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露面,正在值守的两个年轻弟子便注意到了苏意致。
微胖的那个愣了愣,然后面露惊讶:“那是苏师叔吗?”
瘦小的那人探着头望了一眼,坚定道:“对,就是苏师叔,咱们宗门里这么年轻的元婴期前辈,又是这么矮的,除了他没别人!”
“苏师叔不是回了悬壶派当少宗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你可别乱说,我听启师叔说,他是咱们丹鼎宗派去悬壶派的细作……”
微胖的弟子越想越不对劲:“这不对啊,哪有当细作还当成少宗主的!”
“切,咱们的俞师叔还跑去妖都当小殿下了呢,咱们丹鼎宗卧虎藏龙,天才卧底辈出……”
苏意致在前面听得莫名尴尬,加快速度施展御空诀飞向内门。
此刻的启南风正蹲在俞幼悠的浮空岛上认真地开垦药田——说是俞幼悠的浮空岛并不确切,因为这是三座被强行并拢连接在一起的大岛,乃是三人组共同的岛。
苏意致一过来便先抱怨:“还是太麻烦了,下次我想办法在悬壶派内和咱们的大岛上建立个传送阵。”
已经变得高大沉稳许多的启南风把药锄一丢,微扬起眉笑道:“建一个传送阵至少要五百万上等灵石,你舍得?”
苏意致想了想,果断摇头:“那还是算了。”
打消这个奢侈的念头后,苏意致老老实实地跟在启南风身后帮他洒药材种子,顺便不忘关心:“说说成了长老以后的感悟呗?唉,瞧瞧你这身新袍子多气派,不像我,都到了元婴期了,掌门还扣扣搜搜不愿意给我个长老牌子。”
启南风头也不回,拿药锄勾了块石子砸他:“行了,都当少宗主的人了,还装!”
苏意致被砸了也不在意,依然嘿笑着凑近:“我听说掌门让你负责今年的入门考核?”
“是啊。”启南风一边忙活一边解释:“曲师姐现在负责东境在万古之森的镇守事宜,马长老和牛长老他们都想试着突破化神境,小鱼又懒,这事儿只好落我头上了。”
话音刚落,一道银色身影便飞快地从大岛外蹿来,甩了甩毛后,银狼变身成为一个少女。
岁月在修为强大的修士身上几乎不会留下痕迹,那少女保持着和当年并无差别的长相,眉眼澄澈,一派天真无害模样。
只是个子要高挺许多,仅比个子颀长的启南风矮半个头。
俞幼悠在站稳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别血口喷人,我哪里懒了?”
“啧。”那边正在忙碌的两人齐齐转头,默契地用鄙视的眼神看着她:“那你来一起种药材?”
俞幼悠马上搬出个躺椅躺平,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认怂:“那算了,我跋涉万里从妖都赶回来,你们还要我种地,这也太过分了吧?”
“曲师姐不在,你装可怜卖惨没人信的。”启南风无情地戳穿她的瞎话:“而且你每天至少传送过来一次让我请客吃黄鹤楼,别说得好像我们几年没见一样。”
俞幼悠吧唧吧唧嗑着瓜子,半点不尴尬且理不直气壮:“我也很辛苦,妖都最近各个部落在办什么万部大比,我为了制定规则协调万部很不容易的。”
苏意致也开始不客气地戳穿她的胡扯:“骗人,你上个月还说打算照搬四境大会的规则!”
俞幼悠嗑瓜子的动作一顿,而后便含糊地把这个问题略过:“好了好了,万部大比要明年才正式开始呢,咱们要不还是说说入门试炼和年底四境大会的事吧?”
启南风和苏意致都从药田里走出来,很不客气地把俞幼悠刚嗑好的瓜子仁夺走,袍角一撩便盘腿席地坐在了她身边。
已经成为大人的他们与幼时毫无差别,依然是三个脑袋碰一起,嘀嘀咕咕就开始商量起该如何安排入门考核的事来。
中途的吵闹自然是免不掉的,不过因为入门考核的规则不变,所以他们也只是在细节上有所改动。
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些年前来丹鼎宗参加考核的孩子们太多了!
