,日光刺破云朵,透过纱窗映出少年背影。
他身形颀长、脊背挺拔,乌发略有凌乱,被高高束于身后。本是极为冷冽高挑的形貌,头顶两只耳朵却闻声一晃,被太阳照出浓郁绯色。
晏寒来抿唇,收好轻颤着的狐狸耳朵。
未等他再有动作,身后的谢星摇又一次迟疑出声:“还有——”
晏寒来转头,极快同她对视:“又怎么。”
直至此刻,谢星摇终于看清他的模样。
原本慵懒轻慢的狭长凤眼轻微上挑,尾端晕出淡淡薄红,眼中亦有通红血丝,眉目低垂,被日光勾勒出锋利轮廓。
十足好看,也有点凶。
“就是。”
谢星摇轻咳一下,声音更小:“本来没有的……收回耳朵的时候,尾巴又冒出来了。”
谢星摇举起右手发誓:“你放心,我绝对守口如瓶,不会把今日之事告诉任何人的!”
有点凶的少年人,沉默着低头。
在他身后,蒲公英般的绒球悠悠一动,比狐狸形态时更大更柔,似是觉得害羞,小心翼翼蜷缩起尾巴尖尖。
第39章
谢星摇做了个梦。
晏寒来走得行色匆匆,只消片刻便关门离去,不见影踪。
她昨晚一夜未眠,待房中只剩下自己一个,很快舒舒服服躺上床,闭上双目开始小憩。
这个梦有些模糊,视线所及之处全都蒙了层白影,仿佛雾里看花。有趣的是,她的意识却格外清晰,心知肚明自己就在梦里。
在梦中,她似乎并无形体,轻飘飘浮于半空之上,以旁观者的视角缓缓移动,将八方景象尽收眼底。
这是座不大的山。
山林如碧海,随风荡开幽幽浪涛,四下充斥着鸟雀的鸣啼,清脆悠扬,好不欢畅。
天边万里无云,一碧如洗。晴空之下、山巅之上,静悄悄立着个小道观。
谢星摇从未见过这幅景象,念及此乃梦境,朝着道观所在的方向靠近一些。
比起赫赫有名的凌霄山,这座道观其貌不扬、简朴古旧,用了最常见的白墙黑瓦,墙壁略有斑驳,房檐结出好几道蜘蛛网。
透过木质大门向内探去,能见到一个小院。
院墙青绿,爬满一簇簇生机蓬勃的爬山虎,几棵青松笔直伫立,投下浓黑阴翳。
而在阴影下,站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
男孩生得精致,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虽然年纪不大,却已能瞧出几分多年后俊朗的轮廓。
谢星摇在脑子里默默搜索,无论她还是原主,都对这张脸毫无印象。
男孩正在练剑。
他身量不高,瘦削如竹,看上去弱不禁风小小一个,居然能将手里的木剑舞得虎虎生风,凭空生出几分剑意,拂下片片松枝。
木剑一次又一次划破寂静空气,男孩体力不支,额角渐渐淌出汗珠。
就在这当口,几只鸟雀飞离松枝,枝叶窸窣间,自院落后方走出另一道人影。
来人是个白发苍苍的小老头,身形不高,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淡色蓝袍。
比起谢星摇熟悉的意水真人,这位道士神色更为内敛认真,举手投足之间,透出严肃古板的长者气质。
男孩见他到来,兴奋得双眸骤亮:“师父!”
原来是师徒关系。
“今日练剑可有所感?”