从凡人到修真世家的子弟,乃至于一些半途想要转行当丹修的散修,此刻都汇聚在桐花郡内,而昔日这个偏远的小郡城现在不断扩大,俨然成了两族修士和凡人们最青睐之地。
结果三人组还没等到入门考核,就先等来了一群看热闹的。
剑修和盾修们是一道来的,他们现在来丹鼎宗就像回自己家一样。被师父揍了传送过来哭诉偷骂一番,跟人比试受伤了也传送过来摸点药跑,就连嘴馋了都来丹鼎宗膳堂蹭饭!
这群人来得如此频繁,每次都从百里空山钻出的狼穴直接钻到丹鼎宗内门,马长老和孔掌门对此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
这次也不例外,三人组正在浮空岛上的药田忙碌的时候,狂浪生便熟络地跑到俞幼悠的躺椅上躺好,拿手往脑袋下面一枕,好不悠哉。
不过随着修为渐长,狂浪生的身形也变得和野兽似的高大威武,结实如巨石的胳膊压得躺椅咯吱作响,俞幼悠看得眼皮子直抖,警告:“这只是寻常躺椅,坐垮了你得赔。”
“你怎么又来了?你们天盾门这么闲的吗?”被蹭了无数次黄鹤楼的启南风见到他就头痛。
狂浪生随手抓起俞幼悠放在躺椅边上的瓜子,一边嗑一边嘿笑道:“我刚通过了天盾门的试炼,眼下已经是长老了!而且掌门很欣赏我,吩咐我和其他宗门打好关系,我这不就来和你们联络感情了?”
边上的周卓山与有荣焉地补充道:“眼下万古之森的尸傀渐消,天地间的灵力再次复苏兴盛,掌门这些年想要闭关突破渡劫境尝试飞升,我们大师兄被赐予了镇宗的天盾,已经是钦定的下任掌门了。”
“哪里哪里。”狂浪生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把那面伪仙器的大盾摸了出来,全方位地给大伙儿展示它那熠熠生辉的灵力波动。
落后半步的张浣月等人也走了过来,没一会儿,还在故作谦虚摆手的狂浪生就被不知从哪儿伸出来的一只脚踹下躺椅了。
张浣月施施然地坐在躺椅上,收了剑微微笑道:“师父最近刚突破化神期,正在闭关稳固境界,我在剑法上遇到了瓶颈,想来寻百里小师叔讨教剑法。”
她的声音温和,只是眼神却是带着揶揄的笑落在俞幼悠身上。
这么多年下来,众修终于撞破了那两狼的奸情,在震惊了数年后,现在终于坦然接受了。
俞幼悠完全不觉得尴尬,很淡定道:“那你得等等,他又惹了外公不高兴,这阵子正在被抓着教训呢。”
张浣月颔首带笑:“无妨,反正万古之森已不需我们镇守,也不急于一时。”
众修正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一声虎啸。
很快的,正在睡觉的橘大它们马上惊醒,除了慢吞吞的橘大外,其他几只都欢快地从殿内冲出奔到云岛边上摇着尾巴。
却见曦光薄雾之间,一对巨大的黑色翅膀展开,裹挟着微凉的风和散落在地的桐花的气流飞旋了半天。
最后,四只巨大的雪白脚爪踏起一地的飞尘,收起那宽阔的双翅稳稳落地。
虎背上坐着的华贵年轻修士一跃而下,他动作优雅地拍了拍袍角,而后露出矜贵的笑意:“有热闹都不告知我一起看?”
底下仰着头看着这一幕的众修都陷入了茫然之中。
狂浪生震惊地看着那只突然长出翅膀的巨大黑虎,不可思议开口:“你这是把踏雪和小雪鹰给合体了?”
站在边上的御雅逸一边动作隐蔽地拍着身上粘着的虎毛,一边用眼神示意他们看踏雪头顶,还没长大的小雪鹰正站在黑虎的头顶歪着脑袋看他们,翅膀没少一根毛。
俞幼悠上前一步,略惊讶地抚摸着踏雪背上多出的那对翅膀,这是一对长了黑色短绒毛的肉翼,摸着同丝绒一般顺滑。
踏雪歪过脑袋略骄傲地嗷嗷叫了两嗓子,大方地把翅膀又张开一半,示意其他人都来体验下触感。
苏意致揉了揉虎翼,高兴道:“是真翅膀!”
启南风摸了一把后缩回手,目光略诡异地看着满手的黑色虎毛:“完了,多了对翅膀后踏雪也掉了。”
不过他倒没直接把这些毛吹散,而是琢磨着多收集些飞虎毛回去研究能否用入药,毕竟能飞的老虎可不多见。
启南风还想再多摸两把,看穿他意图的御雅逸连忙上前一步拦住:“别摸了,踏雪的翅膀才刚长出来不久,都还是绒毛,再摸下去就秃了。”
俞幼悠好奇:“所以踏雪的翅膀到底如何长出的?”
“踏雪应该是有上界仙兽的血脉,不久前它成年觉醒了血脉,便长出了这对翅膀。”御雅逸言简意赅地解释了几句。
边上的踏雪神气活现地挺着胸膛不断地扑扇着自己那对巨大的翅膀炫耀,然而没高兴多久,苏意致便兴致勃勃地凑到它边上商量了:“踏雪,你让我骑着飞一会儿呗?”
御雅逸在边上微扬着眉提醒:“你不用试了,仙兽皆有傲骨,它不会轻易让你骑……”
话没说完,苏意致已经很熟练地摸了一把瓜子肉递给踏雪,后者粗粝的舌头一舔,显然连牙缝都没塞满,不过却还是勉为其难地把苏意致叼着往后一丢。
落到虎背上的苏意致赶紧抱好踏雪的脖子,而后随着一阵烈风起,黑虎敷衍地绕着云岛飞了一圈回来了。
启南风赶紧跟上去,和踏雪商量:“你刚刚落下来的时候把我刚种的药田踩坏了,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带我飞一圈,要么就让我薅一把虎毛。”
踏雪警惕地别过脑袋看看自己的翅膀,最后认命地驮着启南风上了天。
下面的各修士已经排好队了,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摸出了各种点心零嘴。
队伍最末排着的居然是橘大,它嘴里叼了半条小鱼干,俨然是把自己也当成人,想要体验一次骑飞虎的快乐了!
御雅逸:“……”
说实话,什么到丹鼎宗来看热闹都是假的,他之所以这么积极地赶来,无非就是想向大伙儿炫耀下踏雪的仙兽血脉。
结果可好,就算是变成了如此威武不凡的样子,踏雪依然还是那只没多少骨气的大猫。
“算了,反正在你们面前我早就没剩多少排面了。”御雅逸认命地席地而坐,无奈地看着在天上飞的踏雪。
这会儿已经轮到橘大了,也不知道踏雪是照顾还是欺负猫,这次飞了好几圈也没有要停的意思,而且还在空中疯狂卖弄着自己的飞行技巧,又是俯冲又是急速旋转,天空上不断响起橘大凄惨的嚎叫。
天空中散漫着黑色和橘色的兽毛,御雅逸连忙挪到隔壁的大树下。
结果一回头,他就看到丹修三人组不知何时也坐在了树下,此刻正围聚一团,煞有介事地研究着手中的虎毛,甚至还低声争执起了这东西到底能不能炼药。
说到情绪激动处,甚至还挽了袖子想打起来。
御雅逸无言地拉住他们劝架:“行了,别吵了,我刚来的时候看到你们丹鼎宗山脚下已经开始聚人了,三位大师是不是该准备起身去主持入门考核了?”