道士颔首轻笑,摸摸他脑袋:“这套剑法,常人最少需得十年学会。你修习它不过两年,便已能用得行云流水……后生可畏。”
谢星摇心下一动,看向男孩的眼神更认真几分。
两年学成人家苦练十多年的剑法,这已是万里挑一的绝佳天赋,更何况男孩年纪不大,还正值混沌懵懂的时候。
此等悟性,必然是个绝世天才。
“待你再长大些,便可拜入声名显赫的大仙宗。”
道士目露欣慰,轻抚徒弟眉心,拭去一滴汗珠:“以你的资质,定能被各大长老所青睐。”
“徒儿不想。”
男孩皱眉:“我是师父的徒弟,不愿去别处拜师学艺。”
白发道士哈哈大笑:“我能教你多少?孩子,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的路,还长着呢。”
男孩露出不舍之色,无言垂眸,看了看手里握着的木剑。
谢星摇还想继续看下去,没成想眼前蓦地一黑。
青山、道观与两道人影一并消失不见,当她再眨眼,赫然见到熟悉的房梁。
是意水真人飞舟里的客房。
梦醒了。
*
“什么?奇怪的梦?”
飞舟即将抵达凌霄山,月梵懒洋洋伸个懒腰:“我也做过很诡异的梦。比如变成亿万富翁唯一继承人、和各种各样的美男子谈恋爱、被迫卷入毫无逻辑的狗血修罗场之类的。”
韩啸行点头:“梦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潜意识没法子控制。”
“但那个梦太真实了。”
谢星摇立在窗边,看飞舟缓缓降落,释放出的灵力凝聚成滚滚白烟:“而且我记得很清晰,居然一点儿没忘——通常做梦的话,应该会忘记大半吧。”
她见到的画面虽有模糊,却足够完整,醒来后整段留在识海之中,不似荒诞梦境,更像见到了某个人真实拥有过的记忆。
……但看见记忆这种事,未免太过玄幻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谈话的间隙,晏寒来也从房中下楼,步入一层的主厅。
他显然没忘记谢星摇房里的事,较之平日更加安静,眉宇间平寂如古井,衬得琥珀色双眸愈发阴沉,自始至终没开口说话。
不知是气还是羞。
关于梦境的话题戛然而止,谢星摇正打算聊些别的,却听身后响起意水真人的哼笑:“或许不是梦。”
她闻声回首,见到白胡子老头的一刹,忽然意识到自己就处在无比玄幻的修真界里头。
“你之前接触过仙骨,对吧。”
意水真人长袖微振,慢吞吞轻捻胡须:“仙骨之中留有主人残存的神识与灵力,你许是受其影响,感应到仙骨主人的记忆。”
谢星摇恍然大悟:“所以那个小小年纪就能舞得一手好剑的男孩子——”
意水颔首一笑:“正是那位陨落的仙道大能,禅华剑尊。”
“禅华剑尊天赋卓绝,于少年时拜入我凌霄山。”
意水真人道:“听闻他拜师前,恰在一间道观修习。”
“可是我们也都触碰过仙骨,”温泊雪略有困惑,“为何只有谢师妹一人同它有了感应?”
“仙骨若能随随便便被人感应,仙道大能们的过往,岂不是被窥伺得一清二楚?”
白胡子老头扬声笑笑:“这其中自有章法。要么是摇摇拥有感灵的天资,要么——”
听他一顿,月梵心中更添好奇:“要么什么?”
“要么,她与仙骨主人曾有过极深的联系。”
意水神色舒展,缓缓摇头:“这个可能性几近于无。禅华剑尊陨落了几百年,摇摇的年纪尚不及它零头;若说是血脉相连,然而据我所知,禅华剑尊无父无母、亦无道侣,如此一来,也应排除。”
所以她在梦里见到的那个,当真是禅华剑尊。
谢星摇细细回想,梦中的男孩灵力澄净、剑气凛冽,的确有几分幼时剑尊的风姿。
可惜梦境戛然而止,匆匆结束于幼年时期,没能让她看到这位大能拜入凌霄山的模样。
但是——
她想得入神,眉头不自觉微微锁住。
在原文里,有描写过“谢星摇”感知仙骨的情节吗?