三人组这才想起正事,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整理了一番,这才匆匆地招呼着那边还在乱玩的友人们一道去往丹鼎宗山门外。
第134章 终章(下)
丹鼎宗的山门外早有无数修士在候着了。
桐花郡虽然瞧着清雅, 但是烟火气十足,从不缺擅商道者,所以从郡城到丹鼎宗的这一段路上都摆满了各式小摊, 从凡人兜售的绿豆汤到修士们叫卖的各种古旧功法和未知法宝一应具有。
霸刀扛着刀站在山脚下,他身后还跟了一大堆的黑衣散修。
“大哥, 我老觉得不拿东西挡着脸不太自在。”身后其中一个白净小弟摸了摸自己的脸, 挺别扭地站不稳。
“呔, 你小子还真在黑市混惯了见不得人了?”霸刀恨铁不成钢地啐了小弟一口, 而后戳了戳他的后背:“你走快点, 咱们看能不能占个好位置,求大师帮着把老幺弄进丹鼎宗。”
老幺是霸刀的亲弟弟, 眼下还只是个半大的少年, 也就到他手中那柄大刀的刀把那么高。
“哟, 还有人想走后门呢?”隔壁的书摊上有人突然嗤笑了一声,而后有个瘦小的筑基初期修士斜眼瞥过来, 竟也不怕霸刀金丹期的修为,斜斜拿笔一指,字句铿锵地骂:“臭不要脸!”
霸刀急了, 把刀一亮怒道:“你说谁不要脸呢?你知道我们和大师是什么关系吗?”
“就说你了。”书贩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摊上的话本,摇头叹息道:“也真是可笑,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冠以大师的名头了, 你们可知什么才叫真正的大师吗!”
在周围人茫然的目光中,书贩悠然坐在桐花郡特产的竹躺椅上, 先自顾自地斟满一碗茶, 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块醒木。
“要说这修真界,剑道,阵道, 佛道等等皆有,各道大师亦是多如繁星。然而身在我们桐花郡,公认的大师除了丹鼎宗的孔掌门和马长老外,便只有秃门医馆的三位大师了!”
霸刀翻了个白眼,手持大刀傲然地往前一步想要开始装的时候,人群中传来孩童疑惑的声音。
“咦?那俞大师,苏大师和启大师呢?”
“没见识!”霸刀啧了一声,颇为骄傲道:“他们就是秃门医馆的三位大师!”
书贩呷了口茶,笑吟吟道:“正是,话说这三位大师曾在咱们桐花郡的一处神秘聚点行医救人,不为财不为名,只为悬壶济世救天下……”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霸刀和他身后的一众小弟表情都变得有些古怪。
别人不知道,他们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当初俞幼悠来黑市擂台边上给人疗伤的时候,可就是冲着挣灵石来的。
不过眼下是在外面,他们自然不可能当着外人诋毁三人组,于是只是抱着胳膊在边上听这书贩开始抑扬顿挫地说起故事来。
“大哥,这小子知道得还挺多。”小弟惦着脚在霸刀耳边嘀咕,“连大师当初救了哪些人都摸清楚了。”
“这人指不定就是咱们黑市出来的散修。”霸刀满意地笑了,既然都是黑市人,那就是自己人了。
此刻那书贩正说的是四境大会的事儿,讲到东境队伍遇上即将突破元婴期的异狼,这些事对于修真界来说都是耳熟能详的故事了,然而对于许多刚接触修真界的凡人少年们来说可谓是奇迹般的事。
他们当中许多人隐约记得幼时曾有可怕的异兽袭击家园,只是当时也有无数修士似仙人般降下将他们庇护在后方,其中听到最多的名字便是“丹鼎宗”这三字。
丹鼎宗修士们修为高的都去了万古之森边境同异兽正面抗击,而在俞幼悠他们后方,那些修行刚入门不久的炼气筑基期弟子们也不曾畏缩在后。
他们都带着自己的丹炉踏遍山川,或是落在凡俗都城,或是停在乡野山村,无论是流落在此的修界道友也好,或是寻常的凡人老妪也罢,皆以全力救之。
这个曾由凡人和修士携力建成的修真门派,终于还是在修真界和凡俗再次振响了它的名号。
于是凡人们也知晓了四境,知晓了那些惊天动地的故事,于是但凡被测出有修行资质的孩子,大多都不远万里奔赴向桐花郡,奔往那传说中的丹鼎宗。
少年意气风发心志远,此刻听着书贩的讲述,亦难免想象着自己有朝一日若能参加那四境大会……
凡人孩子都双目放光地细细听着,而修真世家出来的少年们则是微傲然地挺了挺胸膛,好似无意地说出自己幼时恰好随父母去西境看了那场四境大会。
然而就在最精彩的时候,书贩的故事也戛然而止。
他将喝空的旧茶盏放下,笑着冲众修拱了拱手,而后自然地一指那边堆砌得整整齐齐的书山,语气高深神秘道:“若想知晓后事如何,想知道十三人小队何时组建,而当年傲骨铮铮的俞不灭又为何会跪倒在丹鼎宗山门前,尽在这套话本之中!”
顿了顿,书贩还不忘强调:“尤其是俞不灭跪山门那段,保证无半句假,全是在下亲身所历!且此话本中布有灵阵,多个经典场景都有留影石刻录下的真实画面……”
人群中马上有人反应过来,很快摸出灵石:“给我全套!”
边上有个凡人小孩和妖族少女都眼巴巴望着,他们都没灵石,偏偏又让那刚听了一半的故事勾得心痒痒。
霸刀的弟弟踌躇片刻,最后还是从自己芥子囊中取出一把灵石递给书贩,取了三套书,自己留了一套,而后大方地递了两套过去。
“喏,送你们的。”
那个凡人男孩受宠若惊地接过话本道了谢,妖族的少女大方地接了话本,笑眼弯弯地道了谢。
霸刀见弟弟当冤大头送了别人两套书,倒也没有责怪,反而先拍拍他肩膀夸奖:“不错,有你大哥的大度,待会儿大师见了肯定喜欢你!”
而后趁着人群乱糟糟的都在买话本,悄声地同弟弟商量:“把你的话本给我瞧瞧,我看看那故事里怎么写的。”
拿过话本后,霸刀和他的小弟们找个角落蹲着开始兴致勃勃地翻找起自己在话本中的痕迹了。
对此,其中一个小弟充满了信心:“这是咱们黑市自己人,肯定知道我们和秃大师关系匪浅,我们在话本中肯定笔墨不少且形象高大!”
“对,我们当初也是和秃大师一起开了秃门医馆的……”
然而霸刀脸上的表情却是阴晴不定,他眉毛抖了抖,最后愤怒道:“岂有此理,居然把咱们全写成反派,我在里面最多的戏码居然是擂台上被秃大师掀翻那段!”
后面探着头一起看话本的小弟也很绝望:“我们怎么从头到尾都没名字,就只有‘霸刀的小弟’这么个代号?”
“这人不对劲!”
霸刀一行人骂骂咧咧地想去找那书贩理论,反而就在这时,有悠远旷然的钟磬声从丹鼎宗山门内传来,声若仙乐阵阵,并着仙鹤齐唳山风呼啸,丹鼎宗又一年入门考核开始了。
于是底下那些想来借机看病的凡人也好,真正想要拜入山门的少年们也好,都齐齐恭敬地行礼。
在数道灵力氤氲的微光之中,一众蓝白相间的衣袂翩飞,数十个丹鼎宗内门弟子稳稳地落在此地。
为首的,正是神情肃穆,颇有前辈风范的三人组。
而边上则站立了数个姿态不凡的年轻修士,凭着那格外有辨识度的穿着打扮,立刻有人认了出来。
“那是云华剑派的浣月仙子!”
“那是天盾门的狂浪生啊!”
诸多送孩子前来参加考核的修士都朝着这边行礼,十三人小队的成员们也没有端着,亦是客气地回了礼。
底下他们的名字被屡屡提及,御雅逸背着手看似淡然地听着,到最后也没听到有人喊出他的名字,于是忍不住纳闷:“你们东境的人就都不知道还有个御兽宗?”