“既然摇摇体质特殊,今后收集到其它仙骨,许能感应更多记忆。”
意水真人双目弯弯含笑:“既然说到这个话题,不妨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神宫连夜推演,算出了第二块仙骨的位置——在花都绣城。”
绣城。
谢星摇眉心一跳,识海很快传来叮咚轻响,抬眼探去,任务栏不知何时有了变动。
[当前任务:前往绣城。]
第二个主线任务匆匆来临,丝毫没给他们留下歇息的时机。
绣城位于东边的澜沧州,因四季如春、繁花处处,是修真界当之无愧的百花之都。
万物有灵,与飞禽走兽相仿,绣城中千千万万的花草树木同样能化作人形精怪,听闻皆是花容月貌,整座城池风月无边、绮丽非常。
与之相应地,草木无心,危机也暗暗藏于各处。
“绣城景致不错,你们在天寒地冻的北州待得久了,恰好去东边放松放松,见见世面。”
意水真人笑道:“至于在那之前……辛劳数日,还是在凌霄山好生歇息两个晚上吧。”
谢星摇:“师父万岁!”
*
意水真人,修真界实名反内卷第一人,眼看几个小弟子一路风尘仆仆,特意嘱托他们今明二日不必出行,在房中休养生息。
飞舟不消多时抵达凌霄山,谢星摇静静候在一旁,等师父师兄先行离开。
她形貌乖巧,眸光不时向上微扬,静悄悄掠过不远处的青衣少年。
晏寒来抬头,撞上她视线。
“晏公子。”
谢星摇轻挪脚尖,向他靠近一丢丢,喉音低不可闻:“你还好吧?”
像只突然凑到身边的猫。
晏寒来懒懒扬唇,眼里瞧不出笑意:“很好,不劳谢姑娘关心。”
她在借口“疗伤解毒”时得寸进尺,惹出白狐狸的一声呜鸣,这会儿自己也觉得做贼心虚,试探性又朝他靠去一步:“真的?”
少女身边带着股悠悠淡香,类似清新干净的薄荷,如今随风而来,悄然笼在他鼻尖。
晏寒来喉头微动,垂眸别开视线:“嗯。”
谢星摇:“没生气?”
他语气淡淡:“有何可气。”
这句话说得轻慢,明显携了不大高兴的暗嘲,晏寒来说罢抿唇,正欲继续讽刺几声,却听身侧那人长舒一口气。
“那就好。”
谢星摇后退两步,抬手指一指飞舟外的月梵:“既然你没事,那我走啦。”
没心没肺。
始乱终——
晏寒来止住思绪。
他仿佛一刀扎在棉花上,来不及开口,便见谢星摇毫无留念行至舟门之外,未曾回头。
纤细灵巧的少女穿了红衣,步入春光时明艳如火,再一眨眼,已然到了月梵、温泊雪与韩啸行身边,不知叽叽喳喳说些什么。
而他独自站在阴影下,同所有人隔出天堑般遥不可及的距离。
喉咙里没来得及出口的话,被晏寒来尽数咽下。
他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凌霄山皆是百里挑一的天之骄子,而他来历不明,不过一个无门无派的野路子,加之性情古怪孤僻,定会被他们排斥在外。
毕竟连晏寒来本人都极其厌恶这种性子。
他方才居然生了一丝不应有的念头,以为谢星摇会同他说更多。
才几天而已,他就快被惯坏了,忘记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耳边如血的红坠无声轻摇,少年自嘲扬起嘴角,眸色晦暗中,瞥见温泊雪转身回首,好心问他:“晏公子,你怎么还不出来?”
当他走近,一行人噤若寒蝉,不再如方才那般窃窃私语。
“晏公子是凌霄山的新客,上回咱们来去匆匆,没来得及带你四处赏玩。”
他将情绪隐藏得极好,温泊雪没察觉异样,温声笑道:“今日天气正好,不如由我领着你逛逛吧。”
鬼使神差地,晏寒来看一眼谢星摇。
她立于温泊雪身后,正与月梵暗暗交换眼色,不知传音入密说了哪些悄悄话。
许是感受到他的注视,谢星摇迅速收敛神态,极快同他对视,礼貌笑一笑,继而把目光移开。
晏寒来淡声:“不必。温道长近日辛劳——”
“我不辛苦!”