“他们知道啊。”狂浪生一边举着自己新得的伪仙器巨盾向众人展示,一边抽空给御雅逸示意:“你看,还有孩子举着踏雪的画像呢。”
不过很明显,那孩子并没有认出新长了对翅膀的踏雪,更没有认出就在踏雪身边站着的御少宗主。
“……算了。”御雅逸麻木了。
另一边,这次作为主角的启南风心情难掩激动,他压低声音同身边的两个好友道:“我终于体会到当年曲师姐的心情了。”
俞幼悠目不斜视,低声提醒他:“赶紧的把规矩都说一下啊,把要参加考核的人都带进去再说。”
然而启南风握着的手紧了紧,然后一脸茫然地看向那两人,都不用开口,表情就说明了他压根不记得考核的规矩是什么了。
苏意致鄙视:“算了,看样子你这辈子是不适合当掌门了,还是让曲师姐来接管咱们丹鼎宗吧。”
“曲师姐不愿意啊。”启南风表情很无辜,低声嘀咕:“她说想要云游天下,收一万个天资卓绝的弟子,弄一堆丹道大师出来。”
这种场合他俩还有心思聊天,真是不靠谱。
没办法,俞幼悠只能上前一步,回忆着当年曲清妙的严肃神情和口吻,用同样的姿态像模像样地复述了一遍规则。
本来以为这次也和他们那年一样,带着上百个人进去参加考核就行了,哪知道这次来参加考核的孩子多得吓人。
这蜿蜒的长队从丹鼎宗的山门大阵一直排到了看不到尽头的远处,俞幼悠悄悄拿灵力探了探,最后得出一个心惊的答案。
“快排到桐花郡城门口了……”
听到这话的其他人都被吓得够呛,张浣月羡慕道:“我们云华剑派半年前也曾广收弟子,结果真正来参加的不足二十人。”
启南风笑道:“没办法,要想加入你们云华剑派就得先测灵脉,不像我们丹鼎宗,就算灵脉不佳甚至是没有灵脉,但只要在药道上有天赋,还是能留在外门做弟子的,到时候出去了也能在凡俗做个名医。”
俞幼悠补充道:“而且你们看,队伍里有小半都是妖修。”
眼下人族和妖族的关系逐渐密切,来往也变得更多,不过真正做到几乎无隔阂的也就桐花郡,所以妖修们想要加入人族大宗门,唯一的选择自是丹鼎宗。
当然,身兼妖族小殿下和丹鼎宗长老之职的俞幼悠也是吸引妖修前来的原因之一,谁还不想跟小殿下多亲近一番呢?
“更重要的是咱们丹修比你们剑修好挣钱啊。”苏意致一语切中要点,而剑修和盾修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
众修一道带着那些孩子往丹鼎宗走去,他们修为惊人,自是能瞧出其中哪些已经踏入了修途,哪些的灵脉极佳。
不过瞧着瞧着,苏意致的表情就凝滞在了脸上:“怎么回事?我堂弟怎么也偷偷来参加丹鼎宗的考核了!”
“估计是把你当成榜样了吧,毕竟当初你也是从悬壶派偷跑来丹鼎宗的。”俞幼悠很敷衍地安慰道。
而另一边,启南风指着底下的那个妖族少女和她身边的人族少年道:“这俩人的天赋都很好,看样子都是木系,是当丹修的好料子。”
俞幼悠一看就乐了:“左边那个是花婶的大孙子啊!右边那个妖修姑娘你在妖都的药师殿也认识,那是白宁的妹妹!他们居然不声不响就来了。”
“他们后面那个高个孩子好像是霸刀的弟弟。”启南风也在里面辨认着熟人,喃喃道:“难怪前几年霸刀托我送了他一本药材大全呢……原来是想把他弟弟培养成丹修啊。”
俞幼悠好奇道:“那你要放水通融吗?”
启南风义正辞严地反驳:“那可不行,我既负责考核,就一定会做到公平公正,就算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来了,没通过考核的也都给我打道回府!”
边上的苏意致无情地揭他的短:“你少在那儿装,当年你不也是靠着家里赠给宗门的药田进的外门?”
启南风面无表情地抬脚碾苏意致的脚背,后者不怕痛,坚持不懈地继续:“还有,我从长老他们那儿听说了,当年你能进内门也是抄了小鱼的药方……还搞错了分量,结果弄出个拳头大的灵丹!”