温泊雪积极得一反常态:“晏公子态度如此冷淡,莫非不把我当作朋友?”
甚至开始了不讲道理的道德绑架。
“偶尔多出去走走,有助身体健康。”
韩啸行顶着一张冷酷刀客的俊脸,口中台词却与之大相径庭:“年轻人莫要总待在房间,得出来见见光透透气。”
谢星摇颔首插话,从温泊雪身后探出脑袋:“凌霄山景色很不错的。”
晏寒来:……
最终还是被温泊雪带在了身边。
诚如他们所说,凌霄山广袤壮阔,因有灵气聚拢,放眼望去浮光漫天。
群山绵延千百里,云雾渺然无息,林籁泉韵里夹杂声声鸟鸣,清脆响起,旋即消散于满目的浮翠流丹。
温泊雪是个合格导游,从山门借了两只可供人御驶的仙鹤,自山北行到山南,一路上话没停过。
他表现得如此热情,饶是毒舌如晏寒来,也不便说出多么讽刺的恶语,只能听对方满嘴跑马,偶尔笨拙应和几声。
不知不觉,天色已入傍晚。
“天快黑了。”
温泊雪说得口干舌燥,咕噜噜往喉咙灌去一大口水:“晏公子,时候不早,我送你回梅屋居。”
仙鹤展翅,掀起阵阵回旋清风。
时值春日,山中一派生机勃勃,晏寒来无言出神,听温泊雪继续道:“晏公子,你会不会觉得我们有点儿烦?”
他闻声侧目:“道长何出此言。”
“我方才仔细想了想,平日里的时候,我们好像过分闹腾了些。”
白衣青年坐在仙鹤背上,心觉不好意思,摸摸后脑勺:“在朔风城,还让你不得不卷进稀奇古怪的闹剧里头。”
晏寒来摇头:“无事。”
温泊雪如释重负:“你觉得没事就好。晏公子若是无聊,大可来找我们说说话,尤其谢师妹——”
他说着稍稍停住,似乎斟酌了一会儿用词,片刻后再开口:“她很关心你的。”
谢星摇。
晏寒来低眉哼笑,目色微冷,未有多言。
仙鹤凌空,很快抵达梅园所在的山头。
温泊雪挥手同他道别,似是想到什么,临别前认真嘱咐:“晏公子,天色渐黑,注意安全。”
随即便是仙鹤两声清呖乍起,白翅高扬,消失于夜色中。
晏寒来敛眉转身,望向身前幽寂的小路。
目力一日不如一日,此刻太阳落山不久,天边余霞散去,当他抬眼,只觉一切景象都格外模糊。
这具身体,不知还能挺到什么时候。
少年心生烦躁,手中现出一把小刀,被他随意轻轻扬起,熟稔划在掌心。
熟悉的疼痛紧咬神经,抵消不少烦闷燥意。晏寒来合拢手掌,不让鲜血落下,弄脏道路。
暮色四合,他唯能见到眼前蜿蜒的小径,道路漫无尽头,好似张开血盆大口、静候猎物的野兽。
鼻尖萦有幽然梅香,可惜梅树成了模糊不清的一团团白影,看不清晰。
晏寒来默不作声,迈步往前。
其实今时今日的处境已算极好,他虽目不能视,却不必担心妖兽邪祟的侵扰,不似独身在外的时候,夜夜过得混乱不堪。
少年足步轻缓,一袭青衣融入沉沉夜色,踏出第一道脚步时,莫名感到耳边吹来一阵冷风。
晚风拂动额前碎发,为视野笼上一瞬阴影,再眨眼,碎发乖乖垂落,阴影随之散去。
晏寒来却凝息怔住。
——如同白昼降临,当他上前的一刻,身侧两棵梅树骤然亮起。
莹亮灯光映照出朵朵寒梅,月色清幽,与明黄的灯火重叠交错。
夜色是四处飘荡着的水波,梅枝雪白,灯影澄黄,而他好似行于水底,从一团斑驳光影走向另一处亮色。
混沌视野渐渐趋于明晰,平日里刺猬般的冷戾少年,忽而有了一刹的手足无措。
晏寒来继续前行。
两侧梅树似乎同他皆有感应,每每迈步向前,都会有两盏明灯随之亮起。
于是昏黑暗淡的小路逐渐被光影浸透,张开嘴的巨兽倏然无踪,他看清了夜色中的每一处事物——
包括道路尽头的最后一棵梅树上,正悠闲坐在枝头的人影。
灯光被挂在梅树的枝桠,映亮每一片花瓣。花瓣单薄,被白光浑然浸透,匆匆一瞥,犹如悬于树梢的万点繁星。
而那人置身于通明流光里,斜斜倚靠在树干,望见他到来,露出猫一般得意洋洋的神色,扬唇一笑。
明艳,张扬,不讲道理。
四下无声,晏寒来听见胸腔里轻颤的心跳。
他早该想到,当时谢星摇欲言又止、匆忙从他身边离去的古怪神色,温泊雪过分热情的邀约,还有他们聚在一起的絮絮叨叨。
他目力残损,谢星摇一直知道。
这是……哄他?