“……”
众修一边说着话一边朝试炼峰走去,凡有路过的丹鼎宗外门弟子,或是叫师兄师姐,或是称师叔师伯。
而私下还在嬉闹的他们便适时地露出稳重成熟的模样,带着温和的笑意同这些后辈后颔首致意。
“原来我们都是长辈了啊。”启南风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是啊,这样听起来我们都挺老了。”苏意致补充道。
俞幼悠淡定地一瞥他俩,把自己撇出去:“别带上我,我这年龄在妖族还是个幼崽呢。”
她的这句话只收获了两个白眼——
“啐,不要脸。”
“呸,不要脸。”
望着那些踏入试炼峰的孩子们,他们都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底下的孩子们排着队一一进入石室中开始考核,而三人组则开始低声地议论起接下来自己想要教这些弟子做什么。
“牛长老最近要闭关,说让我帮忙守着藏书阁。而且我新编的人妖两族药材大全也快收录齐了,正好全部都刻录在藏书阁的留影石里。”启南风面上神采奕奕,朗声道:“所以我就负责传授他们基础的药材辨认之术吧。”
“我时间不多,还得回悬壶派学毒术,而且背药材我不如你,炼丹又不如小鱼……”苏意致摸着下巴,很快道:“不过我处理药材的手法当年可是稳居第一,我就教他们如何处理药材吧。”
“那我呢?”俞幼悠挺好奇地指着自己:“我负责教他们如何优雅地砸出丹炉?”
“算了吧,怎么砸丹炉还是让马长老回来教吧。”启南风勾过俞幼悠的肩膀,嘿笑道:“你就教教他们如何治各种疑难杂症吧。”
俞幼悠有点懵:“疑难杂症?比如……”
苏意致踮脚搭上她另外一边肩膀,嘿笑道:“比如断手断脚断灵脉,再比如断翅断爪不孕不育什么的……”
此刻日光渐盛,层层峰峦叠翠如墨染,光线逐明,才发现山顶至山脚都间或点缀着深浅不一的粉嫩白紫,一点一点往下蔓展开来,煦风和缓地吹过整个桐花郡,纷飞落花铺陈的丹鼎宗山道蜿蜒着连绵到桐花郡城外。
因为参加考核的少年着实太多,所以这次丹鼎宗的入门考核足足持续了十日。
十日过后,通过者留在了外门,未通过者都受赠了一瓶丹鼎宗特产的怪味辟谷丹下山了。
待大阵重新关闭后,喧哗热闹的丹鼎宗又恢复了平静。
前些年还在药田里含着泪刨土坑的年轻弟子们已成了师兄师弟,正手把手教着新入门的孩子该如何种植灵药。
刚入门不久的少年们扛着新分得的药锄,挽了袖子和裤腿正起劲地在药田间劳作着。
白宁的妹妹身后那对雪白的天鹅翅膀上沾了黄泥,后面的霸刀他弟弟悄悄地看了看,然后比划着让她把翅膀包好,另一边花婶的孙子听到了,主动把外衫一脱往妖修女孩翅膀上裹。
结果那仨孩子笨手笨脚地忙了半天,非但没把翅膀包好,还弄掉了一地的白色羽毛。
依稀间,俞幼悠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瘦小得连药锄都扛不稳的自己,还有异想天开提议她把尾巴盘腰上的启南风,以及贼兮兮惦记着她灵石的苏意致。
启南风在她身边坐下,忽然就笑了,好似心有灵犀般提起当年旧事:“我记得咱俩一人挖坑一人撒种,配合得挺好,每月都能领到最多的灵石。”
“是啊,那会儿连一品灵药都是稀罕货。”俞幼悠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感慨。
苏意致在边上忿忿然地抱怨:“还好意思说,那时候就因为你俩配合太好,以至于我每次都落得第二名,昨天居然有个师侄叫我二长老!”
他们两人回忆着过去,居然又吵起来了。
那些过往像自脑海中飞掠而去,凄寒的凛冬已过,天空与山峦也好,人族妖族也罢,就连这满山的桐树,也都迎来了暖融融的春日。
俞幼悠拾起一片泡桐叶遮住头顶灼目的光,唇角扬起,合眼懒卧在烂漫繁花间。
你看这世界一片阴霾,终有一天也会花开成海。