掌心的伤口隐隐生痛,晏寒来下意识用力握紧,在随之而来的剧痛里,勉强稳下心神。
他有些仓促地侧开视线。
“别想太多,我没那么好心。这是——你在飞天楼里救我的报答。”
谢星摇小腿悠悠一晃,枝头红裙轻盈落地,惊起满树繁花如雨下。
她语气漫不经心,目光却是稍稍上扬,悄然打量对方面上的神色,佯装不在意地问他:“飞舟那件事……还在生气呀?”
其实他并未因那件事觉得生气。
或是说,即便后来当真有些心烦,也绝非因为狐狸的那声呜鸣。
晏寒来垂眼:“未曾。”
谢星摇面色不改,悄悄卸下紧绷的气力。
“我和月梵师姐大师兄费了好大功夫,才把每棵树都挂上感应灯的。你入夜目力不佳,现在应该能看清了吧?”
遥远的人影一步步靠近,当她脚步声响,两人之间的黑暗也随之亮起。
满地落花纷乱,破碎的光影亦是纷然,星河漫流,谢星摇来到他身前。
晏寒来避开她目光,对方却不依不挠,脚步轻挪,凑到他眼前四目相对:“你有没有高兴一点儿?”
她好烦。
少年心烦意乱,说不出更多言语,恍惚间嗅见清新薄荷香,喉头微动:“多谢。”
话音方落,近在咫尺的小姑娘愉悦扬唇,鹿眼澄澈,晕开蜂蜜融化般的柔暖微光。
心口如被绒毛扫过,抓心的轻痒浑然弥散,让他蹙起眉心。
有生以来头一回,晏寒来觉得夜色太亮,一切隐秘之物无处可藏,灼得人烦躁不堪。
“那就是高兴了。”
谢星摇明白他别扭的性子,眉眼弯弯凑得更近一些,带着几分晏寒来熟悉的、恶作剧般的得意轻笑,尾音如钩微扬:“高兴的话,笑一个嘛。”
第40章
于凌霄山歇息两日后,一行人告别师父与大师兄,乘着月梵的法拉利正式启程。
绣城位于修真界正东,他们出发得早,抵达目的地时正值日中。
谢星摇自法拉利踏足而出,环顾身边景象,不自觉发出一道惊呼。
因四季如春、气候宜人,绣城亦被称为“花都”。
法拉利派头太盛,为了避免惊扰城中百姓,他们选择降落在城门之外的花林中。行出车门的一刹,立马有轻盈花香扑面而来,微风掠过,拂下一片花瓣落在鼻尖。
极目远眺,林中皆是一簇簇的桃红浅白、鹅黄淡粉,桃树、杏花、樱枝与种种她叫不出名字的灵植蓬勃生长,群芳斗艳,好似自天边偷摘而来的团团落霞,置身于其间,颇有入梦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